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泰一邊用毛巾拍打著濕漉漉的頭髮,一邊從浴室裡走出來。他手裡拿著乳液,穿過寬敞的客廳,走向臥室。偌大的院落和大門,客廳和臥室,這座兩層建築的每個地方都燈火通明,亮如白晝。
基泰把乳液倒在手上,正要往臉上擦,突然驚訝得瞪大了眼睛。鏡子裡清晰地映出自己的脖子,綴著兩個戒指的項鏈不見了。他匆忙跑進浴室看了看,浴室各個角落都沒有發現項鏈的痕跡。到底丟到哪裡去了呢?那條項鏈可是他生命的一部分。
基泰的腦子混亂不堪,像個亂七八糟地堆滿了雜物的倉庫。項鏈到底丟在哪兒了呢?基泰怎麼也理不出頭緒來。突然,一個念頭迅速掠過腦海。白天在辦公室打完宣傳組職員之後,娜姬為他整理凌亂的衣服,曾經摸過他的項鏈。
基泰稀里糊塗地披上衣服,慌慌張張地開車去了公司,匆匆忙忙跑進自己的辦公室,從地板到抽屜,翻天覆地都搜索了一遍。可是,哪兒都沒有項鏈的影子。基泰感覺自己要發瘋了,使勁踢了踢旁邊的垃圾筒。剎那間,基泰突然想起了白天的事情,他曾經一頭栽進農家院子裡的紅色塑料浴盆,和正在浴盆裡洗澡的女孩撞到一起,糾纏了半天。當時的情景清晰地浮現在他的腦海裡。對,是的,就是那裡。
基泰真想立刻就飛到那裡,他邁開大步走向門口,走著走著,他遲疑了一會兒。看了看手錶,已經十二點四十分了。時間太晚了,不合適到別人家裡去。不管我多麼著急,不管我多麼我行我素,也不能這麼晚了還到別人家去吵醒別人。
基泰回到家裡,一屁股坐在沙發上,彷彿崩潰了似的。如果項鏈不在那裡,那又該怎麼辦呢?他神經質地弄亂了頭髮。猛然抬頭,他看見掛在牆上的全家福。燦爛歡笑的父親母親,以及當時只有九歲的自己,照片上的他們看來無比幸福,好像任何人都不能插進他們中間。父母手上戴著的結婚戒指刺痛了他的心。
許多他再也不願回想的往事一件件徐徐湧上心頭。那是在一條無名的江邊,基泰落進水裡,拚命掙扎。然後,他就失去了意識,總是往水底沉。父親為了救他而跳到水裡,母親為了挽救在水裡掙扎的丈夫和兒子,也跟著跳了下去。那是他最後一次看見父親和母親。年幼的基泰獨自活了下來。在火葬場,有人把父母的結婚戒指放到他的手裡。這一切都像噩夢一樣,清晰地留在記憶深處。現在想起來,基泰的心裡已經很平靜了。然而,那段往事仍然在他的心裡劃出一道深深的傷痕。
基泰痛苦地閉緊雙眼,盡量不去理會牆上的全家福。時間已經很晚了,可是他怎麼也睡不著。他呆呆地站在二樓陽台上,叉著手等待天亮。如果想抵抗痛苦的回憶,只有一個方法,那就是每天夜裡打開所有的燈,讓整個家燈火通明,亮如白晝。
天亮了,基泰洗了洗臉,急匆匆地趕往N鎮。也許是昨天夜裡沒睡覺的緣故,他的眼睛裡佈滿了血絲。
「我們陽順當然是去上學了,還能去什麼地方?」
基泰急急忙忙地開車趕到女孩的家,可是家裡只剩了個老奶奶。
「學校在哪兒?」
心急如焚的基泰站在院子裡,不分青紅皂白地大聲質問著老奶奶。
「怎麼了?你是誰,有什麼事兒嗎?」
「學校叫什麼名字?」
不知道老奶奶是否瞭解基泰焦急的心情,她總是假裝稀里糊塗的樣子,向基泰投去警惕的目光。
萬福和嚴智躲在校門後面看著陽順。陽順站在操場上,和班主任老師以及同學們告別。
「陽順爸爸,你看我們陽順是不是在和同學告別啊?」
嚴智拉了拉萬福的袖子,她的眼神裡充滿了悲傷。
「是啊,是在和同學們告別呢。」
萬福遠遠地望著陽順的身影,抱怨道。
「看來那幾個臭娘們兒真要把我們陽順賣到什麼地方去了。」
「這些娘們兒也忒心狠手辣了。又不是九千萬,不過被騙了九百萬塊罷了,她們就敢把咱們的寶貝女兒給賣了。我們的社會怎麼變成這個樣子了,真他媽的!」
萬福氣得直咂舌。
「喂,陽順她爸,那現在我們陽順該怎麼辦呢?」
「還能怎麼辦呀,當然要趕在那幾個臭娘們把她賣掉之前,趕快領回來。我們是她的父母。」
「如果她的父母不詐騙……」
「呵呵,說這些都沒用了。」
嚴智的淚水好像馬上就要奪眶而出,她剛要抱怨,萬福立刻打斷了她的話,悶悶不樂地說。
終於,陽順告別朋友,搖搖晃晃地朝校門走過來。
「好,我們趕在那幾個女人之前先下手為強。」
藏在校門柱子後面的萬福和嚴智沖陽順揮了揮手。好久沒有見到父母的陽順高興極了,屁顛屁顛地朝他們跑過去。
「媽媽、爸爸,把這件事處理完了以後……」
就在這時,兩個債主從對面走來。
「我們必須親眼看見陽順那丫頭真的去了漢城,然後才能給漢城那家人打電話,說家庭保姆已經出發了。哎呀,這個……這不正是那對騙人的狗男女嗎?」
債主們發現了萬福和嚴智,立刻不顧一切地跑了過來。
「趕緊把這兩個該死的狗男女……把這兩個小賊抓住!」
突然出現的債主追趕過來,萬福和嚴智驚慌萬分,不知所措。
「哎,這些臭娘們兒啊。」
「真是毒辣之極!」
萬福和嚴智輪番打量著向他們跑來的女兒陽順,以及彷彿要將他們咬死似的窮追不捨的債主。稍微猶豫了一會兒,他們開始向旁邊的小路跑去。正在這時,一輛紅色跑車開過來,猛然停了下來。好像故意分開債主和萬福、嚴智似的,紅色跑車正好停在他們中間。債主們二話不說,推開從車上走下來的基泰,瘋狂地追趕著萬福和嚴智。
陽順一會兒看看風馳電掣般逃竄的父母,一會兒看看緊追其後的債主,一會兒再看看那個東倒西歪的降落傘男人,簡直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喂,你還記得我嗎?」
昨天那個降落傘男人好不容易找準了重心,沖陽順問道。
「哦。」
陽順看著父母被債主緊緊追趕的方向,心不在焉地回答。陽順也做出了馬上就要跟他們逃跑的架勢。
「你知道我為什麼從漢城跑到這裡嗎?昨天我把項鏈丟在你們家了。把項鏈還給我。」
男人攔在陽順面前,伸出了手。然而陽順的眼裡根本看不見這個男人。陽順把男人丟在一邊,獨自跑開了。跑在陽順前面的債主緊緊地追趕在萬福和嚴智身後。
「喂,喂,你還不站住?」
「我一定會還給你的。」
男人衝著陽順大喊,陽順也回頭衝他喊道。
「喂,你還不站住?」
最後,降落傘也跟在陽順後面跑起來。街道上展開了一場激烈的追擊戰。基泰氣喘吁吁地跟在陽順身後,突然間撞上了從旁邊經過的水果商販的三輪車,水果滾落得滿地都是。
「媽媽……爸爸……」
「喂,你還不給我站住?」
陽順環顧四周大聲叫喊,跟在陽順身後的基泰也衝她大喊。
「後面追趕我們陽順的男人又是怎麼回事?」
躲在胡同口盯著他們的嚴智氣喘吁吁地問丈夫。
「那還用問,肯定是那兩個該死的婆娘把我們陽順賣給了這個年輕人,這傢伙是販賣人口組織的成員。」
聽說青年是販賣人口組織的成員,嚴智嚇出一身冷汗,面如死灰。天啊,我的女兒因為父母而被賣到孤島了。
「那可怎麼辦呢?孩子她爸,我們陽順這不是出大事了嗎?」
嚴智滿臉恐懼地抓住了丈夫的衣袖。
「看來我們不動也不行了。」
萬福悲壯地下定了決心,說完還朝手心裡吐了幾口唾沫。
「是啊,得趕快行動了。」
陽順跑出一段之後,萬福突然從路口跳了出來,和全速奔跑的基泰撞了個正著,兩個人同時倒在地上。
「哦,真是的,走路也不往前看。」
惱羞成怒的基泰猛然站起,整了整衣服,對萬福大吼。
「哎呀,我要死了,要死了。」
萬福蹲在地上,抱著兩條腿,發出垂死的呻吟。嚴智不知道什麼時候突然出來了,假裝從旁邊經過,也吵吵嚷嚷地插嘴說道:
「哎喲喲,大叔,你沒事吧?沒傷到哪兒吧?」
「不知道啊,可能是骨折了……哎呀,我要死了。」
「我從那邊過來,看得清清楚楚。這位大叔正往前走路,年輕人突然跑上來撞倒了人家!」
萬福仍然抓住雙腿,假裝疼得要死。嚴智悄悄地觀察著基泰的臉色,替萬福說話。
「大叔,要不要到醫院拍張X光片?」
基泰不想理會萬福,心裡只想趕快去追陽順,無可奈何地連連跺腳。這時,萬福突然緊緊抓住基泰的褲腿。基泰的腳腕被萬福抓住,根本動彈不了,簡直快要急瘋了。從昨天到今天,怎麼會發生這麼多怪事。基泰怒從心起,幾乎要發瘋了。
「抓住那個婆娘,抓住那個傢伙!」
債主們撕心裂肺地吶喊,從遠處朝這邊跑來。陽順也跑在債主們身後。萬福抓住嚴智的手,好像從來沒有什麼地方疼過,站起來推開基泰,又開始飛跑起來。基泰被全速跑來的債主撞個正著,又一次摔倒在地。他踉踉蹌蹌地想要站起來,卻被後面跑過來的陽順再撞一下,結果還是沒能抓住她。
「媽的,喂!」
基泰氣得脫下夾克直往地上抽打,他真是束手無策了。
陽順一邊追趕萬福和嚴智,一邊看了看手錶。上午,十一點十分。哎呀,大事不好,趕不上火車了。她連忙掉頭跑向車站。開往漢城的火車正停在那裡。
「對不起,副站長先生,我遲到了,謝謝您幫我看管提包。」
陽順從等在車站裡的副站長手上接過沉重的行李。
「是啊,陽順,趕快上車吧,火車已經等你半天了。」
「對不起,多保重,副站長先生。」
陽順依依不捨,畢恭畢敬地向副站長告別。
看到火車馬上就要出發,基泰用盡全力往前跑,企圖衝上火車。
「請出示您的車票。」
副站長擋在基泰前面,制止了他。
「請出示您的車票。」
「快放開我,我必須抓住那個女孩子。」
基泰氣急敗壞,甩開副站長緊緊抓住自己胳膊的手。
「票呢,出示一下您的車票。」
副站長沒有放開基泰的胳膊,慢悠悠地說道。基泰被副站長煩得快要發瘋,陰沉著臉,狠狠地瞪著已經向前開走的火車。陽順乘坐的火車就這樣從他的視野裡漸漸消失了。
基泰直接找到了陽順的家。他想要一張陽順的照片,以便在全國範圍內重金懸賞。這個小東西,看你還能跑到哪兒,再跑你也跑不出大韓民國的手心。
「怎麼,你沒見到我們家陽順嗎?」
看著剛才來過的青年再一次找上門來,老奶奶感覺很奇怪,茫然地望著基泰。
「見到了,剛才我忘了一件事,老奶奶,請您給我張照片。」
「誰的照片?」
素不相識的青年竟然要孫女的照片,老奶奶很驚訝。
老奶奶反問基泰要誰的照片,基泰支支吾吾,沒有馬上回答,因為他壓根兒就不知道女孩叫什麼名字。
「我們陽順的照片嗎?」
「哦,是,是的,陽順,麻煩您趕快給我一張陽順的照片。」
人長得土裡土氣,名字也這麼土氣。基泰心裡想笑,但他還是拚命忍住了。
「一個大男人家,厚著臉皮要女孩子照片幹什麼呀?哦,我們陽順很漂亮,對吧?」
老奶奶先是一副驚訝的目光,繼而呵呵笑起來,好像明白了什麼似的。
「麻煩您趕快給我張照片吧。」
基泰尷尬地催促著老奶奶,然而老奶奶卻像是沒聽見他說話,慢悠悠地坐到地上,從內衣口袋裡掏出一張折了一層又一層的紙。看著老奶奶假裝糊塗,基泰快要急瘋了,氣急敗壞地解下無辜的領帶。
「你等等,你給我讀讀這個,我不認識字,這是我們陽順早晨留給我的信。我們陽順偶爾也給我寫信,她是個感情豐富的孩子。今天,里長1也沒騎摩托車從我家門前經過,你就給我讀讀吧,我聽著。」
老奶奶一本正經地裝糊塗。基泰束手無策,心裡鬱悶極了,他真想奪門而去。不過,聽說是陽順今天早晨留下的信,他又振作起來,一把抓過信來。
里長您好嗎?我是陽順。請您把這封信念給我奶奶聽。奶奶,我今天要去漢城了,我要到那裡工作。因為我不願意和您告別,所以就寫了這封信。詳細的內容等我到了漢城再寫信給您。對不起,奶奶,您一定要保重身體,健健康康地活著,等著我賺好多好多的錢再回來看您。里長您也多保重。
「她說什麼?是不是說這個世界上她最愛的人是奶奶?」
基泰顧自念信。老奶奶臉上充滿了善良而慈愛的笑容,問道。
「不是的,她讓您趕快給我一張她的照片,說是找工作有用。」
基泰從奶奶手中接過一張陽順穿校服的照片,然後趕緊開車去了詩諾爾化妝品公司忠清南道分公司。身穿校服,頭髮梳成兩條小辮的陽順在照片上燦爛地微笑。
「請問您有什麼事?」
基泰大步流星,朝辦公樓大門走去。這時候門衛將他攔住了。
「我是漢城總公司的事業總部部長,讓你們分社長出來見我。」
基泰威嚴地說道。不過他的衣服上沾滿灰塵,頭髮也亂糟糟的,怎麼看也不像漢城總公司事業總部的部長。門衛詫異地搖了搖頭,從上到下打量著他。
「請您出示身份證。」
看到門衛不認識自己,基泰被他們的輕蔑態度激怒了,大聲呵斥道:
「你們是幹什麼吃的?連總公司事業總部長也不認識嗎?」
他大聲呵斥,邊說邊伸手去掏錢包,可是夾克裡面的口袋裡沒有,褲子後兜裡也沒有,錢包不見了。他又是尷尬,又是憤怒,真想跳起來罵人。
「身份證,名片,兩樣都沒有吧?你這灰頭土臉的樣子想來騙誰呀。」
門衛在旁邊靜靜地欣賞基泰氣急敗壞的狼狽模樣,他們真的把他當成了騙子。基泰全身上下再找一遍,依然找不到他的錢包。他再也控制不住心中的憤怒,他爆發了,發瘋地脫下外衣,狠狠地在地上抽打。
「好的,孩子,你父親要是回來的話,我就告訴他你去漢城了。不用擔心,到了漢城一定要成功!」
「是的,我會回來看您的,多保重。」
陽順剛上火車,副站長就朝火車司機揮了揮手裡的旗幟,示意火車離開。
火車剛要出發,基泰跑進了站台。他匆匆忙忙地環顧周圍,趕緊問副站長:
「剛才有沒有一個小女孩來過?一個女高中生?她上了哪節車廂?」
副站長覺得這個男人好像是來找陽順,對他產生了懷疑,從頭到尾將他打量一遍,他的樣子實在太狼狽了。
「你是誰啊?」
面對這個來歷不明的陌生男人,副站長覺得自己應該保護朋友的女兒。
「我必須得找到那個女孩子,她上了哪節車廂?」
萬福和嚴智終於擺脫了窮追不捨的債主,上了一輛出租車。
「陽順她爸,我們非去漢城火車站不可嗎?」
嚴智親親熱熱地和萬福並肩而坐,滿懷擔憂地附在丈夫耳邊竊竊私語。首先擔心出租車費,而且他們的職業就是騙子,最好避開檢查比較嚴格的地方。
「剛才追趕我們陽順的那小子明明說去漢城火車站。剛才在火車站,我那個當副站長的朋友說話你沒聽見嗎?我們必須趕在陽順乘坐的火車到達之前趕到火車站。我們先到那兒,讓那個傢伙不敢碰我們陽順。」
「說得倒也有理,可是,陽順她爸,你有錢付車費嗎?」
這時,萬福從上衣口袋裡掏出一個錢包,打開給她看。錢包裡裝著厚厚的萬元鈔票,那是基泰的錢包。
「天啊……你什麼時候動的手?剛才你跟那個追陽順的小子撞到了一塊兒,是那個時候嗎?」
嚴智高興得哈哈大笑,萬福指了指出租車司機,使了個眼色,示意她安靜。
「看來是個很大的人口販賣團伙,一個出來辦事的行動隊員,口袋裡都裝著這麼多錢。我們必須拯救陽順。」
萬福疼愛女兒的心真是難能可貴,嚴智溫柔地笑了笑,挽住了丈夫的胳膊。
「司機師傅,請您稍微開快點兒。」
「司機先生,最好在一個小時之內趕到漢城火車站。」
「對不起,失禮了,總部長,大人不計小人過,請您原諒。」
接到報告,詩諾爾化妝品公司忠清南道分公司社長急匆匆地跑了出來。當著基泰的面,他就像個罪人,渾身發抖,誠惶誠恐。
「我上會兒網。哪個辦公室有電腦啊?」
「啊,好的,我帶您去,請走這邊。」
基泰走進辦公室,把陽順的照片遞給坐在電腦前的職員。
「把這個掃瞄下來,做成可以發電子郵件的文件。」
基泰給漢城的英燦打電話,把事情的前後經過大致講述一遍。他告訴英燦,隨後就把陽順的照片掃瞄出來用電子郵件發給他,讓他帶幾名職員趕到漢城火車站,務必將陽順一舉擒獲。
「一定要把這丫頭抓住,一定要抓住。這個丫頭很狡猾,你一定要小心,精力要集中,確保不讓她漏網。」
基泰對英燦千叮嚀萬囑咐,然後掛斷了電話。事情總算有眉目了,他終於鬆了口氣。
「幸好我們先到了。」
萬福和嚴智走下出租車,手拉手地跑進火車站,發現還沒有人從出口往外走,他們這才放心了。
「追趕我們陽順的那個人販子也沒在這兒啊。」
「那傢伙沒有錢包,連出租車也打不成。」
萬福咯咯笑了起來。可是,這怎麼回事啊?一群人手裡拿著打印出來的陽順的照片,匆匆忙忙地跑了進來。萬福驚呆了,臉色頓時僵住了。
「天啊,真像那個女學生,我真懷疑這個學生就是她。」
萬福走到那群手拿陽順照片的傢伙身邊,對他們胡說八道起來。看上去就很輕率的英燦立刻眨巴著眼睛上鉤了。
「是嗎?在哪兒?她在哪兒?」
「剛才我看見一個跟照片一模一樣的女孩子,你們為什麼舉著這女孩的照片啊?」
「我們是來迎接她的,你在哪兒見過這女孩子?」
「幹嗎這麼著急,剛才我看見她急急忙忙進了衛生間。」
「是嗎?喂,俊泰呀,我們可能是錯過了,趕快到衛生間裡看看。」
「英燦大哥你去吧,還說不定呢,我在這裡等著。」
英燦帶領三名職員趕緊跑向衛生間。萬福靜靜地注視著他們的背影,想到他們正在搜捕自己的女兒,他既尷尬又不安,不停地發抖。
英燦和幾名職員並肩守在女衛生間門口,仔細觀察每個從裡面走出來的女人,女人厭惡地看著英燦他們,一個個從他們身邊走過。
這時,嚴智從衛生間走了出來。經過他們面前,嚴智看了看他們舉著的陽順的照片,套近乎似的湊過去搭話。嚴智說了幾句廢話,英燦很不耐煩地把她轟走了。
「我剛剛從衛生間出來,哦?這不是剛才我在衛生間裡看到的那個女學生嗎?」
英燦立刻瞪大了眼睛,他又一次上當了。
「是嗎?她在裡面嗎?」
「是啊,我剛剛從那個門裡出來,她就進去了。不過,你們這是怎麼回事啊?」
「我也不知道。讓俊泰到這邊,告訴他女孩子在這兒。」
對於嚴智的問題,英燦微微地笑了,心不在焉地敷衍了一句。俊泰接到命令,立刻帶領其他職員跑到衛生間門前。萬福和嚴智躲藏在角落裡。
「喂,陽順她爸,我們得趕快帶陽順離開這兒。」
「是啊,可是我們,怎麼有臉出現在陽順面前呢?」
萬福小聲嘟噥,像發牢騷,眼睛望著遠方。
「可現在不是很危險嗎?」
嚴智很理解丈夫的心情,她挽起丈夫的胳膊,笑瞇瞇地說道。正在這時,有人拍了拍萬福的肩膀。是英燦。萬福和嚴智不好意思地衝他笑了笑。
「你們兩個認識嗎?看樣子很親熱啊。」
英燦冷嘲熱諷地說道。
「我們?我們剛剛才見面。」
「我們是一見鍾情。」
萬福不知道如何回答才好,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嚴智趕緊過來幫腔。
「這個女孩子你們以前也認識,對不對?」
英燦把陽順的照片推到他的鼻樑前,怪聲怪氣地說。萬福無言以對,突然拉過嚴智的手,撒腿就跑。
「抓住他,他們都是一夥的。」
嚴智和萬福箭一般飛奔而去,俊泰和英燦一行也跟在他們身後奔跑。然而,俊泰一行不但沒抓到陽順,而且還追丟了嚴智和萬福。這下可好了,就等著挨基泰訓吧!
果然不出所料。急急忙忙趕回漢城的基泰,聽說了他們沒有抓住陽順的消息,頓時火冒三丈。
「怎麼搞的,六個大男人竟然抓不住一個黃毛丫頭!難道火車站有幾十幾百個出口嗎?傻瓜,廢物,笨蛋!」
看著基泰氣急敗壞的樣子,俊泰一行什麼也說不出來。
「為什麼沒抓到,為什麼?什麼原因?」
「基泰呀,是這麼回事,那個丫頭背後有個團伙。」
聽著英燦蒼白的辯解,基泰立刻轉過頭去,惡狠狠地瞪著他。英燦和俊泰都避開基泰火辣辣的目光,緊緊地閉上了嘴巴。
基泰真不知道該到哪裡去找這個女孩子,更不知道該怎麼去找,他快要被氣瘋了。不過,他也只是臉色陰沉罷了,不能再向英燦和俊泰發火了。最後,基泰還是按捺住心頭的怒火,索性脫下外衣,狠狠地往地上抽了幾下。
陽順乘坐的火車駛入漢城火車站。啊,平生第一次來到漢城。陽順往窗外看去,高樓大廈鱗次櫛比。陽順環顧陌生的四周,打出租車去了那戶位於清潭洞的富人家。
陽順下了出租車,又看了好幾遍紙條上的地址,終於按下了門鈴,對講機裡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
「請問是哪位?」
「我是別人介紹來這裡做事的,我叫車陽順。」
伴隨著鈍重的金屬聲,門咯登就開了。陽順被這聲音嚇呆了,連忙往四周看了看。平生第一次見到如此乾淨如此華麗的房子,陽順望著庭院,驚訝得合不攏嘴。
「您好,請多多關照,大嬸,我叫車陽順。」
「你還是學生嗎?」
「是的,今年讀高三。」
「你知道你來做什麼事情嗎?」
「是的,聽說是做家庭保姆。」
陽順開朗地笑著。
正在這時,電話鈴響了,女人趕緊跑過去接電話。
「喂,您好,這裡是清潭洞尹公館。是的,夫人,昨天取消的晚餐改到今天晚上。是的,我一定準備好。夫人,新來做事的小姐剛才到了。」
女人顯得非常幹練利索,像個熟透了的鴨梨。難道漢城人都是這樣嗎?陽順擔心以後的生活不順利。掛斷電話,女人把陽順叫進了廚房。
「我是從安城來的。聽說今晚有客人,我們得趕快準備晚餐了。」
陽順換上便服,像只小狗似的圍著安城大嬸團團亂轉。
「所以呢,陽順,今天你就給我當輔助保姆吧。」
「是的,我知道了,請您吩咐。我主要做什麼事情呢?」
「以後你主要負責三件事,打掃韓先生家的衛生、洗衣服,還有伺候韓先生用餐。」
安城大嬸一邊拌雜菜,一邊放在嘴裡品嚐鹹淡。
「剛才大嬸接電話的時候,不是說這裡是尹公館嗎?怎麼又蹦出來個韓先生呀?」
陽順感到很奇怪。這時,安城大嬸把鍋蓋遞給陽順,放入豆芽,接著說道:
「這裡的確是尹公館,但是他們家對韓先生都很關心,照顧得無微不至。這些事情你以後就會慢慢知道了。把飯菜和食物送到韓先生家,這也是你的工作。」
陽順應了一聲,點了點頭。
「哎呀,我怎麼忘了,以前的那個輔助保姆已經辭職五天了,韓先生家的房子裡一定很髒。尹家的事情太多,我一直也沒抽出時間到韓先生家去,你趕快去打掃打掃衛生吧。」
陽順拿著安城大嬸給她的鑰匙,打開了韓先生家的大門。看著那麼寬敞的庭院,陽順目瞪口呆。她一邊四處張望,一邊上了二樓。走進客廳,她首先看見了掛在牆上的全家福。一對三十五六歲的夫婦,一個八九歲的兒子,三口人在照片上燦爛地微笑。看上去很和睦很幸福的樣子。
陽順感到很陌生,她左右張望,最後,她的視線停留在一個巨大的玻璃魚缸上。玻璃魚缸裡沒有魚,倒是裝滿了雜物,一次性打火機、錄像帶、三個棒球、兩頂棒球帽子,還有紀念用小型棒球桿等。儼然是個小倉庫,亂七八糟的物品全都堆了進來。
陽順勤勞地打掃各個房間。落在客廳沙發上的灰塵也擦得乾乾淨淨,玻璃魚缸更是光鮮錚亮。可是,魚缸裡放著那麼多沒用的雜物,陽順對此耿耿於懷。為什麼要把這些東西放在魚缸裡呢?這家女主人性格還挺特別,雖然臉蛋長得很漂亮。陽順輪流打量著照片上那個笑得很美的女人和魚缸。她覺得應該把魚缸變得漂亮些,好讓魚兒在裡面嬉戲。於是,陽順立刻就出去找賣魚的地方了。
基泰表情痛苦地坐著。他望著放在桌子上的陽順的照片,又是一陣憤怒,狠狠地用手掌拍打著照片。到底該到什麼地方去尋找這個死丫頭呢?他鬱悶極了,心裡像堵了塊巨大的石頭。
為了準時參加文社長家的晚餐,他開車趕往尹家。可是,他的腦海裡只想著項鏈的事,根本沒想到開車這碼事。基泰總是走神,在路口轉彎的時候也沒有看到前面有人。他嚇了一跳,趕緊來了個急剎車。一個女孩子撲通坐到地上,提在手上的塑料袋飛了出去,落到了地上。紅色的金魚隨著水流了出來,在水泥路面上掙扎。
「走路的時候好好看著前面!」
基泰急匆匆地下車,衝著那女孩子吼叫。猛然看去,他感覺好像見過這張面孔。哎呀,這不正是那個丫頭嗎?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煞費苦心要尋找的女孩子,此時此刻竟然就坐在自己眼前。
「喂,是你?」
陽順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塵,站了起來。基泰一把抓住陽順的手腕。陽順也一眼看出他就是那個降落傘男人,不由得大吃一驚。怎麼會有這麼巧的緣分呢?
「放開我,你幹什麼啊?」
陽順拚命掙扎,想要甩開基泰的手。
「拿出來!我的項鏈在哪兒?」
「現在的主要問題是什麼?它們怎麼辦?」
陽順憐憫地看著驚慌失措地掙扎在水泥路面上的九尾金魚,急得直跺腳。
「在哪兒,趕快拿出來!」
「你真是個沒有人情味的人。那項鏈會長腿跑了,還是會長手爬走?我不能先救這些金魚嗎?你在這兒等一會兒。」
陽順憤怒地衝他吼道。
「你又想逃跑?你還想騙我第二次?你把誰當傻瓜呀?」
基泰的憤怒達到了極點,又抓住陽順的胳膊,另一隻手高高舉起,看樣子好像要打人。
「這位大叔真是太糟糕了。你想掉下來的時候就從天而降,項鏈也是你自己弄丟的,為什麼要衝我發火,還想打人!我想先把金魚救起來,再還給你項鏈,可是你為什麼要這樣,真是的!你就這麼不相信人嗎?你的項鏈到底值多少錢,至於你急成這樣嗎?」
陽順火冒三丈,狠狠地甩開基泰的手,大聲呵斥。
「走,趕快走,現在就去拿我的項鏈!」
基泰心想,如果在這裡放走陽順,那就永遠也找不回項鏈了。
「好,你跟我走。」
陽順知道不管她再怎麼說下去,這場爭鬥她都毫無勝算,乾脆咬咬嘴唇放棄算了。陽順把死魚裝進塑料袋提起來,和基泰一起向尹家走去。怎麼會有這麼粗暴的人!
陽順剛一拐進尹家的那條小巷,基泰就有一種預感,她到底是誰呢?果然不出所料,她在文社長家門前停下了腳步。基泰好像猜到了什麼,他有些不耐煩了。
「你住這兒嗎?」
「不用你管,你在這兒等著,馬上就把你那條寶貝項鏈還給你。」
陽順氣鼓鼓地說著,昂首挺胸走進了大門。
「呵!天啊!」
基泰感覺太不可思議了,鼻子裡哼哼直笑。這時,他看見文社長的轎車開了過來。車開到門口,司機錫久趕緊下車,一邊向他問好,一邊打開後面的車門。
「哥哥,你怎麼站在門外?在等我嗎?」
娜姬跟著文社長下了車,嘴裡喋喋不休地說著。
「不是。」
基泰輕輕地向文社長點頭致意,看也不看娜姬,就冷冰冰地回答。
「嗯,不是?媽媽,把慶賀蛋糕拿出來呀。我來拿,宋師傅,宋師傅,等一會兒。」
面對基泰的冷漠態度,娜姬感覺在母親面前有些不好意思,趕緊轉移話題,叫住了馬上就要開走的車。
「這兩個中有一個不是,我得看看,另外一個明天還要送給樸教授。」
文社長跟著娜姬走到車前。
匡當,伴著一聲沉重的關門聲,陽順走了出來,手裡拿著一團雞蛋大小的報紙。
「來,給你,這是你的寶貝戒指。」
「喂,趁你還沒犯下更嚴重的錯誤,我得告訴你……」
基泰打開報紙,苦心尋找的項鏈果然就在裡面。
「你稍等一下,我還有東西要給你。」
陽順理直氣壯地又進去了。
「真沒辦法。」
真是什麼人都有啊。基泰感覺不可思議。不一會兒,陽順又出來了,手裡拿著一個裝滿水的洗臉盆,陽順把滿滿一盆水潑到了基泰身上。
「這些死了的金魚,如果剛才有這些水的話,它們就能活下來了,你知道嗎?」
陽順好像要把此前強忍的憤怒全部發洩出來,她大聲地沖基泰吼叫。看著落湯雞似的基泰,陽順心裡痛快極了。
「呵,你瘋了!」
基泰衝著陽順瘋狂地吼叫。看著基泰和陽順的樣子,娜姬和文社長驚訝得瞠目結舌,呆呆地注視著他們。
「哥哥,哥哥你沒事吧?喂,你幹什麼?你怎麼從我們家裡出來?難道你是新來的保姆?」
娜姬氣得暴跳如雷,一邊質問陽順。
「是的,是這樣的。」
「是嗎?哎喲喲,真是的。」
一聽說她就是新來的家庭保姆,娜姬頓時換上了輕蔑的目光,做出要打人的架勢,向陽順撲了過去。
「好了,這是在大街上,你們幹什麼呢?」
文社長嚴厲地斥責,並沒有針對明確的對象。
「媽媽,她說她是新來的家庭保姆。你沒看見她都幹了什麼嗎?她竟然對基泰哥……」
「好了,站在大門口,這像什麼話?有話回家再說。」
文社長打斷了娜姬的話,嚴厲地把她批評了一通。
基泰用手擦了擦不停地往下流淌的水,狠狠地瞪著陽順,恨不得將她殺死。陽順似乎已經意識到自己闖下了大禍,她有些後悔了,連忙避開了基泰那惡狠狠的目光。
「趕快進去,基泰呀,進屋去。」
文社長推著基泰的後背進了大門。基泰強忍憤怒,走進了文社長家。娜姬心想,怎麼會有這種女孩子。她從司機錫久手裡搶過蛋糕盒,怒氣沖沖地進了家門。
「一會兒我得跟你單獨談談。」
看著文社長帶有責備的火辣辣的目光,陽順沮喪極了,低著頭向裡走去。這時,錫久搖晃著塑料袋叫住了陽順。
「喂!」
「幹什麼?」
陽順回頭看去,錫久衝她舉起了塑料袋。
「這是你的。」
「謝謝。」
陽順從錫久手裡接過塑料袋,慢悠悠地向前走著。她把塑料袋放在一邊,做了個深呼吸,想讓自己顫抖的心平靜下來。就在這時,門吱扭一聲開了,基泰手裡提著一個大塑料水桶,哼哧哼哧地走了出來。陽順被基泰的樣子嚇壞了,呆呆地注視著基泰。基泰毫不遲疑,提著水桶就向陽順衝去,逕直把水潑到她的身上。陽順立刻就變成了落湯雞,無聲地瞪著基泰。基泰似乎覺得她的樣子很滑稽,於是他也使勁瞪著陽順,目光之中充滿了嘲諷。
「喂,把水桶放回原來的位置!」
匡當……基泰把塑料水桶放在地上,邁開大步向裡走去。這人實在太壞了!突然遭到潑水洗禮的陽順,心裡又是憤怒,又是委屈,只覺得火氣沖天,真想痛哭一場,但是她不得不緊緊地閉上嘴,忍住了。寄人籬下,豈能攪得人家裡雞犬不寧。陽順忍了又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