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三萊恩來家裡看我。自從那天晚上墜入地獄般的境地之後,至今地球已經轉了七圈,而我也漸漸恢復正常。不過話說回來,有些空缺仍待補齊。
「弗提耶被起訴了嗎?」
「星期一。五起一級謀殺罪。」
「五起?」
「康絲妲和瑪麗奧的案子可能跟他無關。」
「告訴我。克勞得爾怎麼知道弗提耶會在我家出現?」
事實上,他根本不知道。只是從你問起學校的問題當中,他才想到兇手應該不是湯格。經他調查發現,學生早上8點上課,下午3點15分放學。可是打從第一天來到學校後,湯格從來就沒有缺席過,而且你問到的那些日期,學校也都沒有放假。他也知道手套的事。
「他知道你已經曝了光,恐怕會有生命危險,因此在監視小組還來不及重回現場之前,他就一個人先來到你家附近監視。他一來到這裡,就先撥電話給你,結果發現你家的電話斷訊了。後來他就爬過花園的門。那時你和弗提耶正糾纏在一起,所以都沒有注意到他。他本來想把玻璃門打破,後來才發現落地窗沒有上閂。你一定是先前就把門閂打開了,因為你想從落地窗跑出去。」
克勞得爾。竟然成了我的救星。
「案情有沒有什麼新的發展?」
「警方在弗提耶的車子裡頭找到一隻手提袋,袋子裡有三個頸圈、兩把獵刀、一盒外科用的手套以及一套外出服。」
我坐在床尾,一面收拾行李,一面聽他說。
「他的做案工具。」
「沒錯。博傑街公寓有手套,戈碧埋屍的地方也有,我相信我們會找到那些手套和這盒之間的關聯。」
我想起那天晚上的情景,他全身就像蜘蛛人那般光滑,雙手也因為戴著手套而在黑暗中閃起一陣白光。
「他每次出去犯案,身上總是穿著自行車服,而且還會戴上手套;甚至在博傑街公寓裡面,他也會做這樣的打扮,因此我們才會找不到任何蛛絲馬跡。沒有毛髮,沒有纖維組織,也找不到任何可疑的線索。」
「也沒有留下精液。」
「那倒也是。他還帶了一盒保險套。」
「真是夠狡猾。」
我走到櫥櫃那邊去,拿了我那雙老舊的膠底運動鞋,然後就往行李袋裡頭塞。
「他為什麼要這樣做?」
「我想我們永遠也搞不懂這種事,不過他祖母的為人倒是不難理解,她可以蓮蓬頭一開,便從烤爐中篩出金冠來。」
「什麼意思?」
「意思是她作風強硬,而且很狂熱。」
「你是指哪方面?」
「性和上帝。並非你所想的那樣。」
「比如說?」
「他小時候,祖母為了洗滌他的身體和靈魂,每天早上先給他灌腸,然後再拖到教堂去。」
「每日一約:水聲沙沙加彌撒。」
「我們曾跟他們的鄰居談過,有位鄰居記得有一次弗提耶就在地板上跟家裡的狗扭打在一起。他祖母看了差點中風,因為那只德國小獵犬的生殖器已經伸了出來。兩天之後,那隻狗就躺在地上,肚子裡面都是老鼠藥。」
「弗提耶知不知道?」
「他沒有說。不過倒是有提到七歲時發生的一件事。有一次他在手淫的時候,被他祖母發現,他祖母二話不說,當場用繩子把他的手腕和他那根綁在一起,就這樣拖著他走,連續維持了三天。」
我毛線衣正折到一半,忽然停下來。
「手。」
「沒錯。」
「還不止這樣。聽說他還有位被迫提早退休的牧師叔叔,而這位叔叔常常會穿著浴袍在家裡晃來晃去,搞不好也虐待過他。關於這件事,他也是三緘其口,我們還在調查當中。」
「他祖母現在人在哪裡?」
「死了。就在他殺了葛麗絲之前。」
「什麼原因?」
「誰知道。」
我開始挑起泳衣來,最後還是放棄,乾脆全部往袋子裡面塞。
「湯格呢?」
萊恩搖了搖頭,然後吐出一口長長的氣。「有些人接近異性的方式是具有嚴重的破壞力的,看來他也是其中一位。」
我停下襪子分類的動作,抬起頭來看著他。
「他這個人很古怪,可是應該不會傷人才對。」
「什麼意思?」
「他是生物老師,常常會去撿拾路邊的死屍,然後帶回去熬煮,製成骨骼標本,再帶去課堂上展示,當做教材用。」
「足掌呢?」
「弄乾以後,當成脊椎動物的足掌標本,加以收藏。」
「是他殺了阿莎?」
「他辯稱是在魁北克大學站附近街道發現它的屍體,然後就把屍體帶回家去收藏。他把屍體切割以後,才在報紙上看到阿莎的事情,因此心生恐懼,於是就把屍體塞在一個袋子裡面,然後拿到公車站去丟。」
「湯格是不是茱莉的客人?」
「就是他。他花錢找妓女,然後叫她穿上睡衣,從中取得樂趣。而且……」
他要說不說的。
「湯格有戀物癖。」
「你是指專闖臥房的竊賊?」
「你說對了。所以他在接受質問的時候,口風閉得比什麼都緊,就怕我們會抓住這點逼問他。這個笨蛋,已經露出馬腳來了,自己還不知道。事情已經很明顯了,要是沒辦法在街上找到東西的話,他就會進行B計劃。」
「闖入人家家裡,然後拿刀在女人的睡衣上亂刺。」我說。
「你又說對了。」
還有一件事一直困擾著我。
「那幾通電話又是怎麼一回事?」
「C計劃。打電話給女人,然後掛斷,感覺到自己那話兒在抖動。這是偷窺者常幹的事。他有一排電話號碼。」
「他怎麼會有我的?」
「八成是從戈碧那邊偷來的,他也在偷窺她。」
「我在字紙簍裡頭發現的那張圖片呢?」
「湯格的。他在研究土著部落的藝術。那張圖片是他在一本書上看到的,於是就影印一份給戈碧,想求她不要讓他的計劃落空。」
我看著萊恩。「真是夠諷刺的。她原本以為只有一個人在跟蹤她,沒想到竟然是兩個。」
我覺得眼眶一熱。我心口的傷痕已經慢慢在癒合,只是沒那麼快罷了。還要一段時間,等我再想到她的時候,心情才會比較平靜。
萊恩站起來,伸了伸懶腰。「凱蒂呢?怎麼沒看到她?」他問,開始轉移話題。
「她去買防曬油。」我把行李袋的拉繩拉上,然後把袋子丟在地上。
「她還好吧?」
「表面上看起來不錯。她像個私人看護,把我照顧得很好。」
我搔了搔脖子上的縫線,自己並沒有察覺到。
「可是內心就很難說了。她雖然知道什麼叫暴力,不過都是從晚間新聞上看來的。不管事情是發生在洛杉磯、特拉維夫還是塞拉耶佛,畢竟都是發生在別人的身上。我和彼得一直都在刻意地保護她,盡量不讓她接觸到我的工作,為的就是不想看她受到傷害。可是事情終究真的發生在我們自己身上了。親身經歷過這次事件以後,她的世界也整個改觀,不過她會調適過來的。」
「那你自己呢?」
「我很好,真的。」
這時我們兩個都靜靜站著,互相凝視對方。然後他就伸手去拿他的夾克,把夾克掛在手臂上。
「你們要去海灘玩?」他故做冷漠的態度,可是裝的實在不怎麼像。
「每一個海灘我們都想去玩看看。我們把這次的旅行稱為『沙灘大尋奇』。先到奧岡奎,然後沿著海岸一路玩下去。其中包括蟹魚角、裡歐貝斯、五月角以及維吉尼亞海灘。不過我們真正的計劃是十五號那天要去『馬頭』。」
彼得已經安排好了,那地方是他特別選的。
萊恩一隻手搭在我的肩上,他的眼神似乎多了點私人感情,少了點職業的調調。
「你會回來嗎?」
這個禮拜以來,我一直都在問自己這個問題。我會回來嗎?回來做什麼?為了工作?難道還要叫我重來一次,再遇上另一名變態的精神病患?去魁北克?我能不能忍受克勞得爾先把我批評得一無是處,然後把我推上調查庭?我的婚姻怎麼辦?那可不在魁北克。我該如何面對彼得?我看到他的時候,又會有什麼感覺?
我只下了一個決定:暫時不去想那麼多。我已經發過誓,要先把未來的事拋在一邊,現在我只想專心一意地陪伴凱蒂給她一個潔白純淨的空間。
「那當然,」我回答說。「我還得寫好報告,然後到庭上作證。」
「說的也是。」
一陣沉默。我們彼此都曉得,這番話說了等於沒說。
他清了清喉嚨,然後把手伸到夾克的口袋裡面。
「克勞得爾叫我把這封信轉交給你。」
他從口袋裡面拿出一個褐色的信封,信封的左上角有蒙特婁警局的字樣。
「謝謝。」
我把那封信塞到口袋裡,跟著他來到門口。現在還不是道別的時候。
「萊恩。」
他轉過身來。
「你會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地幹下去,而不對人類失去信心?」
他並沒有馬上回答,只是凝望著我們之間的某一個點。過了一會,他才又看著我。
「人類不時會生出一些掠奪者,他們只會捕食用遭的同伴。其實這些掠奪者根本不能算是人,而是人的變種。依我看,這些變態根本沒資格呼吸地球上的空氣。不過他們既然都生出來了,我也只有幫忙把他們都抓起來,這樣他們就害不到人了。我這樣子做是在確保一般正常人能夠安心地生活,每天起床上班,撫育小孩,種種番茄,養養熱帶魚,晚上看場球賽。他們才是真正的人類。」
我望著他離開的身影,看他坐在編號501的警車上,不禁升起一股景仰之情。他的見解也叫人肅然起敬,在關門的同時,我心裡這樣想著。或許吧,我微笑著對自己說。的的確確是或許吧。
那天傍晚,我和凱蒂一起去買冰淇淋,然後開車上山。我們坐在我最喜歡的位置眺望,從這個地方望過去,可以看到整個山谷,遠方的聖羅倫斯河變成一條黑色的帶子,而蒙特婁則像一幅閃爍的活動畫景,從周邊不停地擴散開來。
我坐在長椅上往下望,覺得自己就像「瘋狂列車」上的乘客。只不過列車終於停了,或許我就是來道別的。
吃完甜簡,我把紙巾塞進口袋裡,結果摸到克勞得爾給我的信。
乾脆現在打開來看,有什麼不可以。
我拆開信封,抽出信紙,是用英文寫的。裡面的內容競跟我想的完全不一樣。
親愛的布蘭納博士:
你說的沒錯。沒有人應該默默無聞地死去。因為你的關係,那些女性
才沒有死得不明不白。也因為你的關係,裡歐·弗提耶終於伏法落網。
我們是抵擋那些敗類的最後一道防線:那些淫蟲、那些強姦犯以及冷
血殺手。希望能夠再和你共事,那是我最大的榮幸。
路可·克勞得爾上
在這高山之上,十字星發出柔和的亮光,在山谷上方不斷地傳遞出訊息。寇傑克是怎麼說的?有人在愛著你,寶貝。
萊恩和克勞得爾都表達得很清楚了,我們就是最後的一防線。
我看著山下的城市,目光一直停留在那邊。有人愛著你。
「Alaprochaine。」我對著夏夜說。
「什麼意思?」凱蒂問。
「下次見。」
我女兒一臉疑惑的表情。
「走吧,我們往海邊出發。」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