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剛經過一場暴風雨。一場帶著狂暴的風雨侵襲而來,又突然止息的暴風雨。
民亨一離開位子,剩下的人表情全都立刻變得凝重起來。光是想像李民亨就是江俊祥,那詭異的感覺就足以讓他們起雞皮疙瘩了。而且,仔細想想,就算照民亨所說,把民亨當成是俊祥,兩人似乎也真的有很多相像的小地方。
從偶爾流露出來的冷酷表情,到那副就算用針刺他也絲毫不為所動的撲克臉表情,都完全跟江俊祥一模一樣。再加上不知從哪出現逼近的感覺,只有跟江俊祥一起相處過的他們才能感受到那種感覺,的確是如此。
民亨用一副不可能的眼神望著自己的有珍,只能以遺憾且受委屈的眼神懇切地凝望著。民亨知道一切都沒改變。不過,他如果不把真相說出來的話,他會受不了。而且,看到有珍時的那一瞬間,有珍起了焦急的感覺。他想要把自己懸在半空中的心情傳達給有珍知道。有珍對於那樣的民亨,只是把他當作是為了自己而喪失神智,連毫不可能的事情都說出口。
民亨很清楚對於自己都還不能輕易接受的事實,告訴有珍只不過是件毫無意義的事。這時,從酒館跟著民亨走出來的翔赫,看到民亨跟有珍正面對面說話的情景時,立刻以僵硬的表情走過去。雖然在「民亨會不會把一切都告訴有珍?」的不安情緒驅使下,讓他稍稍猶豫了一下,但他覺得無論如何他不能就此撒手不管。
「李民亨為什麼是江俊祥呢?」
翔赫狠狠地盯著民亨問說,你現在才醒悟到有珍真正喜歡的人是江俊祥嗎?民亨覺得這真是豈有此理,比誰都清楚自己為何這麼說的翔赫,竟然會說出這種話,而想到翔赫居然把自己的行動解釋為:為了抓住有珍,故意硬說自己是江俊祥,又說自己這樣做實在太可笑,像是神志不清的人做的事一樣,他就湧起一股按捺不住地憤怒。
翔赫對於在歷經千辛萬苦後才弄清楚自己就是江俊祥的民亨,連最基本地憐憫與同情都已經消失了。突然!民亨對翔赫揮了一拳,然後又再一次抓住往後倒的翔赫的衣襟,準備再補上一拳時,有珍卻對他大吼起來。
「你這是在幹什麼?」
有珍把翔赫扶起來後,用冷淡的目光看了民亨一會兒後,用冰冷無清的聲音說道:
「我真的對你很失望。」
民亨看著有珍帶著翔赫離去的背影,卻只能一動也不動得呆呆地站著,然後就一屁股跌在地上。整個身體彷彿都虛脫了一樣,絲毫無法移動。
有珍把翔赫送回家後,回到自己家中,看到媽媽睡在自己的房裡。有珍出神地望著母親,不知不覺間,眼裡已流下了如雨滴般的淚珠。
有珍在出租車裡幫翔赫擦藥的時候,翔赫對有珍說道,不要再去想俊祥。他叫有珍跟他約定,就算俊祥還活在這世上,她也會回到他身邊,不會離開自己。當翔赫聽到有珍說她會那麼做時,他立刻把有珍擁入懷裡,一邊調整煩亂的呼吸,一邊無聲地啜泣著。「為什麼他會如此呢?究竟是什麼事竟然讓翔赫在自己的面前哭出來呢?」有珍的心感到十分不解。
另外,從真淑口裡聽到民亨在酒吧把大家的心情搞的烏煙瘴氣後,有珍的心情就變得更加沉重。有珍聽到真淑問說民亨到底是受了多深的傷,才會變成這副模樣時,感覺到這句話似乎化為一根鐵釘,狠狠地刺進自己的心裡。因這句話深深地刺傷了她。
有珍連衣服也沒換,就躺進了母親的懷抱裡。有珍感受到在睡夢中也把手臂借給自己當枕頭的媽媽的呼吸聲後,才穩定住自己紛亂的心情,然後準備再度轉身躺過去時,這時手機響了起來。
「有珍小姐。」
電話那端響起了熟悉的聲音,是民亨。有珍拿著手機小心翼翼地不敢發出腳步聲地走到了客廳,然後蜷縮著身體坐在地上。
「民亨?」
有珍確認了是民亨打來的電話後,一顆心開始往下沉。民亨用略帶哽咽的聲音向有珍哀求著。拜託有珍現在出來,說他不會再亂來的,請有珍一定要跟他見面。
有珍卻已經下定決心自己一定要幫助民亨忘記自己,別再讓他難過。然後,無情地告訴民亨說他跟俊祥有多麼地不同,她開始告訴他,為什麼他不能成為俊祥的原因。
有珍告訴他說俊祥絕對不會叫自己有珍小姐,也不會勉強自己的感情,更不會去折磨其他的人。俊祥老是感到不安,看起來像是隨時處在危險之中,搖搖欲墜的樣子,他放心的時候也不太會笑。對於民亨說不管是什麼,他都會好好地聽,但是希望能見面再說,有珍只是打斷他的話,繼續地接著說。
比起有珍所認識的俊祥,民亨根本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人。
她覺得民亨不可能成為和俊祥一樣的人。
有珍再度狠心地痛下決定,即使她聽到民亨近乎絕望的喘氣聲,她也不得不那麼做。因為她只有那麼做,一切似乎才會結束。
「就算現在俊祥他回到我身邊,我依然不會離開翔赫的,我已經選擇了翔赫。民亨先生,你自己不也讓我回到翔赫身邊嗎?你就放過我吧!……我希望這次是最後一次了。」
有珍辛苦地壓抑著隨時都想衝向民亨的衝動,這時連聲音都痛苦地顫抖起來。聽到民亨說他會等有珍的同時,就把電話掛斷了。但是有珍卻無法控制她那顆跟她冷酷的言語截然相反的心,她拿起了掛在床旁邊的大衣準備出去。可是卻又突然停在原地不動了。是媽媽!媽媽緊緊地抓住了有珍衣角。
媽媽知道有珍是要出去跟民亨見面,所以她無法放任有珍,讓她出去。可是,有珍的心已經飛到了民亨的身邊。有珍邊說著她見完民亨最後一面就會回來,邊把媽媽的手拿開。就在那個時候,拚命攔住有珍不讓她走的母親,突然昏倒了。有珍看著母親昏厥過去,就一屁股地跌坐在地上,委屈又不甘心地放聲大哭起來。
當翔赫接到真淑的電話趕到醫院的時候,醫生已經替有珍的母親做好了緊急治療。當他用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的表情看著有珍的時候,有珍的眼淚卻讓翔赫毫無抵抗能力地默默地接受了有珍的悲痛,一時之間,他再也無法向她詢問些什麼。然而坐在一旁真淑的表情,卻讓翔赫的心變得更孱弱無力。
民亨即使很清楚有珍獨自先掛斷電話的舉動就是代表了她不會來了,但他仍是一動也不動地坐在公園的長椅上,坐了好久。他無論如何都想要跟有珍傳達那些還沒告訴她的話,那些留在他心底彷彿隨時要爆裂般的話。他等了好一會,有珍依然沒來。
民亨腦海裡浮現出有珍說過的話:就算俊祥回到她身邊,她也無法離開翔赫,頓時從座位上站了起來。民亨為了拋開心裡那紛亂不堪又痛苦無比的感覺,在街上漫無目的地走了好一陣子,然後回到了飯店,這時翔赫已經在那裡等待著他了。
翔赫是因為有珍母親為了阻止有珍跟民亨見面而昏倒的這件事而來的。翔赫希望讓民亨清楚地想起,如果他自己不能控制自己的話,最痛苦的人一定是有珍。還有,讓他再度思考讓有珍那麼痛苦的愛,是不是就是民亨愛有珍的方式呢?翔赫強調民亨在身為俊祥的時候,就已經帶給有珍許許多多無法洗清的傷口了。
「因為你已經死了!」
翔赫的話在民亨的耳旁不斷浮現、盤旋。
翔赫是要清楚地告訴民亨,你如果終究什麼都想不起來的話,你無論如何也無法成為俊祥的。
民亨把翔赫送走後,癱倒在沙發上,像是昏厥過去似的,連呼吸都感到困難。他看不到終點到底是什麼。到底要收拾些什麼?理清些什麼?所有的東西才能回歸到它們原來的位置,他深深地歎了一口氣。
民亨開著車在月夜下奔馳著,來到了俊祥的家。江美熙已經先到了那裡。江美熙看著對自己冷笑的民亨勉強先開了口。
她說當時對她而言,實在是沒有別的辦法。她覺得與其讓俊祥喪失記憶地生活著,倒不如替他植入新的記憶,她也是在痛苦無奈的情形下才做出的決定,她強調最重要的是,她不想再放任以私生子身份出生的俊祥繼續活在不幸當中。
以前的俊祥是很不幸的。帶著私生子身份的陰影,他在成長過程中顯得既憂鬱又孤獨的。似乎是因為如此,俊祥一直是抱著世界上最憎恨的人就是江美熙的想法在生活。
似乎也是因為如此,江美熙在俊祥喪失記憶的時候,內心深處反而抱著樂觀其成的想法。因為她跟姓李的人結婚後,就能帶給俊祥他一直想要的父親了。
民亨看著江美熙的表情稍稍變得舒坦了一些。便叫母親把俊祥的記憶都還給他,然後把李民亨的一切都帶走。民亨不知不覺間已經對於母親產生憐憫。
聽到母親說失去了俊祥讓她痛不欲生,但得到了民亨卻又讓她變得幸福,民亨的心中流下了痛苦的眼淚。
民亨覺得自己應該收起對想不起來的俊祥記憶的不捨。有珍對他說他不是俊祥,而且就算現在俊祥回到她身邊她也無法離開翔赫,還有翔赫對他說什麼都記不起來的你,根本就不是俊祥,這一切都讓民亨執著的心開始產生變化。再加上剛剛江美熙說出了她對於俊祥心痛的回憶,也動搖了民亨的心。
他覺得他再也沒有必要去尋找對所有的人都只留下痛苦回憶的俊祥。他好像必須要把那些在大家心中留下的心痛的痕跡,消除得一乾二淨才行。
第二天,民亨緊緊地抱著要離開的江美熙。民亨聽著母親用輕聲叫自己回到美國的同時,用回到知道俊祥存在於自己記憶深處以前的民亨應有的模樣替母親送行。
進到房間的民亨,背著陽光走進俊祥以前用過的房間。他坐在位子上把俊祥以前用過的東西,一一掏出來看。俊祥所用過的第一高中的徽章、學生證、還有寫著江俊祥三個字的作業簿,還有被整齊地疊在箱子裡的便條紙。
民亨無心地打開了便條紙中的幾張便條。那是有珍寫給俊祥的便條紙。
江俊祥,別打瞌睡!
你今天又翹課沒去廣播社的話,真的就死定了。
謝謝你剛剛在我翻牆過來的時候幫了我一把!
啊!對了!我還是第一次這樣在上課時間裡寫便條給你。
你應該高興地歡呼起來吧!
你放學後要做什麼?
今天跟我討論看看吧!一邊吃著麵包討論吧!
當然麵包是你要買的!
看著便條紙的民亨,淚珠在眼中不停地打轉。民亨打算把便條紙重新放回箱子時,又從便條紙之間找到了一卷錄音帶。民亨把錄音帶放進錄音機後,才坐回椅子上準備聽時立刻傳來了鋼琴的演奏聲。是《第一次》。然後又過一會兒之後,傳來了俊祥的聲音,民亨的眼光開始閃爍起來。
有珍啊!雖然晚了點,這是聖誕禮物,啊!不是這個,
有珍啊!這是一首叫《第一次》的曲子。
你一定很喜歡吧!……又錯了。又要再重來一次,
啊!啊!真是的,不是這樣的。有珍啊!雖然晚了點,
這是我的聖誕禮物。你一定要幸福哦!
民亨坐在椅子上聽著錄音機裡傳來的俊祥的聲音,眼角開始泛起淚水。他聽到俊祥反覆地練習錄音帶的聲音,以及鋼琴聲,深深地感受到俊祥真摯的感情,然後淡淡地笑了起來。
民亨把錄音帶拿起來放進了口袋裡。
從俊祥家出來後,民亨前往的地方是第一高中。民亨注視著學校一會兒後,開始慢慢地走進學校裡面。
在一顆想要回憶起有珍與俊祥過去寶貴記憶的心驅動下,民亨開始不斷地踩著那時候的足跡。
民亨繞過空曠的焚化場後走進了教室,朝向一台已經老舊的鋼琴走去。他正打算要按下鍵盤時,喇叭裡傳來了廣播。民亨靠在鋼琴上靜靜地聽著廣播,那是莎拉泰茲一首叫做《第一次》的詩。
「請用思念的眼神轉身確認緊跟在你身後的我……萬一……我的初戀再度呼喚我的話,該怎麼辦呢?」
廣播結束後,民亨便走出了教室,在校園圍牆四周走了一圈後,就淒涼地走出了校門。環繞校園不斷地回憶過去時光的民亨,原本臉上充滿了悲傷,但每走出校門一步,便開始一點一滴地從臉上消散了。民亨下定決心要把這次當作是最後一次對俊祥的依戀。
有珍跟勉強撐著身體的母親回到了春川的家。然後,有珍想說既然已經回到了春川,就順便把喜帖拿給老師,於是朝向學校前進。有珍從公車上下車後,只是用懷念的目光注視著學校,沒有立刻進去。難道是因為有珍已經感受到民亨為了要找尋過去的時光而正在環繞著學校嗎?
有珍在教職員室沒找到魔頭老師,便前往廣播室。但是老師也不在廣播室裡。下午,在廣播室裡聽著學妹們發牢騷的有珍,告訴她們要感動老師的好辦法就是朗讀關於愛情的詩。學妹們聽到有珍說只要把所有的廣播都像朗誦詩詞一樣念出來,老師就算聽到的是新聞,也會被感動時,大家頓時拍手叫好。
這時一個學生拿了詩集走了進來。打開麥克風開始朗誦《第一次》。
「萬一,我的初戀再度呼喚我的話,該怎麼辦呢?」
聽到朗誦有珍陷入回憶,眼角開始濕潤了。有珍從位子站了起來,經過了焚化場,走進了放著鋼琴的教室。她按著鍵盤感到一股莫名的氣息。是一種有人剛剛在這停駐一下又走的氣息。而且還是一種絕不陌生的氣息。
明亮的陽光比稍早更強烈的光芒射進了教室。陽光實在太耀眼了,讓有珍睜不開雙眼,這時有珍突然滴下了一滴眼淚。
她立刻闔上了鋼琴的蓋子,鋼琴頓時發出了厚重的聲音。
「你真的給我搞失蹤?你有種就再出現看看。」
擔心完全聯絡不到民亨的金次長,開始抱怨起來。
這時,穿著整齊乾淨西裝的民亨開了門走了進來。嚇了一大跳的金次長看著民亨一副什麼事情也沒發生過的樣子,就坐在桌前開始處理業務,他搞不清楚民亨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
民亨說他已經決定要回美國,拜託金次長替他處理關於滑雪場末期工程的相關業務。知道民亨是因為有珍而打算要離開韓國的金次長,不發一語地只是用可惜的目光注視著民亨。
「因為這是最好的辦法,所以我才選擇離去的。」
民亨的臉上浮現出不自然的笑容,然後又迅速消失。
然後充滿自信地在所有的資料上快速地簽上自己的名字。民亨從辦公室出來後,來到電台給翔赫撥了個電話。他聽到了複雜心情依然留在心中翔赫的聲音。
「我放棄了江俊祥。」
民亨對走進咖啡廳的翔赫先說明了他的來意。
「我是李民亨,我知道我是李民亨就夠了。」
民亨看著仍然一語不發的翔赫繼續說道,他用李民亨的身份愛過有珍就夠了,他已經醒悟到與其用他自己想都想不起來的江俊祥的記憶對有珍繼續執著,還不如祈求有珍能夠幸福地活著才是更正確的事。
等到翔赫說出「謝謝你」這句話的民亨,暫時地屏住了呼吸,努力裝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樣子說道:
「我馬上要去美國了,而且不會再回來了。」
民亨又再度止住了呼吸。雖然也沒有說多少話,但民亨的呼吸不斷地變得急促起來。因為他必須要把湧上喉嚨的某種東西推回他心底深處。
民亨想著有珍說過就算俊祥會回到自己身邊,她也會選擇翔赫後,就對翔赫說叫他一定要讓有珍幸福。他說完這話後便從位子上站了起來。
翔赫也隨著他站了起來,然後朝民亨伸出手。民亨稍稍地注視了翔赫一下然後握住他的手。
「俊祥……!」
臉上表情原本一直複雜的翔赫,這時臉上蔓延出一股得到安穩的感覺。
「謝謝你還活著,我由衷地感謝你。」
民亨終於把他一直往心裡頭推進去的某種東西,通通都壓抑進去了。民亨勉強地壓抑住自己心中的某種東西,離開了那裡。
民亨接著走向下一站,彩琳的服裝店。當他走上二樓的時候,那裡一個人也沒有。他轉過身正準備要出去的時候,試衣間裡面的門被打開了。
「真淑把這拿走。」
是有珍的聲音!有珍看到站在自己面前的民亨,呼吸彷彿要停止一般。穿著白色結婚禮服的有珍,看起來是如此地耀眼美麗。民亨直視著有珍。與民亨四目交接的那一瞬間,藏在有珍逐漸濕潤的雙眼中的悲傷,一點也沒遺漏地傳達給了民亨。
民亨對即將要成為別人老婆的有珍,禮貌地打了招呼。而驚慌的有珍打算再回到試衣間,卻因為太慌張的關係穿在腳上的鞋子不小心掉了出來。她趕緊想要把鞋子重新穿好,卻因為穿著禮服的關係無法順利地把鞋子穿上。
民亨慢慢地走向有珍。他蹲了下來,一語不發地小心翼翼地替有珍把鞋子穿好。有珍又從民亨這樣的舉動想起了俊祥。
俊祥一語不發地替坐在牆邊的自己把鞋子穿上的身影與民亨重疊在一起。
兩人好一陣子一句話也沒說,就只是注視著對方,然後並肩坐在椅子上。
「有珍小姐,我有一件事想要問你,你可以回答我嗎?」
民亨開了口。民亨像是讓有珍安心似的,他說事到如今,他這麼問完全沒有特別的意思。他問有珍能不能回答他,說喜歡自己,跟自己說我愛你的理由是因為自己跟俊祥相像的關係嗎?然後用就算有珍不回答也沒關係的溫柔眼神看著有珍。
有珍清楚地告訴民亨,俊祥是俊祥,民亨是民亨,她兩個人都喜歡。民亨把有珍的話深深地刻在心底只為了不再忘記似的。
從飾品間拿著一堆頭髮裝飾用品走出來的真淑,看到有珍跟民亨坐在一起,立刻露出錯愕的表情。民亨向充滿疑惑的真淑解釋道:我是想跟彩琳打聲招呼才來服裝店的,說完後,就把轉身走向門邊。
「打招呼?是什麼事啊?」
似乎是感到民亨的不尋常,有珍立刻跟著民亨站起來問道。打算要說出原因的民亨稍稍地猶豫了一下,然後朝有珍送上淺淺的笑容後就隨即轉身。民亨走了兩步路後,又停了下來再度轉過身來:
「恭喜……你要結婚了。」
民亨開朗的笑容裡卻透露了無限悲傷。
有珍想要在結婚以前都一直跟媽媽住在一起,於是前往春川。在公車上不斷地回想著的有珍,下了車後走了好一陣子。
她覺得既然決心要結婚了,那麼就應該要消除對其他人的記憶。似乎要那麼做才是對一直守候著自己的翔赫,應該有的禮儀。
春川晚上的街道,相當地冷。不過不久後,寒冷應該就會退去。因為世上並不是只有寒冷又難受的季節。就像季節並不是你催促著它快來就會快來一樣,世間萬物總是會按照應有的道理運行。就像民亨所說的,人第一次並沒有辦法走兩步路一樣。
雖然有珍並不能把所有的回憶磨滅掉,但是她至少要盡力去做。因為她不能永遠在又冷又黑暗的影子國度生活下去。
有珍一面整理著自己的思緒,一面往家的方向走。在家前面,撞見了金真佑。金真佑來春川的大學辦完事後,因為擔心有珍母親的健康,順便來探望她。
擔心有珍母親健康的金真佑突然沒頭沒腦地向有珍問起李民亨。
「現在還一起工作嗎?」
有珍對於金真佑毫無預警的問題感到緊張。因為她以為金真佑在問她跟民亨還有在見面嗎?
聽到有珍說沒有機會再一起工作時,金真佑的臉上竟然露出了可惜的表情。他拜託有珍如果有機會見到民亨的話,替自己傳達關於在滑雪場誤會他的事,感到很抱歉。
「一定要替我跟他說。奇怪的是這件事一直令我掛心。是因為她跟江俊祥太相像的緣故嗎?即使過了那麼久還是一眼就認出來了,那個人不就是俊祥嗎?因為有些事情憑感覺就能知道的。」
有珍聽到金真佑的話,像是突然想到什麼似地說,她很想知道以前俊祥跑去教授研究室是為了什麼?
「我那時候也很不解,怎麼這樣?」聽到的時候已經太晚了,所以也不能去參加喪禮。
「你們大家都去參加了喪禮了吧?」
有珍只是一語不發地搖搖頭。
有珍回到房間後,心情開始紛亂了起來。她對於自己為什麼一次都沒感覺過那樣的想法感到不解。
「我真的以為那個人不是俊祥嗎?那種事,憑感覺就能知道的。大家都參加俊祥的喪禮了吧?」
「我是江俊祥,我說我是江俊祥。」
有珍無法擺脫當民亨說自己就是江俊祥時湧起的怪異的感覺。
控制不了越來越煩悶的心緒,於是用雙手掩住了臉。
在民亨用詭異的言行把朋友們弄得不寒而慄的那天,腦中陷入一團混亂的彩琳也是同樣地感到了懷疑。當民亨說著「是患了記憶喪失症」,或者是「我就是江俊祥」這樣的話時,在那一刻,從她腦海裡浮現翔赫曾經問自己民亨跟俊祥真的是毫不相干的兩個人嗎?即便彩琳覺得這真是毫無道理的想像,卻又快速地行動起來。彩琳撥了個電話,托人做身份調查。
彩琳與一名男子面對面坐著,手不停地顫抖著。
「那麼,有沒有什麼證據能證明這兩個人是同一個人?」
彩琳像是恐懼得不停晃動的眼神向那名男子問道。
「當媽媽再婚的時候,會整理自己的戶籍,為了要變更姓氏,偶爾會有這種情形。這兩個人就是同一個人。」
與那名男子分開後,從樓梯走下來的彩琳顯得搖搖欲墜。
心中像是被什麼東西瘋狂地敲擊著,眼前也一片白濛濛的。她肯定是在做噩夢。她完全不能相信怎麼會有這種事發生呢?
她完全不能理解這世上怎麼會有母親把好好活在世上的兒子,製造成已經死亡的樣子。這真是天方夜譚。她覺得一定是哪裡有問題。
彩琳帶著蒼白的臉孔回到服裝店的時候,真淑正在與人講電話。什麼聲音、什麼言語都已經聽不到的彩琳,在她耳旁只是不斷地響著「死人記錄」這聲音。
彩琳看著掛上電話的真淑,眼神不斷地晃動著。
「你問我說想要找死人記錄的話,要怎麼找?死去的人,是俊祥嗎?」
真淑搖晃著頭。
「有珍在哪?我問你有珍現在在哪?」
彩琳從服裝店衝了出來,一邊給翔赫打電話,一邊衝到停車場。彩琳聽到翔赫反問她說有珍終於知道了時,感到非常地生氣。原來翔赫老早就知道了所有的事情。
有珍到了學校後,看到魔頭老師跟彩琳在一起。有珍聽到彩琳對自己說有事情來春川,所以順便來看老師,聽到有珍也來了學校就想跟有珍一起回漢城,有珍感到一股詭異的感覺。彩琳不像是一個人會來找老師的人,而且更不可能會是那種想到有珍而特意來學校的人。
有珍對魔頭老師遞過了喜帖。「嗯,那傢伙。」
彩琳立刻說出魔頭老師想說的話。魔頭老師心中升起彩琳一點都沒變的感覺,卻把原本要說的話給忘記了。不過,他並沒有忘記長久以來的印象。他邊說著遲到大王鄭有珍如果擔心結婚典禮會遲到的話,自己要千萬小心不要遲到,邊露出頑皮的笑容。
走到運動場的彩琳,轉過頭看有珍。
「既然都來了就把要處理的事處理完再走,那以後就不必再來了嘛!」
有珍不太想開口,把話鋒一轉。
「你要回去漢城嗎?」
「嗯!一起回去吧!」
彩琳像是感到不安似地望著有珍。彩琳露出像是把有珍一個人丟在春川會發生什麼大事的表情。然後聽到有珍說她並沒有要回漢城而在春川家時,彩琳也親切地把她送回家去。
民亨把一堆行李都整齊收拾好後,打了個電話。
「是的,媽媽,我明天會回美國的,是的,請您放心。」
民亨掛完電話後,把從春川家裡拿來的錄音帶放進了包包裡。然後握住放在一旁的北極星項鏈,深深地吐了一口氣。
民亨稍稍地望了窗外一下,就開始寫信給某人。好一會兒之後,停下筆的民亨把信放進旁邊的盒子裡,小心翼翼地包裝起來。
他把包好的禮物放在桌子上,拿著一瓶酒走向窗邊。思念的心情像潮水般湧了上來。民亨把電話拿了又放下,反覆幾十遍後,只是歎了一口氣,始終按不下電話的按鈕。
家門前面停著翔赫的車。這個時候翔赫應該沒有理由來春川的。有珍準備要打開大門時,翔赫先打開了門走了出來。說他原本想要帶有珍一起去學校。
有珍又再度感到奇怪。彩琳也是如此,翔赫也是如此。
有珍搭著翔赫的車向可以不用回去的漢城前進。翔赫跟彩琳都是用一副如果有珍留在春川的話,會發生什麼大事一樣的表情,希望有珍跟自己回漢城去。
有珍對於翔赫沒有告知自己一聲就去了學校一趟的事情感到很在意。聽到翔赫解釋說忙著準備結婚就一時忘記時,不知為什麼,有珍感到他的表情看來既是不安又是陰沉。
翔赫看到有珍回到家中後,就像是安心似地深深地吐了口氣,把車子掉頭後,就慢慢地消失在黑暗之中。
有珍確認了翔赫消失在黑暗中後,來到大街上叫住了出租車。在奔馳的車子裡,一直握緊雙手,掩飾不住不安與急躁神情的有珍,當車子一停下來後,趕緊從車子上下來。
有珍下車後抵達的地方是民亨所在飯店的房間。
她走上前去打算要按電鈴,但又按不下去。她一想起民亨說「恭喜你要結婚了」時露出的淒涼笑容,就好幾次把抬起來要按下電鈴的手又放了下去。
在出租車上的時候,有珍腦海裡一直浮現民亨說自己就是俊祥,還有翔赫跟彩琳詭異的舉動,以及金真佑問去過俊祥的喪禮嗎等等。
有珍終究還是按不下電鈴,衝出走廊跑到了電梯前。搭上電梯的有珍抓著反射著自己容貌的鏡子,開始屏聲息氣地痛哭了起來。
「到了現在,我還是那麼想要抓緊那個人嗎?像個笨蛋一樣,就算是把他錯覺當成俊祥,也是那麼想要抓緊他嗎?」
在他面前無情地說出「就算俊祥回到我身邊,我還是無法離開翔赫」這樣冷酷的話,又怎麼能這樣……
哽咽地哭泣的有珍,心中有無數的矛盾在掙扎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