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死的!我怎麼還活著?」
「誰!誰在說話?」裡奇·卡斯曼滿臉疑惑。
「是我,莫瑟·格雷克。」聲音從裡奇·卡斯曼的身體傳出來。
「莫瑟·格雷克?好像在哪兒聽過這名字?……對了!格雷克不就是那個將自己身體賣給我讓我重獲新生的傢伙嗎?」裡奇終於想起來了。
「我應該已經死掉的,他們說過我會死掉的。」格雷克說。
「對啊!」裡奇說,「我現在記起你了,你已經把身體賣給了我,所以我應該完完全全地佔有這個身體才對!」
「可我沒有死,我還活著,所以這仍舊是我的身體。」
「我不同意!」裡奇說,「雖然你還沒有死,但是你已經把身體賣給我了,現在它是我的!」
「好吧,好吧,是你的。那你就當我是你的嚮導吧。」
「什麼嚮導?我不需要!身體是我花錢買來的,我只想一個人舒舒服服地呆在裡面。」裡奇並不買格雷克的賬。
「這能怪誰?」格雷克似乎很無奈,「一定是手術的某個環節出了問題,所以……我還在裡面。」
「你出去!」
「冷靜點,夥計。我已經無處可去了。」
「那你先出去,呆在我外面總可以吧?」
「出去?像一個遊魂?對不起!夥計,我做不到。」
「什麼夥計!我叫裡奇!」
「這我知道,只是我覺得叫你『夥計』更合適。」裡奇沒有反擊格雷克的挑釁,只是喃喃地說:「一山容不了二虎,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這兒的環境不錯啊!應該是有錢人的房子吧?」格雷克問。
「怎麼回事?我怎麼看不見東西?我怎麼什麼都看不見了!」
「別激動,」格雷克不緊不慢地說,「看來這身體的感官還是由我來支配的。你要看嗎?那就看吧,我把視覺轉給你。」
於是裡奇有了視覺。他這才發現自己正躺在床上,在他自己那套坐落在西中央公園的高層公寓裡。現在是白天,陽光透過玻璃照在他的模擬騎馬健身器上。牆上掛著一幅馬克·夏加爾的油畫。
「這是我家,」裡奇說,「可能是手術後他們把我送回來了。怎麼連個護士都沒有?」
「護士!你這傢伙還要護士!」格雷克笑道。
「我可是剛剛動過大手術啊!」
「難道我就不是嗎?」格雷克說。
「這不一樣。你是一個本應該死掉的人,所以你不需要護士,隨便怎麼處置都行。」
裡奇自己都覺得這話說得有些過分。但是他也沒料到會出現如此巧合的情況——居然會有兩個人的靈魂呆在同一個身體裡。他昨天才剛剛完成這個靈魂移植手術——由於他的先天性心臟病開始惡化,這個移植手術是十分必要的。所以他找到了靈魂移植技術公司,正好發現有一個可以立即進行靈魂移植的供體——一個叫莫瑟·格雷克的人決定結束自己的生命,將身體賣給靈魂移植技術公司並將所有財產捐給以色列。
門鈴響了。裡奇披上睡衣穿著拖鞋去開門,心想:「靈魂移植技術公司怎麼現在才派護士過來。」
門打開了,一個高高瘦瘦的老太太站在門口,黑色的頭髮在肩後胡亂地紮成一把。她穿著一件樸素的棉布大衣,一隻手拿著錢包,另一隻手拎著個白色的購物袋。
「請問莫瑟·格雷克在嗎?」老太太怯怯地問道,「是靈魂移植技術公司給了我這兒的地址的。」
此刻,裡奇覺得自己就像個滑稽的木偶,因為格雷克還在這個身體裡面。儘管裡奇能看、能聽,甚至有時候還可以放聲說話。但他無法控制身體的其他功能。他沒有觸覺,當身體移動的時候,他會覺得自己是在離地6英尺(1英尺=30.48厘米)的空間裡游移。
「我在這呢!」格雷克說。
「莫瑟!」老太太哭著撲過來。
「艾莎!真的是你嗎?」
「難道會是別人?」老太太說。
「快進來!快進來吧!」格雷克招呼道。
艾莎將鞋在擦鞋布上搓了好幾遍才走進屋。格雷克領著艾莎到客廳坐下,他已經非常熟悉裡奇這所大公寓的「地形」了。
「你的廚房在哪,我總是閒不著,我在廚房裡會更自在些。」艾莎說。
裡奇只能靜靜地聽格雷克和艾莎談話。他們說的好像是格雷克那些在東大街自助餐廳的老友們都很擔心他,其中的一個朋友從《紐約時報》上得知莫瑟·格雷克要進行一個全
身整體移植手術。因此,他們推斷格雷克已經同意轉讓自己的身體了。
報紙引述格雷克的話說:「上帝拯救不了這個世界,我已經完全厭倦了生活……」格雷克要出賣自己的身體,自己了斷自己。
「那你怎麼還活著呢?」艾莎問。
裡奇憋足了勁終於插上了一句話:「他本來就不應該活著的。」
「什麼?你剛剛說什麼?」艾莎滿臉疑惑。
「手術失敗了。」裡奇接著說,「他們完成了移植,但他們沒有處理掉莫瑟·格雷克。這本應該是我的身體了,可格雷克就是賴著不走!」
艾莎眼睛睜得老大,她深深地吸了口氣,然後呼出一半:「很高興認識你……怎麼稱呼?」
「裡奇·卡斯曼,你是……」
「凱佐尼夫人,艾莎·凱佐尼。」她皺著眉頭似乎在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簡直是莫名其妙!」
艾莎似乎有些混亂:「莫瑟,你還在裡面嗎?」
「當然,我還能去哪兒?」裡奇覺得格雷克的聲音比自己的聲音更渾厚有力。格雷克的聲音響亮而不失風趣,音調高低起伏中又有強弱過渡。
艾莎看著格雷克的表情,再一次低聲地問:「莫瑟?」
「我還在!」格雷克回答,「難道我還有其他的地方可去嗎?」
「和你在一起的是一個什麼人?」艾莎問。
「無神論者。」裡奇搶著回答,「我是個純粹的無神論者。」
門鈴又一次響了。格雷克開了門。
「索羅門!」格雷克衝著眼前的高個子黑人喊。
「索羅門·岡地,埃塞俄比亞猶太人。」格雷克向裡奇解釋。
「你能聽到我說話嗎,莫瑟?」索羅門問,「艾莎給了我這兒的地址。」
「當然,我能聽到,索羅門。你現在是在那個擁有我身體的人的家裡。不巧的是我仍呆在這身體裡面。」
「這怎麼可能?」
「很快你就會相信的。對了,你來找我是要爭論什麼嗎?該不會又是那些古怪的非洲海西德偽科學現象吧?」
「我是以朋友的身份來拜訪你的。」索羅門回答。
「朋友?在我最需要朋友的時候你在哪裡?在我決定出賣身體、自我了斷的時候你在哪裡?」格雷克問。
「自我了斷?可你不是還活著嗎?」
「我本來不應該還活著的,現在活著只是個意外。」
「那是不是每一個類似的意外都可以說是不應該發生的呢?」
「胡說八道!」格雷克大叫。
索羅門沉默良久,點點頭說:「我承認,我算不上一個非常非常好的朋友,甚至連好朋友都算不上。在你最需要朋友的時候我沒有出現。」
「呃,我也不知道。」格雷克沒想到索羅門會退讓。
「我們雙方都有責任。」索羅門說,「你選擇了受害者的命運,而我注定是那個兇手。我們一起毀掉了生活。但我
們忘了還有上帝的存在。」
「怎麼說?」格雷克問。
「我們原以為自己可以坦然地面對死亡,但上帝以為並非如此。所以上帝讓我們活著去吞食冒失的行為帶來的苦果。」
「就算是有上帝,他也不會這樣做的。」格雷克說。
「上帝會的。」
「他憑什麼這樣做?」
「上帝就是上帝,他想怎麼做就怎麼做。你現在這樣完全是活該,又不是上帝讓你去自殺的。」
裡奇樂此不疲地聽著他們的爭論。索羅門簡直就是格雷克的剋星。咄咄逼人的格雷克算是遇上對手了。但是這爭論的一切都是圍繞格雷克的,裡奇覺得自己被晾在了一邊。
「嘿!夥計們。」裡奇又插上了話,「看來你們一時半會兒是爭不出個勝負的。我還沒有介紹自己呢。」
格雷克極不情願地向索羅門介紹了裡奇。
「我們不如弄點東西吃吧。」裡奇發現自己居然能夠繼續開口說話,他當然不會浪費這個支配嘴巴的機會,「想不到我還是可以控制一些東西的啊。」
「這附近有素菜館嗎?」格雷克問。
「不知道。不過,離這兒不遠處有一家相當不錯的古巴小餐館。」裡奇說。
「我可不要吃那些東西。」格雷克說,「就算我不是今素食主義者我也不會去。」
「那你拿主意吧,大嘴巴。」裡奇說。
「朋友們!」索羅門喊道,「我們打車去城東的萊斯頓飯店,車費我出。這總可以了吧?」
計程車在第二大道第4街的拐角處停了下來。萊斯頓飯店正在營業。寬敞的大廳裡估計有100多張桌子;除了靠門的一張桌子有兩個人正在爭論咖啡和布林茲的好壞,其他的桌子都是空的。
「我們坐最裡面那張哲學家專用的桌子。」索羅門一邊說一邊領著大家往最裡面一張帶8張椅子的橢圓形桌子走去。
「紐約大學的斯萊普·斯坦經常光顧這裡,」索羅門說,「哥倫比亞大學的漢斯·韋克有時也會來。」
服務員是一個矮胖的中年男子,花白頭髮,歐洲人的模樣。他慢慢地走過來,好像腳很痛的樣子。
「這張桌子在下午7點之前要騰出來,」服務員說,「它已經被預定了。」
「現在才下午3點,」格雷克說,「上帝不允許那些哲學家們坐其他的位子嗎?在他們來這兒討論哲學之前,我們早就吃完走了。」
「我們的顧客已經習慣坐這兒了,」服務員說,「我叫雅各布·雷伯,有什麼需要請儘管吩咐。」
開始的時候大家只是泛泛而談,無非是日常生活中雜七雜八的事情。從他們的談話中,裡奇大致瞭解了早些時候紐約的情況,到處都是廉價的出租公寓、手推車。裡奇想:「他們談論的是不是100年前的紐約呢?」
乘車經過第2街的時候他注意到了那些海西德餐廳、香水店、午餐櫃檯和乾洗店。曾經的猶太社區變成了現在的海西德貧民區。裡奇將自己的感慨說給艾莎聽。艾莎則回答:「一切都變了,聽說萊斯頓飯店之所以能撐到現在,完全是因為有一個富裕的猶太黑社會組織的支持,他們住在新澤西,來這個城市辦事的時候就會在這兒吃午飯。」
「這讓我想起了一部電影。」裡奇說,「有一個猶太寓商和他的女兒,還有另一個年輕人。年輕人愛上了猶太富商那已為人婦的女兒。年輕人回到過去,殺掉了猶太富商女兒的丈夫,因為丈夫經常虐待妻子。我不知道他們是怎麼弄到時光機器的,不過從時間上來說這似乎很合邏輯。」
「那年輕人最後娶到猶太人的女兒了嗎?」艾莎問。
「差不多了吧,但過程肯定很複雜。」
「這些虛構的故事裡總會有很多複雜的過程。」格雷克說,「但是真實的生活並不是那樣的,真實的生活是非常簡單的。」
「我不同意他的說法。」裡奇覺得格雷克是在為他自己的存在所帶來的麻煩開脫責任,「我寫過一個類似的故事——一個老掉牙的主題,故事裡就是連綿不斷的複雜情節。天哪!如今,在我現實的生活中居然也發生了如此節外生枝的事情。」
艾莎和索羅門聽了都笑了起來,甚至連格雷克也忍不住笑了。
「想不到你還是個作家啊。」格雷克說。
「呃,算不上作家。」裡奇說,「我不過是在一家網絡雜誌上發表過一些作品,沒有稿費的那種,但是那些作品都是很不錯的。」
「你是一個作家?」那個叫雅各布的服務員湊過來說。他在往桌上放食物的時候無意中聽到了他們的談話。
「呃,我寫過一些東西。」裡奇回答。他在網絡上同一些專業作家交流得出的原則是:不要在公共場合聲稱自己是一個作家。
「作家。」雅各布一邊想一邊用圍裙擦著手,「我本人也在出版業做事。」
「你是個出版商?」格雷克問。
「不,我搞翻譯,翻譯羅馬尼亞文。我為一個羅馬尼亞科幻作家翻譯文章。」
「翻譯成英語嗎?」格雷克問。
「當然是英語,難道會是其他的語言?烏都語?」
裡奇問:「這個作家叫什麼名字?」
雅各布說了好幾遍,但裡奇硬是沒聽清楚。所以他決定待會兒再問,要把這個名字記下來,說不定以後有用。
「他發表過什麼作品嗎?」裡奇問。
「英文的。沒有;羅馬尼亞文的倒是很多。呃——不過,經我翻譯過的他的作品遲早會在這兒出版的。」
「你同時還是他的代理商嗎?」裡奇問。
「我得到了他的授權。」
裡奇還想問雅各布一些關於代理商的事情,但他實在是很難插上話。於是他決定以後抽個時間再專程來一趟萊斯頓飯店找雅各布說說這方面的事情。不用有索羅門和艾莎在場,幸運的話,連格雷克也已經不再像影子一樣跟著了。對一個剛剛入道的作家來說,結識一個代理出版商是很值得的,不管這個出版商是不是還做著其他兼職。
「總之,我們說的就是這麼回事——我和這個異教徒呆在同一個身體裡了。」格雷克對索羅門說。
沒有人想出什麼好的解決方法,裡奇建議大家先返回他的住處。但索羅門說自己已經很累了,而且他晚上還有一個約會。格雷克已經嘮叨了一整天,也累了。艾莎則想著早點趕回家看下午的電視節目。他們都同意明天晚上再聚。先去東大街的自助餐廳,然後,遂了裡奇的願——再來萊斯頓飯店。
這一夜在格雷克和裡奇的疲憊中結束。裡奇在自己的床上美美地睡了一覺。
第二天一早,裡奇就煮好了咖啡。他們一致決定去一趟靈魂移植技術公司的服務部,問清楚到底是怎麼出的差錯。
格雷克覺得這樣的手術意外有些可笑,先前自殺的意願也逐漸地消退了。事實上他自殺的衝動已經完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對生活的出人意料的熱情,從未有過
的、如此強烈的熱情。這很難解釋,可能是手術的原因吧。儘管手術沒有解決掉格雷克,但已經解決掉了他頭腦中的絕望。他現在可以從學術的角度去看那些曾驅使自己自殺的問題了,甚至覺得自殺是如此的幼稚。僅僅是因為你不能夠確定上帝是否真的存在就要去自殺嗎?
從自己的角度考慮,裡奇希望有自己單獨的空間,不用同格雷克糾纏。但裡奇又喜歡格雷克的朋友們:艾莎年
輕的時候一定是個漂亮女人,索羅門也是個有趣的人。在這之前,裡奇不知道猶太信徒裡還有黑人。還有雅各布——那個值得結交的出版代理商。當然雅各布並不是格雷克的好友,但正是因為他與格雷克的同處一體才會有萊斯頓飯店遇見雅各布這樣的下文。
是格雷克幫助自己結識了雅各布,如果雅各布真的是個出版代理商的話,毫無疑問這將改變他的一生。裡奇也是個講道義的人,將一個幫助過自己的引路人推向死亡似乎是很不應該的。但裡奇還是討厭格雷克與自己同處一體的現狀。裡奇想:格雷克甚至會窺探到自己的記憶,有這樣的可能嗎?
格雷克精力充沛,他有優先控制這個身體的力量,畢竟他是這身體最原始的主人。他可以阻止裡奇的行動,可以讓兩人一整天都呆在公寓裡,或是公園裡,或是去看場電影。但他並沒有阻止去靈魂移植技術公司服務部弄清楚他這個自殺計劃是怎麼流產的。
他們乘計程車來到了第23街。
格雷克帶著裡奇走進了靈魂移植技術公司辦公室。他告訴前台接待說,要見董事長史文·梅爾。前台接待拿起電話小聲地說著什麼。裡奇以為他們可能會被告知梅爾董事長不在;然後,他們可能會和一些刁蠻的主管談話,而這些該死的主管準會打哈哈說:我們還不太瞭解情況,但會「盡快」處理的。
事情並不像裡奇想的那樣。前台接待說梅爾董事長在辦公室等他們,在走廊盡頭的左邊最裡面。
梅爾是個身材矮小但很結實的白髮男子。「請進!」梅爾聽到了敲門聲。
「格雷克先生!卡斯曼先生也和你一起來的嗎?」梅爾問。
「是的,我也來了。」裡奇說,「我希望你們能給出解釋。」
「當然要解釋。」梅爾說,「進來坐吧,要咖啡嗎?或者是酒?」
「苦咖啡,謝謝!」格雷克說。
梅爾拿起電話說了些什麼,接著對他們說:「咖啡馬上就好,先生們。真是對不起……」
「你沒有回復我們的話。」裡奇說。
「實在抱歉,外面那個接待是個臨時僱員。納森有一段時間沒有來實驗室了。我們在編的前台接待克裡斯籐森小姐早些時候也離開了,直到今天也沒有回來。我今天和克裡斯籐森小姐通過電話,但她表示對這次醫療事故毫不知情。」
「哈!」格雷克叫道。
梅爾繼續說:「到目前為止,我還是找不到納森——那個手術室技師。就是他為你們完成了移植手術,確切地說是弄砸了這次移植手術。」
「納森?」格雷克在心裡嘀咕著。
「他才是你們要找來談談的人,似乎只有他才能夠把這次遺憾的手術解釋清楚。」
「可到哪兒去找這個叫納森的人?」裡奇問。
梅爾聳聳肩:「我往他的寓所打過電話,找不到人。我打過電話給拉比——納森來我這兒工作的介紹人。拉比說他已經有一個多禮拜沒有納森的消息了。我也親自去過92街和江邊的手球場。那兒的人有好久沒有看到納森了。」
「那你報警了嗎?」
「如果他不盡快出現的話,我就得報警了。我沒有別的辦法找他了。」
裡奇問:「那我自己的身體呢,裡奇·卡斯曼的身體?」
「恐怕已經報廢了。」梅爾說,「遵照您手術前的意願,那個身體已經在手術之後被處理掉了。」
自己的身體被報廢的消息給了裡奇巨大的打擊。他感到無比的惋惜,儘管那不是一個完全健康的身體,但畢竟跟隨了他這麼多年。現在他已經失去了自己的肉身。而格雷克的身體……格雷克似乎已經不再堅持要出賣身體自尋死路了。
回到公寓,裡奇覺得是去找那個叫納森·科恩的傢伙的時候了。這個不見蹤影的傢伙應該對這節外生枝的手術負全部責任。動身之前,他接了個電話,格雷克沒有阻止他。
「你好!我是裡奇·卡斯曼。」
「卡斯曼先生?我是愛德華·西蒙森,我剛剛受雇於梅爾先生經營他的移植手術室。我畢業於紐約市立大學,有職業醫師資格證。在此之前,我已經在蘇黎世澤特蓋思研究所工作了兩年。如果你想——」
「什麼事?」格雷克問。
「現在是格雷克先生在說話嗎?」
「是的,你想幹什麼?」
「我經梅爾先生授權告知你們,如果你們想回手術室來,我們保證這次靈魂移除手術一定順利進行,並且完全免費。」
「你們能保證這次讓我順利地死掉嗎?」格雷克問。
「嗯……當然,這不就是你當初來靈魂移植技術公司的目的嗎?」
「當初是當初,現在是現在。」
「你是說你改變主意了?」
「我再考慮一下,」格雷克說,「我們現在沒空說這個事情,我們首先要解決一些其他的事情。我們回頭再找你。」
格雷克掛了電話。裡奇心裡閃過一絲喜悅,因為格雷克沒有馬上答應做這個靈魂移除手術。裡奇並不想格雷剋死去。但他還是有些鬱悶,因為他將繼續和一個陌生人分享同一個身體。
格雷克對裡奇說:「我們要找出到底是哪個環節出了問題」
「當然。」裡奇說。
電話又響了,這一次是格雷克接的。
「卡斯曼先生嗎?」一個女人的聲音問。
「我是格雷克。」
「格雷克先生,我是瑞西·克裡斯籐森,靈魂移植技術公司的前台接待。我打電話是想向你們道歉,我不是有意的。我真的沒想到會有這樣的後果——」
「怎麼回事?」裡奇打斷了她的話。
「說起來真的有些複雜,我想我們最好面談,我是說……如果你們有時間的話。」
「我有時間,」裡奇說,「什麼時候?在什麼地方見?」
「在我住的地方附近有一家咖啡店,在布朗克斯這一帶,也可能是曼哈頓上城一帶。我來這沒多久,所以不是很熟悉這兒的街區。我只知道上班和回家的路。」
「那個地方叫什麼名兒?」
「叫布朗什麼來著,布朗科?布朗西?我不是太清楚,我沒有往那兒走太遠。那兒好像很偏僻。」
「地址呢?」
「我想想,我在167街乘地鐵,經過傑羅姆廣場,然後是那個布朗什麼的?往市中心方向兩站路。應該是165街,在傑羅姆廣場東面。除非……如果是往外城的方向兩站路的話……十分抱歉!我本來記得的,但是最近發生的事情弄得……」
「我瞭解,」裡奇說,「我懂了,我們搭計程車去。大約半小時後到布朗克斯找你好嗎?」
「好的,卡斯曼先生。儘管我不知道那兒的口味怎麼樣,但是我只能夠找這麼個地方了。」
「一個咖啡店能差到哪兒去啊?」格雷克插話了,「我們到時候見。」
格雷克掛了電話。
「我本來還要問她的住址和電話的,你怎麼就掛了?」裡奇說。
「別多此一舉了,她會在那兒出現的。」
他們乘計程車到166街才找到傑羅姆廣場附近那個叫布朗威克的地方。計程車司機是個古巴人,他不明白為什麼像裡奇這麼一個穿著體面的人會到這麼偏僻的只供應劣等咖啡的街區來。一定是個和黑幫有來往的人,司機想。
瑞西·克裡斯籐森在咖啡店裡靠門的一張桌子坐著,手裡捧著一杯咖啡。店裡空空的,光線很暗。瑞西·克裡斯籐
森是一個體形微胖的二十七八歲的女人,淺灰色的頭髮。她的臉上似乎總帶著微笑。看到裡奇來了,她連忙站了起來。
「是卡斯曼先生嗎?我就是瑞西·克裡斯籐森。發生這樣的事情,真的很抱歉!請相信我,我真的不知道……」
「到底是怎麼回事?」裡奇問。
「嗯……我只是猜想。也可能完全不像我想的這樣。」
「只管告訴我們你是怎麼想的
「我說過,我真的不是很瞭解。納森其實對移植技術公司分配給他的這次工作有牴觸情緒。你們是他做的第一例手術。一想到要毀掉一個人的生命——儘管經過了當事人的同意,他還是會覺得這是在褻瀆人的生命。」
「那他是怎麼做的?」裡奇問。
「其實,開始的時候,他並不知道要處理掉一個人的生命。我是說,他後來知道了,但是,我猜他隨後又有了自己的策略。畢竟他還是需要這麼一份工作的。他是剛剛從得克薩斯州的聖安東尼奧過來參加托馬西拉比的聖經學習的。托馬西也來自聖安東尼奧。我肯定托馬西認識納森的父母。」
「納森是想參加學習獲得身份嗎?」格雷克問。
「抱歉!我沒有聽懂?」
「我是說他參加學習是為了成為一個拉比嗎?」
「我想這應該由他本人來回答,」瑞西說,「這關係到個人隱私,再說我也不是太清楚。他可能有過這樣的想法,可能。後來又改變主意了。他曾參加過我們的祈禱會並且問了牧師一些問題。」
「祈禱會?」格雷克說。
「是在印第安那州韋恩斯堡舉行的國際基督教聯誼會。這兒的173街就有個辦事處。」
「他問了什麼問題?」裡奇問。
「是關於世俗的生活中上帝與人的關係問題。很明顯,我們的牧師是不贊同謀殺的。」
「自殺算不上謀殺。」格雷克說。
「謀殺自己仍舊是謀殺,」瑞西說,「所以這仍然是罪過,儘管哲學家尼采是贊成自殺的。」
「怎麼把尼采也扯進來了?」格雷克說。
「納森經常引用尼采的話,還有加謬。」
「啊哈!」格雷克笑道,「他一定說過加謬的一句話:『是否要自殺才是真正的唯一的關鍵所在』。」
「準是說過這樣的話兒。」裡奇附和著。
「他還提到過一個古希臘人,叫西西什麼的?」
「西西弗斯吧?」格雷克猜,「看來,這個納森和我算得上是同道中人了。」
「你真的這樣認為嗎?卡斯曼先生?」瑞西臉上帶著明顯的不滿。
「這是格雷克說的。」裡奇說。
「真是莫名其妙!」瑞西說,「你不是說話音調低的那個嗎?」
「是的,音調低的是我。別介意,繼續說。納森還提到過什麼?」
「我不知道別的了……還有一次,他提到了寺廟裡面賣紙錢的人。」
「賣紙錢的人也要養家餬口的。」格雷克說。
「不要扯太遠了。」裡奇說,「瑞西,為什麼你覺得自己要承擔責任?」
「因為是我鼓勵納森要以自己的良心為準則。我對他說這才是上帝的旨意。我想我的話對他的行為有過一定的影響。但是請你們相信,我絕對沒有想到他會將這些想法帶進手術室——如果說手術的意外是他造成的話。」
「你知道在哪兒能找到納森嗎?」裡奇問。
瑞西打開錢包拿出一張紙條:「這是他的地址,還有他的拉比的地址。我只知道這些,我也只能幫你們這麼多了。哦,還有一件事,納森很喜歡國際象棋。他曾帶我去過一家國際象棋俱樂部。我不記得具體在哪兒了,可能是曼哈頓中城,也可能是下城,那個俱樂部的環境很不錯。」
他們在格林威治村西9街的國際象棋俱樂部裡找到了納森。俱樂部值班主管指著一號棋台正弓著背下「尼姆佐一印度防禦」的那個高高瘦瘦、皮膚白皙的年輕人說:「那就是納森。」和納森對局的白方是一個大師級棋手——匈牙利人埃米·博布爾。埃米·博布爾是順路來這兒玩玩的,可納森居然和他下到了僵持不下的局面。納森俯視著棋盤,一隻手摸著下巴,一隻手放在棋鍾上。
沒過多久,納森抬頭正好看見格雷克。他怔了一下,撅了撅嘴,搖搖頭,站了起來,他隔著棋盤和埃米·博布爾耳語了幾句。匈牙利人搖了搖頭。納森接著又說了些什麼。埃米·博布爾聳聳肩。納森停鍾認輸,朝格霄克走過來。
「格雷克先生,」納森說,「我知道我欠你一個說法。」
「當然,你能夠主動承認是再好不過的了。」格雷克說。
在附近的一家咖啡廳裡,納森極力解釋自己為什麼會中斷手術。
「我知道,我不應該把整件事情搞砸,」納森指的是移植手術的事情,「自殺和手術移植都不是非法的,你們用不著拿政府的條條框框來嚇唬我。我可以毫不猶豫地移植卡斯曼先生的靈魂,如果格雷克願意和裡奇分享同一個身體的話就沒我什麼事了。可是當要處理掉格雷克的時候,當要我弄死格雷克的時候,我猶豫了。我想了很久,以至於耽誤了手術時機。最終我走出了手術室——我不管了。我曾不斷地提醒自己,我做這份工作就要本分守紀,按規章辦事。但是那樣的情況已經涉及我個人的好惡。他們讓我扮演劊子手的角色。我想我已經受夠了,我寧願走人。」
晚上11點多,裡奇和格雷克才回到公寓。回來的路上,他們先去了一家愛爾蘭小館子。儘管格雷克是個素食主義者,他還是沒有反對裡奇點牛肉玉米三明治、家常小炒、一小份沙拉,還有著名的愛爾蘭啤酒Killian『sRed。
「我希望你不會介意。」裡奇拿著手裡三明治在胸前晃了晃說。
「我為什麼要介意?我已經把身體賣給你了。只要你樂意,你往嘴裡填什麼垃圾我都不介意。」
「那再來些啤酒?」
「你自便。」
裡奇並沒有真的要啤酒,他怕晚上會不停地往廁所跑。他心想,今天晚上怎麼辦呢?昨天晚上還好過。畢竟大家都有些累,所以很快就睡著了。可今天晚上?儘管只有一個人的身體躺在床上,裡奇仍會覺得不舒服。和另外一個人的靈魂呆在同一個身體裡睡覺,這樣睡得著嗎?他希望在該睡覺的時候身體能夠安分點。
可這到底是誰的身體呢?這身體本身知道自己屬於誰嗎?這身體本身知道自己已經易主了嗎?
回到公寓,格雷克洗了個澡。他拿了一套裡奇的睡衣穿上,然後又脫掉,後來又穿上,絲毫沒有考慮裡奇的感受。格雷克躺上床,熄了燈,將手壓在枕頭底下睡著了。
裡奇躺在那裡,渾身不自在。他睜著眼睛看著遠處的車燈照進屋投在天花板上的光影。他盡量讓自己不去想這個無眠之夜。看著天花板上移動的光影,再想到已經永遠地失去了自己的身體,一股悲傷湧上心頭。如果還有自己的身體,他完全可以在睡不著的時候起床,吃塊三明治或是看看電視、玩玩電腦遊戲什麼的。然而,在格雷克優先支配這個身體的情況下,他只能躺在這裡整夜望著天花板。如果再這樣下去的話,他將不得不和格雷克談談了。他怎麼能忍受如此長久地和一個幾乎不認識的人的靈魂共用同一個頭腦,一起睡覺?在這樣的情況下,任何人都會失眠的。他這樣想著想著就睡著了。
裡奇夢見自己在一條長長的、昏暗的走廊裡走著。走廊
的盡頭是一扇門,光線從門下面的縫裡照進來。門開了,裡奇走了進去。
在一間小屋子裡,昏黃的燈光,傾斜的屋頂——好像是一間閣樓。屋中央是一張普通的木桌子,桌上的燭台點著蠟燭。桌子裡邊方向的牆上有一扇高大的窗戶。透過窗戶,裡奇能看到外面城市的夜景——比屋子裡更昏暗的夜景。
裡奇再一次將視線移到屋子中央。桌子後面坐著兩個人,正看著他。靠裡奇右邊的那個長者穿著深色的衣服,頭戴圓頂小帽,瘦削而粗糙的臉,眼鏡被從鼻樑推至額頭。老者的右手拿著一枝鵝毛筆,桌面放著一卷羊皮紙。
左邊的長者看起來要高大健康很多,同樣是穿著深色的衣服,頭戴一頂獺皮帽,黑邊眼鏡,肩上披著類似披肩的東西,花白的鬍鬚垂至胸前。
裡奇進來的時候,花白鬍鬚的長者抬起頭說:「進來吧!是時候了。」
「你把卡士巴帶來了嗎?」花白鬍鬚的長者轉問拿鵝毛筆的長者。
「帶來了,拉比。」拿鵝毛筆的長者回答。
拿筆的長者轉向裡奇繼續說:「我是猶太法學家,按照慣例,本應該由原告自己帶書寫工具和羊皮紙的。可是在這個時代,誰還記得?作為見面禮,我將我的筆和羊皮紙送給你。不過呆會兒你得將它們再借給我,我好把文書簽完。」
「好的,呃,好的。」裡奇嘴上答應著,心裡卻不明白是怎麼回事。
拉比說話了:「難道你不是猶太人嗎?卡斯曼先生?」
「我不是。」裡奇回答。拉比的表情沒有什麼變化。裡奇卻覺得這個時候說自己不是猶太人似乎不是太好。
「我們開始儀式吧。」拉比說,他清了清嗓子,「我們注意到你希望離開和你共處一體的莫瑟·格雷克。如果是這樣的話,請你說出來。」
「你說得對,」裡奇說,「我想和莫瑟·格雷克分開。」
拉比將裝契約的小包袱打開,並暗示裡奇要跟著他讀。
「莫瑟·格雷克將他的身體賣給了我,我將完全擁有這個身體。但是手術之後我並沒有完全擁有這個身體。在我進入這個身體之後,格雷克仍在裡面。儘管如此,在他為自己安排後路的時候,我還是允許了他暫時滯留在這個身體裡。現在應該是他把地方騰出來的時候了。」
裡奇讀完了那段話。他聽到鵝毛筆在羊皮紙上寫字的沙沙聲。
「因此,」拉比說,「我,斯繆爾·沙考夫斯基拉比以國家和聖會的名義,要求你——莫瑟·格雷克告訴我們:你在這兒。」
「我在這兒,拉比。」格雷克說,「但我不是個信徒,我甚至不信上帝。」
「你不是被上帝束縛了,而是被傳統束縛了。」
「是的,拉比,既然我在這裡,我承認。」
「我命令你離開你的身體,用你堅定不移的行動履行你的諾言,離開這已不屬於你的身體!」
「我當初做決定時的心情是複雜的,」格雷克說,「那樣的生活讓我感到沮喪,但現在這樣半條命的生活也好不到哪兒去。」
沙考夫斯基拉比說:「現在我要在這文書上簽字了,莫瑟·格雷克,在我用這鵝毛筆寫完最後一筆之後,你將會消失。到時候,你想去哪兒就去哪兒吧。」
猶太法學家將筆遞給拉比,將羊皮紙攤好。拉比開始寫他的簽名,慢慢地、一筆一畫地寫著。
裡奇想起了以前的一幕幕。他記得自己還沒來得及問格雷克關於尼采和加謬的事情,聽他上次說的,這兩個人似乎都很重要。還有雅各布——那個在飯店打工的翻譯兼代理出版商。裡奇知道,如果僅僅是他自己了,他是絕對不會再去萊斯頓飯店的。他肯定會對自己說:「那個代理出版商什麼都算不上,一個在猶太餐廳打工的羅馬尼亞服務員在美國的出版界能幫自己多大的忙呢?」他也可能再也見不到索羅門了。就算是見到了,又有什麼好說的?他想瞭解索羅門的生活,可是如果知道自己和格雷克的死去有關,索羅門還會和他說早些年的美好時光嗎?還會告訴他黑人是如何成為猶太教徒的嗎?
當然,格雷克沒什麼好抱怨的,要怪也只能怪自己。是他自己把自己送上了死亡之路。可是,在他自殺的計劃沒有順利完成的時候,一直順著他的意願並且幫助他直到自殺成功是一個好朋友該做的嗎?是不是連一個富有同情心的陌生人也應該幫助格雷克去完成他的自殺計劃?而這個自殺計劃可能並不是那麼的理智。
裡奇想到了自己的家庭——那個支離破碎的、缺乏相互溝通的家庭。母親去世了,父親也於幾年前在亞利桑那州一家高級養老院去世了。只剩下一個在瓦薩學院攻讀圖書管理學的妹妹。可他好久沒有見過她,他們也從不聯絡。
而在這個新的家庭,在由格雷克和他的朋友們(當然也包括裡奇他自己)組成的大家庭裡,生活是多麼奇妙、刺激的經歷啊!一旦他趕走了格雷克,他將不得不放棄這一切。
裡奇下意識地要放棄這次儀式。他要求取消這次驅魂儀式。他認為這個身體有足夠的空間容納他自己和格雷克的靈魂。
拉比簽完了他名字的最後一畫,然後抬起眼皮看著裡奇。
「喏?」拉比說。
拉比打了一個手勢,所有的蠟燭都熄滅了。眼前的一切霎時間變黑了。裡奇猛地從床上坐起來。噢!原來是個夢。他四處望了望,用手撫摸著臉——這張陌生而又熟悉的格雷克的臉。
「格雷克?你還在嗎?」裡奇問。
沒有回答。
「格雷克!你在哪?別鬧了,我們聊聊天。」
還是沒有格雷克的聲音。
「噢!格雷克。」裡奇的心都碎了,「你在哪裡?告訴我你還在好嗎?」
「怎麼?我還有別的地方可去嗎?」格雷克的聲音。
「天哪!你嚇著我了。我做了一個夢,夢見拉比要我們離婚。」
「要我們離婚?難道我們是夫妻嗎?」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我們是室友,是共處—體的兩個靈魂。從某種角度講,我們的關係甚至比夫妻還要近。」
「你胡說些什麼啊?」
「我不是胡說,我希望你留下來。我想讓你打電話給索羅門和艾莎。然後我們一起去萊斯頓飯店,就今天晚上。」
「然後你就去找你的羅馬尼亞出版代理商對嗎?你有沒有一點常識啊,裡奇?」
「如果我發現他是今狡詐之徒,我當然不會和他合作。可是他也可能是一個誠實的老好人。」裡奇說,「我們去看看就知道了。」
「我有一些故事的素材你可以寫一寫。」格雷克說。
「洗耳恭聽。」
「明天再說吧。」格雷克說,「今天晚上我們還是好好地睡一覺,如何?」
裡奇咕噥著答應了。馬上,格雷克又睡著了。裡奇躺在床上,接著看天花板上移動的光影。後來,他也昏昏欲睡了。在他睡著之前他在想:接下來將是個美好的明天——不僅僅是他的,也是格雷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