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船內的生活有條有理了。灰色圓球安靜地待在底艙,有時爬出來喝點水。它的動作出奇地敏捷。它告訴阿麗薩,54行星上的生活很嚴酷。在那裡,衰弱者很難存活。有理智的灰球會跳躍、游泳和潛水,它們能變得薄如煎餅,甚至化為蠕蟲。它們懼怕地震,居住在湖泊與河流的沿岸,以及開闊的地方,以便一旦遇到危險,好及時逃離。當然,它們不會建造什麼城鎮。
如果湖泊乾涸,甚而整個兒陷入地下,它們便趕緊遷移,另找湖泊或河流。
灰球允許阿爾卡沙檢查它的全身。阿爾卡沙說它是一種植物,不過這類植物富於感情,並且戀家。
在乘客當中,蓋依道最喜歡阿麗薩。每當阿麗薩值班,他們一談就是老半天,甚至會招來巴史卡的嘲笑:阿麗薩和小飛船接連幾個小時談什麼悄悄話呀?好在蓋依道並不見怪。它對巴史卡已經習慣,瞭解他的品性。蓋依道還給他取了個綽號:危險朋友。聰明飛船這樣解釋:巴史卡高尚、仗義,為了朋友,不惜犧牲生命;不過又很容易馳心旁騖,忘了責任和義務。對,阿麗薩曾提到鬥牛和紅布,蓋依道接不上茬兒來,因為在維斯傑爾行星上,誰也不懂何謂鬥牛。這一點,阿麗薩能諒解它。
第三天,所有的少年宇航員各就各位,聰明飛船完成了一次跳飛。這是21世紀上葉,由偉大的捷克物理學家魯日齊卡和他的妻子阿妮塔·辛格赫發明的,其速度高於光速。人們只要能製造出重力發動機,任何宇宙飛船都可以在短時間內穿越半個銀河系。
不過,重力發動機製造複雜,成本高昂,目前並不是所有的飛船都已裝上。連許多大型飛船也還沒有。至於小型飛船,那是根本談不上的。聰明飛船蓋依道是唯一的例外。
蓋依道朝著54行星的方向實現一次跳飛,花去3個半小時。在這一時段裡,少年宇航員們處於迷迷糊糊的狀態。在阿麗薩及其夥伴們的感覺中,似乎並不存在這麼一個時段。阿麗薩閉上兩眼,然後重新睜開,操縱台上的儀表顯示,已經過去了3小時零31分。
阿麗薩聽見蓋依道在說:
「跳飛過程正常地結束,效果可在顯示屏上看到。」
清醒過來的巴史卡接通顯示屏。就在它的中央,有些暗淡的小圓點在閃閃爍爍。
「尋找有四顆太陽的。」阿爾卡沙也清醒了,說。
阿麗薩解開安全帶,下到底艙,看看灰球怎樣經受了一次跳飛。
灰球安然無恙,正坐在擱架的角落裡。其實,很難說它是坐著、躺著還是站著,因為它的形體滴溜滾圓。
「你為我擔心嗎?」它問阿麗薩。
「那當然。」
「擔心也沒用。」
阿麗薩看出灰球焦躁不安。它激動時,會全身顫抖,猶如水面泛起層層漣漪。
「我不瞭解你,」阿麗薩說,「但我是真心為你憂慮。」
「世界上沒什麼真心不真心,」灰球接腔,聲音刺耳,「你不該憐惜我。你應當希望我死去。」
「我不希望任何朋友死去。」阿麗薩表示。
「你還不理解生活。你還是個不懂世故的小孩。和我的孩子們一樣,你以為凡是成人都應該是好人。然而,假如人家對你的父親說:自己的孩子和別人的孩子,你覺得哪個的生命更可貴?只能兩者選一,那麼你的父親必然會選自己的孩子,讓別人的孩子死去。」
「你說的話好奇怪,使人聽了很不舒服,」阿麗薩說,「我不瞭解你。」
「以後你自己有了孩子,就會瞭解了。」灰球說。
「我正在努力瞭解你。」阿麗薩表示,「對不起,我們認識了很長時間,可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
「何必要知道我的名字呢?這名字是蒙上恥辱的。」
灰球說完,躲到一角去,不再作聲。
「奇怪,」阿麗薩走出底艙,心裡琢磨著,「它自己說懷念妻兒,好像挺走運的,快要飛回家了,卻又似乎心事重重,說什麼死不死的……」
蓋依道彷彿猜到了她的念頭,說:
「灰球良心發現了。」
「難道它到現在為止一直昧著良心嗎?」阿麗薩問。
「不曉得。但我有一些不祥的預感,總覺得它跟它自己所表白的不一樣。」
「你認為它並非來自54行星?」
「倒也不是這個意思。」
顯示屏中央那個最明亮的圓點在逐漸變大,而且越來越亮。到第二天傍晚,已可辨別出一些圓形的火山口。
阿麗薩焦慮地注意到食品在減少,但暫時不打算提起這件事,只怕兩個男孩著急。何況阿爾卡沙原本就不大肯吃東西。阿麗薩聽奶奶講過,男子漢必須吃得飽飽的,即便最強健的男子漢,要是經常餓肚子,也會受不了的。
灰球沒有再和阿麗薩交談。不過,阿麗薩偶爾聽見它在和阿爾卡沙談論。阿爾卡沙正準備寫一篇關於灰球的論文。它向阿爾卡沙打聽:
「你們為什麼飛往我們的星球呢?」
「我們感興趣。」阿爾卡沙回答。
「是什麼引起你們的興趣呢?」灰球又問,「我們那兒什麼令人感興趣的東西也沒有。」
「對於科學家來說,任何新的世界都值得關注。」阿爾卡沙說。
「就是要研究,對吧?」灰球尖利地反問。
「好刺耳的聲音,」阿麗薩暗想,「簡直能把艙壁刺穿。」
「我看你們是探尋珍寶。」又傳來灰球的話。
「依據什麼?」阿麗薩探問。
「否則沒必要飛往一顆荒涼的行星。」
「不,跟探寶沒關係。」
「誰知道你們究竟要幹什麼?」灰球沉默片刻,又問:「我的體溫怎麼樣?」
阿麗薩探頭望望就餐休息艙。阿爾卡沙正在研究灰球,這灰球坐在(或躺在或站在)桌面上。它身上緊貼著傳感器的吸盤,阿爾卡沙正在查看顯示屏上的數據。
「體溫在跟著情緒升高和降低。」阿爾卡沙回答。
「對。我的叔叔一家到過北極,在冰面上睡了三年,直到解凍。沒什麼事兒,都活著。我們那兒氣候條件惡劣。」
「我知道。」
「你們還會碰上地震。同樣可怕。你們是探尋珍寶的吧?」
「不是。」
「我不喜歡你們這些探寶者,」灰球明確表示,「你們神秘兮兮的。我心裡清清楚楚:你們的飛船上有四個人,三個我看到了,蓋依道卻躲藏著。為什麼呢?在哪裡呢?」
這時傳來了蓋依道的笑聲。它覺得灰球迷糊得可笑,不過它無意辯解,而是宣佈要開始制動了。
阿爾卡沙從灰球身上取下吸盤,送它返回底艙。
巴史卡正在底艙內檢查裝備。他認為自己將不得不落入深谷,登上火山。
此刻,巴史卡身上纏著繩索,一手拄登山杖,肩上還扛著背囊式火箭發動機。灰球看見他這副模樣,不禁說:「典型的探寶者。」
「我是登山運動員。」巴史卡說。
這時候,響起了蓋依道的喊聲。
「警報!全體人員到指揮艙集合。」
阿爾卡沙和巴史卡從底艙跳上去,奔向圈椅。
「發生了什麼情況?」
「看屏幕!」阿麗薩說。
屏幕上有個綠色小圓點在迅速移動。
「我發現一艘小型飛船,」蓋依道說,「它不回應我的呼叫。」
綠色小圓點急遽地改變方向,經過短短的、令人困惑的幾分鐘後,便在如煙似霧、迷迷濛濛的大氣層邊緣消失不見了。
「我建議理智地返航。」蓋依道說。
「你提出回去?」巴史卡一臉驚疑,「在這已經快要到達目的地的時候?」
「我不清楚是什麼正在阻止我們接近目的地,」蓋依道說,「可能我們立刻要大禍臨頭,面對死亡了。」
「蓋依道或許講得不錯。」阿爾卡沙說,「我們飛船上有女孩子。我認為應該返回,把一切情況向大人報告。我先前就這麼想的。」
「你別拿女孩子作借口!」巴史卡怒形於色,「我心裡全有數!你膽小就該待在地球上,不用替阿麗薩擔憂,她比你勇敢!」
阿麗薩明白,巴史卡心心唸唸光想著探險。她原本已打算支持阿爾卡沙,可說來也怪,巴史卡誇她勇敢的一番話,竟使她默不作聲,如同巴史卡用一大塊糖塞住了她的嘴似的。
「誰有多勇敢,還得以後瞧呢。」阿爾卡沙低聲說,「我表明了個人的觀點,但並不堅持反對降落到這顆行星上。」
「巴史卡這一套還真管用!」阿麗薩心想,「他把阿爾卡沙逼得改了口。人家責備他膽怯,哪個神經正常的男孩會再堅持返航呢?」
「你們回去吧!」
阿麗薩聽見蚊子叫一般的、刺耳的聲音。原來,灰球不知用什麼方法溜出了底艙。
「你們鬥不過他們的。你們會死去,就像所有其他已死去的人一樣。」灰球繼續說。
「你知道什麼情況?」蓋依道追問,「講出來呀,你知道什麼情況?」
「我什麼也不知道,我什麼也不會講!」灰球變成一條老長老長的灰色細線,游進底艙裡去。
「我堅持建議返回地球。」蓋依道說。
「集體表決吧。」巴史卡趕緊說,「我是講民主的,蓋依道,你的建議受到了重視。誰贊成降落到54行星上去?我——一票,阿麗薩——兩票,阿爾卡沙——三票。誰反對?」
「我反對。」蓋依道說。
「我反對。」從底艙傳出蚊子叫般的聲音。
「三票對兩票,我方勝出。根據民主規則,採納多數派的意見。我們開始著陸。」
「好吧,」蓋依道說,「不過我建議降落到離宇宙漫遊者基地遠些的地方。」
「為什麼?」巴史卡問。「我們快速降落,快速觀察地下洞穴,轉瞬之間就取了所需要的東西飛掉。」
「轉瞬之間,這叫用詞不當。」蓋依道指出。
阿麗薩認為蓋依道說得對,所以接過話頭:「當你順著地下洞穴爬來爬去時,轉瞬之間,人家能發現你30次,想殺的話,也能殺死你30次。」
「那照你的意思呢?」巴史卡探問。
「我有了個主意,」蓋依道說,「請看。」
蓋依道讓操縱台上的大屏幕亮起,於是一幅全屏的地圖顯現出來。地圖上有斷崖、峽谷、峰巒和火山口。
沿著峽谷移動的綠色小箭頭閃亮了。
「正是在這裡,我們發現了塔傑烏史。」蓋依道說明,「近旁就是地下洞穴的入口。然而,我們不在這裡降落。這個地方……」綠色小箭頭轉而移向鄰近的峽谷,「是鐵礦的入口。這懸崖底下有個很大的孔穴,上方便是鐵礦。這意味著什麼呢?」
「這意味著只要悄悄地藏進孔穴,我們便絕不至於被人家從上面標定方位。」
「如果你們不反對,我要迂迴曲折,巧妙地躲起來了。」蓋依道說。
「離宇宙漫遊者的基地遠嗎?」巴史卡問。
「20公里。不過得翻過山頭。」
「就不能靠近些?」
「小兄弟,你急躁得像個小娃娃。」蓋依道說。
「算了,反正沒別的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