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是早上5點20分,透過我的窗可以看到漆黑的樹梢,清真寺的尖塔投下的長長的影子延伸到了街道上。我被清晨禱告者大聲的誦讀吵醒了,聽起來好像是在念「法家」。
偉大的主啊,宣禮員用阿拉伯語耐心地做著祈禱。在他們眼中,禱告總比睡覺要好。
我不太確信這一點。我感到渾身懶洋洋的,思維斷斷續續,就像一個病人剛從麻醉中甦醒過來似的。
那些呆板的哀告終於結束了,耳邊響起了鳥兒的鳴叫聲,還有一隻狗在吠著。從外面傳來了「鐺——砰——」車門被關上的聲音。
我躺在床上,被一種無形的感覺緊緊攫住,屋外不遠的地方好像一幕悲劇正在慢慢迫近。發生了什麼事情?是在什麼時候?
隨著屋外車輛行駛的聲音逐漸變大,我看到室內的牆壁從銀白色變成了粉紅色,我在潛意識裡思考著,我為什麼會感到不安呢?
是因為飛行的時差?是出於對自身安全的擔心?還是覺得愧對莫瑞斯紐?
哦,有一件事情我還沒有仔細想過。我上次拜訪了修道院,而就在四天後,在一條小路上發現了莫瑞斯紐的屍體。是我那次的拜訪導致了這位神父的斃命嗎?我是不是本來就應該知道,我的造訪會把他置於危險之中呢?
是我讓莫瑞斯紐身處險境的嗎?
那具骸骨究竟是誰的呢?棒槌學堂·出品
我的焦慮部分是出於這樣一種擔心:看起來別人掌握的有些信息我還全然不知情。
布羅特尼克、弗裡德曼,甚至傑克似乎都在隱瞞什麼?
尤其是傑克?我的這個朋友是不是有什麼不為人知的計劃呢?這一點我還不能完全確信。
如果有的話,那是在隱瞞什麼呢?
雅各的藏屍罐倒是有些蹊蹺。所有人都在圍著它轉。我發誓今天一定要找出其中的秘密。
我感覺好了一些。因為我正在採取行動,或者至少我已經計劃要採取行動了。
我在6點鐘就起了床,沖了個澡,來到樓下的餐廳。我希望賴安也早早地起來了,而且還接受了我住304房間而他則住在大廳那頭的307房間的事實。
在離開蒙特利爾之前,我們曾經討論過住宿安排的問題,我堅持要和他睡不同的房間,因為我們是到以色列去出差。賴安卻不同意,說沒有人會知道的。
我還提議說,晚上我們偷偷摸摸地溜到對方的房間裡去肯定很有意思。賴安就是不幹,但最後我還是說服了他。
賴安坐在一個桌子旁,皺起眉頭盯著他盤子裡的東西。
「為什麼他們早飯不準備橄欖呢?」從賴安的口氣可以聽出,他的時差反應比我還要強烈。
「你不是不喜歡吃橄欖嗎?」
「下午5點以後就會想吃。」賴安說著就把那些讓他惱火的水果推到了一邊,把叉子插進一堆像拉什穆爾山一樣大的炒雞蛋裡,「而且還要泡在杜松子酒裡。」
看來我們是話不投機了,於是我就專心吃我的鷹嘴豆沙和奶酪。
「你和弗裡德曼是要動身去見卡普蘭嗎?」我問道,這時拉什穆爾山已經被他吃成了一個小土丘。
賴安點了點頭,然後看了一下手錶。
「你會把馬撒大骸骨送到布羅特尼克那裡去嗎?」他問道。
「是的,但是我已經答應過傑克,在我和其他任何人聯繫之前會先同他碰面,他會隨叫隨到,然後我們一起到以色列古文物局去。」
賴安把他的咖啡往桌上重重一放,站起身來,用一根手指戳了戳我,說:「出去行動小心點,士兵。」
我用兩根手指拍了拍前額,說道:「明白,長官。」
傑克在7點鐘趕到了,下身穿一條牛仔褲,上面穿一件無袖的迷彩夾克,裡面還套了一件夏威夷樣式的藍色襯衫,敞著白色的T字形衣領,這身打扮對於像他這樣一個光頭,身高六英尺六英吋,長著灌木叢般眉毛的人來說真夠時髦的。
「你今天穿的靴子?」傑克一邊問,一邊一屁股坐在了賴安留下的椅子上。
「我們是要去見布羅特尼克嗎?」
「我想帶你去看些東西。」
「我是來這裡送骸骨的,傑克。」
「首先,我需要讓你看看這個。」
「首先,我需要你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傑克點了點頭。
「今天就要告訴我。」我說話的聲音比原本打算的要大些。或許只是我自己的感覺。
「我會在路上向你解釋的。」
「讓我們從那個藏屍罐說起吧。」
兩個說阿拉伯語的男子走了過去。傑克看著他們走開,直到兩人穿過從餐廳延伸出去的低低的石拱門,然後消失在視野中。
「你能不能把那些骸骨鎖在你房間的保險櫃裡?」傑克說話的聲音還不如耳語時的大。
我搖搖頭說,「保險櫃太小了。」
「那就帶上它們。」
「這樣最好。」我說,把餐巾紙扔到了盤子裡。
傑克又指著我的腳說:「你穿了靴子。」
※※※※
在駕車穿過市區的時候,傑克告訴我關於那個藏屍罐的奇怪故事。
「沒有人懷疑過那口藏屍罐的真實性。只是關於上面的題字的真假現在仍有爭論。以色列古文物局宣佈那些題字是假的。有些人說「耶穌兄弟」這一部分題字是真的,但「雅各,約瑟夫之子」是後來又加上去的。另外,還有些人則持完全相反的觀點,認為「耶穌兄弟」那一部分才是後來加上去的。有些人甚至認為關於耶穌的題字全部是偽造的。」
「為什麼呢?」
「以此來抬高它在古董交易市場上的價格。」
「以色列古文物局難道就沒有一個委員會來徹底調查關於它的每一種說法嗎?」
「是的,沒錯。首先,在這個課題上有兩個下屬委員會,一個負責調查題字的書寫筆跡和內容,另一個負責實物取證。負責調查文字和內容的小組裡包括一位希伯來文方面的專家,但是其他有同樣資質的碑銘研究家對她的結論則不予認同。」
「碑銘研究家是專門負責分析和測定那些題字的年代的人嗎?」
「你說對了。聽好了,委員會裡的一個天才指出了題字上的筆跡,以及字體雕刻的厚度與深度各不相同,而這些就可以證明題字是偽造的。我在這裡就不再贅述細節了,但是你要知道人工雕刻的題字都有一個特徵,就是文字的各異性。完全一致的字體才是贗品的證據。而且規範和潦草的字體在同一題字中並存,是古代的墓葬中眾所周知的現象。
「另外一個問題就是拼寫的錯誤。約瑟夫被拼寫為YWSP,雅各被拼寫為Y』OB。而委員會中的一位成員說約瑟夫應該被拼寫為YHWSP,同時,雅各被拼寫為Y』OB的做法在第二神廟時代的藏屍罐中還從來沒有被發現過。」
「第二神廟時代就是耶穌所在的時代吧。」
傑克點了點頭,「我自己也做了調查,在我勘查過的有約瑟夫樣式的題字中,有多於百分之十的題字都出現過和雅各藏屍罐上一樣的拼寫方式。我發現雅各這個名字總共出現過五次,這其中的三次,也就是說在大多數情況下,和雅各藏屍罐上的名字拼寫方法是一樣的。」
「那麼委員會就沒有意識到其他類似題字的存在嗎?」
「你說呢?」
傑克的眼神轉向我們周圍的過往人群。
「很湊巧,委員會中沒有《新約聖經》方面的學者或研究早期基督教的歷史學家。」
「那麼氧的同位素分析結果呢?」我問道。
傑克很快地看了我一眼:「你還是有些研究的嘛。」
「只是上網查了查而已。」
「氧的同位素測試是負責實物取證的那個子委員會下令進行的。結果表明在那些單詞筆劃深處並沒有氧化層,但是卻從那裡提取到一種灰白色的,像是粉筆摻了水一樣的膏狀物,這東西本來是不應該在那裡出現的。子委員會的人推斷這種膏狀物是故意被用來仿製侵蝕效果的。但是,事情沒有那麼簡單。」
傑克又看了看車子的後視鏡和側邊鏡。
「結果證明『耶穌』幾個碑銘字的氧化層和整個藏屍罐上的氧化層成分相同。在古代的阿拉姆語言裡,耶穌應該是最後一個被刻上去的詞。所以現在,甚至以色列古文物局的一些成員也都認為:如果『耶穌』這個詞是真的,那麼我想,整個的碑銘都是真的。想想看,一口藏屍罐上怎麼會只刻著一句是『某人兄弟』?這講不通啊。」
「你怎麼解釋那些膏狀物呢?」
「擦拭過程可能會把一些氧化物弄到字的凹陷處去。而這就可能會產生一些碳酸鹽微粒,從而改變這些氧化物的化學成分。藏屍罐的主人說這件器物在幾年之中被反覆地擦洗過。」
「誰是它的主人?」
「一個叫奧德·葛蘭的以色列古玩收藏家。葛蘭說他買這口藏屍罐的時候別人告訴他,這是從西皖的一個墳墓裡出土的。」傑克用一根手指在我窗戶上點了點,「我們現在就在西皖郊區。」
傑克又一次看了看我們前面和後面的車子。他的緊張兮兮也讓我變得有些煩躁。
「問題是藏屍罐沒有被記錄成是從西皖或是以色列其他地方出土的人造物品。」
「所以你認為它是盜墓者的贓物?」
「對啊,你認為呢?」傑克的聲音充滿了諷刺,「葛蘭聲稱他得到這個藏屍罐已經三十多年了,他還把它正式歸到了自己名下,因為在1978年以前,擁有古董還是合法的。」
「你不相信他?」棒槌學堂·出品
「葛蘭把這件古董的價格貼上了兩百萬美元的高價。」傑克不屑地從鼻子裡噴了口氣,「你認為呢?」
我認為這是一大筆錢。
傑克指了指擋風玻璃外一座陡峭地從公路側翼旁矗立起來的山:「橄欖山。我們已經繞過了它的東邊,現在我們正朝南邊開過去。」
傑克一個左轉,到了一條小街道上,街道上一排低矮的黃棕色房屋,很多牆上都畫著粗糙的飛機或者汽車的圖案,表明了居住者們曾經到了這個眾人仰慕的地方去做麥加朝聖。男孩子們在街上追逐著足球。狗兒在孩子們的旁邊跑。女人們織著掛毯,拎著雜貨,掃著門廊。男人們在橘色的細麻椅子上坐著、交談。
我的腦中閃現出在聖瑪麗·內吉修道院內停車的那兩個巴勒斯坦人來。
我告訴了傑克,並且把一些莫瑞斯紐和我說的話告訴了他。
傑克張大了嘴,想了一會兒,又合上了。
「怎麼了?」我問。
「不可能。」
「什麼不可能?」
「沒什麼。」
「你告訴我你要說什麼。」
我得到的回答只是他的搖頭。
黎明前我腦中的不祥預感開始在我腦子裡翻騰。
傑克又拐了個彎把車子停到了村莊背後的一塊空地上。前面和左邊都有石梯,順著石梯可以下到一個看起來像是學校的地方。男孩子們站著、坐著或是在樓梯上推推搡搡。
「莫瑞斯紐的死是不是和……」和什麼?我一點都不知道我們在幹什麼。「和那些人有關?」我伸手拿起曲棍球袋子,望望這個村莊和下面的山谷,「難道和這一切有關?」
「忘了什麼穆斯林吧。穆斯林和馬撒大或者耶穌沒有狗屁的相干。伊斯蘭教徒們沒有把上帝視為神明,而是視為聖人。」
「就像是亞伯拉罕或者摩西那樣的先知者?」
「甚至是彌賽亞。根據穆斯林法典的說法,耶穌沒有在十字架上死去,他活著進了天堂,那裡是他要回歸的地方。」
聽起來很熟悉。
「那麼阿拉的聖武士呢?是激進分子們的借口嗎?」
「他們怎麼了?」
「基地分子不是想要把他們的黑手伸向耶穌的骸骨嗎?」
「為什麼?」
「顛覆基督教啊。」
一隻黑色的烏鶇趁我們停車的當口俯衝到地上。我們倆看著它在一堆垃圾之間跳躍著,翅膀半張開著,好像不確定它的去留。
傑克還是沉默著。
「我對於莫瑞斯紐的死有種不好的預感。」我說。
「不要指望那些穆斯林們。」
「你要指望誰?」
「你說的是真的嗎?」傑克轉向我。
我點點頭。
「是羅馬教廷。」
我忍不住大笑起來:「你聽起來像是達芬奇密碼裡面的一個角色。」
傑克什麼都沒有說。
在我的窗外,那只烏鶇鳥還在啄食著路邊的東西。我想起了美國作家彼。這種想法並沒有讓我振奮起來。
「我聽著呢。」我說著,向後靠了靠。
「你是天主教學校裡的學徒嗎?」
「是。」
「修女們講授新約聖經嗎?」
「她們是所謂的有罪的人,但還是和基督教有點關聯。」
「這些善良的修女們告訴你耶穌有兄弟姐妹了嗎?」
「沒有。」
「當然沒有。這就是為什麼雅各的藏屍罐讓羅馬教徒們感到很恥辱,就像穿上了女人的內褲一樣。」
這個比喻讓人聽起來很不舒服。
「羅馬天主教堂很希望聽到關於聖母瑪利亞誕生的這種說法。」
我甚至都不想考慮這個問題。
「這個念頭很愚蠢。新約聖經中很多地方講到了耶穌之兄弟姐妹。馬太福音13章55行中這樣說:『難道他的母親不是瑪利亞,他的弟兄們不是叫雅各、約西、西蒙和猶大嗎?』馬可福音第6章第3行也說了同樣的事情。在加拉太書第1章第19行裡,保羅提到他和『主的兄弟雅各』見面了。在馬太福音13章56行和馬可福音第6章第3行還都暗示了耶穌有姐妹。」
「一些聖經的學者不是把這些解釋成他們和耶穌同母異父的證明嗎?或許耶穌是約瑟夫和瑪利亞結婚之前和前妻生的?」
「馬太福音第1章第25行和路加福音第2章第7行說,耶穌是瑪利亞的第一個孩子,儘管那並不排除約瑟夫之前有過孩子的可能性。但是並非只是聖經提到了耶穌之兄弟姐妹。歷史學家約瑟夫斯談到了『耶穌之兄弟——耶穌也叫救世主——他的名字叫雅各』。」
傑克轉了轉眼睛:「在耶穌那個時代,結婚時還擁有童貞是不可想像的,是違反猶太法典的。根本不可能會這樣。」
「所以雅各和其他的孩子可能是瑪利亞後來生的孩子?」
「馬太的福音書裡清楚地說了,耶穌出生後,約瑟夫認識了瑪利亞。」傑克在「認識」這個詞上用了強烈反對的語氣。「馬太不是在講握手或者小甜餅。他是在聖經裡使用了這個詞。」
「儘管約瑟夫不是耶穌兄弟惟一可能的父親,約瑟夫後來完全地消失了。你從來沒有聽說過這個傢伙。」
「所以瑪利亞可能重新結了婚。」
「如果約瑟夫死了或者消失了,那就有可能。」
我瞭解天主教們進退兩難的窘境。棒槌學堂·出品
「無論他是約瑟夫還是其他人,其中的含義就是瑪利亞和一個男人生了另外的孩子。其中之一就是雅各。所以如果雅各藏屍罐是真品,它就對整個關於永恆童貞的概念提出了質疑,並且也許,連帶著質疑了童貞女之子。」
傑克又從鼻子裡噴了一口氣。
「聖·傑羅姆和他的一個密友在第四世紀的時候造謠說了以下這些東西:耶穌的好友瑪利亞·馬格達勒妮成為了一個妓女。耶穌的母親成了一位聖女。好女人是沒有性別的。壞女人卻有。這種觀念被討厭女人的男人們所接受。這種觀念成為了教條,羅馬教廷就成了永遠的勝利者。
「當然了,關於瑪利亞是不是母親的問題,對於羅馬教廷來說是一個重要的問題。媽的,即使這個罐子只意味著約瑟夫有其他的孩子,這也仍然是個問題。它就說明了約瑟夫讓他的妻子們懷孕了。並且,再一次地,羅馬教廷教義的可信度值得懷疑。」
那只烏鶇加入了其他烏鶇的行列。我看著它們爭相去奪取地上的垃圾。
好吧,雅各的藏屍罐引發了關於瑪利亞是否是聖女的討論。我知道人們是怎麼看待聖女的。我知道基督徒和穆斯林的激進分子們可能想要得到這個罐子,就像莫瑞斯紐曾經說過的一樣,拯救這些信仰,顛覆這些信仰。但是藏屍罐是怎麼和馬撒大的骸骨聯繫到一起去的呢?或者它們有什麼聯繫嗎?這兩個出土物會不會是碰巧在同一時間裡浮出水面的呢?
「雅各的藏屍罐和莫瑞斯紐的那具骸骨有什麼關係嗎?」
傑克猶豫了:「我還不能確定。但是另外有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奧德·葛蘭曾經在馬撒大挖掘中做過志願者。」
「為伊格爾·耶丁工作?」我問。
傑克點點頭,又一次看了看周圍。我想要打聽出馬撒大骸骨和雅各藏屍罐之間的聯繫,但是傑克不給我任何機會。
「我們走吧。」
「去哪裡?」我問。
「到耶穌家人的墳墓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