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家的祖墳是在山上。
華亭境內,有一座比較出名的靈山。據說是個風水寶地,其中極佳的穴眼有好幾處。可當初,賀家祖上卻沒有選這個名川旺穴,而是另選了一處不太出名的山。現在看來,不得不說,老祖宗的明智了。那座名山,現在東西二峰是旅玩樂區、風景別墅區,上頭還有個國家級的天文台,當初運動時期據說這山就是被重點關照的。若在那裡,這祖墳哪裡還保得住?
而這不出名的山,墓穴不少,當地農民都有在山上安葬親人的習慣。而且民風淳樸,講究傳統,就算是在那個破四舊的年代裡,也沒有什麼人真的去扒人墳頭的。所以賀家的墳地也算是保留了下來。後來改革開放了,賀家回歸,最先做的幾件要事,就是祖墳祖宅。賀家攜資回歸,當地政府當真是無比歡迎,而且那時也沒個什麼正規的山林法土地法,所以那片土地就被承包下來了。後來就算是要開發什麼生態環保旅遊項目,但一是此地已經被承包,二是賀家資產夠重,跟當地政府合作也多,所以,這些腦筋都動不到這片山林上。
清明這天上午,幾輛車子早就到了地方。只是,賀家一大家子人,並沒有就開始祭拜,因為賀毅庚還沒有到。一群人當中,雖三叔公輩分最高,但他卻做不了這個主,只能滿臉不耐煩地等著。
賀毅庚去接他的母親關晨玥去了。關老太太並沒有住在老宅裡,也沒有住在市區賀宅。那時,她和太奶奶張氏沒能出去,就逃到了鄉下老宅。只是,後來那場出名的運動,祖宅被沒收,關老太太只能帶著婆婆和兒子賀毅喬另找棲身之所。其中的艱難,老太太一直沒有說過,倒是二叔喜歡時不時拿出來教訓小輩。後來還是賀家歸來,政府落實政策,發還了宅子和一些查抄物資。
只是,那時候,張氏已經故去,關老太太雖然還是跟爺爺相認,卻堅持不肯住回去,就是守著那個小屋子。不過,卻把賀毅喬托付給了大兒子。還是兒子做好做歹,買了個極普通的民宅,老太太才搬了進去。
爺爺雖然住在了老宅,可續絃卻只住偏廂,過不多久就提出要去香江,她的娘家人大多在那兒。爺爺考慮良久,同意了,只是把產業分了些在香江,讓小兒子過去打理。續絃本來就知道爭不過大兒子,也就同意了。後來,也只有每年祭祖才過來。再後來,奶奶還活著,而爺爺和那位續絃,已經故去了。
錦年也站在那兒,看著那片墓碑。這其中,有幾塊她是最熟悉的。太奶奶和太爺爺雖然早就先後過世,但也是賀家回來才落葬的。太爺爺和太奶奶的墓碑上,寫著長子某某率全家恭立云云,並不與別人那樣,把兒女這一輩的名字都列出來,也沒有何家那位的名字。何家的那位,爺爺並沒有不讓她入祖墳,只是並沒有和太爺爺合葬,只是單列開來,而她的墓碑,卻只是三叔公立的。
錦年以前看的時候,並沒有覺得怎麼樣。只覺得,作為太奶奶的兒孫,這樣也是為了太奶奶意不平,為了太奶奶心酸,為了慰籍太奶奶的亡靈。可今日的錦年,忽然覺著,人都沒了,後輩這樣為了他們,又能如何呢?他們並不會覺得舒服些,覺得暢快些。而且有沒有亡靈,還不知道呢。
當然,太奶奶這一輩的恩怨,是時勢的作弄。若不是這樣,那自己在活著的時候,親手解決自己的恩怨,才是暢快的。就像奶奶那樣,她過的很舒心,大概也正是這樣,她才比爺爺和那位活得更久吧?
爺爺下葬時,因奶奶還健在,照理因該是未亡人率子女立碑,可奶奶就是不同意,最後還是如太爺爺那兒的一樣,模糊處理了,而且也不是如別人一般造的什麼夫妻陰陽塚。三個墳頭,都分開的,奶奶的墓碑是最醒目的。一片黑字墓碑中,只有奶奶關晨玥墓碑上的字,是鮮紅的,那是因為奶奶還健在,是生塚陽穴。
看著那幾個鮮紅的字,錦年忽然一掃這些天的焦躁,還有人比自己更幸運的嗎?既然老天都給自己這個機會,那又何必再作繭自縛呢?什麼不甘,什麼執念,若真的值得,那就放手一搏,若不然,何必還粘粘糊糊的?而那些欠了自己的,雖然按著哥哥的性子,上一世一定已經替她討回來了,可那也只是上一世。可她向來是黑心的,一筆賬為什麼不能收兩遍?而這些人,並沒有收斂,這輩子他們照樣會這樣做!那就是兩筆賬了!
甄柏正站在了錦年的身邊,今天他的氣色並不太好,像是昨晚沒睡好。這會兒正好沒事,甄柏忽然用手摟住錦年,「那事,你是開玩笑對吧?」
錦年看了他一眼,並沒有作聲。甄柏有點激動,「對不對,對不對年年?」也不等錦年回答:「你說的是如果,所以是玩笑,而我也一直希望這是玩笑。這樣,我的心裡會好受些。我不想瞞你,我真的不想現在就這樣結婚了。所以,我希望,不會有什麼打亂我們的計劃。如果,你真的,我,我不希望它能存在,干擾到我們的未來。」
甄柏越說越快,生怕自己一停頓,就再也說不下去了,「如果,如果,那也只是細胞而已。何必,嗯,我們以後,會後很多孩子的,會有的。」
此時的錦年,反而沒有像昨天那樣,覺得冰冷。看來,自己的不甘,自己的執念,還真僅僅是自己的。錦年忽然沖這甄柏笑了,笑得很甜,甄柏說過,最喜歡看自己這樣笑。她要牢牢讓甄柏記住此刻自己的笑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