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伯特·希克利短篇作品 正文 大狩獵
    雷傑爾小心翼冀朝窗外望去,窗外是通往胡同的消防梯,下面只有孤零零的一輛壞童車和三隻垃圾桶。突然從最遠那只垃圾桶後伸出把手槍,火光一閃,雷傑爾立即趴下,只聽玻璃嘩啦一聲,子彈就在他頭上呼嘯飛過,擊穿了天花板,灰沙泥塊頓時颼颼而下。

    雷傑爾躺在滿是裂紋的地板膠上,愣愣地直視天花板上的那個洞。他本是個魁梧的小伙子,此刻未刮過的臉上透出極度的疲憊,眼睛因失眠而紅腫,恐懼使他的面龐加倍瘦削與嚴峻,這是一張已被死神打上烙印的臉。

    兩名追獵者正守候在門外,他已掉逃陷阱,窮途末路。只要再往他頭上打穿一個小孔,死神就能在這場荒誕的遊戲中演完自己的角色。雷傑爾把嘴唇咬出了血,他可是想活,所以他絕不能坐而待斃。

    他轉身環顧這間簡陋的房間,它活像是具棺材,只有一扇房門,附帶一間極小的無窗的廁所。他爬了進去,勉強站起。頂板上有個4英吋大小的裂縫,能通過它爬上屋頂嗎?這時門外傳來沉重的撞擊聲,追獵者正企圖破門而入。

    他再次打量這條裂縫,打消了剛才的念頭:此刻真是千鈞一髮。匪徒們只消再撞上兒幾下,門鎖就得完蛋,一切都將結束。

    還有最後一線希望嗎?雷傑爾從袋中摸出微型電視機,圖像雖不甚清晰,但已來不及調整,所幸伴音還算可以。著名電視台主持人馬依克·捷裡正在向千千萬萬觀眾解說:「這是非常可怕的地方。」捷裡說,「朋友們,吉姆·雷傑爾已到了生死關頭。如果你們還記得我以前的報道,就知道前一段時期他化名躲在一家三等旅館裡,但服務員認出了他並告訴了湯普遜匪幫……」

    房門在不斷吱吱作響。雷傑爾緊握電視機,像撈救命稻草似的,他一字不漏地傾聽著。

    「……經過萬般艱辛,吉姆·雷傑爾逃出了旅館。在匪幫追擊下,他跑進凡斯特大街156號的房子。本來打算再從屋頂上逃走,但不幸的是——通往屋頂的門被鎖上了,於是他慌不擇路跑進門開著的7號房間……」

    捷裡在這裡故意短暫停頓,才接著說:「這可陷進了天羅地網!湯普遜匪幫們正在撞門,消防梯也被嚴密封鎖。我們的攝像機位於這所房子的對面,現在是特寫鏡頭,仔細看!朋友,難道你再無出路了嗎?」

    「等一等。」捷裡歡呼說,「別灰心,雷傑爾,挺住!剛才有位觀眾打來電話,他是善良的自願援助者!你在收聽嗎,雷傑爾?」

    雷傑爾屏住呼吸,門上的螺絲四下飛迸。

    「喂,喂。」捷裡說,「巴爾托萊姆先生,您想對吉姆說什麼,」

    「雷傑爾先生,您聽得見我嗎?」一位老人用顫抖的聲音說,「以前我住在凡斯特大街156號7室,就是您現在的那間屋子。是這麼回事,廁所是有窗戶的,真的,它只是被封死了,但……」

    沒等聽完雷傑爾已摸索到窗了,他使勁用背一拱,響起玻璃的破裂聲,廁所裡霎時間陽光直射,朝外看……

    下面是水泥地面的庭院。

    這時門鎖飛散,房門四敞大開。雷傑爾飛身上了窗台,反手掛在窗框上,接著他鬆開手……砰的一下,他幾乎失去知覺,但還是掙扎爬起,上面窗口已出現人影。

    「瞧這傻瓜還能再次走運?」那匪徒獰笑著用手槍瞄準雷傑爾。可是廁所裡突然響起爆炸聲,槍打偏了,他剛罵了句下流話,屋裡又是好幾聲爆炸,接著煙霧瀰漫了一切。

    從雷傑爾的口袋裡透出馬依克·捷裡充滿激情的聲音:「好極了,古姆施放了他最後一枚煙幕彈!快跑,吉姆,趁這機會趕快拯救自已!」

    按照事先規定,雷傑爾在緊急關頭可以有一次施放煙幕彈的機會,這次他把最後『枚留往塒所裡,才得以大難不死:他穿過庭院並來到街上。

    他佝僂身軀,看上去不那麼高。他由於飢餓、疲勞和過度緊張在第63街上有氣無力地蹣跚走著。

    「喂,你!」

    雷傑爾轉過身。一位坐在門口階梯上的婦女蹙眉盯著他瞧。

    「你不是雷傑爾嗎?是那個被追殺的人?」

    雷傑爾默不作聲繼續往前走去

    「上我這兒來一下。」那婦女建議。

    也許,這又是一個陷阱?但雷傑爾除了依賴那些善良的自願援助者以外別無他策。

    「相信人們。」馬依克·捷裡有次曾用教訓的口吻忠告他,「他們不會讓你上當的。」

    這位婦女帶他進了客廳,端來滿滿一盤燜肉。在他狼吞虎嚥時,她默默地注視他,就像觀看動物園裡一隻啃花生果的猴子。

    廚房裡還有兩個孩子也同樣在靜靜地盯住他瞧,接著從臥室裡又出來三個身穿工作服的人,他們架起攝影機,打開客廳裡的電視機。雷傑爾一面大口吞嚥,一面望著屏幕上馬依克·捷裡的圖像,聽著他熱情洋溢的聲音:「這就是他.我們的英雄,觀眾們,他又和我們在一起了。兩天來他總算第一次吃到了東西。我們的攝影師為了拍下這一切幹得多出色!朋友們,這一次是善良的自願援助者奧黛爾夫人收留了吉姆,她住在第63街343號。謝謝您為我們所做的切,夫人!」

    「你最好吃得快些。」奧黛爾太太勸告他。

    「噢,噢,夫人。」雷傑爾點點頭

    接著她悄聲說:「我可不想為這點報酬讓他們在這兒開槍、」

    「快吃完了,夫人。」

    大孩子突然問:「媽,他真會被打死嗎?」

    「閉嘴!」他母親責罵他說。

    「趕快,雷傑爾。」馬依克·捷裡的話滔滔不絕,「匪徒們離此已不遠了,儘管他們殘忍無情到了極點,但決不愚蠢。他們正沿著血跡——從你手上傷口滴下的血——在追來!」」我替你包一下。」奧黛爾太太還遞給他一件棕色短上衣和一頂灰色的低簷帽,「這是我丈夫的。」她聲稱。

    「他換了裝,觀眾們。」電視裡驚歎說,「喔,他已經面目一新,不易辨認了。別忘記,前面還有七個小時的生死鬥爭呢。」

    「我走了,夫人。」雷傑爾說,「萬分感謝!」

    「你還說客氣話。」她低語道,「只有瘋子才像你這麼幹,真莫名其妙……」

    雷傑爾乘地鐵來劍第59街.然後換公共汽車到第86街,在這裡他買份報紙,又換乘上曼哈頓賽特的快車。他看了下表,還剩六個多小時。他總有被人盯梢的感覺。

    車子隆隆弛進隧道。雷傑爾乘機打個盹!他把扎上繃帶的手藏在報紙底下,帽子蓋到面孔上面,陷人了回憶……

    兩年前他是個高高的討人喜歡的小伙子,為貨車司機當助手。他經歷平凡,波任何特長或理想。後來那位司機向他建議說:「雷傑爾,電視台正在招聘冒險演員,不需任何條件,只要外表好。我要是你就一定去試試。」

    雷傑爾怦然心動,司機又鼓動他:「吉姆,眼下觀眾對那些超人主演的驚險片已經倒足胃口,因為過分虛假。他們渴望觀看由普通人主演的又扣人心弦的真實冒險鏡頭,不要光是耍弄特技。另一方面由於參議負大談特談個人意志自由以後,國會已通過了《自願自殺法》。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現在每個人都有權拿自己的生命孤注一擲,從事各種冒險以獲取電視台的巨額酬金。我看你很適合這類演出,觀眾會喜歡你的。」

    雷傑爾想:像他這樣一表人材,但沒受過多少教育又沒有特長的小伙子,參加電視演出可能真是條生財之道,於是他決心應徵。他寫了信,附上相片。接著JBC電視公司對他發生了興趣,在查清他確實並無特長以後,公司約他上紐約和摩裡揚先生一談。

    摩裡揚先生執著冷靜,黑黑的頭髮.在整個談話過程中不停咀嚼著口香糖。

    「請坐。歡迎歡迎。」他說,「一開始您只是參加高速汽車競賽等項目,如果您成功了,將獲得一千美元;如果失敗則只有一百美元,但主要問題並不在這裡。」

    「當然,先生。」

    「這只是開始,JBC公司用它來選拔演員,前兩名將被邀請拍攝更刺激的冒險片,賭注也更高一些。」

    「我明白,先生。」

    「如果您再次獲得成功,就可以參加第一流的演出了。那將在全國轉播並付給最高酬金,您能走得多遠全取決於您自己。」

    「我將盡力而為,先生。」雷傑爾保證,

    摩裡揚先生停止咀嚼,以富於同情的語氣說:「我相信您,我的孩子。您代表著人民,而人民就是力量,記住這一點。」

    他們相互握手,然後雷傑爾在承擔所有個人責任的文件上簽了字,包括精神及肉體上的創傷直至死亡的責任在內。他還按照《志願自殺法》的規定簽了個純屬自願的聲明,這是法律所要求的

    三周後他來到攝制紐參加汽車競賽。表面上它和傳統的方程式汽車大獎賽沒多大區別,但駕駛員可全是新手。他們要瘋狂地駛完地形極為複雜的20英里.如果不開足馬力,車上的警告器就會自動狂嗚不休,

    競賽簡直是場可怕的噩夢!瘋狂的「美洲豹」號撞上「阿爾法」號,兩輛汽車帶著震耳的轟鳴在場上翻滾.於是雷傑爾僥倖成為第三名。在最後三英里時,他拚命加速,可是危險的s形彎道差點要了他的命。幸虧離終點50碼處前面一輛車的曲軸飛拋出去,這才使雷傑爾獲得亞軍。

    他拿到整整一千美元和四封崇拜觀眾的來信。最重要的是他又得以參加《飛來橫禍》一片的拍攝。節目裡沒人和他競爭,他只在事先服下麻醉藥,醒來後才發現自已竟身處一架小飛機上,正依靠自動駕駛儀在高空飛行。油料所剩無幾,沒有救生設備,一切都得靠他自已把飛機降落下地,但他從來不曾駕駛過飛機。

    雷傑爾膽戰心驚地試了下操縱桿.恐怖地同憶起以往在熒屏中目睹參加者在深海潛水艙裡醒來後,由於開錯閥門而葬身海底的慘狀。千萬觀眾屏息注視雷傑爾怎樣為生存而鬥爭,大家都知道他不是超人,只是和大家一樣的普通人,所以無不汗毛直豎。

    在降落時,飛機不止一次在空中翻觔斗,但不知怎麼竟順利著陸了,出乎意外的還有油箱和發動機居然都沒起火。

    雷傑爾只傷了二根肋骨,他得到三千元的補償,他的聲名大振.還贏得了參加《鬥牛士》節目的機會。

    這是第一流的演出!報酬為一萬美元。為了得到這筆錢,他僅僅需要用佩劍刺殺那頭黑色的米烏裡公牛。

    鬥牛現場設在西班牙的馬德里,因為在美國這是受官方禁止的,但是整個場面能通過電視向全美轉播,雷傑爾已經成為廣大美聞人心目中的一個人物。

    那頭公牛在場上東奔西突.一名矛士負責減慢它的速度並將短矛刺在公牛身上;另一名矛士卻差點被公牛折斷了頸骨,最後輪到毫無經驗的吉姆·雷傑爾上場。他左手笨拙地拿著扎上紅布的木棍,右手執劍,面對那頭兩眼充血,瘋狂衝來的龐然大物。人們忍不住從看台上高喊:

    「小伙子,別充硬漢!先朝它肋骨下面來上幾下!」

    但是雷傑爾牢記他紐約順問的教導:用佩劍去擊中公牛的兩角之間。他忠實執行這個忠告,然而佩劍在擊中顱骨後,公牛卻用犄角把他往上一撅,他在空中橫身飛滾後又奇跡般地落地。他抓住另一把佩劍,閉著眼使勁向公牛擲去。上帝啊!誰也搞不清是怎麼回事——佩劍貫穿而入,公牛血流如注地瞧了雷傑爾一會,像洩了氣的氣球一樣癱倒在地。

    如果不把鎖骨的折斷計算在內的話,這場比賽他可真是毫髮未損。

    他又獲得一萬美元,崇拜者也大為增加,而且馬上又被邀請參加下一輪的節目。

    雷傑爾已不再像開始那麼天真,他知道自已是在拿生命賺錢,所以要價更高。

    在經歷又一次的海底歷險以後,他終於參加了超級大片《大狩獵》的拍攝,這次要求他在一定時間和一定范而內擺脫一群真正匪徒的追殺,從此時起他開始真正地獄式的生活!

    列車猛地一下剎住,雷傑爾馬上清醒。他飛快下車,站台的鐘面正指12點,離限期還剩整整五個小時。

    在曼哈頓賽特他坐上出租車,吩咐司機送他去紐賽勒。

    「是去紐賽勒?」司機重問道,並從反光鏡中瞅了他一眼。

    「不錯。」

    司機打開無線電話機:「乘客吩咐我去紐賽勒……是的,我知道,紐賽勒。」

    起程後雷傑爾皺眉思索:司機是不是在密告?按常規他向調度員報告行蹤並沒有什麼不對,但為什麼語調是那個味道?

    「停車,我要下去。」雷傑爾突然說。

    付清車費後,他奔向一條狹窄的鄉間公路,兩旁稀稀拉拉長著幾棵樹。他一面快步向前,一面尋找匿身之地,這時身後的長車聲越來越近,他沒有止步,只是把帽子壓得更低,而袋中的電視機卻突然發出驚叫:「快跑啊!」

    雷傑爾一下了就撲倒在路邊的排水溝裡。卡車如飛一般從他身邊擦過,差一點他就粉身碎骨。緊接著車子尖聲剎住,高高的駕駛室裡有人伸頭狂呼:「他在那兒!開槍,加裡,見鬼,快打呀!」

    雷傑爾已徑直向附近樹林奔去。子彈齊刷刷從他頭上飛過,打得樹木枝飛葉落。

    「噢,上帝,他們找到他了!」電視中的馬依克·捷裡脫口而出:「我擔心雷傑爾快不行了。雷傑爾,當心!殺手們正跟隨你,這是九死一生的時刻,還有四個半小時呢,記住!」

    湯普遜正在發號施令:「克洛特,加裡!我們從這個方向來截住他!」

    「雷傑爾,他們要包圍你。」馬依克·捷裡嚷道,「別灰心,天無絕人之路……觀眾們請注意!我們的直升飛機已飛臨現場上空,大家都能清楚地看到狂奔中的吉姆·雷傑爾和追擊他的殺手群……」

    跑進樹林後,雷傑爾踏上一條水泥小道。一名匪徒在他後面緊迫不捨,而迂迴到前方的二名匪徒也已逼近。

    這時路上駛來-輛輕型汽車,雷傑爾絕望地揮揮手,汽車停下了。

    「快!」方向盤後淡黃色頭髮的女郎喊道。

    雷傑爾跳進車廂,汽車立即倒車,子彈差點打在防風玻璃上。那女郎加大油門,發動機一陣狂吼,站在路中間的匪徒幾乎被撞倒。

    當匪徒重新追擊時,汽車已駛遠了。

    雷傑爾閉上眼睛躺在座位上,那女郎注視前方道路,時不時朝後張望追擊者的動靜。

    「他又得救了!」捷裡歡呼說,「一位善良的自願援助者——詹妮絲·莫莉小姐從死神的魔爪下拯救了他。莫莉小姐住在紐約市列克辛頓大街433號。你們大家見過這樣的事嗎?英勇無畏的莫莉小姐在槍林彈雨中振救了雷傑爾!以後我們再來採訪莫莉小姐,請她談談身歷其境的感受。現在我們播放廣告,請不要把電視關掉,雷傑爾還有4小時15分鐘的苦難,還會有不測風雲。」

    「感謝上帝,他們關上攝影機了。我要和你談談。」女郎意外地說,「你是真瘋了嗎。」

    「什麼?」雷傑爾惘然不解。

    這位女郎大約有二十來歲,外貌嫵媚可愛,體態勻稱而優雅,她具有一副高不可攀的神情。雷傑爾感到她真的在生氣。

    「小姐。」他說,「我實在不知道該怎樣來感謝您……」

    「得了吧。」詹妮絲·莫莉截口說,「我不是善良的自願援助者,我就在JBC工作。」

    「這麼說來,是公司救了我?」

    「你猜中了。」她的笑聲像銀鈴。

    「但這是為什麼?」

    「你怎麼啦,雷傑爾,是裝糊塗嗎?我們在拍一部代價昂貴的電視,要竭盡全力地爭取最大限度地吸引觀眾,這是我們的利益所在。如果節目失敗,公司賠本,那就會把我們大家趕到街頭去賣水果糖了,而你倒逍遙自在,」

    「我?我逍遙自在?」

    「是的,是你。你只消看看自己。」姑娘蔑視地說,「完全是副垂頭喪氣的模樣。大概你打算結束自己吧,你不知道怎樣為生存而鬥爭還是怎麼的?」

    「但是我已經全力以赴了。」

    「哼,盡力了?老實告訴你,湯普遜匪幫已經有上十次機會可以殺死你,但公司秘密指示他們盡量多拖一些時間,要打死你真是舉手之勞。你還得明白他們不可能無休止地行虛作假,剛才如果我不能趕到現場,那他們除了打死你以外也別無選擇。」

    雷傑爾凝視著她,不明白如此迷人的姑娘何以說出這些話語?他不覺癡癡地望著她。

    「別這麼看著我。」她嬌嗔說,「誰也沒強迫你為了錢去送命,這是你自願的。不過人一死餞還有什麼用?好,小不過事已如此,你就幹到底吧。」

    「您說得對。」雷傑爾同意道

    「如果無法為生存而繼續鬥爭,那死也要死個值得。」

    「我不相信我會死。」

    「你太自信了……到結束還有3小時40分鐘呢,只要你能捱得過,勝利和錢就是你的了!實在不行的話——到最後關頭別讓你的崇拜者掃興。」

    雷傑爾眼一眨不眨地望著她點點頭,

    「過幾分鐘我就要裝出發動機出了故障,你得馬上逃命,匪徒們一旦追上你就會打死你的,明白嗎?」

    「明白。」雷傑爾回答,「那麼如果一切結束得很順利,我們還能再見嗎?』』

    她緊咬嘴唇:「什麼?你是在挖苦我嗎?」

    「不,我真心誠意想再和您見面。」

    她驚奇地望著他:「我不知道,眼下不是時候,攝影機隨時會打開的。你最好聽從勸告,向右跑,懂嗎?」

    「我懂,但怎樣才能找到您?要等一切都結束嗎?」

    「雷傑爾,你真不聽話。記住要穿越森林,在山溝裡找個隱蔽之地藏身。」

    「我怎麼才能找到您?」他固執地追問。

    「在曼哈頓的電話本上去找。」她停下汽車,「上帝保佑,雷傑爾,跑吧!」

    他打開車門。

    「等等!」他彎下身子,她吻了下他的額角。「祝你成功.傻瓜!打電話來,只要……」

    雷傑爾飛快撲向森林。

    ……雷傑爾沿著白樺和松樹奔跑,他總感身後有人,直至下到山溝後,他找到一處濃密的灌木叢並躲藏進去。遠處已有匪徒在漫無目標地搜尋,槍彈時時掠過,有次竟打進灌木叢擦傷他的耳朵。後來一切重新歸於寂靜,然後天上傳來直升機的隆隆聲。需傑爾多麼希望這時再來一位自願援助者啊。他仰面向天。默默作起禱告,時間還剩卜兩小時了。

    這時他才醒悟到生命的可貴,世界上沒有任何財富值得用它去作代價,也許當初他真的是發瘋了,可是悲劇也正在這裡:參加《大狩獵》演出是他作為正常人所作出的自覺行為。

    ……他又回憶起一周前在耀眼的聚光燈下,如何站在演播室舞台上面對眾多觀眾的情景。

    「雷傑爾先生,」當時馬依克·捷裡鄭重其事地問,「您知道這場賭博的規定嗎?」

    雷傑爾點點頭。

    「為了消除您的任何誤解,請允許我再說一下細節:這一周內您將扮演一名手無寸鐵的逃竄獵物,有關方面已允許一批真正的罪犯來追捕您,進行合法的謀殺。如果他們成功了,他們將能獲得自由,所以他們肯定會全力以赴。您在點頭前最好再考慮一下。」

    「我考慮過了。」雷傑爾說。事實上他只考慮了那筆為數二萬美元的獎金。

    馬依克·捷裡轉向觀眾:「女士們和先生們!我這裡有一份詳盡的心理測試記錄,是根據我們的請求由一家與此沒有利害關係的私人公司進行的。測試表明,吉姆·雷傑爾絕對正常,神志清醒,具有行為能力。任何人只要付25美分郵費就可以得到這份記錄的複印件。」

    馬依克·捷裡又轉向甫傑爾:「您還想參加這場演出嗎,吉姆?」

    「是的。」

    「太陽÷棒啦!」馬依克·捷裡嚷道,「現在,讓殺手們登場。」

    下面我們將不詳細介紹那四名匪徒如何表白自己,也不轉述他們如何誇口殺掉雷傑爾真是不費吹灰之力等等的話,我們只直接援引馬依克·捷裡最後所說的那一段:「你們這幫傢伙別高興得太早。吉姆並不是單槍匹馬,整個美國都站在他一邊。全體人民,特別是善良的自願援助者會隨時向他提供援助.來保護這位赤手空拳的雷傑爾先生。所以別誇下海口,湯普遜!吉姆的背後有人民,我們得看看到底誰能獲勝!」

    雷傑爾躺在樹叢中沉思著:馬依克·捷裡說得對,人們真的幫助了他,但是並不僅僅對他,而且也幫助了湯普遜匪幫。想到這一點他渾身戰慄,這是他自願的,的確誰也沒有強迫他,所以除了他以外,誰也沒有罪過。但事實求真如此嗎?不!究竟是誰向他這個不幸的人提出如此強烈的誘惑,使他無法抗拒呢?難道不是整個社會製造了絞索並套上他的脖子——而他自已又去收緊絞索嗎,究竟誰才真正有罪?

    「啊哈!」上面有人高聲叫嚷。

    雷傑爾抬頭看見山崖上有個胖子遊客,穿一件惹人注目的西裝,脖子上吊著望遠鏡。

    「先生。」雷傑爾祈求,「別出賣我。」

    「嗨。」胖子毫不理會。他用手杖指點雷傑爾,「他在這兒哪,快來啊!」

    雷傑爾立即跳起邊咒罵;邊奔跑,他腳下崎嶇不平。不遠處有座白色建築物,身後還不斷傳來胖子的吼聲:「他跑到那兒去了!你們這幫瞎子,沒看見嗎?」

    匪幫們開槍射擊,雷傑爾跌跌絆絆地跑上階梯,這是所教堂。但當他推開大門時.一粒子彈恰好打中他的右膝。

    他四肢匍匐爬進教堂,袋中的電視機還在繼續介紹:「糟糕,朋友們!雷傑爾受傷了,他萬分痛楚,但沒有屈服,他還在向前爬行。好樣的,雷傑爾!」

    雷傑爾躺在靠近講壇的過道中,突然大門又被推開,他知道教堂已不再是庇難所,於是竭盡全力沿著講壇從後面爬了出去。

    外面是古老的公墓,他爬過成片的十字架,爬過大理石或花崗岩的墓碑,爬過建築考究的墓坪或草草釘成的幕銘,在他正前方是一個剛剛挖好的墓穴。

    雷傑爾笨拙地翻轉身體,左膝懸空滑進墓穴中間。

    他仰面朗天,天空依然蔚藍,接著一個黑色的身影擋住陽光,金屬反光一閃,黑影正待舉槍瞄準……

    「我完了!」雷傑爾閉目等死。

    「住手,湯普遜!」馬依克·捷裡的聲音在迴響,那把手槍抖了一下,「已經6點1分!大狩獵行動結束了。吉姆·雷傑爾獲勝!」

    電視機裡傳來暴風雨般的鼓掌與歡呼聲,湯普遜匪幫頹然地聚集在墓穴周圍,陰沉著臉互視著。

    「他贏了,朋友們,他勝了!」馬依電·捷裡喜悅地高呼,「看哪!警察來了,湯普遜匪幫將被帶走,他們沒有打死獵物,因而還得繼續服刑。我要衷心感謝大家,感塒所有善良的自願援助者們。快看,雷傑爾從墓穴中被抬出來了,還有詹妮絲·莫莉小姐也來了。看!雷傑爾似乎失去了知覺,快使用興奮劑!他將是二萬美元的得主,我們迫切想聽聽他本人說些什麼……」

    接下去是一陣令人窒息的沉默。

    「奇怪,」馬依克·捷裡接著說,「朋友們,我擔心現在無法聽到雷傑爾的話了,醫生們正在為他診斷,等一分鐘……」

    依然是一片靜默,馬依兜·捷裡用手帕擦擦前額。

    「這一切都是由於神經過分緊張。觀眾們,醫生說……雷傑爾有些精神失常,這並不奇怪,JBC公司將為他聘請最好的精神病醫生,盡一切可能來為這位英勇的小伙子治療!全部費用將由公司承擔。」

    馬依克·捷裡看了下表。

    「轉播即將結束,清注意下次更為驚險的節目預告,雷傑爾很快會回到我們中間來的。」

    馬依克·捷裡風度翩翩地微笑,他向觀眾們丟了個暗示眼色說:「他一定會回來的,朋友們。他不會辜負我們大家的期望,事情不正是這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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