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的第一個月,河東遭遇了建國以來最大、最嚴重的一次雪災,千里冰封,萬里雪飄,城市和鄉村被風雪凍成了一塊巨大的堅冰,交通幾乎癱瘓,多處通訊電纜嚴重受損,家家戶戶的房前屋後都是永不消融的冰雪。人們最多的感慨就是今年的雪怎麼會這麼多?
光陰似箭,日月如梭。一轉眼王步凡在河東省紀委書記任上已經干了五年。五年來王步凡帶領河東省各級紀檢機關堅持把查辦案件作為反腐敗鬥爭的主要突破口,加大對查辦案件工作的領導力度,完善組織協調機制,嚴肅辦案紀律,嚴格辦案程序,加強案件審理,集中力量突破了一批有影響的大案要案。五年來接受來信來訪、舉報電話6155件(次),初查核實違紀線索961件,立案771件,結案751件,處分1321人,其中市廳級幹部21人,縣處級幹部207人。先後查處了一批有影響的大案要案。通過辦案,為國家挽回直接經濟損失5.88億元。當然也對大膽創新、敢於負責、乾淨幹事的黨員幹部堅決支持和保護,為3500多名黨員幹部澄清了是非,主持了公道。用省委書記井右序的話說:「有王步凡這個鐵面無私的紀委書記在,河東的經濟發展有了保障。」省長邊關也戲稱王步凡是「當代包青天」。中紀委有關領導對河東省紀委的工作也是非常滿意的,多次在大會上予以表彰。在地市紀委中,平州市紀委既沒有驚天動地的壯舉,也沒有平庸瀆職的過失,有人說平州紀委書記已經磨平了稜角成為太平官了,他自己則說是「西線無戰事」。可是平州並不太平,有人問王步凡準備怎麼查處平州的問題,他笑著說一旦需要,他仍然會「苟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禍福避趨之?」不過程序不能亂,平州紀委沒有上報任何問題,省紀委也不能貿然行動。另一方面王步凡畢竟也過了知天命的年齡,對官場,對人生,都有自己的體會和感悟。他這個時候經常說的一句話就是「天最大」!五十歲以前他的想法和做法和現在相比是截然不同的。他現在才知道「天理國法人情」的次序排列非常微妙,人情在最後,誰能確定是重要還是次要?天嘛,管它大也好,小也好,既然人們說不清道不明就只能讓它玄乎了。自然規律,天道輪迴,有時候不是人的意志可以改變的。在提倡和諧社會的今天,「知天命」就要用平和的、平衡的、健康的心態去做天人合一的事情,他認為這是「知天命」和人生意境的精髓。因此他對平州的事情並不急於動手,他說「物必自腐而後蟲生」,是一條具有深刻哲理的古訓。在事物發展的過程中,外因是變化的條件,內因是變化的根據,外因通過內因而起作用,內因是事物發展變化的第一位原因,外因對事物的發展變化起加速或延緩的作用。這話聽起來給人的感覺是「模稜兩可」。
王步凡的兒子含愈讀了研究生在讀博士,原來給他寫過信,近來有什麼事情都是給他發郵件;大女兒含嫣已經上大學,有什麼事情不發郵件發短消息;四妹步健在天野市婦聯工作,四弟步程在平州市市政府當秘書,也多以網絡方式和他聯繫;小女兒凡秋也上初中了,為了讓她安心學習,王步凡和葉知秋商量,初中期間不給凡秋買手機。凡秋說很多同學都有手機,為什麼不讓她拿手機?王步凡並不多解釋,說不買就是不買,沒有理由!葉知秋儘管解釋了網絡影響學習的諸多理由,凡秋還是把小嘴噘得能拴頭驢。知秋暗地裡就說凡秋的性格太像王步凡,王步凡又開玩笑說:「像我沒毛病,不像我就麻煩了!」如果放在過去,葉知秋會說王步凡狗改不了吃屎,現在王步凡畢竟是河東省的紀委書記,她不好意思那麼說,就笑著說:「啥改不了吃啥!」知秋是兩年前從天野市調到天首市婦聯工作的。
王步凡已經五十多歲了,頭髮白了一半,經常染髮,看上去仍然滿頭烏髮,他微微發福了,但是走起路來仍然精神抖擻,昂首挺胸。他進了辦公室,秘書小張已經給他泡好了鐵觀音茶,他坐在辦公桌前喝了口水,發現辦公桌上有一封信,信封上是「王步凡(二哥)收」。他知道是四弟步程寄過來的信,現在是網絡時代,王步凡好久沒有收到私人信件了。他喝著水拆開信件,裡邊有報紙和一頁信紙,他先看步程的信。說是信,又不是信,內容是當秘書的體會和感慨:
領導的秘書,大多是具有高學歷的優秀人才,有人說秘書是領導的參謀,其實領導需要秘書參謀的事情寥寥無幾,需要秘書幫忙的事情卻紛繁複雜。秘書,因為「幫忙」多了,他們不僅學會了寫工作報告、學習心得,還學會了泡茶、抹桌子、整理辦公室以及無微不至服務領導家人的生活起居等諸多方面的本領,對領導的隱私瞭然於胸,對領導的習性耳熟能詳。這樣一來領導的隱私和習性就成為懸掛在秘書頭上的雙刃劍,會殺人也會自戕。有些秘書仕途通達,是因為聰明的領導覺得秘書「應該」提拔,進而永遠成為親信;有些秘書因為知道領導的隱私太多,領導怕他洩露「秘密」,結果得不到重用。我可能就屬於後者。
秘書,是看運氣的,看你是不是跟對了領導。工作能力強、人品好的秘書不一定就前途光明;工作能力平平、人品不怎麼樣的秘書也未必就不能平步青雲,有時候「出賣」和「見風使舵」比工作能力更重要,這就是官場奧秘。我當過副市長的秘書,也和很多政府部門、企業老總的秘書過從甚密。我參與過平州市方方面面的重大事情,也親歷了平州市地動山搖的官場變故,更參加過第一線的抗災救災工作……本來我是可以像其他領導的秘書一樣一帆風順的,但是因為種種原因,我卻成為秘書中的一個失敗者……
王步凡看了四弟步程的這一頁「信」,心情立即沉重起來,他能夠感覺到四弟在仕途上是不順利了,四弟可能是讀書多了,書生氣特別濃,有時候會有一些稀奇古怪的想法,不怎麼切合實際,他曾經勸他一切從實際出發,要「實事求是」,可是步程堅持自己的理想主義觀點,有時候弟兄兩個談不攏,就各持己見,不歡而散;有時候也為一個觀點爭得面紅耳赤,王步凡說四弟迂闊,四弟說二哥已經沒有稜角了,唯一保留下來的狀態是在他面前仍然霸道,仍然以家長作風見長。畢竟是親兄弟,吵吵鬧鬧也傷不和氣,有貼心話彼此第一個想到的還是兄弟,步程接受二哥這個家長,二哥也願意當四弟的家長。王步凡也長時間沒有寫信了,正好因為大雪,今天不外出,紀委副書記甄思廉打電話說要回平州一趟,他囑托甄思廉關注一下平州的新區開發,最近人們對新區開發褒貶不一;他也讓甄思廉順便過問一下平州一個縣委書記關正新畏罪自殺的事情。
閒下來有點時間,王步凡想把這些年對仕途、對人生的認識寫出來,教育勉勵一下四弟。
四弟:
二哥最欣賞這兩句話:「寵辱不驚,看庭前花開花落;去留無意,望天上雲卷雲舒。」我在官場也混跡幾十年了,兄弟之間我不想打官腔,就談談心吧!
官場是最複雜的地方,說適者生存也好,說優勝劣汰也好,既然官場被比作宦海,那麼在風浪中弄舟,是需要技術和技巧的,我不否認倒霉的人遇到了颱風而不能自救,正常情況下你有駕馭小舟的能力,就會一帆風順,到達自己理想的彼岸,否則就會是另外一種結果。你曾說官場上有各種陰謀和卑劣的手段,無所不用其極,在這樣險惡的環境中生存發展是很艱難的。我不這樣認為,正面的東西畢竟還是主流的,腐敗官僚、奸佞小人畢竟是少數;品質惡劣、道德敗壞的人也畢竟是少數。人,不可能一模一樣,官員,也不可能一個尺子量出來,歷朝歷代的官員都良莠不齊,我們反覆強調幹部的素質問題,可是短時間內怎麼能讓所有的人都是焦裕祿,都是雷鋒?應該看到現在官場上形象齷齪、一身匪氣、四處勾結、投機鑽營、不學無術的人越來越少了,正直誠實、任勞任怨、鑽研學問的人越來越多,這就是社會的進步,更是黨重視教育,重視幹部素質的結果。
不可否認,有一些人是不適合進官場的。我說的不適合並不是指沒有背景和靠山。有幾個人生下來就有背景和靠山?機會是自己把握的,條件是自己創造的,而有些人天生沒有領導能力,三個人都領導不了,怎麼去領導一個單位?過去講究士大夫「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試想一個人如果不能修身,不能把自己的家庭弄好,何談治國平天下?你正直誠實,崇尚科學,是篤信真理和公平的人,可是在察言觀色、隨機應變方面就有所欠缺,有時候城府不深、心直口快,有時候意氣用事,不能受氣,這些就造成了你容易被人一眼看透,容易禍從口出,容易不能忍辱負重,因此才在官場上感到鬱悶痛苦。我是不贊成你混跡官場的,你也許可以成為一個作家,可以成為一個科學家或者一個成功的企業家,但是你未必能夠成為一個政治家,如果你想到企業去一展身手,我可以幫忙疏通一下,但是如果想靠我說話來達到在官場上的目的,這個我不想做,做了也未必是好事。
人生是需要磨煉的,成熟的政治家需要磨煉,偉大的軍事家需要磨煉,就是那些卵石,能夠把被磨損的限度降到最小,難道不是曾經磨損之後變成圓滑的功效嗎?
好久不見了,什麼時候來省城了,二哥和你暢談。
信寫好了,王步凡翻了一下抽斗沒有找到信封,只有很多郵票,郵票是別人送給他的,他不愛集郵就扔在抽斗裡邊。這個時候正好秘書小張進來,王步凡隨口說:「小張,你把這封信寄出去。」
小張接了信問:「是給《河東日報》的嗎?」
王步凡這才想起了沒有告訴小張收信人地址,他說:「是給我四弟步程的信,平州市政府辦公室。」小張準備出去,王步凡又說:「我這裡有郵票。」
小張笑一笑說:「我那裡信封和郵票都有。」
小張走後,閒下來的王步凡有些百無聊賴,就隨手拿起四弟寄來的《平州日報》翻看,三版上的一條新聞讓他的眼球差一點掉在地上:
本報訊?昨日,平州市西城區郊西集團副董事長姚某和副總經理關某被發現雙雙死在一輛轎車內。據介紹,昨日中午時分,有人在西城區郊西集團新區的安樂居小區車庫內,發現了男女事主出事的這輛車號為「河D419914」的寶馬轎車。
事發後,平州警方緊急趕至事發現場,警察發現兩事主的屍體已經僵硬如冰,綜合現場情況,兩事主身亡時間應在此前三天。兩人被警察從車庫裡抬出時,均為裸體。
據警方分析,出事時,兩人在密封的轎車內開著空調取暖,因出事寶馬轎車所停車庫通風不好,發動著的轎車尾氣排放不暢,致兩人一氧化碳中毒死亡。警方綜合現場各種情況認定,這是一起意外事故。
據知情人介紹,男事主姚某,現年35歲,系西城區郊西集團副董事長;女事主關某,現年32歲,系西城區郊西集團副總經理。
又是爆炸性新聞。王步凡對平州市委市政府的領導是有看法的,他們的任用是上一屆省長路坦平提拔的。王步凡當上紀委書記之後曾經向省委書記井右序進言說調整平州的班子,井右序笑笑說:「不急,不急!路坦平剛剛出了問題,我們就調整平州的班子,會讓別人怎麼說?說咱們也是這朝不要那朝人。再說平州的班子目前也沒有出現什麼大問題,以後再說吧!」平州的班子沒有調整,市委書記車馳騁也一直沒有升到省裡,誰都知道他們是不可能陞官了,因為這一屆省委班子的工作作風和上一屆截然不同。
王步凡覺得四弟特意把這樣一份報紙寄給他,肯定是有用意的,他打電話向平州紀檢委的領導詢問事故情況,平州方面說目前認定姚四傑和關愜是正常的一氧化碳中毒死亡,沒有被謀殺的跡象,如果有了新發現會及時向省紀委及時匯報……
王步程所在的平州,西山是白皚皚的雪,東山是黑乎乎的煤,有人就說這是黑白兩道、黑白分明、黑白相間……而事實上也確實是這樣,市長的兒子關子貴被人們認定為黑社會頭子,郊西集團董事長時運興被認為是獨霸一方。
一場大雪,平州受災人口粗略估計有四百萬,雪災肆虐的日子裡,在平州這個地方,讓人目瞪口呆的消息接踵而至。先是縣鄉交通嚴重堵塞,高速公路被迫關閉,接著平州南部山區發生了一起平州有史以來最為嚴重的交通事故:一名貨車司機在雪天的高速公路上飛速行駛,迎面撞上了一輛大客車,貨車司機當場死亡,大客車墮入懸崖之下,造成5人死亡,20人受傷。接到事故報告後,有關部門立即組織搶險人員緊急趕赴現場營救,平州的市長關海民說他正在一個地方訪貧問苦一時脫不了身,市委書記車馳騁親自帶領相關部門人員趕赴現場指導搶險救人……
王步程當時正和副市長盛毅強在東山查看小煤礦關停的事情,東山的許多小煤礦白天沒有生產,但是看上去明顯有生產的痕跡,井口有些煤是新的,也許昨天晚上還在生產。王步程偷偷看一下東山的溝裡,顯然有拉煤車因雪地路滑翻入溝底的痕跡,可就是看不見下邊有車,可能當夜就把車吊離了現場。王步程忍不住問高大全:「高總,小煤礦都停產了吧?沒有煤運出東山吧?」
高大全大大咧咧地說:「停產了,現在上邊要求這麼嚴,又專門派了駐礦監督員,能不停產整頓嗎?哪裡還有煤拉出去啊。我可沒有那麼大的膽子,不想要命了?」高大全能夠把謊話說得像真話一樣,王步程不得不佩服他是個「玩家」。王步程看盛毅強也不想當場揭穿高大全的謊話而使雙方難堪,就沒有再說什麼。盛毅強正應邀準備到郊東集團去,卻得知市委書記車馳騁出車禍了,電話裡好像說車馳騁的小車在回平州的路上突然撞在一輛大客車上,小車跌入路邊的山溝裡,司機一條腿斷了,車馳騁的脊椎嚴重斷裂……
盛毅強聽到這樣的消息,臉色十分難看,兩隻眼睛望著陰暗的天空,有些呆滯。王步程急忙示意司機安如山開車回市政府。小車發動,王步程到盛毅強的身邊暗暗做個上車的手勢,盛毅強一言不發上車返回。
在離開東山回市區的路上,王步程想了兩件事。一件是平州的東山多煤,私營煤礦幾十家,上邊讓關停,下邊在偷偷摸摸生產,因為屢禁不止,政府派了大量的駐礦監督員,名義上是監督不讓生產,實際上並沒有禁止住,那些煤老闆一個個都發起來了,有的包養了情人,有的揮金如土,有的橫著走路。
一件事是在平州這地方,近來人們議論最多的是平州土地局局長蒯福興貪污受賄、玩弄女性而被免職的事情,當然這件事在網上也引起極大轟動。平州土地局局長蒯福興的日記記錄了他與女下屬淫亂的細節,發帖者自稱是蒯福興局長的另一個情人,因為蒯福興喜新厭舊,她一怒之下公佈了偷偷複印下來的局長日記,日記的真偽尚不能確定,可是人們並不認為日記有假,因為蒯福興局長拈花惹草的事情早已不是什麼秘密了。
在平州,土地局局長的位置始終是肥缺,因為這裡邊的說道太大了。蒯福興因為「日記門」事件受到輿論的批評,市長關海民把蒯福興叫過去臭罵了一頓:「蒯福興啊蒯福興,你是人還是豬?搞女人還記什麼日記,天下哪有你這樣的蠢貨,這不是自己給自己整罪證嗎?你這豬腦子進水了?寫這些幹什麼?賣弄你的流氓本事嗎?還是有意給老子添麻煩?真混蛋透頂了你!當初我怎麼會推薦你這頭豬當土地局局長呢?」
蒯福興跪在關海民面前痛哭流涕:「市長,我混賬,我真是混賬,我是好奇,也因為心裡無聊,就自娛自樂把那些東西隨便記錄下來了,沒有想到女人爭風吃醋會把那些不堪入目的日記發到網絡上,唉,你說這個臭婊子真是他媽的死貨……」
「你是傻蛋!知道是誰幹的嗎?查出來嚴肅處理她!」
「唉……我也弄不清楚是哪個干的。」
「不可救藥,你蒯福興真是不可救藥了。」關海民的話雖然這麼說,還是要給蒯福興打圓場的,先大張旗鼓地讓蒯福興停職反省,然後又把他調到煤炭局工作,而把煤炭局局長樂其志調到土地局來工作,煤炭局局長樂其志也因為在單位有一些問題,告狀的人很多,因此兩個人需要對調一下,相互保住平安。
市委書記車馳騁被搶救到市醫院以後,因為傷勢嚴重,當即用飛機送往北京治療。市長關海民針對市委書記車馳騁出車禍這個事情又開始感慨了,他私下說,變老是人生的必修課,變成熟是人生的選修課,聰明的人看得懂,精明的人看得準,高明的人看得遠。言下之意車馳騁出車禍完全是自己的不成熟,沒有把事情看準。當然,如果像他那樣下雪天躲在機關裡肯定是不會出車禍的。
得到平州市委書記出車禍到北京治療的消息後,紀委書記王步凡先是震驚,之後是遺憾,然後是受省委省政府委託親自到平州市來調研暗訪,看是不是事故背後真的有什麼貓膩,可是經過調查,沒有發現有其他蛛絲馬跡,只好按正常車禍向省委省政府匯報……
王步凡到平州來調研,組織部門就在市長關海民的授意下宣佈他弟弟王步程當了市政府辦公室的副主任,而接替王步程當副市長盛毅強秘書的是王步程的表小舅子江春潮,江春潮是楊春柳姑姑家的養子,平時和王步程走得比較近,盛毅強一直說比較欣賞江春潮。
王步凡到平州調研了一番,聽到不少風言風語,但是這些風言風語大多沒有真憑實據,也沒有查出車馳騁出車禍有明顯的人為因素,倒是覺得弟弟步程早不提拔晚不提拔,偏偏在他來平州調研的時候就提拔了,過於巧合。他把步程叫到他住的賓館裡詢問情況,步程就有些不高興:「二哥,你什麼意思?難道你當了紀委書記我就不能正常提拔了?」
「二哥不是那意思,只是覺得有些巧合。」
「怎麼就巧合了?在市政府秘書科就我一個研究生,去年我就是副科級了,現在弄個市政府辦公室副主任也只是個正科級,有些副主任都是副處級了,難道你當了十二年副科級,也讓四弟我干十二年副科級嗎?你知道當時天南老家的人怎麼評價你嗎?順口溜都有,王步凡真無能,十年正科沒提成,早也盼晚也等,好像做夢吃星星!」
「好了!我和你說正事,不要嬉皮笑臉的。」
「我也沒有開玩笑啊!我自己認為我的提拔非常正常。」
「我給你寫的信你看沒有?」
「看了,仍然是大道理,非常不喜歡!」
王步凡搖搖頭說:「你還是那樣不成熟啊!就說你的提拔正常,那麼江春潮給盛毅強當秘書正常嗎?」
王步程也不高興了:「二哥,你說哪裡不正常了?人家江春潮也是研究生畢業,文章寫得好,為什麼就不能到市政府當秘書?人家是盛市長看中了,這有什麼不正常的?是你幫忙了,還是我走後門了?都沒有!」
「你不覺得這裡邊有貓膩?」
「要說有貓膩,平州有貓膩的事情多了!『局長日記』沒有貓膩?這些大事情你這個紀委書記怎麼視而不見,聽而不聞,偏偏我提拔了你重視起來,江春潮當秘書你重視起來,難道你真要鐵面無私?鐵面無私也要對誰都鐵面無私,總不能只對我和江春潮鐵面無私吧?」
「步程,不要信口開河,老毛病又犯了啊!那些事情有沒有貓膩是需要組織程序的,是需要調查研究的,不是你說有貓膩就有貓膩了。再說平州紀檢委的同志也非常重視,就是調查也是需要時間的。」
「需要時間你就慢慢調查,反正你不要調查我和江春潮,我們一點問題都沒有!」弟兄兩個的談話不歡而散,王步凡很不高興地回了省城。
車馳騁到北京去住院治療,領導們一窩蜂地到北京去看望市委書記,而像王步程這樣的小人物只有堅守崗位,在平州老老實實地抗雪救災。工作之餘王步程想起市委書記車馳騁的車禍,進而又想到平南縣的縣委書記關正新。可是這兩個人的下場竟然有著驚人的相似:也是在這樣風雪交加的日子裡,關正新在某個賓館被紀檢監察部門「雙規」之際,突然跳樓自殺,事件頗為撲朔迷離。關正新自殺之後,平州一時謠言四起,有人說是副市長盛毅強向紀檢監察部門舉報關正新的經濟問題,才使他不得不畏罪自殺。可是王步程當時還是盛毅強的秘書,從來沒有聽盛毅強說過這個事情,他也不可能平白無故去揭發關正新。說盛毅強莫名其妙去舉報一個縣委書記有經濟問題,令人難以置信。
操閒心歸操閒心,工作不能耽誤。那天王步程冒著風雪上班,到副市長盛毅強的辦公室裡,駕輕就熟地忙完一個秘書每天必須要做的一些事情,見副市長盛毅強還沒有來,就翻看報紙,看見姚某和關某雙雙死在車內,就覺得這平州是怎麼了,為什麼發生不可思議的事情?關某就是王步程辦公室同事關姬的姐姐,名叫關愜。姚某是他的同事姚婕妤的哥哥叫姚四傑,怎麼死得那麼巧?記得在一周之前南部山區的那場車禍裡,姚婕妤家剛剛死了人,這可真是福無雙至、禍不單行啊!看了這則消息,他欷歔不已。原來並未聽說關愜和姚四傑有什麼曖昧關係,倒是風言風語聽說關愜和她的姐夫時運興有那麼一腿。而這則消息定的調子是:「寶馬轎車所停的車庫通風不好,發動著的轎車尾氣排出不暢,最終導致兩人一氧化碳中毒,在車內死亡……這是一起意外事故。」他突然想起了姚四傑的車牌號是419914,過去曾有人說這個車牌號非常不吉利,諧音是「死了就就要死」,現在竟然真的應驗了,那麼這究竟是天意還是意外巧合?是謀殺還是意外?於是他想起來時運興和姚四傑平時矛盾重重,會不會是時運興從中搞鬼?王步程正在感歎姚四傑和關愜的死,忽然發現報紙裡邊還有一封盛毅強的信。盛毅強曾經交代過他,凡是沒有「親啟」兩個字的信件,他都應該先拆開看一看,沒有什麼「意義」的就直接丟進紙簍裡,有「意義」的再讓他看。這裡所謂的沒有意義,指的是那些捕風捉影的告狀信和亂七八糟的群眾來信,或者是讓盛毅強花錢弄什麼報刊理事,宣傳個人功績的邀請函。王步程見信封上沒有「親啟」兩個字,就把信件拆開看,原來是一封揭發信。僅看了標題,他就有些頭皮發麻:
郊西村裡出巨貪,賣地斂財三千萬。
一個僅有兩萬人的村子,村長上任不到一年,僅靠「賣地」就從中受賄成為「千萬富翁」,長期包養情婦關愜,他就是郊西村村長、郊西集團的副董事長姚四傑。
據知情人士反映,郊西村村長姚四傑在擔任村長期間,大肆受賄、「賣地」,私分宅基地,私賣耕地。
郊西村名義上是「一大二公樣板村」,實際上是個貧困村,在「一大二公樣板村」光環下,全村百姓至今連溫飽問題都沒有解決,就是這樣一個貧困村,姚四傑在任村長的一年時間裡,打著「關注老百姓住房問題」、「解決貧富差異」和「村民人人平等」的幌子,先後為300人私分宅基地,且明碼標價:一處宅基地1萬,從中大肆收受賄賂。姚四傑還恬不知恥地說:「老姚為官很清廉,只讓村民花小錢,如今人人已平等,座座新房保平安。」
看到這封揭發信,王步程有些瞠目結舌了。平時只見過告活人狀的,還沒有見過告死人狀的。郊西村是全國聞名的「一大二公樣板村」,難道這樣的地方也能出此巨貪?姚四傑當村委主任不過一年多時間,貪污那麼多錢可能嗎?他和關愜的死是偶然還是被人謀害?
王步程想讓平州的事情引起二哥的重視,就寫了那一張字連同報紙一併寄給了二哥,沒有想到二哥對姚關二人的死亡不管不問,卻唱高調教訓了他一番,當時他就在心裡暗暗發問:如今的王步凡,還是當年那個仗義執言,敢作敢為的王步凡嗎?如果也變成圓滑的太極高手,那麼他不知道是二哥的成功還是失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