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三個人的世界。
韓太宇望著正熙,突然笑了:「總經理,有事嗎?我不過請了兩天假用來準備我一生中唯一的一次婚禮,你就追到我的新房來,你是來告訴我,韓太宇是個很重要的人,還是來告訴悠悠,她,對你非常的重要?」
正熙走過來,盯著韓太宇,上上下下地打量他,突然冷冷地說:「我有事想單獨和你談一下,有時間嗎?」
「單獨?沒有必要,所有人對我講的話,悠悠最有權力聽,你說吧。」
正熙望望我,眼神遊蕩了一下:「我要說的話,還是不要讓你的新娘聽到的好。」
「是嗎?」韓太宇不動,扭頭盯了我一眼,笑著說:「悠悠,你的老朋友把你的未婚夫說成了個很恐怖的人。喂,金正熙,你下一句話是不是要提醒她不要嫁給我?」
「與她沒有關係,我要說的是你與華泰公司的事。拿你的鑰匙,開門,我們到房裡去說。」
嘲諷的笑從韓太宇的嘴角消失了,他的臉上褪去了所有的表情,回復到我第一次見到他時的那個樣子,像一隻一動不動地候在鴿巢邊上的鷹。
「你都知道了?」韓太宇緩緩地說,「你比我想像中要精明,很好,我等這一天也等了很久了。」他隨手拋掉了手中提著的衣物,然後掏出口袋中的卡片,打開了門,逕直走了進去:「進來吧。」正熙對我說:「你在這裡等一下,不會很久的。」隨後也走進了房間。
看著房門在我的眼前合攏,門鎖發出「格噠」的一響,他們兩個把我關在了門外。望著冷冰冰的房門,看來對他們來說我是個外人,而他們,也讓我感覺無比的陌生。灑落一地的衣物,其中有我的婚紗,已被韓太宇拋棄了。直覺上,我覺得像是在預示著我的命運。
把衣物收拾好,我在門邊盤膝坐下,正熙說他們不會談很久,可是真是那樣的話,就沒必要堵住我的耳朵了。果然半個小時過去了,房門森嚴。這其間一個打掃的工人走過來,給我鄙意的一瞥。什麼嘛,我看起來很像被人趕出來的嗎?真是冤枉。對啊,我為什麼要那麼聽話乖乖地等在門外?我又不是被掃出來的垃圾。站起身,我揮舞手掌打門,手兒重重地揮去,我要讓他們聽到我悠悠等了半個多小時的憤怒,可是不想房門突然大開,我的手一下子拍空了,身子也失去了平衡,向門裡跌去。眼前是正熙的面孔,我的身體重重地跌入了他的懷中。
這是一種不曾預料的投懷送抱,我還沒回過神,就感到正熙的雙臂在收緊,用力地箍住我,像要把我壓縮在他寬寬的懷抱裡。他的身體好溫暖,我嗅到了好聞的黃瓜香皂的味道,這種感覺真的很舒服,讓我所有逃開的力量都被心軟禁。
突然,正熙大力地抓著我的雙肩將我拉開,立刻,我看到了他的臉,那是一張充滿了痛苦和哀傷的臉,他的目光緊緊地鎖住了我的眼睛,貪婪地好像下一刻就是世界的末日。然後,他眼中的光芒一點點地暗淡了下來,「珍重。」他說,然後放開了我,頭也不回地大踏步地走開。
那聲珍重聽在我的耳中就像是在道永別。正熙從來沒有離開過我,起碼我知道他的心是那樣的。當我回眸,無論是在哪一個路口,他一定會對我微微地笑。可是這次不一樣,這次他要走了,是真的要走了,這個發現讓我滯息。
衝進房門,在客廳裡我看到了筆直地立在落地窗前的韓太宇:「你對正熙做了什麼?」話一出口,我竟被自己嚇了一跳,我的聲音真的很大。
韓太宇聞聲猛然轉身,目光陰譎地射向我,逆著窗外的月光,他就像一道模模糊糊的影子:「你在問我嗎?不用這麼大聲吧。你太看得起我了,我是什麼人?能對這位公子做什麼?」
「你們到底說了什麼?」
「對不起,我沒有重複說故事的習慣。」他一步步地走向我,冷冰冰地說:「我要通知你一件事,我們的婚禮取消了,因為沒有舉行的必要了。把戒指還給我。」他抓起我的手,在我的手指上沒有發現戒指,於是他嘲諷的笑了:「我們還真有默契,快些結束這個無聊的笑話吧。把戒指還給我。」
還給他,一切都結束了?
我發現我更加迷亂了。那個戒指,我竟然不記得放在那裡了。他的手加重了力量,掐得我的那隻手生痛,「我就知道,你根本沒有想和我結婚,連戒指都不記得放在哪裡。這回你滿意了。你高興了。」
「你放開我。」我用力甩開他的手,揉著迅速腫起來的手,「我真的不記得放在哪兒了,我,那個,怎麼知道你這麼快就會收回啊,等我找到了一定還給你。」
「不用了,我還要它幹什麼,你找到就幫我扔掉好了。門在哪裡你知道,我不送了。」他轉身走向窗前,所有的月華將他包裹,他像個寂寞的囚徒,被深鎖在了月光的枷鎖裡。
心中突然生上一種奇怪的感覺,我竟會覺得他很可憐。不過就像他說的,一切都結束了,這是個愚蠢的莫名其妙的開始,也許早早結束比較好。
一晚上無法入眠,滿耳都是正熙那一聲訣別般的珍重。第二天,天剛濛濛亮,我再也掙不住了,爬起來,臉也沒洗就飛奔向公司,躲在總經理室門外的走廊一角去候駕,在心裡想著,只要見到他一面就好。可是候了一上午,那扇門從未開啟。
我越發感到不對勁。正在發呆,一隻手突然拍到了我的肩頭,嚇得我全身打了個寒戰。扭頭一看,只見貞淑穿了一件好漂亮的大衣,一臉精緻地立在我的面前,第一次對我露出了優雅的微笑。
「老師,你有空嗎?我們去喝杯咖啡好嗎。」她對我說,牙齒像一排美玉。
點了點頭,不為別的,我想得知正熙的消息,她要和我談的也是這個吧。
「你這樣子不好。」她盯著我,笑得臉兒就像一朵花一樣,眼中卻沒有一絲笑意。
「我怎麼樣了?」
「你以為這樣就可以和他在一起了對嗎?你怎麼不為他想想,大家都不是小孩子,這樣做太幼稚了吧。而且,你也不看看你自己,你配得上正熙嗎?你就是為了錢對不對?你想要多少?說個數,只要不太離譜,我可以給你。只要你答應我不再打擾正熙。」
「喂,你說些我能聽懂的話好不好?」我好心地提醒她,她講話太自我了,說得我頭暈腦漲的。沒想到她聽了我的話後居然氣紅了一張臉,瞪著我,一雙杏眼無聲地在指責我裝蒜。
「快讓正熙回來,下個月金伯伯就要過來,我瞞不了多久的。」
「你是說正熙離開了?他去了哪裡?」
「你還裝蒜,不是你讓正熙走的嗎?他還交了辭職信,總經理辭職,太可笑了吧。你再這樣繼續糾纏我們家正熙,我就對你不客氣了。」
她還在說,發洩著心中的不滿,可是我已經一句話也聽不進去了。我奔出了她的房間。我要去找韓太宇,這次就算把刀放在他的脖子上我也要逼他說出昨天他對正熙講的那些話。
那些可以把他從我身邊拉開的話。
跑到樓層的盡頭,我一把推開了策劃部經理室的門,然後大步走到韓太宇的桌前,我大聲說:「韓太宇,我以你前任未婚妻的名義,要你回答我一個問題。」
他抬起他的頭,眼光穿過我的身體:「這個名牌沒什麼用。我不能保證我一定回答你的問題。」
「你昨天到底和正熙談了些什麼?」
他低下頭,理都不願理我。
「韓太宇,你不回答我,我會做出很極端的事。我是悠悠,說到做到。」
他再次看我:「極端,會出人命嗎?否則就不配稱作是極端。你還是個小女孩,不要這麼強勢地和人說話。」
「我有權知道。」
「你沒有。」
「我有,因為我愛金正熙。」
淚水從我的頰上無聲地落下,這一句衝口而出的話讓我心中百味雜揉,是啊,我愛他,愛得份量太多了,多到不知道該從何說起,多到可以將自己打敗,多到任歲月匆匆,時光流走,我還傻傻地一個人在原地來來回回地打圈兒,多到雖然嘴裡說著要忘記,可是我的心卻從來都沒有放下過。
他瞪著我,身子僵直,一張臉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眼神深得像一條隧道。
過了很久,我眼中無法克制的淚一直在無聲地流淌,終於,他開口說:「別再哭了,你跟我去一個地方。」
韓太宇用車子載著我,開了好久。
車子離開了城市,駛上通向郊外的寬闊的公路。
夜降臨了,車兩側飛速退去的樹木變的朦朧。我強烈地壓抑著想要向他問詢的慾望,讓沉默的氣氛瀰漫在我們之間。
終於,前方開闊了,霧氣朦朧,有一條河橫亙在路的前方。他並不減速,讓我感覺他正在一頭向那條河衝過去。近了,更近了。我下意識地一把抓住了他的手,大叫著:「不要。」
車子終於停下了,四個輪胎深深地陷在了河水裡。
「下車。」他說,「我告訴你所有的故事。」
河風席席,只有車燈的光芒讓我隱約地可以看到一些景物。韓太宇筆直地立在河岸上,與河邊上的樹沒什麼兩樣。
「我的母親是韓國人,當初是留學生,因為嫁給了這裡的父親所以學成之後就留在這裡。在我出生後的第二年,父親出車禍死了,母親很辛苦,靠在飯店做麵點掙來的收入養活我,後來靠省吃儉用攢下的錢自己開了一間小飯館,本來我們過得很好,可是在我十歲的時候,母親認識了一個男人。
「那個男人也是韓國人,曾經是母親的同學,說是到這裡來創業,可是沒過多久他就和自己的太太離婚了,據說是太太拋棄了他,回韓國嫁了有錢人,他很沮喪,每天都到母親開的飯館喝得大醉。母親是個善良的人,也許是鬼使神差吧,竟然愛上了那個人,他說在京城沒有創業的機會,想回韓國打拼,母親就變賣了所有的資產,資助他上路,自己又退回去做飯店的麵點師傅。可是半年後,母親等來的是那個男人和別的女人結婚的消息。母親絕望了。當天晚上,她把我托付給她最好的朋友,然後來到這條河邊,投河自盡了。
「這就是我對金正熙講的故事,也是你要逼我說出來的故事。你現在滿意了嗎?」
河風吹散了河上的霧,露出河面,蒼蒼涼涼,像在訴說著不盡的哀怨。我一時不知如何是好,雖然我還不太明白一些事情,但是我的嘴好像被封住了,無法再開口。
「金正熙昨天來找我,他是要問我,為什麼把公司的秘密透露給我們的對頭公司,我告訴他,所有金氏企業的對頭,都是我的朋友,因為那個故事中的男人,就是他的父親。我韓太宇生存的目標就是打倒他。金正熙本來可以報警抓我的,可是看來他沒這麼做,他還算是個有良心的人。你說你愛他對吧,那就快去找他吧,他好像已經避開了與我的戰爭,我對他也一點興趣也沒有了。」
如果他講的故事是真的,那麼他真是個可憐的人。可是不知道為什麼,我竟對他一點也同情不起來,也許這就是他想要的吧。走到他身邊我一把拉過他的身子,讓他正對著我而不是河水:「那麼我呢?在你的報復行動中我又是個什麼角色?是棋子吧,用來打擊正熙的棋子。因為正熙喜歡我,所以你千方百計地想要和我結婚。我是個無辜的人,與你們的恩仇一點關係都沒有,你這樣做不覺得太過分了嗎?」
他不講話,夜晚的光芒暗淡,我看不清他的臉,許久他用一種冷冰冰的聲音說:「沒錯。我曾對你說過我和正熙是同學,其實早在從那個時候起,所有在他身邊與他關係親密的女人都是我追求的目標,你也一樣,我追你,甚至說打算娶你,就只有一個理由,因為你是金正熙喜歡的人。」
難怪他一直在問我是不是正熙的愛人,而正熙也對我說過不要相信他,他原來竟是這種為達目的而不擇手段的人。這個韓太宇,真是太可怕了。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冷氣:「韓太宇,為受委曲的母親做些事討回公道是應該的,可是如果是我,我會選擇一種光明正大的方式。你如果拿把刀衝進金家找正熙的父親理論,我都會為你鼓掌喝彩,可是現在,我鄙視你,你開著你的車衝進那條河裡自殺我都不會理你。」
說完這些話,我轉身就走,雖然黑,可是我看得清路,雖然四周沒有一個人,可是即使恐懼也好過和這種男人站在一起。
「你要這樣一直走回家嗎?」他在我身後大聲問。「這方圓十幾里外你叫不到車。」
我沒有回應他的話,心裡想:當然了,你以為我還會坐你的車嗎?一路走回家,有什麼困難的。
他的車子從後面開了過來,慢悠悠地綴在我的身後,車前燈照到了很遠的地方。
就這樣,他開著車子陪著我走了一夜。
那一夜,是我有生以來最長的一夜。
我終於沒有坐韓太宇的車,上了公路上才截到一輛東風車,坐在車後面的翻斗裡面一路顛簸著回到北京。
輾轉地趴回到床上,我的全身像散了架子一樣,每一根骨頭都與關節脫位,鬆鬆地陷在肉裡。大睡了一天一宿,第二天日上三竿的時候我醒了,然後我就聽到心底有一個小聲音在叫:「正熙,正熙,金正熙。」
對,我要去找正熙。
這個想法強烈的就像在曾經的那一晚,我在高高的四樓上衝動地從窗子爬出,攀著下水管一直爬到地面;就像在曾經的那一晚,我在北京的火車站,衝動地跳下了已經關閉了車門的火車。
正熙,我不要再做善良的人了,因為無論是貞淑或者是太宇都不值得我們對他們善良,從現在開始,悠悠要做一個自私的人。
正熙,你是我的,五年前是,五年後也是,永遠都是。我一定要找到你,然後和你在一起,永遠不再分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