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商玄鳥紀 正文 第22章 召令
    「嘶……輕些!」載趴在榻上,朝身後的賓狠狠瞪一眼。

    賓一臉苦笑,邊給他背上的笞傷換藥邊道:「王子,敷藥總會疼痛。你當初若是肯向大王認錯,大王也不會下手這般重。」

    「多舌!」載又橫來一眼。

    賓噤聲,繼續搓藥。

    才換下布條,門外進來一名小臣,向載稟報說王子躍來了。

    載答應一聲,想了想,忍著疼痛,支撐著從榻上起身。

    「王子,」賓看他疼得擠眉弄眼,扶也不是,不扶也不是,無奈地說,「你被大王笞打時,王子躍亦在場,你便是站起來他也要看你傷勢……」

    「住口!」載低斥。

    話音才落,門外一陣腳步聲傳到,小臣領著躍走了進來。

    「怎起身?快匍下。」躍一眼看到榻上坐著的載,皺眉道。

    載扯扯嘴角:「不疼哩。」

    躍不說話,逕自走到載的面前,撩起他背上的衣物。

    「嘶!」躍的手碰到了傷口,載彈了一下。

    「匍下。」躍命令道。

    載拗他不得,乖乖趴回榻上。

    「我伐羌方時,莘伯送了些上好的瘡藥,療傷神速,你且用用。」躍對載說,讓從人將一隻小陶盒放在案上。

    「嗯。」載咧嘴笑笑。

    躍看著他,歎口氣。

    「你啊,」他在榻沿坐下,親自給載塗藥,道,「你回來時,父親已不計較,又惹他做什麼。」

    「誰讓他又說伐工方之事,」載不滿道,「是父親……」話才說半截,背上一痛,載幾乎喊出聲來。

    「輕些!」他瞪向躍。

    「知道疼麼?」躍冷笑,「你再頂撞,信不信父親還要笞你?」

    載怒目不語。

    「我知曉你心裡想著兄長,」躍不理他,繼續敷藥,「可你再三惹惱父親,對兄長可有絲毫益處?」

    「那就不管麼?」載反駁道。

    「要管,可也須行事有度。」躍嚴厲道,「一再莽撞,豈不敗事。」

    載漲紅了臉:「你也訓我!」

    躍道:「不是訓你,是要你行事用心,不可……」

    「罷了罷了!」載不耐煩地說,「不勞你為我敷藥!」說罷,翻身從榻上起來,也不穿衣,沖沖地往堂後走去,「我做事一人擔當,次兄看不慣,不看便罷!」

    「載!」躍氣得面色鐵青。

    賓看著陡然變僵的場面,心裡連連叫苦。

    載的身影消失在堂後,賓嚥了嚥口水,望向躍,片刻,賠笑道:「王子,主人近來氣盛,你勿在意。」

    躍臉上陰晴莫定,少頃,深深地吸了口氣。

    「我還須去見大王,藥留在此。」他對賓說,聲音恢復平靜。

    「諾。」賓恭敬道。

    躍不再說話,轉身朝門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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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空陰沉沉的,時已炎熱,近來常常落雨。

    商王的宮室矗立在渾厚的台基之上,巨大的簷角挑向空中,猶如巨鳥之翼。躍從車上下來,望望屋簷上面青灰的天色,整整衣褶,登上宮室的石階。

    「暑熱將至,睢、羑里大旱,而相、庇有澇,」堂上,一名臣子向商王,「若由之任之,今歲收穫將損。」

    商王端坐上首,聞得此言,緩緩捋鬚。

    「可解否?」他問一旁的貞人轂。

    貞人轂道:「可由王婦行卜,貞用五羌。」

    商王頷首,轉向下首的婦妌:「吾子多勞。」

    婦妌正容向商王一禮:「敬諾。」

    正說話,小臣稟報王子躍在堂外,商王命小臣引他入內。

    「父親。」躍進來,向商王一禮。

    商王點頭。躍又與婦妌和貞人轂見禮,商王讓他在下首落座。

    「眾方國貢積,你督察清楚了麼?」他問。

    「清楚。」躍答道:「眾方國貢積,有黍八萬六千四百餘石,稷五萬九千三百餘石,其餘麥、秜各萬餘石。」

    聽得這般消息,眾人皆欣慰。商王頷首而笑,婦妌看著躍,眉梢微抬。

    商王忽而想起一事,對貞人轂說:「我昨日看了睢國送來的卜骨,見上面的刻辭甚是有趣,竟與往常不同。」

    貞人轂道:「我見那刻辭亦如大王所想。」

    「是何人刻寫?」商王問。

    「睢國那邊並未留名。」貞人轂道。

    商王莞爾,對婦妌道:「大邑商有四方萬國來貢,所謂珍奇,我亦不覺稀罕。唯昨日見睢國刻辭,倒是新鮮。」

    婦妌微笑:「既如此,大王何不將那刻辭之人召入大邑商。」

    商王頷首:「正是此意。」說罷,他轉向貞人轂,「此事交與貞人,問卜召入,悉由貞人勘定。」

    貞人轂向商王一禮:「敬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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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季的涼爽早已過去,天氣一日比一日炎熱。

    風從遠處的樹叢吹來,一條小河彎彎地從路旁淌過。罌走過一片茂盛的蘆葦,她聽到些笑鬧聲。她望去,卻是幾名睢人少年在嬉水,身上赤條條的。

    有人也看到了罌,喊了一聲什麼,少年們趕緊埋入水中。

    罌當作什麼也沒看見,撇著頭,仍舊從路上走過。

    「媛女矣……」未幾,有人大膽地朝著她的背影唱起歌來,引得其他人一陣哄笑。

    罌的唇角忍不住微微上揚。

    自從睢侯命罌暫任作冊,數日以來,罌一直在廟宮幫忙整理文牘。今日,貞人們都不在,她得了半日清閒,便出門走走。

    涼風夾著田野的味道迎面拂來,罌深深地吸了一口,覺得愜意無比。

    這幾日雖然忙碌,罌卻感到從所未有的踏實。她彷彿覺得自己又回到了鞏邑,仍然是那個過著輕鬆日子的小作冊,走路都輕快了許多。

    將來也會一直這樣吧?心裡道。

    「管它呢。」罌嘴裡小聲嘀咕,從袖中拿出一根禾管,掰斷了,將一截叼在嘴角,深深吸一口。

    空氣悶熱,路旁的樹叢裡,到處能聽到知了在賣力地鳴叫。平原蒼翠的盡頭,雲壘得高高的,似乎不就就會傾塌下來。

    「……落雨才好,田里的禾都要枯了。」路過一處田地時,她聽到兩個做活的老人在閒聊。日頭已經有些偏了,光照在沙土細密的路面上映著金黃的顏色。時而有人趕著牲畜走過,動物身上的騷臭氣味撲鼻而來,罌用衣袖揮了揮。

    她望望四周,發覺自己走了許久,離城門已經遠了。正尋思著找個地方坐下來歇息,忽然,聽到一陣聒噪的車輪滾動聲從前方的道路上傳來。

    她望去,卻是一輛牛車正奔來,車上的人顛簸地雙手抓著車沿,趕車的人跑得滿面通紅。

    「牛車牛車!」幾名在田地裡玩耍的小童奔上前去,歡笑地追逐。

    「走開走開!」趕車的人揮手喝道。

    待走近一些,罌才發現那是小臣規。自從罌幫他抄眷,兩人常有接觸,熟悉了許多。

    「小臣規!」罌朝他招手,問道,「何往?」

    小臣規氣喘吁吁,見是她,一邊抹汗一邊說:「回宮!君婦不行了!」

    罌吃了一驚:「君婦?」

    小臣規卻來不及多說,朝她一揮手,趕著牛車繼續往前。

    罌看著那匆匆的身影,心裡一陣躊躇。

    婦己身體不好,她是知道的。自從糧倉之圍,婦己就一直臥病,前兩日還聽說她的母家那邊派人來探視。

    想著,她覺得自己也該去看看,轉身往回走去。

    日頭漸漸西斜,熏風中,斜照帶著霞紅,與萬物的陰影相間。

    罌來到婦己的宮室之時,只見僕從和侍婢腳步紛亂,庭中,方才小臣規接來的人穿上了巫衣,正領著眾巫唸唸有詞地跳著巫舞。

    睢侯神色沉鬱,領著族眾在庭前聆聽大巫念禱,他的幼子與保姆站在一旁,滿臉不知所措。

    「君婦如何了?」罌攔住一名往外走的侍婢問道。

    侍婢搖搖頭。

    這時,婦妗從室中出來,表情嚴峻地走到睢侯面前,低頭說了句什麼。

    睢侯神色一變,連忙朝室中走去。他才踏上石階,忽然,一名小臣匆匆從庭外走進來,向睢侯道:「國君!大邑商遣來使者,有天子召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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