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能每次走出東山寺山門去辦雜事的時候,都習慣性地回望一眼,山門後,僧堂、眾寮、佛殿、法堂、方丈、得月樓、千手堂、觀音殿沿山蜿蜒而上。山抱著寺廟,寺廟盛著和尚,仿佛一個碗裡裝著米,碗如果碎了,米能長出樹木來嗎?樹木能長出山來嗎?慧能每次回望一眼,仿佛干燥的毛筆尖吸滿墨汁,仿佛需要確認回來的道路一樣,仿佛再也回不來一樣,這次也不例外。
不同的是,這次有個念頭烏雲一樣閃過,弘忍老和尚快死了。
人老死之前有各種征兆,屁特別臭,皮膚變脆,夢裡流淚,想起很多年前發生的非常細小的細節,執著地盤算十年之後的事情等等。大和尚死之前,征兆更加明顯。除了這些常人的老死前兆之外,最常見的表現是精神極度安詳,陰晴圓缺刮風下雨都一種心情,生老病死吃喝嫖賭都一樣表情,吃什麼都有滋味,喝什麼都微微笑,沒有任何期待,沒有任何使命,做再多虧心事,甚至夢到肏他自己老母都倒頭便睡,總之,一切都懂得,一切都不想有辦法,一副宇宙觀異常強大的老混蛋模樣。
外人一般的常識是大和尚死去之前,一身的修為,要麼無為,最後飲酒、喝茶、吃饅頭、割草、手淫、肏窄屄、摸摸能摸到的小姑娘大腿內側皮膚,或者聞聞小寡婦頭發和頭皮接觸位置的味道,要麼做出很多偉大的壯舉,為了一個神聖的目的,絕食、自焚、暗殺、陰謀、游說、演說。慧能的判斷不是這樣的,佛教之前的歷史展示得非常清楚,大和尚死去之前,和其他大學者和梟雄一樣,通常會做出一生中最糊塗的事兒來,引誘未成年小姑娘摸他們雞雞這種事兒不算,比起繼承基業這件事兒,這也算事兒啊。這些糊塗事兒基本只和選擇繼承人相關,這些糊塗事兒有可能顛覆這些大人物一生的事功,比如說信任一個腿細屄緊腦子靈光的年輕女人,比如說臨死之前殺掉周圍幫助自己最多的幾個人,讓繼承者少些很快被這些人殺害的風險,比如說決定不下來讓誰繼承,先推出個忠厚老實的大齡肉蛋當繼承人,讓幾個最能干的狼爭,看誰先吃了這個肉蛋。最難辦的地方是,即使周圍所有的人都明白這些大人物最後的決定是糊塗的,所有的人都沒辦法改變,大人物有他們一生積累下的逼人跟隨的氣場,所有人的利益不是一個。極少數的例外往往涉及一個腦子極其好使內心極其強悍的女人,或者一個太監,或者一個天生得道的孩子。
念頭烏雲閃過的時候,慧能考慮各種力量的對比和平衡。這也不是第一次了,和以前多少次一樣,這次慧能依舊毫不樂觀,覺得自己拿到弘忍衣缽的機會非常小,禪宗第六代領導人的位置沒什麼希望了。在不遠的將來,慧能將最後走出這個山門,或生或死,隱姓埋名或者屍陳大路,再也回不來了。
神秀最大的優勢是好看。
神秀長得太好看了,玉一樣。整個人玉雕出來的似的,骨勻肉均,皮膚白、糯、潤、透、露,不貼近看,根本看不到臉上的毛孔,仿佛羊脂玉上看不到一絲瑕疵。周圍的溫度稍稍熱一點,頭頂上、臉上、脖頸上的皮膚浮現出不同濃度的粉紅來,不同濃度的粉紅上凝結一層細小的油珠,在毛孔表面,粉紅色越淺,油珠越細小。這麼多年,神秀的身材一直清瘦,比弘忍和尚小不了幾歲的人,脫了衣服,肋骨清晰,肚皮平坦,腰間收窄,沒有一絲絲贅肉。下身長出上身很多,小腿伸直,從膝蓋到拇趾尖,放眼望過去,一眼望不到邊。慧能和神秀一時在法堂的屋簷下一起躲雨,神秀褪掉濕透了的僧襪和僧鞋,小腿和腳上隱隱還有雨水,神秀將小腿向外踢出,抖落皮肉上細細的水,右腿踢完,換左腿。一時,天色比平時黑,反而顯得天空更加透明,屋簷吸飽了雨水變得更沉也被墜得更低,樹木和山石在屋簷之外的空間無限綻開,慧能沒用眼睛看神秀,他的眼睛一直望著屋簷之外的空間,他第一次體會到,男人愛上男人是可能的。
來上香的有錢有勢的婦女,見過神秀的,七七八八都愛上了神秀,聽過神秀講經的,七七八八都皈依了我佛。唐朝政權初定,制度少,規矩小,很多婦女身上有軍功,殺過人,差點被殺過,血統裡又多胡氣,像男人一樣慓悍,對自己中意的衣服、首飾、武器和男人的占有欲一樣強。婦女們不承認神秀的皮膚和肋骨和腰和小腿和她們對於佛的認可有什麼關系,但是她們承認,同樣的話,神秀說,就是對的,就好聽,就必須聽,其他人說,不行。婦女們強調,是神秀的聲音好聽,是神秀對於佛的理解深,這非常正常,"同樣一個豬頭,不同廚子燒制,味道怎麼會是一樣?"
神秀講經的時候,來聽的婦女特別多。神秀沒有華麗的袈裟,全寺廟只有弘忍和尚有華麗的袈裟。神秀的僧袍因為洗得勤,比其他和尚的僧袍反而顯得更舊一些,唯一特別的點綴是一個滿紅沁的玉袈裟環。婦女們的評論是這樣的,神秀不用裝飾,什麼都不用。別人是衣服上綴著玉,神秀是衣服包裹著玉,神秀就是衣服包裹著的玉。一時,神秀在法堂,講一個字,勤。神秀的話語很慢,神秀說,佛法即常識,佛法無深意,佛法不是想的,佛法是做的,思易,行難,惟勤,惟忍。一時,神秀重復說了三遍上述簡單的話,兩個時辰就過去了。一時,神秀不說一字,說得聽法的婦女們頻頻點頭,發髻散亂,鬢花墜地,風來飄滿寺院。
弘忍和尚幾乎十年不出一次寺門,最近的一次,進了長安城。弘忍發現,長安城裡,賣的菩提樹,有的號稱是東山寺神秀手植的,賣的佛珠,不少號稱是東山寺神秀撫摸過,新繪的壁畫,新印的佛經,新賣的泥佛、石佛、銅佛、玉佛,一半左右佛的臉讓人想起神秀的臉,真是好看。
神秀捐來的香火錢讓東山寺香火旺盛。沒有具體統計過,多少是因為神秀捐的,多少是因為其他和尚捐的,但是因為神秀捐的,大而頻繁,顯得其他捐贈無足重輕。淨土宗等等其他佛教宗門認真討論過,私下流傳出來的判斷是,如果沒有神秀,禪宗不能有現在的樣子。核心信徒數目、穩定捐款數目和長期政府關系是關鍵指標,關鍵指標的強大是硬道理,如何得到,是否通過佛法的精進,是另外一件事情。
愛美不只是婦女的事兒。廟裡很多的和尚也愛神秀,在廁所的牆壁上,刻畫婦女的胴體和神秀的名字,有時候就是簡單一個"秀"字,"秀"的下半截,寫得仿佛一段敞口的陰道或者直腸,"秀"的上半截,寫得草木搖曳。從字體上看,刻畫的作者顯然不是一個人的,有的沒另外刻畫,就在旁邊劃"正"字計數。慧能趁沒人的時候大致數過,計數過的不同筆跡超過廟裡和尚總數的三分之一。慧能想,"悲催啊,如果這些和尚同時喪心病狂,神秀的屁眼怎麼夠用?"
神秀的性格如果再柔弱一點,男的會比婦女更加熱愛他。但是神秀的性格很強,條石似的,毛竹似的,馬鞭似的。十歲的時候,神秀在山上被蛇咬了,自己拿起柴刀,隨便找了一塊石頭磨了磨刀刃,切開胳膊,平靜地擠毒和血出來,仿佛自己只是柴刀,胳膊是別人的。
"如果神秀沒拿到弘忍的衣缽,他會怎樣地難受?屁眼會變得扭曲和粉紅嗎?會像海棠或者菊花開放嗎?"慧能的烏雲閃到這時,忽然意識到,對神秀的這種打擊竟然能讓他興奮不已,似乎成為他貪慕第六代領導人衣缽的最隱秘的動機。慧能等烏雲過去,低頭念了一聲我佛,死活拒絕承認那朵關於神秀菊花的烏雲曾經閃現過。
神秀的腦子好使,而且勤奮,而且從五歲就開始用功。神秀熟悉很多已經死去的西方人:悉達、維摩結、彌勒、難陀、大迦葉、阿難、商那和修、提多迦、婆須蜜、鳩摩羅什。每次提起,都神采飛揚。神秀向往那個時代的那個地方,在他的想象中,那裡氣候炎熱,恆河長流,和尚們不事生產,吃很少的食物,飲水,從不記錄,很少說話,每時每刻異常繁忙,仔細端詳心田裡冒出的任何一個念頭,分析他們相互之間無比虛無但是無比復雜的關系,那是種全身心的思辨,經常會用上腳趾和睪丸,讓他們像腦子一樣運轉,腳趾沒有閒暇行走俗世,睪丸沒有能量向婦女的方向指引陽具,一切仿佛一片葉子飄落到湖面,湖面泛起萬千漣漪,漣漪蕩漾,似乎什麼都沒改變,似乎又已經改變了所有一切。那個時代的那個地方的和尚,他們的作用不只是心理治療師,他們實際上給這個世界添了很多維度。其他人的生活中只有空間三維和時間,這些為數極少的和尚,他們的生活中至少有十七個維度,盡管他們表面很少活動,少於貓狗,少於庭樹,他們世界的豐富程度遠遠超越只在時空中生活的常人的想象。神秀有時候想,時空中的某個點上的國王,在第七個維度裡只是佛的一片背光,佛陀當然不會願意不去做佛而去做一個國王。常人只有在巫師的誘導下,在星座安排合適的時間點,借助酒精、鴉片類藥物和夢,極其偶然地窺見這些西方古代高僧生活的超四維維度。
無論是楞伽體系還是般若體系,無論漢語、龜茲語、還是梵語,無論是佛經、佛律、還是佛論,長安能買到的佛書,神秀都會背,會講,而且自己還出了三本學習體會,被翻譯成龜茲語和梵語,每年夏天,會有兩三撥西方僧人前來討教佛法,每次都有一兩個番僧暗中愛上他。
相比神秀,慧能長得像個石碑,一臉橫肉,長期勞作,手腳板全是老繭,認識的漢字不超過五十個,會寫自己的名字。神秀會背的那些佛經,慧能名字都沒聽說過,但是他聽別人講一遍,只要一遍,不管講的人懂不懂,他就能懂意思。如果必要,慧能能用自己的話把這些佛經重新講一遍,通常的情況下,慧能講的比這些佛經的語言更明了。弘忍甚至有次私下說,比這些佛經更佛經,仿佛人學了拳法常常打不過黑熊。稟賦問題。
慧能常常替神秀感覺勞累,"內空,外空,內外空,空空,大空,第一義空,有為空,無為空,畢竟空,無始空,散空,性空,自性空,諸法空,不可得空,無法空,有法空,無法有法空。什麼雞巴玩意兒啊?不就是一切皆空嗎?而且還不對,都空了,你是什麼?你的雞巴是什麼?"慧能一直希望神秀能少動些心神,這樣臉上的粉紅能保持的長久些,在冬天草木零落的時候,神秀站在篝火旁邊想念我佛的時候,慧能站在旁邊,還能看到,這樣的禪寺就比較美好。
慧能往山外走,路過好幾個村莊。慧能和這裡的村民都很熟悉,他修好過好多個柴門和豬圈,打出過很多口水井,治好過好多人腳腕子的扭傷,念經趕走過兩次蝗蟲和三次日蝕,預測過一次山體塌陷,甚至接生過好些小孩。因為他是和尚,大家都不太把他當男人看,即使是男人,也和日常的男人不一樣,雞巴有佛性,不能用俗世的禮法看待。
慧能點化過好多人的執著,"都是浮雲,每天念一百遍,都是浮雲。你放下,自摸你自己,你摸到自己爽的時候,你沒有悵然的時候,你不想將來的時候,你看不到自己的時候,你就看到佛,你就是佛。"
慧能知道這些山民很多不識字,他們和自己生活了很久,聽不懂大道理,必須把佛變得和草木和走獸和婦女和陽具一樣簡單美好,把成佛變得和割草和打獵和操屄和自摸一樣簡單美好,佛才能和他們發生關系,佛才能發揚光大。
有些時候,這些山民犯起混蛋來,最簡單的話都聽不進,喊了一千遍,一切是浮雲,還是為了一個寡婦動起刀子。慧能就閉嘴,動手。寺廟裡有會技擊術的和尚,因為無所事事,長久地討論技擊術的各種曲折,嘗試身體的各種潛能。經過長期的練習,他們的身體能延伸成一棵樹,能收縮成一塊石頭。神秀背佛經的時間裡,慧能向這些和尚學習技擊,他更喜歡這些小腦智慧,他甚至開始堅信,頓悟成佛和割草和打獵和操屄和自摸一樣,更接近小腦智慧,大腦越少參與越好。慧能的腳法最厲害,速度快,想踢誰的睪丸,誰都躲不開。被踢的,不經過大腦就開始嗷嗷叫,腫痛加劇,緩解,漸漸消失,那是一個放下的過程,嚎叫停止之後,大腦裡的煩惱也忘記了。慧能打人打多了,覺得比語言好用很多,自己心裡也有隱隱的打出來的欣快,從踢睪丸的腳沿著大腿到自己的睪丸再到小腦,仿佛走了很多山路,喝一口清冷凜冽的山泉,欣快從嘴唇到喉管到胃大彎。
其實慧能還睡過好多個附近山村的婦女,因為他是和尚,大家傾向於認為是佛的開光,都不太在意。
慧能第一次睡婦女純屬偶然。慧能幫男人扯脫腦子頑疾的時候,猛踢一腳睪丸,睪丸產生其他部位產生不了的扭痛,與此同時,慧能會習慣性地大吼一聲:脫了。男人就解脫了,有些人的肩周炎和腹瀉都能同時消失。慧能第一次和山村的婦女講經,聽一個婦女反復講述她對她婆婆的怨恨,涉及三只母雞和一個月的徭役。當婦女同樣的事實陳述第三遍的時候,慧能一腳踢折了一棵楊樹,大喊一聲,脫了。婦女愣了一下,瞬間脫光了身上所有的衣裳,光著身子站在慧能面前,說,大和尚,喜歡你狠呆呆的樣子不是一天了,來吧。
慧能最喜歡石家莊的石寡婦。石寡婦很小就守寡,骨架子非常小,骨架子上都是肉,壓上去仿佛掉進雲彩裡,仿佛在天堂裡。慧能修好過她的柴門和豬圈,治好過她腳踝的扭傷,給她亡夫念過經,"即時豁然,還得本心,見自性自淨,自修自作自性法身,自行佛行,自作自成佛道",替她接生過她亡夫的遺腹子,是個胖大的男孩子。
石寡婦長期沉浸在對丈夫的思念當中,他留下的衣服和少數用品全部一動不動。石寡婦也做了一些努力,包括睡了睡附近最強壯的男人,"天塌了,你們都不是天,天是石頭做的,我只能活在石頭縫裡。"唯一活著的動力來自新生的孩子,"把他養大之後,他也不能像他爸一樣肏我啊。"孩子長得比石寡婦高了的那一年,石寡婦常常陷入悲傷。在石寡婦過度悲傷的時候,村裡人請來慧能和尚,慧能念了兩遍曾經驅走蝗蟲的經,沒用,慧能的腳抬了抬,石寡婦沒有睪丸可踢,慧能抽了石寡婦一巴掌,石寡婦更悲傷地向他撲來,他再抽了石寡婦一巴掌,石寡婦倒在地上咬他的小腿,牙齒陷入腿肚,血噴出來,半尺。
慧能撕開袈裟,陽具因為疼痛變得比平時更大,慧能手抓了自己的陽具,用陽具抽打石寡婦的後腦、左臉,石寡婦的嘴松開,滿臉是慧能小腿的血。慧能在血中找到石寡婦的嘴,捅陽具進去,直捅到她嗓子眼兒。
石寡婦一陣劇烈的咳嗽之後安靜下來,即時豁然。
"謝啦,慧能師傅,我沒事兒了。還要繼續嘬嗎?"
"繼續。"
在之後的過程中,石寡婦沒說一個字,每每嘬到龜頭的時候,都下意識地盤旋一陣,舌尖反復磨搓龜頭和陰莖之間的溝壑。慧能射的時候,石寡婦通通咽了下去,沒說一個字。
慧能提上褲子,出門,說:"你將來如果出家,我送你一個法號吧,就叫慧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