經歷了桑樹溝偷吃禁果血染的風采以後,紅骨朵很快便成熟了許多。生理發育上的變化是隱約可見的,骨朵更紅了,絨眉開始舒展,眼中的兩汪秋水更加晶亮照人,秀髮更像漂染了油彩似的黑亮柔順。雖然她從來還不知道化妝品為何物,一年四季都是涼水洗臉、布衣裹體,然而天生麗質和胎生靈秀是無須化妝的。透溢著的青春氣息和活力也是化妝不出來的。只要紅骨朵有事沒事從紅土凹、望京台和三縣垴三個自然小村落走上一遭兒,人前背後無論老少爺們還是二嫂三姑八大姨,都是一片讚歎之聲:「蓋家羊倌墳上冒白煙兒,出了個六妮紅骨朵,天姿國色蓋三縣喲。」
木秀於林,也是日見長成。紅骨朵在父老鄉親的眼目中成為眾口一詞的*,也是經過了歲月風雨的洗煉。雖然紅骨朵也日漸一日感覺到了自身的變化,但是她在心理上與山柱和峻山一點也沒有疏遠,依然覺得是情同手足的好哥哥,只是與大哥喬峻嶺之間多了那麼一層看不見而又摸得著的親情。
這一層關係讓喬峻嶺多少日背負著沉重的負罪感。好在是這年冬天他報名應徵入伍,帶兵的首長把他作為頭號優選的樣兵帶到洛陽高炮旅當兵去了。
穿上了軍裝,臨啟程的前一天上午,喬峻嶺買了一條紅雙喜香煙,跑到嶺坡上的暖圈去看望羊倌蓋四海老漢。喬峻嶺當然有討好未來老丈人的意思,但是絕對不敢提說與紅骨朵的這層關係。他雖然有著山裡小伙子壯實的能扛三百斤麻袋的脊背,但還是不願意為此挨蓋老漢的羊鞭桿擂的。
蓋老漢對喬峻嶺還是頗有好感的,抽上了紅雙喜就更樂得眉開眼笑。「去吧,隊伍上鍛煉人,年輕有文化,只要好好幹,咱們三縣垴早晚是要出個三斗三升芝麻官的。」
當時,喬峻嶺心下還沒有想到要當什麼官,只要蓋老漢高興,給他留個好印象,他和紅骨朵的事就會有戲。自然要在老漢面前表現得畢恭畢敬:「叔,我記下了。有啥事要辦,您老儘管讓紅梅給我寫信。」
「好咧,好咧。」蓋老漢當時還沒有悟到這寫信會有什麼瓜葛,只覺得這紅雙喜香煙口感好極了,比他棉花葉子、茄子棵子、北瓜葉子混合在一起的土製旱煙要舒服一百倍。
謝別了蓋老漢反身回村,當天晚上和紅骨朵的辭行可就沒有這麼利索了。他和她自然要交換信物,喬峻嶺給她的是一支上海產的金星鋼筆,那年頭金星鋼筆已經是不菲的禮物了。意思很明白:要她惦著經常給他寫信。她給他的是一個很精緻的塑料燙金的筆記本。要求很簡單:要把想她的話都記在本子上。紅骨朵有幾分撒嬌似的說:「等復員轉業回來,我還要看作業,還要判分。及格還是優秀,就看你了。哥……」
喬峻嶺其實是個極為誠信和嚴肅認真的人。這個作業他還是不折不扣地去完成了。為此曾經還出了笑話,在高炮旅的軍營中一時傳為美談。
幾年後,一直到當了營長,這個燙金的紅皮塑料本子總是隨身的。有一次在操場打籃球,喬峻嶺隨手把脫下的上衣放在了在場邊看球的營長肩上。看球的擠來擠去,把筆記本子給擠出來掉在了地上。教導員也不知是什麼本子,拿起來一看,哇,了不得了,竟然是一首很有興味的打油詩:「人在外,心在家,台下留下一枝花,有心回去看看她,部隊紀律嚴,怎好開口去請假?」
喬峻嶺在球隊裡是打中鋒的,正在帶球過人想突破上籃。營部的幾個幹事見了他的打油詩,比看他打籃球還有意思,教導員認得是喬營長龍飛鳳舞般的字體,心下說:行啊夥計,還真有兩把刷子。笑了笑,隨即就把本子給他塞進衣兜裡。沒承想,在教導員看的同時,營部的幾個幹事通信員也都看到了。這樣的隱秘趣事是話不傳六耳的。一旦傳開了就不脛而走,幾乎是全營都知道喬營長「家中留有一枝花」的名句了。誤解的只是他們都把台下理解為鍋台的台了,而不知道台是望京台的台,更不知道「一枝花」蓋紅梅就住在「台下」的紅土凹。
應該說這個戀人間的辭行約會並不是想像中的那樣浪漫和奮不顧身,也沒有什麼海誓山盟,儘管是大冬天,身在紅土凹紅骨朵家的舊窯洞裡,還是暖意融融的。紅骨朵早已抱了一捆老爹編荊筐剩下的山木硬柴燒熱了炕頭,並把通紅的一大堆木炭灰扒出來,一邊暖屋子一邊把洗淨的紅薯塊焐在裡邊。
她只能用土炕火烤的紅薯來招待即將踏上征程的心上人了。紅骨朵找了兩個用樹根杈鋸開的小三腳凳就地而坐,倆人相偎在炕火邊上。窯洞裡並沒有掌燈。山荊棘條疙瘩燒出來的火灰既耐又旺,紅亮的火光把窯洞頂上都映出了紅光。烤得兩個人手腳臉頰都滾燙。心當然也滾燙,但是越軌的事是再也不敢去辦了,那是要負責任的。況且喬峻嶺已經穿上了讓人眼羨的綠軍裝,他要按解放軍戰士的紀律來約束自己了。
「咱們的事,怎麼和老人們說哩?」紅骨朵一邊用火叉撥拉火灰,一邊問峻嶺。
峻嶺挺踏實地說:「等幾年吧,你還小。等我在部隊上混出個人樣來,再張羅就好開口了。」
「我們這邊啥時都好說。我爹雖倔,只要理通了、氣順了,不會有大問題。就怕你娘那封建榆木疙瘩腦瓜。」
紅骨朵十分自信,而且也真讓她給不幸言中了。幾年以後,喬峻嶺在部隊當上了團長,衣錦還鄉,帶著部隊的證明信要和紅骨朵完婚的時候,他的母親卻是死活不答應,甚而以死相挾。這老母親一口咬定命相不對,說紅骨朵大相屬虎生於卯時,*命相,一定剋夫。而這喬峻嶺雖然已是喬團長,卻是個非常經典的大孝子,母命終不敢違,只好向紅骨朵灑淚道別。回營房不久,經團政委介紹就和部隊醫院的一個護士長結婚了。
紅骨朵卻並不認命,既然心想的婚事不成,愛吃蘿蔔還就不吃梨了。為報喜嬸子的養育扶助之恩,就匆匆和山柱成了婚。
婚後小兩口就雙雙出去打工養家。不幸山柱在一次意外的車禍中喪生。福無雙至,禍不單行,兒子橫遭不測,喜嬸子連急帶氣,突發腦溢血也撒手而去。紅骨朵本來並不很迷信,可接連經歷了夫喪婆逝兩場事後,她也有點疑惑自己是否真有點像是「*剋星」了。為去隱憂,又費了好大周折,把戶口本和身份證上的年齡刷掉一歲。不管什麼場合,只要說到年齡和屬相,為避「剋星」和「母老虎」之諱,只說是屬兔,從此不敢再提屬虎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