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子好High 正文 第五章
    怡嫻在床上左右翻騰著,總覺得有什麼沉重的東西死死地壓在身上,黑人、雄仔!趕快下去!

    “嗯……”

    突然響起的一聲近在耳邊的夢囈讓怡嫻從掙扎的夢境中驚醒,睜開眼睛一看,發現是尤

    勝側身躺在自己的身邊,睡得正沉。怡嫻這才反應過來,夢中以為是竄到床上來的貓,實際上卻是這個睡得人事不省的男人的腿。她哭笑不得地把手伸進暖暖的被窩裡,輕輕把尤勝的腿從自己身上推下去,禁不住懷疑,男人那看起來修長勁瘦的腿怎麼會那樣重,夢裡感覺簡直泰山壓頂。這時,尤勝也迷迷糊糊地睜開了眼睛,看了看躺在身邊的正沖著他笑的怡嫻。

    “懶鬼,還不快把你的大笨腿挪開!”

    “啊?哦!對不起……”

    回答聽起來似乎很清醒,可實際上尤勝說完這句話就又重重地把腿壓在了怡嫻身上。不,更確切地說是用腿將怡嫻緊緊地環到自己懷裡,這下尤勝似乎心滿意足了,嘴裡嘖嘖有聲地表達了一下自己的好心情,然後又一次地合上眼睛。

    尤勝側臥著,將自己整個兒都圈在懷中,而不知什麼時候跑到床上來的黑人和雄仔並排列隊似的踞坐在尤勝肩膀旁,都微微地歪著頭,剔透的琥珀色眼睛齊刷刷地盯著床上親密無間的兩個人,那仿佛讀得出問號的表情好像是在問怡嫻:“這個不經允許就大面積侵占我們領地的人形物體到底是什麼?”

    意識到一直親密朋友似的陪在自己身邊的黑人和雄仔正看著自己和一個男人相擁在床,一陣羞意狂湧上怡嫻的臉,不知該用什麼表情來面對那四只好奇的眼睛。怡嫻連忙將臉埋進尤勝的胸膛,盡管只是一男一女兩人,但女人身高至少一米七,男人也是超過一米八的高個子,就算兩人都是修長的好身材,可單單那兩副比平常男女大了不少的骨架就足夠讓本來並不窄的單人床看起來狹小得不像是成年人的床。

    怡嫻又用手推開尤勝的腿,不知是怡嫻這次不再輕手輕腳的動作弄醒了尤勝,還是他根本就沒有睡著,尤勝用一種毫無睡意的聲音問:“……睡不著嗎?”

    為了盡快再次入夢,怡嫻沒搭話,繼續一言不發,閉目養神,而可惡的是她越想睡著就越清醒,怡嫻悄悄抬起頭,睜大雙眼,就像電影裡的特寫鏡頭一樣,仔細地端詳著這個躺在自己身邊的睡得毫無防備的男人,然後伸出手指輕輕地撫過尤勝俊朗端正的輪廓。

    “睡吧!怡嫻!”

    嘴裡雖那麼說著,可怡嫻突然玩心一動,呵呵地笑開了。閉著眼睛裝睡的尤勝,嘴角微微翹起,勾出一道柔和的曲線。

    怡嫻稍稍抬起身滑到尤勝身上,柔柔地獻上自己的唇,貼著緊閉雙眼的那個男人的嘴唇,溫柔地吮吸著他線條分明的唇,尤勝順勢將雙臂繞過怡嫻柔滑的背,把她攬得更緊一些,依然輕閉雙眸,享受著怡嫻溫柔得要溢出水來的吻,怡嫻濕軟的唇舌輕柔地滑過男人的下巴,在側頸處游移了一陣,突然猛地咬住了尤勝的喉結。

    “啊”的一聲呻吟,尤勝立刻變得火燙,堅硬得像剛從烈焰中拿出來的鐵塊兒,怡嫻用記憶中尤勝探索自己身體的方式,加倍溫柔地回饋給尤勝,修長的手指以不可思議的靈活和輕巧在尤勝漸漸繃緊的身子上旅行,在每一寸肌膚上尋幽探勝,在尤勝已經有些急不可待地想抓住她頑皮過分的手時,她滑膩的身子蛇一般地溜進了被子,於是一切交給了最靈敏的感官……

    神志逐漸恢復的瞬間,怡嫻感覺自己如同遇到暴風雨後發現自己被拋到南太平洋無人荒島的幸存者一般,溫暖的空氣、溫柔地舔舐腳底的浪花、仿佛死過一次的驚心動魄和仿若升入天國的安心寧適……

    突然,怡嫻覺得一陣和暖的微風拂過臉龐,有點兒癢癢的感覺,睜開眼睛一看,發現尤勝像個惡作劇的小孩一樣正朝著自己被汗水浸濕的額發呼呼地吹著氣。

    怡嫻伸出雙臂抱住尤勝的脖頸,悄眼觀察著尤勝的神色,看著他略顯疲勞卻滿足得猛獸似的表情,幸福地露出了一絲微笑,兩人相視而笑,禁不住又吻在一起,然後就這樣相擁親吻著進入夢鄉。

    “喂、喂,快起床啦!喂、喂,快起床啦!”

    “嗯……”

    “起床吧!怡嫻夫人,別睡了,申大小姐,中午了,遲到了!”

    怡嫻左翻右躲著,幾次推開不屈不撓地搖晃著自己身體的那雙手,耍賴似的不願睜眼,可是聽到“遲到了”這三個字,刷的一下就抬起了眼簾。尤勝見自己終於完成了morningcall的艱巨任務,便馬上起身翻找著散落一地的衣物中屬於自己的東西,隨意扔在床下的手表顯示的當前時間是中午十一點半,這時,他才突然想起今天有室外測試攝影的任務,而集合

    的時間是十二點,居然一語成讖,真的要遲到了。

    怡嫻頗有些頭痛地看著尤勝那亂如鳥窩的頭發,自言自語喃喃道:“這可怎麼辦才好?”尤勝把衣服扔給怡嫻,他自己快手快腳穿好內褲、牛仔褲和襪子,沖到洗手間開始洗漱,怡嫻也趕緊跑到浴室沖澡。

    無論現在怎樣迅速地洗漱和化妝,等扎好頭發換好衣服出發時肯定已經遲到了,而且如果就這樣和尤勝以同樣的蓬亂造型雙雙出現在眾人面前的話,大家一定會聯想到昨天發生了什麼,一想到景豪和英嵐臉上可能出現的揶揄曖昧,怡嫻立即打開浴室的門,朝尤勝喊道:

    “尤勝,你比較急,先走吧!我肯定比你慢,而且我今天拍攝的部分在後面,你趕緊開車先走吧!”

    “那我不客氣,先走了?”

    “嗯!我今天的戲是在超市裡面,是很後面的一場,我待會兒自己過去就可以了,你趕快動身還來得及。”

    “好吧,把牙刷和牙膏給我。”

    怡嫻把自己的牙刷和牙膏扔給尤勝,看著尤勝洗戰斗澡似的草草洗漱了,才又擰開花灑開始洗澡。

    洗完澡一看,已經十二點了,怡嫻拿起電話,撥了景豪的號碼,告訴他因為起晚了待會兒才能到,放下電話,怡嫻優哉游哉地仔細吹干頭發,換好衣服。

    拍攝現場選在地鐵站附近的快餐店,怡嫻到的時候那裡已經圍滿了一些好奇的觀眾,怡嫻朝著人群走去,穿過人牆進到拍攝現場,似乎已經拍完了一組鏡頭,劇組人員分頭有條不紊地進行著各自的工作,惠京和尤勝正站在不遠的地方和景豪聊著天。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遲到了!”

    “沒什麼不好意思的,你本來就沒遲到,只要你在拍攝超市裡面那組鏡頭前出現了,誰敢說你遲到?總讓你陪我們在這兒干耗著,我才不好意思呢!對了,飯吃了嗎?”

    “哪兒來得及啊,我一睜眼就十一點半了,到現在頭腦也不是很清醒,我得先過去喝杯咖啡,清醒清醒再說。”

    “空腹喝什麼咖啡?你以為你真的是鐵做的啊?趕快去找善亨哥要點兒吃的墊墊吧!”

    怡嫻點了點頭,朝制作人善亨走去,善亨看到怡嫻朝自己走來,便很明白怎麼回事地從大堆漢堡包中抽出一個遞給了怡嫻。

    “這麼多漢堡是要做什麼呀?誰准備開快餐店嗎?”

    “呵呵,我們是快把這家店今天的漢堡都買光了,這都是今天要用到的道具。”

    “啊?那我把道具都吃了沒關系嗎?”

    “放心吃吧,只要留夠待會兒惠京要吃的就可以了,尤勝吃漢堡的鏡頭已經拍完了,順利得很。”

    雖然怡嫻不太習慣剛起來就吃漢堡這樣的東西,作為一天的第一頓飯,它實在膩了些,但誰讓自己起晚了呢?而且真有些餓了,她撕開袋子,咬了一大口。印象中電影裡男主人公好像有很多大口吃漢堡的場景,也許拍完這部戲,尤勝會有很長一段時間連看都不願再看漢堡包一眼。

    “尤勝那小子,真是看不出來,平常也沒覺得他多能吃啊,今天竟然一到場就先填了一個下去,大家都讓他少吃點兒,可是他拍戲時竟又意猶未盡地連吃了兩個!”

    怡嫻聽著聽著就忍不住莞爾,可憐的孩子,難怪他餓了,從昨晚到今天凌晨,翻雲覆雨可是很消耗能量的體力活兒,不是嗎?怡嫻一路頗有點幸災樂禍地想著,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美美地啜了一口助理不知從哪兒買回來的清咖啡,又濃又酸澀,真是難喝,怡嫻整張臉都皺起來,猜疑著這是不是來得太快的現世報。

    快餐店的這場戲非常重要,既是電影的第一幕也是最後一幕,因此花了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在拍攝的准備工作上,而且隨著時間的變化,明媚燦爛的陽光不斷變換著角度反射到玻璃上,這讓劇組人員又是一陣忙亂,要不斷地改變反光板的擺放位置、調整攝影機鏡頭和演員們的站位。

    與上次拍攝時相比,惠京這次的狀態明顯好得多,聲音充滿活力,表情也很晴朗,看起來十分青春活潑,怡嫻心裡暗自猜想惠京上次是否正處於生理期,搖頭讓自己停止亂七八糟的胡思亂想,怡嫻低頭看了看待會兒要拍攝場景的劇本。

    暖洋洋的陽光照在身上,一陣睡意突然襲來,怡嫻靠在椅背上,用手撐住扶手托著下巴打起了盹兒,這時恍惚有人叫她名字,她還沒反應過來就覺得有什麼東西在打自己的頭,睜

    眼一看是景豪,他一邊拿劇本敲著怡嫻的頭,一邊在她耳邊叫著她的名字。

    “啊——啊——君子動口小人動手!你干嗎打我?”

    “我說你昨晚忙什麼呢?芙蓉帳暖度春宵了?怎麼大中午的這麼沒精神呢?”

    “什麼春宵芙蓉帳的?你說什麼呢?我、我不就是寫劇本寫晚了嘛!”

    怡嫻拿手揉了揉剛才被打的地方,抬頭看了看周圍的人,有好幾個都發出了忍俊不禁的笑聲。正朝這邊張望的尤勝看到她羞窘的樣子也不由得笑得可惡,而那邊惠京也咯咯地笑著看著自己。

    雖然還是覺得有些害羞,但被一股湧上心頭的酸澀感覺沖淡了不少,看著稍遠處並排站著的尤勝和惠京,不得不承認他們倆只是站在那裡就感覺很賞心悅目,十分地般配,惠京穿著下場戲所需的套裝和高跟鞋,再配上長長的烏黑直發,遠看非常漂亮。

    怡嫻站起來,舒展了一下仍感覺有些許疲倦的身體,向惠京走去,微笑著和她打招呼。

    “惠京,今天身體好些了吧?”

    “……啊?”

    “哦,我聽說你上次拍攝的時候,因為身體不舒服先回去了,你一定要保重身體啊,拍電影可是很累的呢!”

    惠京聽到這話,用眼睛瞟了旁邊的尤勝一眼,怡嫻也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尤勝,尤勝推開惠京搭在自己臂上的手,起身出去抽煙,惠京望著尤勝漸漸遠去的背影,幽幽地歎了口氣。

    “讓你擔心了,申姐,其實那天沒什麼,就是狀態不好,總是無法進戲,而且心情也不太好,怎麼勉強也拍不好,所以就先走了。”

    “是嘛,我也覺得你那天看起來心情不太好的樣子,不過看樣子今天沒事兒吧?很精神呢!”

    “是,今天挺好的,謝謝你申姐!”

    快餐店的拍攝任務一結束,劇組工作人員便開始整理道具,准備轉移到其他場景繼續拍攝,怡嫻也趕快幫著確認起道具來,同時攝影組和演出人員轉移到街上進行新一輪的拍攝工作。

    怡嫻坐在裝載道具的車上,細細回想著剛才注意到的惠京和尤勝兩個人在看到自己時的反應,他們的反應看起來有點兒不太自然,但是仔細想想又找不出哪兒不自然,那兩個人似乎一直都是那樣相處的?剛才的那一幕不斷地回旋在怡嫻的腦海中,耳邊仿佛突然響起了那天尤勝電話中說過的“你相信我嗎”這句話,那時就浮上心頭的若有若無的奇妙預感,還有已經悄悄埋在心底的懷疑的種子,擾亂了怡嫻一向平靜如水的心。

    東方的古老傳說中,疑慮是一種會一點點吞噬人心的小蟲,悄無聲息,極有耐性,每次只吞噬那麼一點點,所以,在它剛剛進駐內心的時候可能毫無覺察,但是總有一天你會發現心中已經出現了一個無法彌補的巨大的空洞,疑慮一點點吞噬的並不是鮮活的血肉,而是對別人的愛和信任,這些支持內心的力量的漸漸流失會讓你最終除了空洞的心之外一無所有。

    所以怡嫻厭惡懷疑,當你開始對某個人不信任的時候,無疑被如此對待的人會很痛苦,但誰又能理解那個去懷疑對方的人心中所同樣承受的那一份等量甚至雙倍的痛苦呢?接連幾天的不眠之夜,腦海中不斷閃現的疑問,揮之不去的灰暗猜測以及由此衍生的自責與不可救藥的自我厭惡……怡嫻一次又一次地用力甩頭,試圖把這些疑慮的種子甩出腦海。

    “是累了嗎?要不要休息會兒?”正在整理道具的善亨關切地問道。

    “沒事兒,可能是昨晚熬夜又沒睡好,所以覺得腦袋沉沉的,想讓自己精神點兒,哼,省得再被景豪那家伙嘲笑!”

    “既然沒睡好,你干嗎還那麼早出來呢?別讓自己太累了,多睡會兒,等快到你的戲的時候再來也沒什麼的,你就是太認真了。”

    “誰說不是呢,我也不想這麼拼命啊。”

    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拖著這還沒從徹夜狂歡中恢復過來的沉重身子,巴巴地趕來拍攝現場,就像他們說的,自己的那場戲遠沒有這麼早拍攝,大可以多睡一覺。唉,騙誰說不知道呢?其實原因早就心知肚明,只是想待在尤勝的身邊,就算只能遠遠地看著他拍戲,所以才這麼早不顧疲累地趕著出門,而現在之所以感到這麼郁悶,很大原因是覺得自己這種下意

    識的行動太過心甘情願無怨無悔,有些失去自尊的卑微。

    完全不受控制,眼神不斷追隨著尤勝的身影,拉長耳朵傾聽著每一句從尤勝口中吐出的話語,小心翼翼地觀察他是否注意到了自己,是用一種怎樣的表情在看著自己,如果不經意間兩人的視線交會了,便獲得什麼寶物般地興奮不已。如果他沒有注意到自己的眼神,就會覺得沮喪,好像丟了骨頭的小狗。這樣的症狀分明是一個情竇初開的少女正狂熱地暗戀某人,自己年紀也不小了,怎麼居然又玩兒起“少女情懷”來。自嘲地想著,怡嫻卻無法讓自己從那副小兒女情狀中跳脫出來。

    “怡嫻!”

    突然聽到有人正喚著自己的名字,從沉思中驚醒過來的怡嫻睜開雙眼,令她欣喜的是尤勝探入車廂中的面龐。

    “干嗎那麼吃驚?是不是又困了?那就睡會兒吧!是不是覺得春宵苦短啊?哈哈哈!”

    “去你的,連你也來打趣我!不過是在想點事情而已,你們拍完了?”

    “嗯,這邊的場景都拍得差不多了,現在要去超市那邊繼續。怎麼樣?坐我的車一起過去吧?”

    尤勝的車就停在怡嫻現在坐著的貨車後面,怡嫻回頭掃了一眼,惠京正在車旁踱來踱去,便搖了搖頭:

    “不,我坐這車就行,跑上跑下夠麻煩的,這兒地方也大,我個子高就不過去擠你那小車了。”

    “那好吧,你好好休息,我們先走啦!”

    聽著怡嫻善解人意的拒絕,尤勝的表情裡既有失望又有竊喜,點了點頭,就和善亨一起向自己的車走去。怡嫻看著尤勝走過去,和善亨一起坐在前面,而惠京理所當然地坐到後面的樣子讓她禁不住緊緊地閉上了雙眼。

    “喂,你看起來好像真的很累啊!別那麼拼命啊,是不是因為寫劇本搞得太晚了?”

    坐在對面的景豪擔心地問了起來。

    “也不是啦……可能就是有點兒睡眠不足。”

    “很快就到超市那場戲了,你稍微再忍一忍吧!堅持拍完就可以休息了!”

    “哎?怎麼善亨也跑去坐尤勝的車啦?”

    “嗯,是這樣的,善亨得先去和超市那邊協商,所以我讓他先坐尤勝的車走,其實你剛才也應該坐那車走的,畢竟還是轎車舒服。”

    怡嫻輕咬著下唇,沒有說話,此時的理智判斷已經開始模糊,從昨晚到今晨一直獨占著尤勝,從身到心,而現在卻仍會出現這樣黑暗而拙劣的嫉妒,做出這樣輕率幼稚的行為,怡嫻討厭這樣的自己,甚至擔心是否會逐漸因此而陷入身心俱疲的境地。

    市場裡滿是為了准備晚餐而來買東西的主婦們,等到她們逐漸離開,超市裡終於清靜下來的時候,拍攝工作開始了。在超市拍攝的那場戲是惠京看到怡嫻和尤勝一起在市場買東西,開始是攝影機從遠處用長鏡頭拍攝怡嫻和尤勝一起逛超市的場面。

    “怎麼臉色這麼差?簡直隨時會倒下去的樣子。”

    “為什麼不說話呢?不要不好意思嘛,難道是我昨晚太厲害了?哎呀,這樣可不行啊,我的怡嫻,看來以後得督促你運動啦!你的體力實在太——差了!”

    怡嫻聽著尤勝故意誇張的音調,不由發出清爽的笑聲。

    “好了,所有人准備!聲音!”

    導演一聲號令,怡嫻和尤勝便收起玩笑的態度,嚴肅心神等待著導演的下一個命令。聽到導演大聲喊出“action”之後,兩人便並肩推著購物車開始在超市裡閒逛起來。劇本裡沒有對這場戲的台詞和動作的詳細要求,而且是用長鏡頭遠景拍攝,即使說什麼也聽不到,所以這部分就是怡嫻和尤勝的自由發揮專場。怡嫻和尤勝邊走邊聊,還時不時拿些生活用品放在購物車中,不久,便傳來了導演“OK”的喊聲。

    在確認了數碼攝影機裡保存的拍攝鏡頭沒有問題後,怡嫻問站在身邊的導演景豪:“下面沒有我的戲,我想在超市裡面隨便逛逛行嗎?”反正下一個鏡頭是惠京的獨角戲。

    “當然可以,你隨便逛去吧!”

    得到導演的許可後,怡嫻把購物車推回原位,拿起一個購物籃,在超市裡東逛西逛,旁邊一個中年婦女盯著怡嫻看了許久才小心地問道:“你們這是在干什麼呢?是在拍電影嗎?”

    “是啊,不過沒關系,您隨意逛就好了,而且現在還不是正式拍攝,只是出來做一個簡單的外景測試拍攝。”

    “那麼,小姐,你果然是演員了?”

    怡嫻不知該做怎樣的回答,於是只好笑了笑。

    “其實這不過是我的研究生畢業作品而已,所以算不上什麼演員。”

    那個中年婦女似乎很滿意她所獲得的信息,點著頭離開了,怡嫻繼續拎著購物籃,漫無目的地隨意走著,盤算著家裡缺什麼,要買些什麼回去,想得太專心了,沒注意購物籃從手裡松落下來,等回過神來,發現尤勝正笑著拿起購物籃在自己面前晃著,尤勝低頭凝視著怡嫻,怡嫻微微地歪起頭斜看著他:

    “喂,你是男主角吧,你這樣到處閒逛沒問題嗎?”

    “我請示過導演了,下一場戲沒我什麼事兒,閒著也是閒著,就到處逛逛嘍!你不也是?”

    “可我不用守在惠京的身邊啊。”

    這句類似玩笑,卻又並非玩笑的話終於冒了出來。怡嫻低下頭,不管身後人地大步往前走,而尤勝呆愣了一下後,緊緊從後面跟了上來。

    “我說親愛的怡嫻,我們之間是不是有什麼誤會啊?”

    “哎?那是誤會嗎?不對吧。”

    “哇!原來我的怡嫻也會為我吃醋啊?真是太開心了!”

    怡嫻從尤勝手中搶回購物籃,快步走向擺放水果的攤位。就在怡嫻專心打量著是否有需要買的東西時,一只手突然從身後伸出來,手裡提著一袋看起來很新鮮誘人的草莓。

    “我的怡嫻喜歡吃的草莓哦——”

    “你還是回到拍攝場地那邊和攝影組的人呆在一起吧!其他人看見我們這樣會覺得很奇怪的,萬一傳出什麼閒話就不好了是吧?”

    “我們這樣有什麼好奇怪的嗎?哪會有什麼閒話?我只是發揚紳士風度,幫你提東西而已啊。”

    “那你對惠京也是這麼說嗎?”

    尤勝沉默了。本來像剛才那樣用一句笑話就可以輕輕把這種尷尬的局面化解過去,可如今尤勝的無言卻使得怡嫻被疑慮折磨了一路的心乍然冷了下去。尤勝深深地歎息一聲,似乎想說些什麼,又回頭看了一眼正在不遠處拍攝的惠京:

    “今天拍攝結束後我們找個地方見面吧!我有些話想對你說。”

    尤勝臉上的表情和說話的聲音已明顯異於先前的輕松明快,稍顯陰沉,徒然增加的壓迫感讓怡嫻不得不點了點頭,尤勝見她點頭,便轉身朝攝影組那邊走去,剩下怡嫻一人拎著滿滿的購物籃,頗有些艱難地移動著步伐,獨自在貨架前心不在焉地挑選物品。

    全部工作結束以後,大家聚在一起吃了晚飯。飯後惠京說覺得很累,讓尤勝回家時順便送她回去。聽到惠京的要求,怡嫻覺得心中那個小小的空洞似乎又被擴大了一點,但同時又好像是懸著的心落了地,感覺心中輕輕地松了一口氣,她一直有點擔心如果現在就與尤勝面對面攤牌,不知道會從自己的嘴裡蹦出什麼樣的怪話來。

    尤勝有些尷尬地悄悄遞了一個眼神給怡嫻,怡嫻借口去洗手間故意離開了位子,避開了和尤勝的眼光接觸。她此時的心情非常復雜,一方面希望能就這樣與尤勝分開一段時間,讓自己今晚有足夠的時間可以靜靜獨立思考,可與此同時,又期盼尤勝能夠堅定地拒絕惠京實在太過心安理得的要求而留在自己身邊,這兩種想法此消彼長地在自己的心湖裡掀起陣陣波浪,糾結的情緒讓怡嫻煩亂不堪。

    怡嫻回來時,大家已經吃完出去,站在餐廳外等著正在結賬的善亨和幾個去洗手間的同事,怡嫻跟景豪要了支煙,熟練地點上火抽了起來。

    “喂,某人不是一直宣稱自己已經戒煙了嗎?這會兒吞雲吐霧的是誰啊?”

    “呵呵,是嗎?我好像是這麼說過吧,唉,這不是沒辦法,就是忍不住唄,抽完這根就戒!!”

    怡嫻想著自己這麼輕易就崩潰了的戒煙決心,臉上不禁露出一絲自嘲的笑容,身邊的英嵐看著怡嫻,撒嬌般地說:“怡嫻學姐抽煙的樣子好帥氣哦,搞得我也特別想抽一支試試看。”

    怡嫻看到英嵐這樣,忍不住哈哈一笑。

    “不會抽煙的話就千萬別學!煙可不是什麼好東西,對身體不好,還得花大把銀子買它,何必呢?”

    “那怡嫻學姐是因為什麼才開始抽煙的呢?”

    “失戀啊,還是初戀哦!”

    先前一言不發在旁邊抽著煙的男同事們這下全部都將視線集中在了怡嫻的身上,怡嫻用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夾著煙,歪著頭斜睨著那些男同事。

    “耶?是真的嗎,申姐?”

    因為冷而縮著身子一直呆在尤勝身後跺著腳取暖的惠京聽到這話,吃驚地睜大了雙眼,看著怡嫻,一旁的尤勝也用一種凝滯的表情看著她。

    “怎麼一副吃驚的樣子?難道你是覺得我這麼大年紀了都還沒有談過戀愛嗎?”

    “當然不是了,申姐,我只是覺得申姐這麼好的女人怎麼會失戀呢?哪個男人這麼沒眼光,而且重要的是申姐你看起來根本不像是和什麼人分手就會開始借煙消愁的那種女人啊。”

    “哇哦,我看起來這麼強悍嗎?人家也是那種感情很細膩的女人耶!”

    事實上,並不是因為初戀失敗才開始抽煙的,其實只是因為覺得初戀情人抽煙的樣子看起來帥氣又瀟灑,羨慕之下才學來抽的。因為以前在討厭煙的人,或者認為女性不能抽煙的那些保守人士面前拿這個做借口的話,一般他們就都會沉默下來,不再糾纏於抽煙的問題,所以每次被問及吸煙緣由時,怡嫻總是這樣作答。然而這一次,感情失敗卻真的成了拿煙出來抽的原因。

    怡嫻用手指彈了彈手中的香煙,把煙按熄了,誇張地甩了甩頭。

    剛從餐廳出來的景豪看到怡嫻這副樣子,無聲地歎了口氣說道:“不要隨便開那樣的玩笑,由你說來一點兒都沒有趣。”大家聽了景豪的話,都稍微松了一口氣,如果是在喝酒的時候說這些話,大家可能真的都會覺得那是玩笑話,可在現在的場合說出來,每個人似乎都很認真在聽,在意著怡嫻所說的話,怡嫻開始覺得有點兒後悔了。

    要開車走的尤勝和搭順風車的惠京,還有其他一些同事一起往停車場走去,景豪這時突然說:“怡嫻,你今天看起來很累吧,是不是哪裡不舒服,我開車送你回去吧。”

    “沒有,我好得很,不用了,放心吧。我坐地鐵回去就可以了,很方便的。”

    “還是我送你回去吧,也有點兒晚了,何況今天你還買了這大包小包的東西呢。”

    怡嫻正低頭看著剛才在超市裡買的東西發愁怎麼拿才好,聽到這話就不再客氣,朝景豪點了點頭。看著惠京親密地坐在尤勝旁邊,怡嫻也坐到了那輛景豪為了裝載道具而向親戚借來的貨車的副駕駛位置上。

    向車窗外還沒走的人揮了揮手,景豪開車上了路。因為還處於下班的交通高峰,車只能一點一點慢慢地在路上龜速挪動著。

    怡嫻覺得今天一天似乎已經耗盡了自己所有的精力體力,靠在椅背上,呆呆地望著窗外。

    “怡嫻啊,這個……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嗯……什麼事兒,跟我還有什麼不好說的?”

    景豪想問的問題會不會和尤勝有關,是不是想打聽自己和尤勝之間的關系?怡嫻猶豫了一下,但還是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

    “這事兒吧,也許是我誤會了,也許是我太多管閒事了……”

    看著景豪欲言又止吞吞吐吐的樣子,怡嫻知道,肯定是特別難以開口的話。

    心裡已經大概知道景豪想談些什麼,怡嫻靜靜地看著景豪。

    “作為一個導演,說這樣的話似乎有點兒婆婆媽媽……但我想知道你和尤勝之間是不是,那個,是不是有什麼特別關系?”

    “啊?尤勝?和我嗎?”

    “哦,如果不是的話就算了。”

    也許是怡嫻的反應與自己預想的有些出入,又或者認為怡嫻不想真實地回答自己的問題,景豪恰到好處地中止了對這個話題的討論,轉為沉默。

    景豪的沉默使得怡嫻心裡忐忑起來。到底是自己回答問題的時機掌握得不好呢,還是語氣太過強硬,又或者是自己的話裡話外透露出了什麼令人疑心的味道?

    “尤勝不是正在和惠京交往嗎?你沒看出他們倆是男女朋友嗎?”

    “……我看不像。算了,就當我說了廢話,你別介意。”

    “哪裡!這本來就是個讓人擔心的問題,惠京看起來很喜歡尤勝的樣子,這樣的情緒肯定會對拍攝現場的氛圍甚至拍攝造成一定的影響,你擔心也是正常的。”

    怡嫻的嘴角不禁露出一絲苦笑,偷偷地把事情推到其他人身上的這種做法,似乎在哪兒的記憶中很常見,哼,原來過去的壞習慣終究是改不了了,申怡嫻!生怕再說錯什麼話,怡嫻秉持沉默是金的原則,心想,不能再就這個話題談論下去了。

    隨著交通擁塞情況的逐漸好轉,車速也恢復到正常的狀態。從車窗外望去,漢江水面上閃爍著仿若光梯的架橋,還有不斷閃過車窗的路燈,漢城的夜景分外迷人。

    “平時出入總是乘地鐵,都不知道漢城的夜景竟然這麼的美。”

    “就是啊,你天天悶在家裡都不出門,要不是我們主動聯系你,平常根本連你影子都看不到的。”

    “是,是!小妹我知錯了,以後肯定會多多主動聯系大哥你!對了,道具應該在什麼時候還?”

    “明天上午。”

    “待會兒你還得去學校對吧,其實拍這麼多天,你肯定是最累的,現在想想,真不該答應讓你送我回家,太辛苦你了,還不如把車開到影片沖印部去更好呢!”

    “善亨學長一會兒會過去的,那裡離他家比較近。”

    怡嫻毫無意義地點著頭。

    心裡琢磨著,現在看來,景豪和善亨估計已經深入地談論過這件事情了,也就是說自己的感情已經外露到他們這些旁觀者可以看出來的程度了,其他人也一定有所覺察了。雖然自己認為平常在眾人面前已經作了很巧妙的掩飾,可現在看來似乎毫無作用。下次拍攝的時候,要用什麼樣的表情來面對這些實際上已經知情的人們呢?怡嫻每當遇到苦惱、說了後悔的話或者作了後悔的事情,還有出現一些讓她害羞的事情的時候,總會習慣性地緊閉雙眼深深地呼出一口氣。

    快到家的時候,怡嫻的手機響了起來,拿出來看了看手機屏幕上顯示的電話號碼,怡嫻重新把手機塞回口袋,可是手機鈴聲不依不饒地響了一遍又一遍。

    “誰的電話啊?為什麼不接呢?”

    “一個挺煩人的人。”

    “哈,有了在交往的人了?”

    “什麼交往的人啊?不是啦!”

    聽了怡嫻不自覺帶出撒嬌意味的否定,景豪就不再說什麼了。手機鈴聲斷了之後又馬上響起,怡嫻向景豪指路之後,終於接了電話。

    “在哪兒呢?到家了嗎?”

    “還在路上呢!到家後我再給你電話吧!”

    怡嫻很快就掛了電話。

    怡嫻謝過了把自己送到家門口的景豪,站在那裡目送景豪開車遠去後,從口袋中掏出了手機。

    “是我,怡嫻!”

    “怎麼現在才到家?挺晚的了。”

    “嗯,其實還好,就是剛才路上有點兒堵車。”

    “是這樣的,我明天早上還有點事兒,所以現在去你家的話有點兒困難……你能不能出來我們在什麼地方碰個面?”

    怡嫻猶豫了一下,既想馬上見面把事情談清楚,又想留一點兒讓自己思考和清醒的時間。

    “太晚了,我出去也不方便,而且我有點兒累了,好不容易到家不想再出門,干脆就在電話裡說吧!”

    “電話裡談?……”

    怡嫻拿著電話,無言地趴在樓梯的扶手上。電話的那邊也是一陣沉默,似乎在思考著究竟該如何開口。怡嫻生怕自己又從嘴裡冒出什麼不該說的話,就緊抿著嘴唇,默默地從包裡找出鑰匙,摸索著打開門進了房間。

    按下玄關的電燈開關,看到了守候在門口迎接她的貓咪——黑人和雄仔。按照平日的習慣,怡嫻應該只是愛惜地看看貓咪,之後就徑直走到房間去換衣服,然而今天,她卻一反常態,沖著貓咪“喵喵”地打了聲招呼,把其中一只抱到懷裡輕輕地撫摸。

    “干嗎呢?”

    “正抱著貓摸它的頭呢!”

    “算了,你今天好像真的很累,我們以後再談吧!反正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事兒。”

    “嗯!好吧!那就以後再說!掛了,你也好好休息!”

    就這樣,結束了這次暗流洶湧的通話。

    與尤勝相識已經快一個月了,就這樣干脆地把電話掛了還是第一次,雙方都這樣感覺身心疲憊也是第一次,而怡嫻像今天這樣不大不小地向尤勝發了通脾氣也是第一次。

    並非無法理解尤勝的立場,惠京喜歡尤勝,這已經是件全體劇組人員包括導演、副導演和她這個編劇都彼此心照不宣的事情了,而對於尤勝來說,完全不理會惠京的感情也確實是不太可能的事情,所以也就只能裝作好像什麼事情都不知道。

    但是,這其中是否有一些不為他人所知的事情呢?怡嫻對此總抱有疑慮。懷疑這種情緒就如感冒一樣,就算痊愈了,以後也還會不斷地重新患上,只是症狀或許有些許不同而已。

    雖然做到無視是不可能的,但如果尤勝真的完全不理會惠京而只是一心對自己好的話,怡嫻也會裝作很大方懂事地讓尤勝多關心關心惠京的,而明明知道也能夠理解尤勝不這樣做的立場,卻還是也忍不住心煩意亂,亂發脾氣,與此同時又在心裡冷冷地嘲笑著自己這種無聊又可笑的想法和行為。

    怡嫻來到冰箱旁,從袋子裡拿出白天在超市裡買的東西,一一塞進冰箱裡。為了感受一下春天的氣息而特意買回來了幾種青菜,怡嫻把它們拿出來仔細收拾了一下,放進了冰箱,袋子最下面是草莓,看到草莓,怡嫻不禁想起了尤勝。

    “我的怡嫻喜歡吃的草莓哦!”

    耳邊響起了尤勝的話,突然湧起一股給尤勝打電話的沖動,拿起了手機,卻又不知該對他說些什麼,能對他說些什麼。

    寫文章或者編劇本的時候,為人物安排適合各種時機、場合的台詞是自己的專長,也是自己最愛的部分,所以才下定決心把這一專長當作職業,可是現在,真正面對自己心愛的人的時候,應該對他講些什麼,用什麼樣的表情和聲音,自己卻完全無從下手。

    聞著同樣熟悉的酸酸甜甜的草莓香味,這次悄悄滑下的卻是珍珠般的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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