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子好High 正文 第七章
    應該說些什麼吧?面對這種好像八點檔電視劇的情景應該怎麼辦?怡嫻頭腦一片空白,只覺得所有思維都只能不斷重複著剛才的那兩個問題,卻完全不知道應該如何解決,也許自己筆下常出現的「頭腦如同一張白紙一樣」就是這樣一種感覺吧!

    終於,惠京的嘴唇微微一動,似乎有什麼話想說,可是最終還是哽在喉頭,沒說出來。並不想對她做什麼解釋,但又似乎必須說些什麼,或許只是微笑著說句「事情已經變成這樣了「就可以了?怡嫻幾次張口欲言,然而,尤勝似乎不希望她說任何話,每當她要開口就會緊緊地抓住她的胳膊。

    惠京最終還是沉默,面無表情轉身朝著洗手間的方向走去。

    「惠……」

    「讓她走,別叫她!」

    尤勝張口阻止了想把惠京叫回來的怡嫻。

    「可……就這麼讓她走了嗎?不好吧,唉,怎麼會這樣?」

    可真要把尤勝就這樣推給惠京的話,單是想像就覺得像要活生生把心臟挖出來似的難以忍受,感覺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好好看看他了,好不容易連拍攝工作也都結束了,兩個人終於有機會可以細細相處了,所以今天才會這麼放肆地喝酒,整個人都鬆懈下來,一切顧忌都好像隨著拍攝工作的結束而變得不再重要。

    惠京肯定是喜歡,不,也許是深愛著尤勝的,那麼從她的立場出發,是她認識尤勝在先,如果兩人真的曾經有過什麼的話,毋庸置疑,她肯定覺得自己和尤勝是故意把她蒙在鼓裡,背著她如何怎樣,雖然事實上,怡嫻和尤勝並沒有私下商定要一起隱瞞惠京,相反兩個人一直頗有默契地在這件事上互相諱莫如深,相識至今所有有過的爭執摩擦都與這種曖昧的態度有關,不知這種結果算不算無心插柳柳成蔭,完全沒有溝通卻造成合謀欺騙的結果。

    實在太輕率了,拍攝工作結束了,以後兩個人在一起的時間多的是,怎麼偏偏就在這個時候,會如此急不可耐又毫無顧忌呢?居然旁若無人地在人來人往的洗手間門口上演熱吻鏡頭!

    「讓她去吧!把她叫回來又能怎麼樣?」

    「……是啊!確實不能怎樣,我根本無言以對,一片空白。」

    「只能順其自然了,就先什麼話也別說吧!」

    怡嫻點了點頭。事情已經完全不受控制地發展成如今這副局面,還能跟惠京說什麼呢?所有的解釋、說明甚至懺悔、道歉,在欺騙這兩個字面前都蒼白得毫無意義,而且最重要也是最要命的是,她所看到的才是事實,也就是說,她所曾經以為的事實不過是她一廂情願的構思而已,在現實的劇目裡,怡嫻才是主角,她只是那個只有兩個鏡頭的配角。於是這麼看來,怡嫻和尤勝又根本沒什麼做錯的地方,他們只是相遇然後相愛了,當然,這並不是說惠京錯了,她也沒有錯,那麼看起來全都無辜而又受傷害的大家就只能把責任推到天意上了,否則事情何至於戲劇化到這種地步。

    「你先回去,裝作什麼事都沒發生就好,我得去趟洗手間然後再回到座位上去。」

    怡嫻聽著尤勝在自己耳邊的低語,心裡突然湧出一種啼笑皆非的感覺。電影算是拍完了,結果在現實中反而又要演起戲來。她點了點頭,鎮定一下情緒,緩緩走回和剛才一樣喧鬧的酒席上,心情卻截然不同了。看到身上被掛上攝影導演和照明導演的牌子,和旁邊的人大聲談笑的景豪,怡嫻心裡一陣慌亂,又夾雜著一絲歉意。雖說拍攝工作已經結束了,但重頭戲其實在後期製作上,剪接編輯製作的過程中可能還需要再有針對性地重新進行一些後期的補充拍攝,而現在自己和尤勝關係的曝光肯定會給惠京的情緒造成很大衝擊,而她又不是那種可以把現實和戲劇分得很開的演技派演員,所以可想而知,以後的惠京無論是與身為男主角的尤勝還是與身為女配角的自己,甚至與身為申怡嫻這個女人的好朋友的景豪相處時,估計都很難用原來不知情時的情緒和心境面對,這也就是說,萬一需要重拍的話,這件事情除卻對有關的這三個人的心情和關係的影響,可能出現的最大惡果就是給毫不相干的景豪的畢業作品帶來負面影響。

    還是因為拍攝全部都結束了的緣故,無論生理還是心理都從某種無意識的壓抑情緒中解放了出來,對環境甚至對人的警惕性都降到最低點。還是那句話,太輕率了,無論怎樣都應該小心行事才對。回想起上一次景豪送自己回家時路上尷尬的談話,雖說劇組的工作人員都心知肚明惠京喜歡尤勝,但大家也不是對自己和尤勝之間微妙而曖昧的關係毫無所覺。

    本來每個人都是打著玩笑的幌子,真假參半地起哄、笑鬧,其實不過是在盡力維持著這個搖搖欲墜的均衡,可自己的輕率舉動卻輕易就在最後關頭打破了這來之不易的和平局面。

    還是不願直視,怡嫻只是略略掃了坐在對面的惠京一眼,她之前好像還專門換了座位想坐在尤勝身邊,誰知尤勝跑到自己這裡喝起了什麼交杯酒,從那裡回來後她還是坐到了換過的座位上,現在似乎正心不在焉地聽著善亨說話。起初怡嫻還非常擔心惠京是否會哭著跑出去,或是借口身體不舒服或喝醉了而提前離開酒席,但是現在看來,那種反應也許算是好的了,顯然那個場景對惠京的打擊非常大,大到她已經無法維持正常,如同木雕泥塑的偶人一般,失魂落魄地呆坐著,最讓人擔心也最讓人覺得背後發涼的是已經是這種精神狀態的她居然毫無離開的意思。

    尤勝從洗手間回來,坐在了怡嫻身邊。他悄悄把手伸到桌子底下,用力地握了握怡嫻的手,這給了她些許支持,其實越來越心慌意亂的怡嫻裝作若無其事地和周圍其他的人就曾經的或剛想出來的所有話題漫無邊際地談笑風生,可視線卻總不自覺地轉向惠京那邊。

    虛榮也罷,惡毒也罷,怡嫻不得不承認,在自己內心深處某一個隱藏得自己平常都無所察覺的角落,隱隱地浮現出一絲高昂的、壓抑不住的優越感。和其他女人爭奪男人,在這場不見硝煙的戰爭中,自己是勝利者。說實話,因為惠京的存在,自己也曾心亂如麻,總是要在不會碰到熟人的地方與尤勝見面,總是在深夜拍攝結束後才能在電話裡和他好好聊聊,明明是正大光明的關係卻搞得好像偷情一樣見不得人,無論自己心情如何,嫉妒、得意、幸福……只要與尤勝和惠京有關,在外人面前都得保持一份若無其事的鎮定,那實在是一段極為疲憊的日子,心力交瘁。如果惠京不是那樣明目張膽地一心一意愛著尤勝的話,也許就不會出現這樣的情形了,不過如果是那樣的話,怡嫻也就完全不會心存芥蒂。她心裡有個結,如同腳趾間長出的雞眼一樣,對正常功能影響不大,但卻醜陋又難以忽視。

    沒有遇到尤勝的話,也許自己身邊就不會纏繞著如此讓人心煩意亂的感情糾紛,然而怎麼捨得不遇到他呢?無論怎樣,怡嫻都決定要暫時忘卻這所有的不愉快。

    因為……真的很喜歡尤勝。怡嫻完全無法也絕對不忍心去責怪那樣一個拖著疲憊、病痛的身軀還要奔向自己的男人,所以一切就這麼著吧!全都是因為我,對,沒錯!我心眼壞,我做錯了,我是個無可救藥的壞女人。唉,其實真的是這樣,如果不是自己拖泥帶水,不幹不脆,事情也許不會鬧到今天這個地步,如果早點跟眾人挑明,如果第一次見面不要那樣故作生疏,如果……

    尤勝應該比我更明白這件事的無可奈何。其實誰都沒有錯,也應該知道我心中那個解不開的結,而現在也正因為我心中的那個結而時時受著煎熬。

    尤勝趁旁邊人暫時離開的時機,悄悄附在怡嫻的耳邊說了一句:「不要太在意了!現在就先維持現狀吧!總會有辦法的。」怡嫻斜眼瞥了尤勝一眼,覺得還是搞不懂身邊這個男人的心思,他是出於什麼心態才說這句話的呢?這樣的態度到底是為了掩我耳目,哄我開心,還是真的完全不在意呢?

    「這事兒我來處理就行了,你不用想太多,也不用插手,放心吧!」

    突然間覺得心裡被他這兩句話堵得空氣都進不去,到底他要獨自處理些什麼,會怎樣處理,為什麼不讓自己知情?雖然怡嫻很想立刻就跟尤勝問個清楚,但現在這種場合心情都不太合適,所以還是緊閉雙唇,忍住了。

    沒錯,其實仔細想想,一直以來整件事情就全都是按照尤勝自己的意願在處理解決,雖然無從得知尤勝到底是怎麼想的,具體又是怎麼做的,但現在,僅就眼前所看到的冰山一角來推斷,應該就是不斷地安慰無法掩飾自己情感、感情起伏較大的惠京,至於到底是用什麼樣的體貼話語,怎麼樣的溫柔態度來撫慰她,有沒有犧牲色相傾身相慰,這也許會是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類型的秘密了。

    怡嫻沉默無語,臉色深沉地坐在旁邊,尤勝有些不知所措,他最不知該怎樣面對一個隱藏了全部心思的怡嫻,於是只好伸出手輕輕晃了晃怡嫻的膝蓋,帶出些微乞求的意味,怡嫻拍拍搭在自己膝蓋上的那隻手,讓他拿開,歎了一口氣。

    嘩——

    突然間,誰也沒料到,一股冰冷的水就這麼迎面潑來,其實本來只是衝著尤勝而來的,但是城門失火殃及池魚,緊挨在他身邊坐的怡嫻也被潑得渾身是水,不,鼻端傳來的味道說明這不是水,是啤酒。惠京這個出乎所有人意料的舉動,讓在場的全體劇組人員瞬時中了定身術一樣,個個目瞪口呆,不知所措。

    「……你這個朝三暮四厚顏無恥的大騙子!爛男人!」

    惠京肯定是想了很久了,這句話一氣呵成,罵得痛快異常!由於出乎尋常的憤怒,手裡還拿著扎啤杯的惠京,禁不住全身顫抖。

    「你真的腳踏兩隻船!我這邊一套,到那邊又來一套,這樣周旋在兩個女人之間很有趣嗎?上次你對我說的那些話又是為什麼呀?讓我去你家,還說那樣讓人誤會的好聽話,你以為我是三歲小孩兒,可以隨便哄著玩兒嗎?現在又在這裡擺出那樣一副嘴臉,你到底什麼意思啊?」

    惠京邊哭邊聲嘶力竭地叫喊著。由於她情緒過於激動,又哭個不停,鼻音極重,所以大家誰也沒聽清她最後那幾句話說了些什麼。尤勝驚呆了,他絕對沒有想到惠京會用這麼誇張而戲劇化的方式來發洩情緒,被潑得滿臉是酒,卻根本顧不上擦,只是震驚已極地直愣愣望著惠京。惠京看著他,實在不知該如何表達自己高漲到頂點的情緒波浪,就狠狠把手中的扎啤杯砸到地上,頓時,厚實的扎啤杯迸濺成片片透明的玻璃碎片。

    啊!嗚嗚嗚嗚——惠京放聲痛哭、大叫著,坐在尤勝旁邊找回思緒的怡嫻氣得只能咬緊牙關,用力到下巴都在發抖。

    怡嫻不知道自己在經歷了這種看來是無妄之災實際是意料之中的羞辱後應該是怎樣的心情,不,更確切地說是不清楚這樣的事為什麼會發生在自己頭上,同樣飆到頂點的自尊和著熊熊燃燒的憤怒在胸中交織成一團,火力猛烈,頓時便覺得理智遠離了自己,基本只能依靠本能行事,無法做出任何正確的判斷。

    「怡嫻,你沒事吧?怡嫻!怡嫻,你還好吧?」

    酒滴滴答答地不斷順著尤勝的頭髮往下滑落,可他恍然未覺似的,全心牽掛的只有怡嫻,看到怡嫻同樣狼狽不堪,被潑得一頭一臉都是酒,就連忙搜羅了桌上所有乾淨的餐巾紙,細細地幫怡嫻擦拭著頭髮上、臉上還有衣服上的酒。

    「申姐你也趁早醒醒吧!不要被這個爛男人騙了!」

    副導演英嵐趕忙上前扶住邊哭邊叫,情緒已經失控的惠京,旁邊幾個工作人員也很有眼色地一起過去把惠京連哄帶拽地弄出了餐廳。可這麼大的動靜還是引起了一陣騷動,酒館的服務員都聚集過來,周圍的酒客也都望向這邊,當眾人好不容易把惠京帶出餐廳後,服務員們便馬上開始打掃起玻璃碎片,景豪和善亨連聲向餐廳侍者說著「抱歉,麻煩你們了」之類的客氣話。

    不知是不是由於已經出離憤怒,怡嫻只覺得渾身僵硬,無法動彈,腦子飛快地轉著,知道應該說些什麼,可張開嘴卻發不出聲音來,夢魘一樣的感覺,難道這一切都只不過是一場噩夢?

    啊,說不定剛才惠京的感覺也是這樣,沒錯吧?所以她嘴唇不斷輕輕顫抖,原來那不是出於悲傷而是出於憤怒!怡嫻面無表情,呆呆地望著剩下的人忙忙碌碌地收拾著殘局,腦中電影片段般地不斷地重播著剛才那一瞬間的情景。忽然,不知何時,盛放的恥辱與憤怒以比它們出現時還要快的速度瞬間凋落了,無影無蹤得彷彿從未到來,怡嫻又是一片空白,只覺得整顆心都在不斷地沉下去,看著週遭的人們來來回回,感覺自己好像是站在舞台下觀看表演的觀眾,台上的一舉一動、眼神表情都清晰無比卻又遙不可及,無意識地掃視四周,看到近在咫尺的尤勝,他還是無視自己頭髮上不斷滴落的酒液,只是自顧自地從泡在酒裡的香煙盒中抽出一支已經被浸濕的香煙,叼在嘴裡,啪啪地打著火機,試圖點上。

    景豪看服務員把地上的玻璃碎片收拾乾淨了,就走過來關切地問道:「怡嫻啊,你還好吧,真的沒事嗎?趕緊擦擦。」怡嫻盯著景豪的臉,神色平靜,眼神複雜,良久終於語音淡淡地說了句:「景豪,這次實在對不起了!如果需要後期補充拍攝的話,要怎麼辦才好?」

    「現在還擔心那事兒幹嗎?你真的沒事兒嗎?」

    景豪沒有想到怡嫻會是這樣冷靜的反應,越加擔心起來。

    「景豪,真的真的對不起!還有抱歉上次我沒對你說實話,一直瞞著你真不好意思!」

    「……我能理解,沒什麼不好意思的,咱們誰跟誰啊。」

    「謝謝!」

    怡嫻覺得內心深處的那個冷眼旁觀的自己才是現在這副身體的主導,剛剛和景豪一來一往對話的那個人絕對不是平常的自己,否則在這種情況下,不可能如此鎮定,會說出剛才那句話連怡嫻自己也覺得莫名其妙,想起景豪聽到自己那樣回答時明顯呆愣一下的表情,忍不住輕笑出聲。

    怡嫻心裡很明白,現在抽身退場的話,肯定會淪為話柄,成為大家酒餘飯後閒聊時的絕好談資,但無疑現在是最好的退場時機,再留下來不過是徒增尷尬而已,於是,怡嫻起身走到角落開始收拾自己的物品。

    「景豪,我的衣服是不是留在拍攝現場了?」

    「啊?嗯,好像是,對,你是落在那兒了,這樣吧,我先把道具還了,這個星期之內和你聯繫!」

    「好吧,那我先走了,今天實在是罪過,破壞了大家慶功的好氣氛,真是對不起了!」

    「沒關係,你自己路上小心啊!」

    怡嫻向剩下的人打了招呼後,打開酒館的門徑直走了出去。走出門外,怡嫻深吸了一口氣,穩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緒,才大步向前走去。

    惠京把本來就嬌小得很的身體縮成一團,坐在酒館門外的台階上,估計已經大哭了好久,現在只是輕輕地哽咽著,身旁坐著靜默無言的英嵐,體貼地把手裡拿著的一包旅行用紙巾一張張抽出來遞給惠京,地上已經堆起了廢紙巾山。

    「英嵐,你們在這兒吧,我先走了!」

    「啊?怡嫻學姐,你現在就要走嗎?」

    惠京聽到怡嫻的聲音,抬頭看了看她,因為長時間聲嘶力竭地哭泣而通紅髮熱的巴掌般大的小臉上滿是淚痕,本來的精緻妝容也因擦之不去的淚水而大面積暈開了,看她的神情似乎是想對怡嫻說些什麼,可嘴張張合合還是什麼都說不出來。怡嫻只在她抬頭的那一瞬間看了她一眼,之後就緊閉雙唇一言不發地從她身邊走過去了。

    已經是四月份了,可晚上的空氣還略顯清冷,怡嫻縮起肩膀。雙手抱住自己摩挲了兩下,然後長吁一口氣,想要把長久以來鬱結在心頭的悶氣都藉著這口氣通通呼出來一樣,然後放開步伐向前走去。這時身後傳來了一陣急切的腳步聲。

    「怡嫻!」

    怡嫻不答也不回頭,只是抬起頭目視前方地往前走,不加快也不放慢,像根本沒聽到那聲呼喚。腳步更急了,由遠到近,終於尤勝衝到怡嫻面前。

    「怡嫻!對不起!對不起!怡嫻!求你了!不要誤會!聽我解釋,你聽我解釋好不好?我什麼都告訴你,我把什麼都告訴你……」

    怡嫻停住了,用最初讓尤勝心動的那個姿勢,微微側頭望著尤勝。

    眼前這個顯得如此狼狽的男人是誰,那個風度翩翩的尤勝怎麼落得這副模樣?那一瞬間某種殘忍的快意叫囂著殺上心頭,攛掇、刺激,用盡一切手段地想控制她的心神,然後趁此機會竭盡所能,用最最殘忍的方式報複眼前這個帶給自己從未有過的恥辱與滔天憤怒的男人,而且,怡嫻已經無法控制掛上嘴角的冷酷笑意,她十分清楚也絕對相信自己有這個能力。

    因為,這個男人喜歡申怡嫻!哼,沒錯,就是這樣,毫無疑問。真是可笑,經歷了所有這些,唯一可以確定的居然是他喜歡她,但,那又怎樣?自己絕對無法因此忘卻剛才所發生的一切,也不會就這麼輕易地放過這個男人。

    而此時的尤勝,完全沒有察覺眼前的怡嫻不是平常自己熟悉的那個怡嫻,兀自搜腸刮肚地斟詞酌句,找尋著能確切表達自己的心情讓怡嫻相信自己的話語。

    「我知道,在你心裡我已經和混蛋畫上等號,所以無論我現在對你說什麼,如何解釋,你都會覺得那是借口,是謊言,但是……」

    「……」

    「請你相信,不管我和惠京之間曾經發生過什麼,那都是在遇到你之前,這不是借口更不是謊言!真的怡嫻,我自己也沒想到會這麼輕易地就被你折服了,以前我確實是個混蛋,但如果上天早點讓我知道2004年3月5日的傍晚我會遇到你,我不會,絕對不會那樣荒唐,隨便和她發生關係,怡嫻你原諒我,我已經陷下去了,你不能就此放手!」

    怡嫻只是靜靜地聽著尤勝的解釋,這樣的言語動聽,這樣的情深意切,甚至那種急切又不失理智的態度,尤勝,你果然厲害!尤勝殷殷切切地望著依舊淡漠無語的怡嫻,得不到任何回應,連眼神都沒有變化,他僅剩的那一點自信也消失殆盡,漸漸,爬上眼角眉梢的是哀哀的乞求。

    「你信我啊,我所說的都是真的!怡嫻啊!!我求你,不要這樣好嗎?我們之前那麼快樂!不能就因為這件事兒全部抹煞啊!我知道,我早該明白拒絕她,但,但,我真的只是為了這部戲,我不想因為我而連累了你和景豪,我知道你明白的,相信我啊,怡嫻,你說句話好嗎……」

    「沒錯,我是明白也很理解,然後呢?你到底想幹嗎?」

    怡嫻終於開口說話了,但沒想到是這樣一句好像完全不搭界的回答,尤勝一時啞口無言。

    「事實上,我確實非常理解你對惠京的立場,可我不明白也不理解的是,你現在不去安慰她,為什麼跑過來和我說這些話?我們之間有什麼嗎?我認為以我倆現在的關係來說,基本上你完全沒必要跟我解釋什麼,我沒這個權利要求,你也沒那個義務解釋,不是嗎?你應該也是老於此道了,怎麼連這個都不明白呢?」

    尤勝如同被當場抽了一耳光一般,用一種好像完全不認識眼前這個人似的表情定定地望著怡嫻。怡嫻把尤勝那一瞬間的表情看進心裡,可以控制眼前這個人,隨便自己怎樣都可以輕易傷害他的感覺像一種無法遏止的殘忍的衝動上下翻滾起來,勝者王侯敗者寇,別怪我。怡嫻終於認真起來,認真地繼續在尤勝已經不堪一擊的心上給予那最後致命一擊。

    「唉,說什麼遇到之前還是遇到之後,其實根本無所謂的,不管它是過去完成時,還是過去進行時,哪怕是現在進行時,將來完成時,我也不會說什麼啊,你沒必要向我報批,我也沒資格對你的過去指手畫腳啊。」

    「怡嫻,你……」

    尤勝的聲音不覺地提高了。怡嫻微微翹起嘴角,露出一絲屬於勝利者的,帶著血腥味的笑容,一副儼然是在有禮貌地詢問尤勝「你還有什麼話要講嗎」的表情。看著已經緊緊抿起嘴角的尤勝,怡嫻無謂地聳聳肩,沒說再見,邁步朝街上走去,招手叫了出租車,低頭坐進後座,揚長而去。

    怡嫻很滿意自己的表現,完美的演繹,夠冷靜夠淡漠,就如同自己筆下的女主角。

    沒有眼淚,也沒有了憤怒,在四月深夜的清冷空氣中,唯一有感覺的就只有古井無波的頭腦和冰冷若死的心,也許,這就是痛到極致的解脫。

    維持了一路平靜表情的怡嫻回到家中,心血來潮來了個大掃除,睡得好好的黑人和雄仔嚇得躥上跳下,找不到容身之處,最後終於在怡嫻無法輕易夠到的書櫃上面藏了起來。怡嫻把床上的被單、床單、枕套,所有能拆換下來的東西全都換過一遍,然後一股腦地把它們扔進洗衣機,然後開始著手整理起從搬過來到現在幾乎從未整理過的衣櫥,之後,打開了窗戶和大門,找了塊乾淨的抹布,費力地擦去積在上面的那層足有一指厚的灰塵。

    而後戰場轉移到廚房,一陣忙乎後,煤氣爐和冰箱被擦得一乾二淨,露出了最初的本色,連房間裡的電腦和電視也沒能逃過,被擦得閃閃發亮,屏幕可以當鏡子,終於開始覺得筋疲力盡的怡嫻走到浴室,打開淋浴,沖了個澡,她把水開到最大,打在身上隱隱地疼,似乎只有這樣才能讓自己不去想幾個小時前那恍若隔世的一幕,只有這樣那打在身上的水才能流過心裡,帶走所有的不快和鬱悶。洗完澡出來看了看手機,發現就那麼一會兒工夫,就有n多通未接電話和短信息。怡嫻瞥了一眼手機,扔回床上,不加理會,逕直走到廚房,準備淘米做飯。

    又過了不知多久,怡嫻坐在滿滿一桌菜前,打開電視吃了起來。然而也許是花了太多的時間在做菜上,真到吃飯的時候卻已經失去了食慾。筷子從這個菜移到那個菜,卻什麼都沒夾,不知從哪個開始吃也不想吃,只好愣愣地瞅著電視。

    親愛的,接電話啦——親愛的,接電話啦——

    眼睛雖盯著電視機,可怡嫻的心早已不知神遊到何處,就在這時,一陣手機鈴聲將她喚回到現實中,一遍遍響起的鈴聲顯示了打電話人的執著,這被催促逼迫的感覺使怡嫻不自覺皺起了眉頭,拿過手機看了看屏幕上顯示的電話號碼,歎口氣接起了電話。

    「申怡嫻!你還活著啊?!幹嗎總不接電話?」

    「哎呀,你聲音小一點兒好不好?耳朵都震聾了!剛才在浴室洗澡,沒聽到電話響嘛。」

    「我拜託你!洗完澡出來不知道確認一下有沒有電話嗎?你都這麼大人了,還讓人這麼操心,真是的,我都快把你的手機打爆了!「

    「對不起!小妹知錯,下次一定注意還不行嗎!」

    怡嫻知道自己的異常冷靜讓景豪很擔心,所以才會一直打電話來確認自己的情況。這個對不起說得很真心誠意,忍不住深深地歎了一口氣。確實,無論怎樣都不應該因為這件事兒讓別人擔心自己,被剛才的大掃除嚇得躲到書櫃後的黑人和雄仔不知什麼時候溜了出來,看到怡嫻離開飯桌去接電話,便不斷徘徊在飯桌前,躍躍欲試地想跳到椅子上,估計是聞到肉香想嘗嘗怡嫻的手藝,怡嫻手拿著手機,走回飯桌前制止了它們這次還未實施的冒險計劃。

    「明天我們要到學校去看沖洗出來的片子,你也一起過來吧,順便拿走你的衣服!」

    「明天嗎?」

    「嗯!明天下午,你有什麼其他安排嗎?」

    「不!不!沒事兒!幾點啊?在哪兒?我過去!」

    「六點,在編輯室裡。」

    怡嫻用了很大的毅力才壓抑住自己向景豪詢問明天尤勝是否也會去的衝動,電話那邊的景豪似乎也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兩人隨便扯了兩句後就掛了電話,怡嫻再次回到了飯桌前,還是沒有食慾,只好拿起手中的遙控器,漫無目的地不斷轉換著頻道。

    在大廈林立、只有黑白二色的城市中心,一個色彩斑斕的帥氣男人,怡嫻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氣,那個高挑清瘦的男人一手插在褲兜裡,就那樣隨意而鬆散站著。

    一陣輕快的音樂傳來,男人隨著音樂開始輕輕晃動雙肩,也許是有些不好意思,又或許是覺得無聊,男人微微低下了頭,隨著音樂的逐漸勁爆,男人終於神情傲然地把手從褲兜中抽出,隨著音樂跳起了勁舞。男人的舞姿強勁灑脫,乾淨利落,從視覺震撼到心靈,感染了整個城市,城市剎那間從黑白變成了彩色。

    怡嫻心不由怦怦急跳起來,直到一陣抗議的疼痛從身體內部傳出來才發覺自己一直屏住了呼吸,像被誰撞到正在看什麼色情影片一樣,怡嫻抓起遙控器胡亂地按了一個鍵,頻道換了,可沒想到的是,也許剛好是到了廣告時間,好像所有的頻道都在放剛才的那個手機廣告:既不是乳臭未乾的青澀少年,也不是沉穩忠厚的中年男子,帶著點兒無邪的邪氣,又有著睥睨一切的奪目自信,孩子般歪著腦袋,注視著這個紛繁世界的清澈眼神中,似乎充滿了想要探究一切的好奇,又似乎深藏著只有俯視芸芸眾生的神靈才有的徹悟。

    也許是因為不好意思直面鏡頭,男人微微側著臉,這個角度更彰顯出了他深刻端正的輪廓。

    清冷的表情似乎在對所有人散發「請勿靠近」的訊息,但熱舞時似乎因為害羞而微微低下頭的動作表情,卻暗示了性格中的幼稚可愛,這樣的男人就是那種所有女人都夢寐以求的極品:能夠抵禦一切來自他人的誘惑,一旦鍾情便一心一意。

    這是一個出道不久的新人,也許大部分看到這個廣告的人都對他的臉感到陌生,更不會知道他的名字、年齡,這個神秘的男人給每個人都留下了無限的遐想空間。

    可是,怡嫻知道。她不但知道這個男人的名字、年齡,還熟悉他的聲音以及他時時變化的表情,瞭解這個男人呼喚她的名字時那特有的音調起伏,親身感受過他是如何呵護、擁抱自己心愛的女人。

    啪嗒……啪嗒……

    眼淚大滴大滴地滑過臉頰砸在地上。

    怡嫻用力擦了擦殘留的淚痕。

    不知道為什麼直到現在才想起流淚,在尤勝面前彷彿已經蒸發得乾乾淨淨的淚水現在卻像發洪水似的禁都禁不住,遲到的淚水是因為自己的心在融化嗎?

    腦海中一遍遍重放著尤勝當時的神情言語,完全不用回想,那已經是深刻在心底的烙印。

    男人那多情的臉、緊鎖的眉、憂鬱的眼,還有那因為大受打擊而木然的雙唇……

    怡嫻審片似的仔細研究著當時的畫面,頗有些悲哀的驚喜,因為只有在這樣的情況下才能發覺彼此都毫不掩飾的內心,可以看出自己的那句話似乎比先前發生的一切更能震撼尤勝的意志。

    比起不斷吐露的動人言辭,怡嫻更在意的是男人的態度,因為那更能表露他的內心,不無甜蜜地一次次定格在尤勝那不肯放過自己一絲表情、不願錯過自己一句話語的眼神,那裡面包含著絲絲溫暖、份份關愛、片片深情,也夾雜著濃厚的不解、驚異、委屈甚至恐懼。在那個男人的眼裡,似乎真的已經容不下其他,全是自己,而現在的怡嫻也比任何時候任何人都清楚,牢牢佔據自己心靈的不是別人,正是尤勝。

    然而,怡嫻更清楚地知道,僅僅這些並不足以證明愛情。男人那樣的表情、態度並不能說明所有,因為憑自己的經驗,她知道也相信自己並不是唯一一個見識過這點的女人,他肯定在其他女人面前也曾流露過同樣的表情、表現過同樣的態度。當然,這種常識是從其他男人身上學到的,並非尤勝,然而從人性尤其是劣根性上講,這一點絕對可以定為規則,毋庸置疑,今天發生的一切就是明證,證明尤勝並沒有比其他男人高尚。

    儘管如此,怡嫻還是希望至少那些美好的時刻都是真的,自己離開時所看到的一切也都是真的,這就是女人心,海底針。嘴上喊著「離我遠一點兒」,心裡卻希望男人緊跟在後面,女人就是這樣口是心非。怡嫻在某個瞬間也真心希望這個男人能用他的珍愛與癡情填補自己傷痕纍纍的自尊心,希望自己能夠成為他最後一個女人。

    是的,說到底不過是自尊心的問題。怡嫻無法接受在自己之前存在過其他的女人——哪怕僅僅只是一瞬間——曾經壟斷過這個男人的事實!雖然其實很清楚無非是些毫無意義的嫉妒,理智也告訴自己,就像電視中的外遇場面常常鼓吹的那樣,兩人相遇之後的故事才是最重要的,之前所有都當作「昨日種種譬如昨日死」,可無奈心卻不聽使喚,自動自發地一遍遍將已經從腦海中抹去的印記重新刻上,於是自己也只好一遍遍地認清在自己之前曾經有不止一個女人佔有過這個男人心靈的事實,就算那只是短短的一瞬間,哪怕只是小小的一個角落,一想到曾經有其他女人也和自己一樣感受過他的體溫、享受過他的激情,她就差不多立刻抓狂。

    怡嫻禁不住自嘲,自己有什麼立場責怪尤勝呢?自己的過去還不是和他一樣?在尤勝之前,自己不也有過或長或短的邂逅?其中幾個怡嫻連臉都想不起來,都是自己生命中毫無意義的存在,但自己也不敢保證這些人中會不會有誰突然出現在尤勝面前,做出像惠京那樣的行為。所以,無論是怡嫻還是尤勝,在彼此相遇之前,就都已經是有故事的人了,與現在的故事不同的是,過往那些主人公僅僅是生命中的匆匆過客而已。

    她口是心非故作大方地說什麼自己能夠理解尤勝的做法和立場,可事實上她根本不願也不想理解他的所作所為,說什麼自己毫不在乎,實際上卻是在質問他為什麼這樣地傷她,說什麼沒必要做任何說明和解釋,實際上卻是在指責他的不負責任。自己的一切都沒有按照現實劇本,明明想要在街上哭著斥責他的所作所為,可是自己卻表現得像是個冷眼旁觀的陌生人。

    自己的舉動已經向那個想佔據自己心靈的男人,不,事實上是已經佔據自己全部身心的男人宣告,在我心中你根本無關緊要,沒什麼位置,我不在乎你,也不在乎我們的關係。

    前所未有,怡嫻第一次詛咒起自己那超乎常人的語言構思能力,能在最短的時間裡組織出最能表達自己的語言,哪怕是違心的,在這種時候,反而應該羨慕那些不善言辭的傢伙,或者是那些為自己的反應遲鈍而憤憤不平的人,至少是那些因為憤怒而如同機關鎗一般將心中真實的煩悶一吐而光的人,譬如惠京。為什麼偏偏自己,在那樣的情況下非但保持了冷靜,還游刃有餘地冷酷到底,裝出可以當作什麼都沒發生的毫不介意。怡嫻這時才開始後悔,後悔自己的無端遷怒,可世上從沒有後悔藥可吃,除非時光倒流,自己收回剛才那一刻的所有表演,否則除了讓自己更不好過之外,後悔半點用處都沒有。如果沒辦法拋開自尊心,那就應該硬起心腸堅持到底;如果心痛到可以不在乎自尊,那就應該向尤勝赤裸裸地表露心聲,痛哭也好,大罵也罷,甚至踢他兩腳,摑他幾個耳光都無所謂。最尷尬莫過於現在自己的處境,除了干坐在家裡懊惱自己的既不堅定也不坦誠之外,再無事可做。哼,毫不在乎?這話不知是說給他聽還是說給自己聽的,自欺欺人的下場就是在家裡坐立不安,相思難耐又找不到給他打電話的理由。

    心煩意亂,又痛又悔的怡嫻整晚都坐在電視機前思來想去,偏偏電視上不斷地播放著尤勝拍的那個手機廣告,無論是在哪一個頻道,無論是在節目的開始還是結束,尤勝那經典萬分的側臉鏡頭總會出現在屏幕上,讓本就已經心煩意亂到恨不能誰來打昏自己的怡嫻更是差點拿杯子把電視機砸了。

    然而怎麼捨得?每次看到廣告的時候都會暗自在心中計數,當她數到十的時候,才猛然

    驚覺自己實際是為了看尤勝的廣告才一直坐在電視機前的,低氣壓把整個人都籠罩其中,怡嫻啪地把電視關了。可還是那句話,怎麼捨得?於是再次體會到了戒煙失敗時的心情,如果自己也酗酒的話,估計能體會得更為深刻,怡嫻自暴自棄地重新打開電視機,尤勝似有似無的笑容就像最頂級的毒品,誘惑著自己,明知道無法放棄卻被高昂的自尊逼著,不死心地一次次地嘗試,結果就是一次次地驗證了自己的失敗,被不斷打擊自信的怡嫻最後禁不住厭惡起這樣的自己。

    或許,明天尤勝也會出現在學校的影片編輯室?景豪很可能會和他聯繫,然而去還是不去卻只能由他決定,因為沒有哪個規定演員一定要去看片子,一般都是劇組工作人員聚在一起看片、討論,因為只有製作人員看後才能決定是否進行後期的補拍工作。

    怡嫻終於明白自己之所以答應去編輯室看片只不過是給自己一個借口而已,就如為抓傷了主人而內疚卻又因為害怕而躲到角落的小貓一般,只有聽到主人溫柔的呼喚,才敢躡手躡腳怯生生露出頭來。

    怡嫻希望有誰能幫忙製造一個可以與尤勝見面的契機,因為自己實在沒有主動和尤勝聯繫或者主動去見尤勝的勇氣和決心,怯懦地希望有人在背後推自己一把。突然,怡嫻想起了剛才洗澡的時候似乎有很多未接電話,便衝到床邊拿起手機一一確認起來。景豪兩次。「不過打了兩次而已,什麼要把電話打爆了。」怡嫻決定明天以此嘲弄一下景豪的誇張,英嵐一次,還有一個不知道是誰的電話號碼,其餘全都是尤勝打來的。

    甜蜜之餘,怡嫻卻沒有給尤勝打電話的勇氣,看了看牆上的時鐘,已經是深夜十二點以後了,在這個時候打電話給他,似乎有些不太合適。又在找借口,申怡嫻,你是個膽小鬼!兩個人已經不是初初交往時那種過了十二點就怕影響對方休息而不敢打電話的小心翼翼的關係了,不過在已經過了將近四五個小時的現在,以剛才因為洗澡沒有聽到電話鈴聲為借口給他打電話,確實很難開口,自己也做不到若無其事。

    心想還不如重新給景豪打個電話問問明天尤勝是否也去學校看片子,可是又覺得這樣的做法擺明是此地無銀三百兩,實在放不下面子,鬱悶的她只能在狹小的房間內踱來踱去,不斷地騷擾著黑人和雄仔的美夢,最後兩隻小貓不得不再次逃到剛才那個安樂窩。

    怡嫻一到學校就馬上衝到洗手間,站在洗手台的鏡子前仔細端詳自己今天精心描畫的妝容,害怕鼻子和額頭部分因為汗水、油光而使粉底脫落,就拿出粉盒重新補了補妝,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哎?怡嫻學姐你來啦!」

    突然串出來的英嵐著實把怡嫻嚇了一大跳,正拿著唇膏的手顫了一下,差點把唇膏掉在地上,怡嫻大大喘了一口氣。

    「哇,學姐你今天真的好漂亮啊!難道是要去相親?」

    「小妮子胡說些什麼呢?我去哪兒跟誰相親啊?這次只是突然來了興趣,臭美一番而已。」

    怡嫻小心地補著口紅,時不時和英嵐聊幾句,英嵐站在旁邊,一臉看透不說透地笑著盯住怡嫻看,許久才說道:「這個口紅顏色好漂亮啊!哪個牌子的?」被盯得有些不好意思的怡嫻,把手中的口紅遞到英嵐的面前說:「瞎買的,不介意的話你也試試?」

    素面朝天,什麼妝都沒化的英嵐一聽,便興高采烈地接過怡嫻手中的口紅,稍稍在自己的唇上塗了一些,輕輕抿了抿:

    「怎麼樣?」

    「嗯!很漂亮,挺適合你的!英嵐,你要上去的話就先走吧,不用等我,我還要再去趟廁所,要一會兒才能上去!」

    「好的,學姐!你也快點上來啊!」

    看著明明知道昨天發生的尷尬,卻還是若無其事地露出親切活潑的笑容來安慰自己的英嵐,怡嫻心存感激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從洗手間出來,怡嫻在自動售貨機上買了一瓶冰凍的飲料,走進了影片剪輯播放室。房間內散落著一堆膠片,景豪正和善亨聊著什麼。

    「哦,你來啦!」

    一個不知姓名的攝影師看到怡嫻進屋,連忙打了個招呼,怡嫻也向他點了點頭,在旁邊

    隨便找了個空位坐了下來。大概導演沒通知演員來看片,屋內沒有看到演員,都是劇組工作人員,所以也沒出現尤勝和惠京的身影。雖然暗自慶幸不用跟惠京見面,可是尤勝直到現在還沒來就讓怡嫻有些沉不住氣,想打聽一下除了自己這個角色,其他演員是不是也會來,可是無論向誰問起,都等於告訴了別人自己在等尤勝,誰讓昨晚是慶功宴呢?所有在這個房間裡的人都是知情人,儘管心裡很鬱悶,也只好強忍著,怡嫻拿起飲料一口一口地喝了起來。

    景豪和善亨聊得差不多了,便起身拉上了編輯室裡的擋光窗簾,房間內的大屏幕上出現了前期攝影的場面,因為還沒有進行後期的剪接製作,所以鏡頭顯得一片混亂。英嵐看著片場的攝影記錄本,向大家講解著屏幕上所出現的鏡頭是好的鏡頭還是NG的鏡頭,其他劇組工作人員也拿出十二萬分的耐心與細緻,一點點地檢查著鏡頭中是否出現了什麼技術性失誤,和其他工作人員相比,身為編劇和演員的怡嫻卻只是靜靜地注視著畫面,帶著自己也說不明白的一種平靜的心境、一絲思念的情愫和一份新奇的心情。

    從自己筆下誕生的劇本被用這樣一種具體的手段顯示在眼前,怡嫻心中不禁湧出某種難以言喻的奇妙感覺。看完拍攝的鏡頭後,大家都走到屋外透透氣,順便抽支煙,怡嫻也不例外,跟著大家走出了房間,從香煙盒中抽出一支煙,點上了火。

    「今天是有什麼重要的約會嗎?」

    景豪看了一眼怡嫻身上的衣服,扔出了這麼一句評價。亮灰色的闊腳西褲,配上淡杏色吊帶緊身小背心,再套上一件牛仔夾克,清爽又帥氣,脖子上繫著的一條白色的小絲巾,不僅顯得怡嫻一米七○的身材更為高挑,還增加了幾分女人味兒。怡嫻正要把煙放進嘴裡,聽到了景豪的話,就順手把脖子上的絲巾向後拉了拉,咯咯地笑開了。

    「沒事兒就不能打扮打扮嗎?誰說女人非得有什麼約會才能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真是那樣的話,先哭不出來的是你們這幫視覺系的男人。沒什麼啊,就覺得今天天氣不錯,想換換心情罷了。」

    「說的也是,不過你穿得這麼性感,不去跳舞可惜了,乾脆今晚我們去跳舞吧!」

    「是不是又想藉機辦個慶功宴啊?你看,周圍也沒什麼外人,你就招了吧!是不是製作費還剩下很多啊?」

    「剩下什麼啊?難道後期製作不用花錢啊?」

    抽完煙,大家三三兩兩地回到了編輯室,怡嫻和景豪走在最後,似乎不會再有其他該到場的人員了,怡嫻沒問,景豪也沒跟怡嫻解釋些什麼。

    工作人員熱烈地討論著片中的細節問題,其認真程度不亞於面臨考試努力準備的學生,隨著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怡嫻意識到自己今天的等待不會有什麼結果,這種透骨的失望使她感到從很久以前就被壓抑在心裡的深刻疲倦拍打著岸邊漸漸侵來。

    「嗯!可以確定,我們不用再進行後期補充拍攝,直接用這些已有鏡頭來剪接、編輯就可以了。」

    怡嫻聽到景豪這句話,頓時鬆了一口氣,心裡一直懸著的一塊大石頭落了地,終於還是有好事兒發生的,一直不自覺緊繃著的嘴角露出一絲安心的笑容,大家終於還是提議一起去喝酒慶祝前期拍攝工作的順利完成。

    「你也一起去喝一杯吧?」

    「這個嘛——我只是編劇而已,至多算個演員,你們這應該是工作人員的慶功宴吧?」

    「囉嗦些什麼啊?你幹得還少了?居然妄圖脫離群眾?該罰,去了先罰你乾一杯!」

    「啊?學姐你不去嗎?你不會放我自己不管吧!我還指望你出馬撂倒幾個呢!」

    整理著膠片的英嵐突然來了這麼一句,怡嫻不得不點了點頭,表示也一起去喝酒。於是幫英嵐把膠片放到景豪車上,和英嵐一起朝著餐廳走去。

    喝著部隊湯1,配以燒酒,明明感覺提不起什麼精神,怡嫻卻有種奇特的預感,今天似乎會喝不少酒,暗自決定:「今天可真得悠著點兒喝。」於是,怡嫻在別人不知不覺的情況下,漸漸放慢了喝酒的速度,不時地拿出手機來看,生怕錯過了任何電話。

    酒喝到一半的時候,坐在怡嫻身邊的景豪手機響了起來,景豪看了一眼顯示屏上的電話號碼,站起身來走到外面去接電話。

    怡嫻輕歎了一聲,一口把剩下的燒酒倒了進去。

    坐在一群知道自己愛情故事的人中間,可偏偏大家誰都閉口不談,這種好像自己所有的

    一切都被旁人一覽無餘,彷彿被所有人同情著的怪異感覺讓怡嫻感到極不自然,如坐針氈。以前的大學同學聚會也是因為這樣的原因而不再參加了,因為一個男人而失去了一大幫朋友,這樣的蠢事難道多年之後,又要再一次地發生在自己的身上嗎?

    怡嫻悶悶地連乾了兩杯燒酒,這時打完電話的景豪回到了座位上,兩人談起了新近上映的電影以及一些和電影相關的話題。酒足飯飽之後,因為第二天還要接著進行電影的後期製作,所以大家在天還不算很晚的時候就結束了今天的聚會,怡嫻為了拿自己放在景豪車上的衣服,與大伙告別之後,便和景豪一起朝停車場走去。

    怡嫻從景豪車裡拿出自己衣服,突然聽到身後有人叫自己的名字,特有的方式和熟悉的聲音讓怡嫻一下子定在那裡。景豪輕輕拍了拍怡嫻因緊張而變得硬邦邦的背,這個動作讓怡嫻稍稍鬆了一口氣,轉身望向身後。

    尤勝在怡嫻轉身的那一剎那也同樣僵住了,一動不動地站在他車旁,怡嫻看到尤勝,瞟了一眼站在身邊的景豪,腦中不由得回想起剛才吃飯時景豪出去接的那個電話。

    「喂!怡嫻,你稍微收斂一下自己的鐵娘子風範,別亂發脾氣啊!兩個人好好地談一談,什麼事不能慢慢解決啊?」

    「嘿,你哪兒來的錯覺?我什麼時候亂髮過脾氣啊?」

    「尤勝,這女人真是了不得啊,仗著自己穿得漂亮就翻臉不認人了,真是千面女郎啊!」

    怡嫻用腳下高跟鞋那尖尖的跟輕輕踩了景豪穿著運動鞋的腳一下,景豪立即發出一聲慘叫,怡嫻也不道歉,說了聲「少裝」就朝尤勝走了過去,依舊木著一張臉的尤勝接過怡嫻手中的衣服放在車後座上,拚命地在腦袋裡搜刮著詞句,設想著要跟怡嫻說些什麼,怎麼說。其實他在來之前就已經想好了,但一見到怡嫻就覺得剛才所設想的一切都要推翻重來。

    怡嫻心裡喜悅的泡泡一個接一個泛上來,但臉上還盡力維持著剛才的僵硬表情。景豪看著低頭無語的兩人,搖了搖頭,揮揮手大聲說了句:「任務完成了,我走啦!」便開車離開了停車場。

    「那個,我們上車再說好嗎?」

    尤勝用腳踢了踢車輪問道。怡嫻沒回答,直接朝著副駕駛的位置走去,尤勝連忙跑了過來幫怡嫻打開車門,怡嫻上車後習慣地扣上了安全帶,這讓尤勝想起那次在地鐵站門口的邂逅,心情逐漸好轉,慢慢地將車開出停車場,駛向大路。

    一路上尤勝默默無語,明知道車不是往家的方向開去的怡嫻也默不作聲。車速漸漸加快,卻是往南山的方向開去。沒放音樂,兩人又誰都不說話,車內靜默一片,沒有任何聲響,瀰漫著一片沉悶的氣氛。尤勝把車繞著南山的環山路開了一圈後停在了賓館前。

    「來賓館幹嗎?」

    尤勝把車開到賓館前時,怡嫻冷不丁來了一句。

    「我想喝杯酒,然後找個地方和你安靜地談會兒,這兒的酒吧不錯,漢城都有名的,環境也很好。」

    怡嫻點了點頭。如果身邊這個男人輕率地妄圖利用上床來解決這件事情的話,自己就絕對不原諒他。車停了下來,賓館門童打開車門,怡嫻下車走向賓館。

    兩人進了這家賓館內有名的酒吧,也許是因為時間尚早的緣故,本以為會相當嘈雜的酒吧卻出乎意料地相當安靜,人也很少,除了三三兩兩幾個投宿在這間賓館的外國遊客,並沒有其他人,怡嫻和尤勝跟著酒保走到窗邊坐下,從這裡可以俯瞰到漢城夜景,尤勝點了一瓶紅酒,怡嫻拿出煙盒抽出一支煙。

    怡嫻在包裡翻找著打火機,尤勝像平常那樣把打火機伸到她面前,卡噠一聲,打著了火。怡嫻抬頭看了他一眼,湊過去點上了煙,抽了一口,又歎了一口氣。

    兩人默默地望著窗外漢城的夜景,怡嫻想了又想,終於找到了合適的話題:

    「看到廣告了嗎?」

    「哦,還沒呢!聽說已經開始在各個頻道播放了,可我到現在還沒看到。」

    尤勝臉上的表情非常嚴肅,可話音卻相當平和,怡嫻不禁轉頭望了他一眼,就像在確認眼前這個男人是否是廣告中那個男人一般。突然間,這個男人似乎變得遙不可及,是不是應該就此放手,在對方脫離自己生活之前?這樣的分別也許對彼此來說都是個很不錯的解決方法呢。

    尤勝似乎想開口說些什麼的時候,手機響了。尤勝說了聲「不好意思」,扭過頭接起了電話。

    「啊!是你啊!嗯,好久沒聯繫了。」

    尤勝聽著對方的話,嘴角露出一絲淡淡的笑容。

    「嗯。我還沒看到呢!哎呀,說什麼紅不紅的啊?」

    也許是看到廣告的朋友打來的祝賀電話。

    「噢!謝謝你。好的,就這樣。以後再聊!」

    臉上露出一絲羞赧的笑容,尤勝掛了電話,順手把手機電池卸了下來。

    「不好意思,今天有很多電話……」

    「我沒有懷疑你什麼啊!」

    話音一落,幾縷尷尬不由得爬上了尤勝的臉,尤勝緊張地在煙灰缸上彈了彈煙,咳了一聲,拿起看起來就價格不菲的紅酒往怡嫻面前的酒杯中倒,琥珀色的液體在透明的高腳杯微微蕩漾,叮噹地在杯中放入了冰塊,怡嫻輕輕地端起稍顯冰涼的酒杯,啜了一小口。

    「昨天怎麼不接我電話?」

    「昨天回家大掃除,沒注意,後來又去洗澡,所以沒聽到電話響。」

    尤勝似乎想反駁些什麼,但又把嘴閉上了,應該是想說:「那你看到顯示的那麼多通未接電話,怎麼不給我回啊?」怡嫻猜測,如果自己站在尤勝的立場上的話,肯定會這麼說的。

    「晚飯吃了嗎?」

    「沒有,不餓,也不太想吃。待會兒吃點下酒菜就行了。」

    「剛才應該問你一句的,早知道你沒吃晚飯,剛才就先去餐廳吃點什麼了。」

    「沒事兒的,我身體好得很,一頓飯不吃沒問題的。」

    「身體好什麼啊?前幾天還病得稀里嘩啦的,現在倒這麼嘴硬。」

    從嘴裡冒出這樣一句話後,怡嫻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頭,但與怡嫻相比,尤勝似乎更能體會到怡嫻話裡隱含的深意,嘴角冒出了一絲笑意。

    「你是在擔心我嗎?」

    「……」

    「怡嫻,你實話告訴我,是不是以後再不想看到我了?你自己說過,即使沒有我你也照樣能活得好好的,真的是這樣嗎?」

    有什麼東西堵在喉嚨那裡,怡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不知為什麼,這樣的話從尤勝嘴裡說出來,讓怡嫻覺得無法承受,快要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眼淚幾乎馬上就要奪眶而出,於是,怡嫻把目光移到了窗外閃爍的漢城夜景上。

    那一瞬間,怡嫻覺得用這種方式窺視自己內心的男人是如此的冷酷無情,這是一種多麼卑劣的手段啊!不是因為喜歡、不是因為愛,只是因為無法忘卻曾經的傷害,不是無法原諒,只是不能忘記而已,所以選擇了,這樣的離開並不意味著自己的心意變了,可是,為什麼男人們總是在這種時候糾纏於是否愛著自己這樣的問題呢?難道除此之外男人們就再沒有其他牽掛了嗎?

    「你怎麼能直到現在才出現在我生命中?」

    尤勝的語氣似乎是在責怪怡嫻在他生命中的姍姍來遲,似乎在說這一切都是因為怡嫻的遲遲不來,才會發展到現在這個局面。怡嫻無奈又包容地抬頭望著這個男人,眼前的他似乎也覺得這樣的言語根本毫無意義。

    「為什麼偏偏等到現在才出現?為什麼?要是知道你會出現在我的生命中,我不會,絕對不會多瞧其他女人一眼!!!」

    「甜言蜜語!巧言令色!」

    怡嫻悠悠地吐出了這麼一句話,尤勝聽了,露出了幾天來的第一個真心的笑容。

    應該怎麼懲罰眼前的這個男人才好呢?

    簡單的幾句話,就把自己甩到陰暗的地獄,又是同樣簡單的幾句話,把自己重新拉回到明亮的天堂中,應該怎樣處置眼前這個可惡之極又可愛之極的男人呢?

    怡嫻不願深思尤勝的話是否出於真心,也不再責怪自己是否過快地否定了他的真心,只是專心地想著自己到底應該怎樣對付這個花叢老手。

    到底應該怎樣對待這個把自己偽裝了多年的武裝一瞬間就解除得一乾二淨的男人呢?

    怡嫻感覺到一雙屬於男人的寬大手掌捧起了自己的臉,修長的手指輕輕地撫過自己的眉眼,怡嫻拿起那杯冰塊已經融化了的酒,輕輕地抿了一口。尤勝輕輕從她手中把酒杯拿下,倒掉已經被融化的冰塊弄得冰涼變味的酒液,重新倒上一杯。

    怡嫻漸漸感到體內堆積的酒精逐漸燃燒起來,暈眩的感覺開始侵襲自己的身體,不由得支起手臂托住了沉沉的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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