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子好High 正文 第四章
    尤勝眼前閃過一個熟悉的背影。天氣晴朗,陽光帶著絲絲暖意照在身上,一點都不像三月的天氣,一條飄逸的長裙上罩著一件綠色夾克,頸間繫著一條長絲巾,一雙低跟小皮鞋,搭配著肩上同色系的拎包,怡嫻從地鐵站快步走出來,腳步輕快而堅定。

    怡嫻感到後面有車過來,下意識地往路邊讓了一點,沒想到車在怡嫻身邊停了下來,車窗緩緩搖了下來。

    「小姐,有時間嗎?」

    怡嫻被突然停在身邊的車子嚇了一跳,不由停下了腳步,當她看到駕駛座上的人是尤勝時,便大聲笑了起來。尤勝替她打開副駕駛座的車門,讓她上了車。走路不過二十分鐘路程,開車大概花不了五分鐘,但怡嫻還是一上車就乖乖地繫上了安全帶。

    她是個爽朗而又自由奔放的女人,但是一些這樣的小細節總能表現出她個性中的堅持甚至固執,如果不是出於這一點,那就肯定是因為她特別珍視自己的生命。車子勻速地向西行駛,尤勝偷偷地看了一眼坐在旁邊的怡嫻,一直專注地看著尤勝的怡嫻於是溫柔地閉上了眼睛,塗著瑩彩唇膏的雙唇牢牢地吸引住尤勝的眼睛。

    今天聚會的場所是影片中女主角的家,這裡將是整個電影的主要拍攝場地,房間位於一幢閒置的臨近商業街的建築,屋子已經被佈置成了一個女孩子的家的樣子。他們把車停在附近,尤勝伸手拉住要下車的怡嫻的胳膊,把她拉近自己,輕輕地吻了一下她的唇,怡嫻柔柔地笑著用手指把沾在尤勝唇上的唇膏擦去。

    「喲?今天兩個人同時出現哦!」

    就像試拍時那樣,所有工作人員和演員都到齊了。試拍就是測驗性的拍攝,正式開拍之前,工作人員需要檢查一下攝影機和其他各種器械的情況,看看導演腦中設想的各個場景能否拍攝出想要的效果,查看各個場景的排攝是否連貫,有無尷尬等等。在做準備工作的這幾周裡,他們已經用數碼攝像機拍下了電影所需要的所有場景和畫面,經過再三核對,決定今天正式開拍,計劃在今天拍攝十個左右的場景。

    「申怡嫻,今天穿這麼漂亮想幹嗎啊?」

    「給你看啊!穿這麼漂亮看你還能支使我幹什麼活?」

    怡嫻在劇中的戲分不多,所以上次拍完自己那一部分以後,就一直幫忙做一些劇務之類的雜事。上次為了確認導演設想的劇本場景實際拍攝的可能性,他們進行了試拍,那次參加的工作人員全部加起來也只不過是導演、兩個主角、攝影師和製片而已,怡嫻那天忙得恨不能多長出兩隻手來,一會兒為了錄音要抓住麥克風架子,一會兒又要和演員一起做下個場景的準備工作,該干的不該干的,能幹的不能幹的全都干了。

    早早就來到片場的惠京正在和導演討論今天要拍攝的場景,牆角的矮桌上放著高中時還常會用到的水壺和一個小型煤氣灶,旁邊是大盒的速溶咖啡,怡嫻親切地和周圍的工作人員打著招呼,尤勝則徑直走到桌子旁邊,給自己和怡嫻沖了杯咖啡,他突然意識到剛才怡嫻的嘴唇是冰涼的。

    怡嫻在為演員準備的椅子上坐了下來,優雅地把兩條長腿交疊在一起,尤勝遞過咖啡,怡嫻抬起頭微笑著道了聲謝,尤勝剛站在怡嫻身邊喝了口咖啡,就聽到景豪叫了他一聲,尤勝無奈把自己的咖啡遞給怡嫻,朝景豪和惠京走去。

    惠京低下頭,露在光線中的側臉上的表情凝固了。尤勝和惠京都不是什麼演技派,很容易把現實中的感情和心理帶進鏡頭前的表演中,尤勝很瞭解這點,所以他盡力克制住想把越來越接近的惠京的臉像趕蒼蠅一樣從自己眼前揮開的衝動,讓自己盡量表現得正常一些。但是連白癡都能看出來,尤勝在對待怡嫻和對待惠京時是多麼截然不同的兩種態度,雖說尤勝沒對旁邊的人說過什麼,但是人與人之間的感情就這麼奇妙,就是什麼都不說也能看得一清二楚。

    「還記得這個場景嗎?勝哲和慶兒兩個人在一起玩拼圖。」

    工作人員不辭辛苦地用黑布把窗戶遮上就是為了這個場景。男女主角坐在地上玩拼圖遊戲的這場戲是在深夜發生的,為了不讓外面燦爛的陽光照進屋裡,工作人員都忙著用大塊兒厚厚的黑布遮住窗戶,尤勝把身上的夾克脫下來搭在怡嫻旁邊的椅背上,接過怡嫻遞過來的咖啡,匆匆喝了幾口就走進佈景場地準備。

    遮好窗戶後,工作人員開始在佈景場地裡擺一些小道具,攝影師定好位置,燈光也打了進來,坐在尤勝對面的惠京臉上寫滿了緊張。還沒有正式開拍,她現在這種狀態真的能撐起這場戲嗎?尤勝不禁擔心能否順利拍到最後,本想說個笑話讓惠京放鬆一下,但考慮到坐在邊上的怡嫻的心情,他什麼都沒做。

    全部的準備工作都完成以後,導演、燈光師、攝影師三個人聚在攝影機前查看整個佈局,討論還有沒有需要修正的部分,確定沒問題後便回到各自的崗位,燈光師開始指揮工作人員調整燈光位置。

    關上打在演員身上的照燈,打開室內的普通日光燈,工作人員前後忙碌著。

    「你們兩個可以先去休息一下。」

    話音剛落,尤勝就從位置上站了起來。尤勝剛站起來就被走過來的副導演拉住,給他講解具體的站位,惠京還是坐在床上,動都沒動,捺著性子聽完副導演的講解,尤勝快步朝一直坐在椅子上看著自己的怡嫻走去。

    怡嫻用牙咬著空紙杯的邊緣,尤勝伸過手來遞給怡嫻一包煙,怡嫻瞟了一眼,用拳頭輕輕打了尤勝胳膊一下,怡嫻輕皺眉頭微微噘著嘴,不滿地斜瞪著在一旁吞雲吐霧還故意露出一臉享受表情的尤勝,「如果真那麼難以忍受的話,剛才給你的時候抽不就得了」,吐出煙圈兒,尤勝時不時用這樣的表情看怡嫻一眼。

    「呵呵,看你饞得厲害,就給你聞聞煙味吧,怎麼樣,過癮吧?我是不是很體貼?」

    說著就貼在怡嫻身上,衝著她吐了口煙,結果當然是又挨了怡嫻的一頓暴打,尤勝用手緊緊抓住被痛打的部位,作出一副身受重傷不久人世的誇張表情,還假裝暈死過去從椅子上摔下來,怡嫻咯咯地笑得花枝亂顫。景豪走近一點兒,看著那邊笑鬧成一團的兩個人,鬱悶地搖著頭:

    「我說姜惠京,你表情這麼僵硬,這讓我們怎麼拍啊?」

    「尤勝,你這男主角怎麼當的,女主角戲都演成這樣了,你也不知道過去幫幫她?多跟她溝通溝通,看能不能緩解一下她的緊張情緒。」

    看著景豪在那邊抱怨連連,怡嫻用指尖戳戳尤勝的肋間說道。怡嫻的話中有話,尤勝聽得明明白白,心中開始忐忑不安,偷眼打量過去卻從怡嫻的表情中找不出任何蛛絲馬跡。穿著低跟皮鞋的怡嫻和尤勝並排站在一起,遠看身高差不多。尤勝轉頭看了看怡嫻,又把視線移向了坐在床上的惠京,她像個定在那裡的木頭人似的,身體僵硬,面無表情。尤勝把已經變成煙灰缸的紙杯遞給景豪,邁步朝佈景場地走去。

    佈景地周圍繞著各種各樣縱橫交錯的電線,尤勝跳過這些電線走到惠京身邊。

    「給你拿杯熱咖啡吧!雖然外邊還挺暖和的,但可能是因為屋裡的光線都被遮住了吧,覺得這兒還真有點兒涼。」

    「現在才想起我來嗎?我當不起你給我倒咖啡,算了吧。」

    「我以為你已經喝過了呢!要嗎?我現在去給你倒。」

    「把上衣給我拿過來。」

    「是,是,知道了!」尤勝又走回怡嫻的身邊,拿起搭在椅背上的深藍色外套朝惠京晃了晃,惠京點點頭,尤勝拿起衣服,又走到放水壺、咖啡的桌子邊,給惠京沖了杯咖啡走到她身邊遞了過去。

    「你和申姐看起來很親近的樣子,怎麼今天兩個人一起過來?」

    「什麼親近不親近的,只不過是偶然在路上碰到,就順便載她過來了,所以才兩個人一起進來。」

    「……是這樣嗎?」

    尤勝察覺到,站在床邊檢查燈光的工作人員正豎著耳朵偷聽兩個人的談話。在這樣的公眾場合,惠京絲毫不掩飾自己的感情,這種任性讓尤勝很是反感。惠京把外套搭在肩上,一小口一小口地喝著咖啡。尤勝懶得再理她,忍不住將視線投向坐在對面角落聊天的景豪和怡嫻。不知道兩個人說到什麼有趣的事,怡嫻笑著伸出腿在景豪屁股上踢了一腳。

    「怎麼了?今天怎麼臉色這麼難看?」

    「沒什麼,就是身體好像有些不舒服。」

    「真的嗎?你這人,怎麼不早說,演員最應該保重自己身體。」

    注意到惠京把咖啡都喝完了,尤勝把手環在她肩膀上,猛地拉住她往床上躺去。「我的媽啊!」惠京沒來得及防備,驚叫了一聲,整個人都仰了過去。

    「你幹嗎啊,這樣嚇人家。」

    「小京,我們已經好久沒有這樣躺在一起了。」

    尤勝模仿七十年代時的韓國電影裡配音演員的口氣說了句台詞,惠京本來坐了起來又笑倒在床上。這種程度的親密對於這部電影來說不過是小菜一碟,在這部電影裡,兩個人不但會同床共枕,還要親吻,甚至互相愛撫對方的身體,而更重要的是這種場景會貫穿整個影片的始終。

    尤勝也知道自己現在這樣已經很出格了,雖說他清楚怡嫻是為了讓拍攝順利進行才故意說那句話給他聽,好讓他過來緩解一下惠京的情緒,但還是覺得有些鬱悶。其實自己並不想幼稚地故意做些什麼給怡嫻看,但最後還是控制不住地做出了這種舉動,尤勝回過頭來偷偷地瞥了怡嫻一眼,怡嫻好像並沒有看到剛才那一幕,依然拿著劇本和景豪在討論著什麼。

    「導演,燈光OK了。」

    一個男工作人員大聲喊道。一時間,緊張的氣氛又重新瀰漫在整個房間裡,和怡嫻聊天的景豪重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一個工作人員馬上走到門口,關上所有的日光燈,與此同時,照明燈光打了進來,尤勝和惠京也按照劇本要求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

    「演員,記得上次順利排演時的感覺嗎?」

    「記得。」

    「記得。」

    剎那間,所有人的焦點都集中到了一起,整個拍攝現場陷入了一種滿是張力的靜默中。

    「音響!」

    「speed!」

    「預備∼camara!」

    景豪讓每個崗位的負責人員都做好準備,工作人員大喊表示準備好了,隨後,攝影機開始轉動起來。

    「action!」

    景豪一聲令下,尤勝和惠京就坐在地板上開始玩起散落在地板上的拼圖來,尤勝一副沒精打采的樣子,拾起散落在地上的拼圖,一片片地確認,惠京看到尤勝那副模樣,做了個嫌惡的表情,嘩的一聲把好不容易拼好的拼圖一下打散,接著就哭了起來。

    尤勝雖然一陣慌亂,但他並沒有要去安慰的樣子,只是呆坐在地上看著她,任由她坐在那裡低聲流淚,惠京哭著哭著突然大叫了起來。

    「玩拼圖玩得好好的,你這又哭又叫的是幹什麼啊?」

    這句台詞結束以後,攝影機又多轉了好一陣子,然後才傳來了景豪叫「cut」的聲音。

    「音響OK.」

    「camaraOK」

    關上照明燈,房間裡的日光燈再次被打開,景豪抓著後腦勺對惠京說:

    「因為今天只是試拍,所以這場我們就先這樣過了,以後正式開拍的時候要多多注意。」

    「是,知道了,謝謝導演。」

    「下一個場景。」

    站在一旁的工作人員聽到這句話又忙碌起來,惠京拿起放在床角的上衣,拍了拍穿在身上,從佈景場地裡走了出來。尤勝注意到只有兩個女工作人員在費力地扯下掛在窗戶上的黑布,便站起身來走過去幫忙。

    景豪又仔仔細細地審視了一遍剛才拍攝的那一組鏡頭,然後走到怡嫻和惠京身邊。

    接下來要拍的是怡嫻去找惠京讓她把愛人還給自己那一幕中的兩個鏡頭。

    尤勝幫女孩子們扯完黑布就朝放椅子的地方走來,怡嫻卻起身朝佈景場地走去,她去幫助工作人員收拾散落在地上的拼圖、易拉罐、香檳酒瓶和杯子點心什麼的,而後就在靠桌子邊兒的地方找了個位置坐了下來。

    景豪一邊給惠京說明動作要求,一邊跟她一起走進佈景場地。尤勝叼了一支煙坐在椅子上,原以為這不過是研究生的畢業作品應該不會難到哪兒去,現在看來,除了工作人員的數量少了點兒,攝影機、燈光什麼的沒那麼先進高級之外,其他方面和拍攝商業電影沒有任何區別,其緊張程度一點也不比商業電影來得少。

    或許下面的這個鏡頭需要最大限度地利用外部光線,導演下令讓所有燈光都往外打,協助拍攝的工作人員把攝影機移到相應的位置後,開始測試亮度,逆光燈打得有點兒太亮了,攝影師和燈光師商量了一下,又拉過一個小燈來放在旁邊,放好後又重新測試亮度。

    和剛才那場一樣,景豪一聲令下,整個拍攝現場的機器都開始轉動了起來。惠京端著兩杯茶走了進來,她把茶放在桌上,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了下來。一直抬頭看向前方的怡嫻低下了頭,食不知味地喝了幾口茶,臉上的表情不斷地變換著,猶豫了半天,終於說出了那句話:

    「拜託你,請和勝哲分手吧!」

    「cut!」

    演員的位置不變,攝影機移到另一個位置開始拍攝下一個鏡頭。怡嫻生怕站起來後會找不準自己的位置,就乖乖坐在原地沒有起身,稍稍地伸了伸腿,聽到攝影機已經準備妥當時,就把腿收回來端正坐好。

    「其實,我們兩個人在這裡談這個又有什麼用呢?」

    「……說的也是……」

    以同樣的心意圍繞在同一個男人身邊的兩個女人,她們無法為自己的感情作出任何的結論,只能面對面地歎氣而已。這個鏡頭也順利拍完了,怡嫻伸了個懶腰,從自己的位置上站了起來,穿上剛剛為了拍戲脫下來的皮鞋朝尤勝走過去,惠京也跟在她後面走了過去。

    本來覺得拍攝工作進行得挺快,沒想到不知不覺間天色就已經漸漸暗下來了,早已清空的胃也開始發出抗議。或許演員就是一個等待的職業吧,說實在的,在燈光和攝影機準備好之前,演員除了等待基本上無事可做,無聊的等待讓尤勝、怡嫻和惠京都覺得悶得心慌,三個人卻什麼都沒有說,只是靜靜地坐著,這時一直跑前跑後都快成兼職工作人員的製片人善亨拎著從外面買回來的盒飯走了進來。

    「惠京小姐受累了,吃點兒東西補充一下體力。」

    「唉,真拍戲倒還好點兒呢,無事可做讓人家乾等著更累人。」

    面露倦色的惠京撒嬌似的回答道。其實比起怡嫻,惠京要好得多,因為她幾乎在所有的場景中都有戲,而怡嫻沒幾場戲,所以往往是等了好一陣子之後,就拍兩組鏡頭,而後又是不停的漫長等待,其實今天剩下的就只有尤勝和惠京兩個人的對手戲了。

    「你今天的戲已經拍得差不多了,下面應該沒什麼事兒,看你累得不行了,要不你先回家吧。」

    怡嫻一臉的倦意讓尤勝很擔心,他看著怡嫻的臉色小心翼翼地說。反正怡嫻今天穿得這麼漂亮,也確實幫不了工作人員什麼忙。

    「切,就這麼想趕快把我踢走啊?有什麼企圖?」

    「不,不是……」

    「怡嫻你回家休息吧!真是不好意思,其實你本來沒幾個鏡頭,結果害你每天這樣跟我們耗在一起。後面也沒什麼事兒了,你也累了一天了,趕緊回去休息吧,再把你拴在這兒的話,我會良心不安的。」

    景豪也走過來勸她。看到怡嫻形諸於外的疲憊,尤勝很想開車把她送回家,但無奈自己還要留下來繼續拍攝。這裡離怡嫻家很遠,就算坐地鐵也要好一陣子,這讓尤勝很是放心不下,怡嫻不置可否,只是專心致志地吃著自己的盒飯。

    大家吃完晚飯以後,喝了杯咖啡,抽上幾支煙,又稍微休息了一會兒後便挪動著疲憊的身體走進拍攝場地。怡嫻等大家都吃完飯,便起身打了個招呼離開了。

    為了趕拍下一個鏡頭,工作人員忙碌地變換著燈光和攝影機的位置,尤勝假裝上廁所從拍攝場地抽身出來,給怡嫻發了個短信。

    ——到家了嗎?

    沒多久,嗶的一聲,怡嫻的短信到了。

    ——還沒,在地鐵裡。

    ——本來想送你回去的。

    ——我自己走沒事兒,放心吧,下面的鏡頭拍得還順利嗎?

    ——你走了以後又拍了一組鏡頭。

    就這樣,兩個人來來回回地發著短信。突然間門開了,惠京走了過來。

    「小勝哥哥,幹嗎呢?」

    「沒幹什麼。」

    尤勝把手機合上,假裝鎮定地朝拍攝場地走去,誰知惠京一把奪下尤勝手中的手機跑到台階上看了起來。

    「你幹嗎!」

    「看看你的手機啊。」

    看到尤勝伸手來奪手機,惠京輕巧地避開,按鍵查看了起來。尤勝一把抓住惠京的胳膊,按在牆上強行地把手機從她的手裡奪了過來,惠京貼在牆上,尖叫了起來:

    「哎呀,你這是幹嗎?竟然想打我?」

    「誰叫你隨便看別人手機啊!你懂不懂什麼是隱私!」

    「手機裡有什麼秘密啊?這麼怕別人看!」

    兩個人正在樓梯上爭吵的時候,英嵐打開門走了出來,尤勝把惠京撇在一旁,自己先走了進去拿出支煙點上火,惠京也氣沖沖地跟著走進去坐在自己的位子上。

    「小勝哥哥,你是在和申姐交往嗎?」

    惠京輕聲嘟囔著問道。

    「我跟誰交往啊?瞎扯什麼。只不過年紀相仿,多聊了幾句而已。」

    尤勝回了一句,心情異常煩亂,只覺得吸進呼出的都是麻煩二字。

    事情不知怎的居然發展到了現在這個地步,他本來大可以大大方方地告訴她說自己不僅是對怡嫻有好感,更深深地喜歡著怡嫻,真想理直氣壯地大聲對惠京喊出來:「怡嫻才不是你這種任性的小女生,她是個非常成熟,有獨特魅力的女人,你就不要再繼續糾纏我了!我才不想因為和你的露水姻緣錯過怡嫻那麼好的女人,所以你能不能別這麼礙事兒擋我路!」但是面對惠京,尤勝卻不能這麼毫無顧忌、隨心所欲地坦白心情。老天為什麼安排他遇到自己心儀女人的同時還讓他身邊糾纏了這麼一堆亂七八糟的事兒!

    「你和申姐已經上過床了嗎?」

    尤勝沒想到她居然會在這裡問出這種問題,被吸進氣管的煙嗆得大咳起來,澀辣的煙味刺激得他不停地流眼淚,尤勝用手摀住鼻子和嘴還是止不住咳。

    「是又怎麼樣?與你無關吧?你管得著嗎?」

    尤勝壓制著一躥一躥的心頭火,告訴自己不能隨意發作。感受到尤勝如此形於外的厭煩,惠京突然毫無徵兆地哭了起來,剎那間兩人之間的曖昧氣氛在整個拍攝場地裡鋪染開來。房間裡靜悄悄的,只能聽到機器啪嗒啪嗒轉動的聲響和惠京壓抑的抽泣聲。

    「……你怎麼能這樣對我呢?」

    導演景豪跟副導演英嵐毫不顧忌,就站在旁邊看著兩人,其他的工作人員都假裝什麼都沒聽到也沒看到,按部就班地做著自己手邊的工作。

    「走,別在這兒哭,有什麼話外面說!」

    尤勝拉起惠京站了起來,惠京甩了幾次手,想掙脫開他的手,最後還是哭著跟他一塊走了出去。尤勝把惠京拉到洗手間,打開水龍頭,讓她把臉洗一洗。

    「臉上有妝,不能洗。」

    尤勝於是走到裡面抽出紙巾遞給惠京。

    「小勝哥哥,難道你不明白我的心意嗎?真的不明白嗎?」

    不想知道也沒興趣知道,現在尤勝全心滿眼都只有怡嫻,他不想再犯以前那樣的愚蠢錯誤,同時跟幾個女人保持親密關係。隨著拍攝工作漸漸展開,怡嫻和惠京碰面的機會會越來越多,每次光是想盡辦法瞞住怡嫻就已經讓他頭痛萬分了,現在他最大的願望就是這部電影能順順利利地盡快完成。

    「不知道!」

    「騙人!你明明就知道!」

    「別吵!你胡鬧什麼?怎麼連公私都不分呢?」

    「我就是不分,不分!我本來就是為了你才願意接著拍下去的!」

    光!

    尤勝猛然間抬起腳來狠踹了洗手間的門一下,門劇烈地震盪著,吱吱呀呀地來回晃動,惠京被嚇壞了,頂著一臉的淚痕,驚惶地睜大了眼睛,她拚命地想忍住淚水,死死地咬著自己的下唇,但漸漸地,嘴唇又開始抖動,哭聲又不爭氣地再次傾瀉而出。

    「姜惠京,你別在這兒呆著了,回家吧。」

    「……什麼?」

    「什麼什麼啊?我讓你回——家!你這副樣子還拍個什麼勁啊?誰還拍得下去啊?整場氣氛都被你搞砸了,拍戲還不如看你的好戲!你趕快給我回去!」

    「你就這樣讓我一個人走?我不!我就不走!」

    「你這女人煩不煩啊,幹嗎這麼糾纏不清啊?」

    尤勝抓著頭髮,難以理解又無限煩惱地搖著頭。這時傳來了幾下敲門聲,景豪推門走了進來。尤勝和景豪身高差了起碼十幾厘米,但景豪抬著頭,用一種毫不掩飾的責怪眼神掃了尤勝幾眼,而後轉過身來對惠京說:

    「看來你今天身體不太舒服,要不惠京你還是先回家休息吧。」

    「那拍攝……」

    變臉還真快,剛才還撒潑耍賴地大嚷著自己絕不一個人回去,一副你不送我回去我就如何怎樣的臉,現在當著景豪卻又擺出一副很擔心拍攝進程的樣子。尤勝靠在洗手間的牆上,透過薄毛衣,一陣冰涼的感覺就這樣順著後背滲進心裡。

    「沒事兒,找個替身就行了,工作人員裡有個叫玄靜的,和你身材差不多,一會兒先讓她暫時做一下你的替身。尤勝,你負責把惠京送回去吧。」

    「誰能來替我呢?這裡好像沒什麼和我身材差不多的人啊。」

    「這你就別操心了,我自有辦法,你們兩個人都回去吧。」

    「景豪……」

    「惠京你先別哭,乖乖回去休息,進去拿你的東西,英嵐已經幫你收拾好了。」

    惠京抽泣著從洗手間走了出去。

    「那這樣吧,反正惠京家離這兒不遠,我把她送回去後就趕回來接著拍我那部分。」

    「你要真關心拍攝進程,就多費點兒心思在惠京身上,你們再這樣鬧幾回,你覺得我這戲還拍得下去嗎?」

    無言以對。確實,《減肥套餐》這部電影中,女主角佔了相當大的戲分,男主人公的戲也不少,最重要的是兩人扮演的角色是戀愛中的情侶,有過不止一次的親密關係,如果像今天這樣總是僵持以對,電影是不可能繼續拍攝下去的,因為不管是尤勝還是惠京,兩人誰都不是那種演技超群、公私分明的人,不可能做到一邊在戲外冷戰,一邊在戲裡掛著甜蜜的笑容,若無其事地演示愛情。

    「我知道了,這次是我們不對,我會安全把她送回家,好好安慰她,盡量跟她搞好關係,至於能不能回來我會打電話通知你的。」

    「你小子還算明白,我就不說什麼了,你自己掂量著辦吧!」

    景豪說完就走了出去。尤勝在洗手間整理了一下情緒,出來時發現惠京已經擦好眼淚不哭了,拎著東西站在走廊等他,英嵐站在旁邊陪她,看見尤勝走出來,就伸出手把尤勝的東西也遞過來,尤勝接過自己的東西衝英嵐點了點頭就轉身走下樓梯,惠京也趕緊跟著走了下去。

    你自己掂量著辦吧!

    雖然景豪沒有說明白怎麼掂量,辦什麼,到底如何解決,但這短短的一句話卻字字重逾千斤,沉沉地壓在了他的心上。

    「你到底想怎麼樣吧?」

    尤勝也覺得自己的話很欠揍,但是除了這句話,他不知道也想不出自己還能說些什麼。

    快到惠京家的時候,惠京說要去什麼地方坐下來聊一聊,尤勝就把車停到了她家附近的停車場裡,兩人一先一後地走進一間小咖啡館裡。

    惠京除了那句話之外就再沒說過什麼,從片場出來後就一直沉浸在消極的沉默中,進了咖啡館也只是坐在那裡目光呆滯,毫無焦點地看著桌子。尤勝再也受不了了,在第二杯咖啡差不多見底的時候,他忍不住開口問了一句,冰冷的語氣讓惠京又立刻哭了起來,她淚眼朦朧地望著尤勝。

    「你這麼說是什麼意思?」

    惠京對尤勝的話提出了抗議,尤勝從放在桌子上的煙盒裡抽出一支煙點上,漫不經心地盤算著一會兒回拍攝現場的話要記得在路上順便買盒煙。

    「小勝哥哥,你明白告訴我,那次為什麼要和我上床?」

    呼——尤勝呼出一口煙,終於問到這個了,這是自己一直以來都在迴避的問題,但他知道這個問題是不可能迴避的,如果順著自己的心意的話,肯定會如實地把自己的想法告訴惠京,不負責也好,沒節操也好,隨便她怎麼看,他不在乎。但現在不行,不能這麼做,不能把已經糾結成一團的事情搞得更加棘手,難以解決。見尤勝並不回答,惠京抿了一口自己面前的紅茶,若有所思地低下了頭。

    「其實我也明白,大家都說男人跟女人上床以後,就對那個女人沒什麼興趣了,是這樣嗎?」

    「那你覺得呢?你覺得所有的男人都是那樣嗎?」

    「男人」,理論上這個詞是指所有的男人,也就是說尤勝也不例外,他對此很不爽,立刻反問道。因為並不是所有的男人都會這樣,即使會,也不是對所有的女人都是這樣。

    如果一個男人和某個女人上床以後,就對那個女人漸漸失去興趣的話,只能說明這個男人不愛那個女人,或者對於他來說那個女人已經完成了她的使命,再沒什麼別的價值可供利用了,而那種即使彼此有了親密接觸仍會覺得她魅力十足,即使不是為了上床也仍然很想見她,對她保持著濃厚興趣的女人是存在的,尤勝有證據,雖然只是唯一的一個,然而對目前的尤勝而言,怡嫻就是那個女人。

    「如果你不是那樣的男人,你為什麼這樣對我?」

    「那難道女人和男人上床以後,只要覺得自己奉獻了所有,就可以無論那個男人意願如何,想當然地把他當作是自己的嗎?」

    「……我是這樣想的。」

    惠京的自尊心被尤勝的語氣狠狠地刺了一下,卻不能表現得太明顯,只是用力地點了點頭。

    「那我實話告訴你,我最討厭抱有這種想法的女人了。」

    尤勝斬釘截鐵地說道,刻意瞥了惠京一眼,發現她的下唇在不停地顫抖。

    「事情其實很簡單,那一天我覺得你很有魅力,而且也沒有什麼理由阻止我們倆上床,所以事情就發生了,that『sit,就這樣而已。如果你覺得我在不愛你的情況下就和你上床是我的錯的話,我可以就這點跟你道歉,也請你不要再用這樣的態度對我,說實話你的表現讓我有被強制束縛的感覺,根本不想接近你,只想撒腿就跑。」

    「……」

    「老實說,我根本沒想到和你上床後,我們的關係就得發生這麼大的變化,而且就算是上床了也並不代表我們之間有多麼深刻的感情,那是需要慢慢培養的,你不覺得嗎?」

    「那……」

    惠京一直低頭聽著,眼淚一滴滴地打在桌上,聽到尤勝最後這句話,突然抬起頭來,本想說些什麼,卻哽咽在喉中。其實尤勝心裡明白,自己跟惠京根本不可能,無論怎樣慢慢培養都不會有什麼感情,之所以這麼說,不過是想擺脫目前的這種不尷不尬要死不活的困境,心中某個角落隱隱覺得這樣的自己十分卑劣。

    「那如果我不像原來那樣總是打電話煩你,給你足夠寬鬆的個人空間,再稍微給你些時間的話,你可能會慢慢對我有感覺的,是嗎?」

    「也許吧。」

    騙子!上過幾次床以後,尤勝從惠京身上隱約體會到的那幾分好感已經消失殆盡。不過誰知道呢,如果怡嫻沒出現的話,或許他會就這麼和惠京慢慢熬著,會不會朝著好的方向發展也不得而知。但現在怡嫻出現了,再問他的話,回答肯定是這樣的可能性接近於零,因為以他現在對怡嫻的熱情來看,短時間內是不會突然間冷卻的。

    背叛自己的心意而許給惠京這樣一個不可能實現的願望,尤勝心裡也頗有幾分內疚,如果可以的話,他很想明明白白跟惠京說清楚,因為只有這樣,才能讓兩個人,不,三個人都不受傷害,至少是少受傷害。但現在他沒有別的辦法,惠京的態度讓他意識到如果說明的話,景豪的畢業作品就很有可能因為自己曾經的輕浮舉動而泡湯。

    「對不起,我沒想到我們在這方面的想法會差這麼多,而我的欠考慮,讓我對你採取了極為隨便的態度,傷害到你,我為此鄭重向你道歉。」

    「沒關係,我會堅持努力讓你喜歡上我的。」

    惠京的表情漸漸明朗起來。

    尤勝把惠京送到公寓門口,自己開著車從小區裡駛了出來,然後把車停在路邊,給景豪打了個電話,告訴他自己已經好好跟惠京溝通過了,現在就趕回去拍戲,隨後又給怡嫻打了個電話。

    電話響了幾聲,卻沒人接,短短的十幾秒鐘對尤勝來說顯得異常漫長,難道怡嫻還是看出什麼來了?那些知道情況的工作人員有沒有跟怡嫻說過什麼呢?還有景豪、英嵐,怡嫻好像和每個人的關係都很不錯。

    「喂?」

    「是我。」

    「拍得還順利嗎?」

    聽上去怡嫻的聲音晴朗明快,好像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

    「惠京說身體不舒服,景豪就讓我開車把她送回家了,現在我正在往拍攝場地趕。」

    「難怪她今天看起來狀態很不好,原來是身體不舒服,你今天拍戲也很辛苦,累了吧。」

    「聽到你的聲音,我所有的疲憊就都長翅膀飛走了。」

    話機那頭,傳來了怡嫻好像有些羞澀的笑聲,但尤勝並沒有因此感覺輕鬆多少,糾纏成一團的混亂局面,善意的欺騙,刻意的隱瞞,這一切都像烏雲一樣壓在尤勝心頭,讓整個心情都在低氣壓中掙扎。

    萬一怡嫻知道了這一切,那該怎麼辦呢?他簡直想立刻衝到怡嫻家,痛痛快快地把自己和惠京,甚至和以前那些女人的荒唐事情全都倒給怡嫻,然後向她懺悔,請求她的原諒。但最終他還是只能用力忍住。

    「怡嫻。」

    「嗯?」

    「怡嫻。」

    「到底怎麼了?」

    尤勝癡癡地喊著怡嫻的名字,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也不想說什麼,只想叫著她的名字,想了一下,決定把自己最坦誠最赤裸裸的想法告訴她。

    「沒什麼,就是想你了,想抱抱你,想看到你,和你在一起。」

    「不是剛才才見過嗎……」

    一句話就澆滅了尤勝的高漲的熱情,果然不是一般的女人。申怡嫻,剛剛以為你要靠過來而暗自高興,沒想到剎那間你就又後退了半步。尤勝開始迷惑了,怡嫻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女人呢?她是喜歡花很長的時間去瞭解一個人,在慢慢和人相處的過程中愛上別人的那種類型嗎?還是本身就是一個戀愛高手,級別高出尤勝好幾段,所以才讓他覺得無法應付?

    「怡嫻,你相信我嗎?」

    「你怎麼了?是發生什麼事情了嗎?」

    「沒事,沒什麼,就是想到了隨便問問。」

    「……那一會兒拍完過來我這裡嗎?」

    「不了,你今天忙了一天肯定也累壞了,還是早點睡吧,以後再給你打電話。」

    「雖然我不知道發生什麼事了,但聽起來你好像心情不好,我不太會安慰人,只會說請你一定要加油哦。」

    說完道了聲晚安就掛斷了電話。

    心情仍舊非常沉重,尤勝突然間領悟了劇中的男主角的心情。情況或許稍有不同,但心境應該差不多吧。他現在覺得自己非常理解男主角,就像現在的他一樣,夾在兩個女人中間動彈不得,或許劇中的男主角也一直在為自己的無力控制和優柔寡斷感到羞愧,尤其為自己當初的輕浮兒戲而感到後悔萬分吧。

    尤勝鬆開離合器,慢慢踩下油門,開始在空無一人的夜路上飛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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