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國的軟肋:大漢王朝四百年 正文 第一節
    成為天下之主的秦王政——始皇帝,意圖將天下人才據為己有。「宋子有一位擊築名手」的消息一傳開,改名換姓的高漸離,便被請到始皇帝面前。

    楚滅亡的翌年,燕和趙也相繼被攻滅。亡國的燕趙,只殘存著分別逃向遼東和代之地的亡命政權。秦此時已有餘裕派兵至域外。燕王喜和趙王嘉皆被俘獲。

    未滅者只剩齊一國。

    齊雖然是山東富強之國,但孤立後已無多大威力。

    王翦之子王賁,由燕南下攻打齊而擒獲齊王建,使齊滅亡。

    至此,六國已悉數被滅。除了韓由內史騰攻滅外,其餘五國均為王翦、王賁父子所討滅。秦王政根本用不著親征。

    這是歷史上未曾有過之事。

    春秋戰國五百年###至此告終。

    若僅就戰亂局面觀照,則無法真正瞭解這五百年歷史。原本僅限於黃河中游流域的中原文化圈,在這五百年當中,已擴及中國各地。由於政治體制趕不上擴張速度,因而呈現諸侯割據之形態。但,「文明出自同一根源」之意識,已深植人們心中。

    通過戰爭使中國統一,也是一種方式。只是,著實讓人們吃了不少苦。

    ——###原因在於有實力者的割據。

    一統天下的秦王有了此一想法。

    ——不能使諸侯存在於各地。

    為了安頓統一後的天下,秦王有此想法是當然之事。

    春秋時代以「公」為名的諸侯,進入戰國時代後,公然以「王」自稱。

    ——不許有「王」之存在!

    秦王政推演自己的理論,得到了這個結果。

    而這顯然矛盾。

    因為政本身就是秦國之「王」!

    「『王』這個稱號有更改的必要,你們好好研究吧!」他對重臣們下了命令。

    丞相王綰、御史大夫(事實上之副丞相)馮劫、廷尉(兼最高法院院長及檢察總長身份)李斯等人經過共同研究後,將所得結論上奏:

    「五帝所支配的土地只有方千里(當時之一里約為四百公尺),而陛下已平定天下,因此,功績遠較五帝為大。據傳,往昔有天皇、地皇、泰皇之稱謂,其中泰皇尤為尊貴。臣等認為以『泰皇』之稱號代替『王』,最為適宜。」

    「泰皇……」

    政呢喃著說出這個字眼。這不是新稱號,往昔有人使用過。政想要的是從未用過、完全嶄新的稱號。

    「把泰皇的『泰』字去掉,留下『皇』字,同時取五帝的『帝』字,就定為『皇帝』吧!」

    皇帝——我們所熟悉的這個名稱,原來是此時創造出來的。那是政即位後二十六年,公元前221年之事,他當時三十八歲。

    「據說,太古時代有號卻無謚。王者死後,依其生前事跡,定適當謚名追贈,是後來的做法。但這個做法甚為不妥,兒子評斷父親,臣屬評定君主,怎麼可以有這種事情呢?因此,謚法非廢止不可。現在起,以我為始皇帝,後代依序以二世皇帝、三世皇帝稱呼,使我朝傳到千萬世之後吧!」

    政如此宣言。

    本書在以下部分就以「始皇帝」稱呼他。

    統一後的天下大得令人難以想像。由於這是公元前兩百多年前之事,交通、通訊尚不便,連擔任實際行政業務的官僚都不知如何著手作業。

    丞相王綰因而上奏,道:「燕、齊、楚等偏遠之地,中央實在無從管理。尚請皇上立諸位皇子為王,以統治各地。」

    關於這一點,《史記》有如下記載:

    始皇下其議於群臣。

    也就是說,始皇帝將丞相「應將親王冊封各地以利統治」之提案,交給群臣研究。

    於更改王號之際,「皇帝」這個稱號雖然是他自己創造的,但在這之前,他也垂詢過群臣意見。

    被視為極端專制獨裁的始皇帝,並非任何事情都由自己決定,而是時時垂詢群臣意見的。戰事亦復相同,他幾乎都交給將軍們決定,自己從未親征過。他之所以能成功地平定天下,最重要的原因就在這一點上。

    關於在各地封王一事,重臣中贊成者居多,唯獨廷尉李斯堅決反對:「周朝以一族冊封各地,後來由於親屬意識變得淡薄,弄到彼此攻訐猶如仇敵的地步。冊封功臣,情形與此相去不遠。周朝建國功臣太公望受封齊之地,但齊為周朝做了什麼?因此,親王或功臣可以給予賞賜,卻不可使之支配土地。」

    聽完眾人見解後,始皇帝才下了結論:「李斯之言甚是。天下人民所以受罪,全是因為諸侯和諸王自立的結果。」

    他不是在宮殿這個安逸環境中成長的帝王,而是以人質之子的身份在外國長大。父親逃亡後,在無人庇護的情形之下,遭人白眼,並且嘗過不少苦。因此,他有市井小民的生活經驗。民間痛苦,他是切實瞭解的。

    秦遂取消將諸侯配置各地的封建制度,實施將天下分為三十六郡,由中央任命各地長官之郡縣制度。

    後來的中國,雖然有過封建制度復活之事,但迄今為止,再也沒有如諸侯之大領主分立的現象。

    雖然其間有過三國及南北朝時代的分裂,然而這只是一時的反常狀態,甚至連當時的人都持著「天下終須一統」的認知,並且以此為建設國家的目標。

    語言不同,文字不同,度量衡單位也不同——這些東西因國而異是何等不方便之事,這一點,有流浪他國經驗的始皇帝相當清楚。

    舉例言之,道路情形也是如此。

    當時的交通工具以馬車為主,因此,每一條馬路上都有由車輪壓過而成的軌跡。駕駛馬車時,使車輪嵌入這個軌跡,就容易行走。

    只是,馬車車軸軸輻各國不一。這是有原因的。

    當時的戰爭,通常使用由數頭馬牽引的戰車。而為了防止敵軍入侵,有效方法之一是使路面軌跡寬度與敵人戰車車軸的軸輻不同。

    軌跡寬度不同,有不易使外國戰車進入的優點,但不再有「外國」存在時——也就是天下統一時——就產生了阻礙全國交通的負面效應。

    「所使用的器物要一致,全國任何制度都統一。」

    始皇帝再三發佈這個命令。

    當時的文字看似相同,實際上六國使用的字體都稍有差異。這在溝通上當然不便。

    而此時的始皇帝急欲看到的是,一切事物歸於統一。

    他於是統一文字,也統一車軸軸輻。「同文同軌」指的是這一點。

    始皇帝為求統一而付出的心血非比尋常,有時候甚至採取強制態度。

    由以「始」字為帝號一事可窺知,他是很有創造性的人。他喜歡做別人從未做過的嶄新而富於獨創性的事。因此,每次重臣奏言以「前例」為理由時,他都露出不悅的表情說:「朕不喜歡依循前例,朕要創造新例。」

    「朕」這個字眼也是始皇帝創造的。這個第一人稱代名詞,以前為一般人所使用,他卻將之限定為專供皇帝使用。他把自古已有的字眼賦予新的用法。

    他把黃河改名為「德水」。

    雖然這個決定有些過分,但「一個中國」在個性強烈且富創造慾望的始皇帝手中實現,是不爭的事實。

    倘若沒有始皇帝出現,中國必定如同現在的歐洲,分為許多國家吧?

    使六國滅亡的始皇帝,當然受到無數人的怨恨。對他怨恨的,有國家,也有個人。

    始皇帝始終沒有原諒圖謀行刺他的荊軻以及燕太子丹之餘黨。

    荊軻好友——築器名手高漸離和屠狗宋意成為官方緝拿的對象。這兩個人當然視始皇帝為殺害摯友之仇敵。

    高漸離改名換姓,在一個叫宋子的地方淪為用人,過著艱苦生活。他是天下無雙的擊築名手,靠這技藝即可生活無虞。

    宋子是舊時趙國的一個城鎮,因此沒人認識高漸離。

    我要自立為築器樂人——

    一天,數名客人前來高漸離所服務的公館擊築取樂時,他不禁作了一些批評。

    這家公館的管家乃向主人報告高漸離所批評的話。

    「這個用人不知分際,竟敢批評客人擊築的技巧如何……」

    「呵……這個人大概會擊築吧?叫他露一手怎麼樣?」

    公館主人在突發奇想之下叫來高漸離。

    結果,高漸離擊築演奏之絕妙,使聽者莫不歎為觀止。

    築器名手的傳聞,很快在當地不脛而走。

    當時的天下已歸秦國手中。成為天下之王的秦王政——始皇帝,意圖將天下人才據為己有。

    人才意指精於某項技藝的人,種類不拘。政治上的傑出人才是李斯,軍事方面則有王氏父子、蒙氏父子以及李信等人。此外他也需要土木、建築、學術、繪畫、音樂、醫藥、天文、歷算等領域的優秀人才。美人也在被網羅的範圍之內,各地美女紛紛被羅致。始皇帝一聽到傑出人才的消息就要招聘。

    「宋子有一位築器名手。」

    聽到這個報告時,始皇帝立刻命令:「快把這個人邀聘來。」

    改名換姓的高漸離,被請到始皇帝面前,演奏築器供御賞。

    「演奏得太好了,確實是名手。據說,燕國曾經有位名叫高漸離的築器名手,你的技藝應該比他更高吧?……高漸離是荊軻的朋友,我是絕不放過他的……」始皇帝說。

    宮廷裡卻有一個曾在燕國聽過高漸離演奏的人。這個人向始皇帝問道:「敢問皇上,倘若這個高漸離還活著,該當如何?」

    「如果高漸離還活著,朕要帶他來和這個人比比高低。倘若他的技藝較高,朕就饒他一命……不過,要把他的眼睛弄瞎,免得搞出什麼花樣來。」

    「啟稟皇上,這場競賽大概不會有結果吧!」

    「此話怎講?」

    「因為剛才擊築的便是高漸離……」

    「啊,你說什麼?」始皇帝大為錯愕。

    立即命人調查的結果,這人確是高漸離。處分事宜,皇帝已有言在先,也就是將他的眼睛弄瞎,但饒其一命,以示尊重其技藝。高漸離遂遭燻眼之刑,成了瞎子。

    始皇帝是愛好音樂的人。

    雖然這個人是荊軻的摯友,過去對自己心懷不軌,但現在既已成為瞎子,認定他對自己無加害之力——始皇帝對他的警惕因而逐漸鬆懈。宮殿內和荊軻前來行刺時一樣,除皇帝以外,任何人都不得攜帶武器。六國遺臣圖謀報仇,是意料中的事情。

    始皇帝在對策上有充分自信。

    何況這只是一介樂師,而且是個瞎子,始皇帝變得大意是難免的。

    「希望皇上勿忘戒備高漸離,不管怎樣,他過去是荊軻的密友……」

    李斯如此進諫。而喜歡音樂的始皇帝卻連日叫高漸離來到身邊,傾聽他所演奏的築。

    「你這是杞人憂天。他是個瞎子,又不能攜帶武器,怎能加害於朕呢?」

    「他有築器啊!」

    築是一種小型琴器。

    「哈!哈!哈!」始皇帝笑道,「李斯,你這是門外漢說外行話。你不知道築是用桐木做成的非常輕的樂器吧?比起它,朕的頭要來得硬哩!」

    「是嗎?」李斯不再說話。

    一天,高漸離在演奏當中,突然舉起築,扔向始皇帝。

    可惜的是,由於眼盲,所以築器沒有擊中始皇帝,碰到牆壁後掉下。

    「混賬!你幹什麼?」

    始皇帝只怒罵一聲,並不準備追究這件事情。

    但後來聽到詳細報告時,他氣得臉色蒼白,發了命令:「把高漸離斬了!」

    原來築器裡已灌有鉛。要是擊中頭部,始皇帝是可能當場斃命的。

    「荊軻使用匕首行刺,所以有接近秦王身邊的必要。可是,也有在一定距離外使用能達到目的的武器,你知道嗎?」鬍鬚漢子神秘地露齒一笑,說。

    使用皇帝稱謂的翌年,始皇帝到隴西(陝西省西部至甘肅之地域)及北地(甘肅東北部至寧夏之地)巡遊。

    隔年,他到東部旅行,登泰山後,沿渤海到山東半島北岸登芝罘(煙台市)之山,而後南下登琅邪(青島市附近)之山。

    由此可見,始皇帝似乎非常喜歡登山。每次登山,他就在該地樹立石碑,將自己統一天下之功績刻於其上。

    他最欣賞琅邪之地。因此,他使三萬戶人家遷至此山山麓,並給予十二年免稅之優待。

    第一次到琅邪時,由於格外中意此地景觀,所以滯留達三個月之久。

    在邯鄲出生,於陝西秦之地成長的他,從來沒有見過海。而在琅邪山上能俯瞰海景,這是他格外喜歡這個地方的原因吧?

    他在此地建造琅邪台,這與以免稅優待招募移民之事一併思量,不難揣測他有意以此作為離宮。

    又過一年時,他再度由芝罘山到琅邪。

    當時的天下真的太平了嗎?

    才完成一統天下就連續三年出外巡遊,其原因,一方面或許在於始皇帝喜歡旅行,此外大概也有借此向天下示威之意圖吧?

    巡遊時當然有龐大軍隊隨行,猶如大規模遊行。裝飾得美輪美奐的隊伍,具備最新兵器的精銳部隊……始皇帝借此向天下人民炫耀其財富和兵力,以使人們不敢有反抗念頭。

    但連一介樂師高漸離都會以灌鉛之築器襲擊始皇帝。被滅的六國遺臣中,會出現為找秦始皇算賬而不怕死之輩,自是意料中事。

    六國中首先被秦滅亡的韓之古都陽翟在臨汝水處。有一個滿腮鬍須的漢子,站在汝水畔大聲自語:「據說,東海有無骨之魚名叫海蜇。這些海蜇如果自慚形穢,大可以潛在水底悄悄浮游,而它們卻大搖大擺地浮到水面上來。東海漁夫以他們那邊的海裡有海蜇而自誇,我於是對他們說:在我的祖國韓,沒有骨頭的動物多得是哪!他們對自己的祖國被滅也不以為忤,優哉游哉。這不是有骨氣的人做得到的。所以說,在我的祖國韓,海蜇都到陸地上,披著人皮走來走去哩!」

    他由於重複喊著同樣的話,弄得聲嘶力竭,因此,咳嗽幾聲就沉默下來。

    他搖搖擺擺地沿著河岸走去。他的上半身相當寬大,而一雙腿卻又短又細,走路之狀頗為滑稽。

    一名右手拿著竹竿的年輕人,從這個滿臉鬍鬚的漢子後面追上來。年輕人的動作非常敏捷,步伐很快,卻一點也沒有發出腳步聲響。因此,走在前面的鬍鬚漢子根本沒有察覺有人跟隨在後。

    「啊……」

    發出尖叫聲時,他已被推落水中。由於河水進入鼻腔,他連連打了幾個噴嚏。追上來的年輕人則雙腳叉開,站立在河岸上。

    掉落在岸邊水淺處。鬍鬚漢子打過噴嚏後站起身來,河水只淹沒他的膝蓋。

    「你幹什麼?」鬍鬚漢子怒吼一聲後,又打了兩個噴嚏。

    「抓住這個吧!」年輕人把竹竿伸過去。

    「不必了,我自己會上去……你推我下水是什麼意思?」鬍鬚漢子搖搖晃晃地涉水上岸時,隨著怒罵,吐出一口口的水。由於風勢強勁,口水被吹回黏在他的鬍鬚上。

    「媽的!髒死了!」他用手背揩了一下鬍鬚上的口水。

    「口水是我吐的嗎?」年輕人說。這個聲音何其逍遙自在。

    「你幹嗎推我?你不怕挨揍嗎!」鬍鬚漢子好不容易一隻腳踏上河岸,橫眉豎目地說。

    「我聽不慣你剛才重複說的幾句話,所以把你推下去。」年輕人說。

    「難道我說的話不對嗎?」

    「正因為很對,所以我聽後更加惱火。」

    「是不是把我推落水中就舒服一些了?」

    「這一點我不否認。」年輕人笑著回答。

    「你真是快人快語,我很喜歡你這種人哩。哈!哈!哈!」鬍鬚漢子上岸後,搖搖身子呵呵大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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