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車停在了樸會長家的大門前,江彬一下車就提著箱子衝進了院子。
院子裡,樸會長夫婦正在吃葡萄,只見江彬跑到他們近前,嘩啦一聲把箱子往地上一放,臉上滿是不快和憤怒。
「父親,這是您派人送去的吧?」
江彬的突然出現和氣勢洶洶的質問,讓樸會長著實慌了一下,但是他馬上就又恢復了鎮靜。
「是。」
「您會為這個決定後悔一輩子的!」
江彬後面的話還沒說完,樸會長照著江彬的臉一巴掌就扇了過去。
「不成器的東西!為了一個女人,就跟你老子用這種口氣說起話來了?我們這麼做不也都是為了你好嗎?」樸會長一下子火冒三丈,高聲呵斥起來。
「老頭子!」一見樸會長真的動怒了,樸老夫人趕緊在一旁勸解。
「唉,老婆子,你就別護著他了。怪不得人都說養兒也是無用呢!唉!沒用的東西!」樸會長一甩手,走進了房間裡。
「要是您二老真是為我著想的話,就請您給我一次自由吧!難道父親就生活得了無缺憾嗎?我並不想再走父親的老路。我樸江彬要走樸江彬該走的路!」
儘管樸會長已經進到房間裡了,站在院子裡的江彬還是大聲地說了起來。
「兒子,別激動,有話好好說,千萬不能激動啊!再說你爸的想法也有他的道理啊。」
樸老夫人擔心兒子的身體,不停地在一旁解勸著江彬。
「媽,我知道。」
「你知道,怎麼還這樣啊?你知道當你暈倒的時候,把你爸急成什麼樣嗎?多少天都寢食難安。你呀,多少想想這些,不管你爸說得對還是不對,都不應該這麼頂撞他啊。再說了,你爸這麼做不也是為了你好嗎?」
「媽媽,請您轉告爸爸,別的我不敢說,絲雨我是絕對不會放棄的。」
江彬說了這麼一句,轉身就朝門口走去。
可是還沒等走到門口,就在江彬又一次邁出左腳的時候,他忽然覺得心臟一陣劇痛,好像一個霹靂從天而降,正好貫穿了他的心臟一般。他一下子跌坐在地上,心臟的每一根血管好像都在被硬生生地拔下來一般,接著這種讓人無法忍受的疼痛感迅速遍及全身,本來江彬還用手一拄地,想要站起來,可是眼前一黑,就像一節枯樹樁一樣倒了下去。
「江彬啊!」
跟在身後的媽媽一時竟嚇呆了,大叫著朝江彬撲了過來。
「老頭子,快出來!快點啊!江彬他……」樸夫人的聲音裡充滿了恐懼。
樸會長一聽這種不祥的叫聲,也趕緊從屋子裡衝了出來,一見江彬的樣子,也馬上面如死灰。
「你們都在幹什麼?快叫119,快叫119啊!」
在商場上一向縱橫馳騁的樸老會長,大風大浪遇得多了,從沒如此手忙腳亂過。現在他不停地朝傭人們揮著手,聲音聽起來異樣而恐怖。
現在這個世界一片混亂。
絲雨剛剛被送到醫院還沒多大一會兒,江彬就又被救護車給拉來了。一見躺在病床上的江彬,泰日就感覺到了事態的嚴重,雖然他無法預知結果,但是他忽然有種預感,這次是真的要出大事兒了。
泰日低頭看了看懷中那本已寫好的遺書,要是按計劃進行的話,現在這封信該交到江彬手裡了。信裡泰日表達了自己對江彬的謝意,為此他要把自己的眼球捐給絲雨。可是這封信現在只能再揣回懷中了。看樸老會長和夫人都面色凝重的樣子,泰日覺得自己的計劃大概得再推遲幾個小時了。他和樸會長夫婦一樣焦急地守在重症急診室的門外。
閔博士一看被推進急診室的江彬,馬上臉色變得很難看。他和幾位醫師趕緊開始了對江彬的緊急搶救,可是不一會兒,閔博士的臉上就泛出了死灰色。現在江彬已經發生了致命的排異反應,手術後的副作用在這一刻突然爆發了。上次檢查的時候還好好的,怎麼突然就……最後,閔博士還是無奈地搖了搖頭,他慢慢地走出了急診室。
「喂,閔政宇!」焦急守候在門外的樸會長一見閔博士出來,馬上迎了上去。
「怎麼樣了?我兒子沒事吧?」
「……」
「閔政宇!快點兒回答我啊!快點兒!」
「你跟我來。」
與極度焦躁不安的樸會長正好相反,閔博士此刻突然變得沉靜起來,一轉身走在了前面。樸會長趕緊跟了過去。泰日看著閔博士遠去的背影,嘴裡不停地叨念著:「求你,救救他!」
走進院長辦公室的閔博士,不知是故意拖延時間還是多年職業養成的習慣,一擰水龍頭,認認真真地洗起手來。
「喂,你都要憋死我了!閔政宇,你快說啊,現在到底怎麼樣了?我兒子沒事吧?」
「唉,現在想想這件事都是我的錯。」閔博士竟然歎了口氣。
「你的錯?什麼事?」
「我說的是江彬啊,之所以會發生這麼大的變故。」
「變故?」
「難道不是因為那個女大學生嗎?他一定是因為這件事而有過過激的反應,是吧?」
「……」
「看來我說的沒錯了。要是我不跟你說那件事就好了。」
「現在提那些還有什麼用?江彬現在到底怎麼樣啊?」
「江彬他……」
「很嚴重。」閔博士看著樸會長的眼睛一字一頓地說道。
「呵!你開玩笑呢吧?你一定是在嚇唬我對不對?」
「我也希望這只是個玩笑,可是這是真的。江彬移植的心臟現在突然發生了嚴重的排異反應,情況很複雜也非常危險,我還從沒碰到過這種情形。」
「到底有多嚴重?」
「說實話,我也無法預測,他隨時都有生命危險。我很難過,也許他活不過明天了。」
「什麼?閔政宇!這是一個醫生應該說的話嗎?你為什麼不救他?他是我兒子啊,他是我兒子啊!」
樸會長一聽到江彬隨時都有生命危險,一下子失去了理智,抓住閔博士的衣領不停地搖晃。
「醫生不是神仙。」閔博士一點兒反抗的意思都沒有,任憑樸會長抓來晃去。
「混蛋!閔政宇,我一直那麼相信你,你為什麼不救我兒子?!」
樸會長說著說著,手往下一垂,差點兒暈倒,多虧閔博士及時扶住。
「咱們去看看江彬吧。去晚了,可能就看不見他最後一面了。」
閔博士一邊說,一邊輕拍著樸會長的後背。
「什麼?」樸會長又一次如五雷轟頂一般。
樸會長夫婦隨著閔博士一起走進了江彬的急診室。泰日也想跟著進去,卻被護士攔在了門外,只好抻著脖子焦急地張望。
病床上的江彬臉上滿是痛苦之色,靠氧氣罩艱難地呼吸著。
「江彬啊!」一見兒子的痛苦之色,樸老夫人一下子撲倒在江彬的病床前,號啕大哭起來。站在一旁的樸會長此刻也是老淚縱橫。
剛剛把兒子從地獄裡搶救回來沒多久,兒子竟然又……有哪個做父母的能承受得起這種打擊呢?
「江彬啊,你這是何苦呢?快點兒起來吧!你想幹什麼,爸爸都答應。爸爸讓你和那個張絲雨訂婚,也讓你們結婚。求你快點兒好起來吧。」
媽媽邊哭邊對江彬一遍又一遍地承諾著。江彬的眼睛睜了睜,慢慢伸出了手。閔博士見狀,趕緊叫護士撤掉了江彬嘴上的氧氣罩。
「護士,快,把他的氧氣罩摘了,他想說話。」
護士小心翼翼地為江彬摘下了氧氣罩。
「江彬啊。」樸老夫人伸出顫抖的雙手輕輕撫摸著江彬的臉頰。
「閔……閔博士。」江彬動了動嘴唇,艱難地叫了一聲閔博士。
「你說吧。」
「我……很……難受。」
「我知道,江彬,堅持啊。」
「看來我……這回……要死了。」
「不會的!」樸夫人馬上大叫起來,「江彬啊,誰說你會死了,你不會死的!絕對不會死的!媽在旁邊守著你,江彬啊,有媽媽在呢!嗚嗚!」
「還好,我沒有突然……就離……離開。爸爸……媽媽……還有……閔博士。」
「江彬啊,你說吧。」樸會長顫抖著說。
「我辜負了爸爸的……希望,對不起。但是……絲雨她,別……別說是失明,就是變成廢人,我也不會拋棄她的。這就像是我是您的……兒子,這是無法改變的,這是命啊。我……發過誓,活著就要……做她的守護神。閔博士……」
「我在。」
「絲雨……她在這兒吧?怎麼……樣了?」
「你不用擔心,她一兩天就可以出院了。」
「我有最……最後一個請求,媽媽……爸爸……還有閔博士。」
「說吧。」
「要是我死了的話,我要把我接受到的祝福……送給別人,捐贈我的身體器官。但是我的眼睛一定要……一定要……留給絲雨。求你們了。」
「江彬啊!」
「我很……很愛她,是她……讓我懂得了……愛。」
「江彬啊!」樸夫人的淚水又一次奔湧而出。
「還有……叫外面的泰日進來,我要再……見他一面。」
「護士!」閔博士朝門外一指,護士趕緊把泰日叫了進來。
泰日一進門馬上就感覺到了氣氛不對,沒想到自己的預感還是不幸變成了現實。
「謝……謝……你。」
江彬一見泰日進來,臉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一抓泰日的手,努力地從嘴裡擠出了三個字。一向冷漠無情的泰日竟然頃刻間淚流滿面。
「您快起來吧!我把我的眼睛給絲雨小姐!」
「我就知道……你會這樣的,傻瓜!你跟我說……找到了捐贈者,那些話……都是……假的吧?」
「社長!」
「我聽說……每個人到這個世上……走一遭,都會學會一件事。我直到……現在才知道……它的含義。我好像就是為了……尋找絲雨……才來到這個世界上的。可惜的是,我遊蕩了很久……才找到她。」
「社長!」
「我要走了,就不再見絲雨了,見到她……我會捨不得……離去的。但是當絲雨……難過的時候,你一定把我的話……轉告給她,我先走了,但是我把眼睛留給她,我在她的眼睛裡……永遠做……她的『毅……基斯』。」
江彬的聲音越來越低。
「呃……」泰日喉嚨裡發出一聲聲低沉的嗚咽。
「我看見……凱爾貝魯斯了,呼呼……這是我們第二次……見面了。」
一說完這句話,江彬的手突然從泰日的手上滑了下去。
「江彬啊!」母親一下子暈倒在了江彬的身上,泰日也倚在牆上淚如泉湧。
閔博士走上前,又查看了一下,然後朝著樸老會長無奈地搖了搖頭。
「老天爺啊!既然你要把他帶走,幹嗎上次還還給我們啊?」
樸會長此刻也是老淚縱橫,一向巨人般的他,好像一瞬間變得老態龍鍾。
「樸會長。」閔博士叫了一聲樸會長,他在徵求樸會長的意見,也就是剛才江彬的遺言到底要不要執行。
「唉,剛才你不是也聽到了嗎?這是這小子的命啊,就依了他吧。」
樸會長說完伸出大手使勁兒擦了擦眼淚。
「護士,趕緊去準備一下,我們馬上為張絲雨患者做角膜移植手術,我也參加這次手術。」
「是,院長。」護士一轉身下去準備了。
閔博士又拍了拍樸會長的肩膀,「老兄,因緣是不可抗拒的,你就不要太難過了。你知道,現在做角膜移植手術,其實是非法的,但是這是江彬他生前最後一個願望,我們就滿足了他吧。」
樸會長失神地向閔博士點了點頭,完全換了一個人一般。
「老兄,你幫江彬把臉蓋上吧。」閔博士又拍了一下樸會長的肩。
樸會長默默地點了點頭,走到江彬床前,雙手顫抖著,用白色的布簾慢慢蓋住了江彬的屍體。
幾分鐘以後,護士們進來把江彬的病床推進了另一間手術室,樸會長夫婦失魂落魄地跟在後面,一干人等不一會兒就都撤出了急診室,只剩下泰日一個人,依舊默默地流著淚。
他有點兒茫然不知所措,直到現在他也難以說服自己,說服自己那個風風火火的樸江彬已經死了。樸江彬他總是那麼充滿自信和希望,他從不向困難低頭,他總是敢於挑戰,他又有一顆金子般的心,他是男人中的男人!可是泰日卻再也看不到他了。
手術並沒有花費太長時間,泰日守在手術室外看著閔博士從裡面走了出來,他清楚地聽見閔博士對樸會長說:「張絲雨她,已經懷孕了。」
江彬的棺槨在靈堂裡擺放了三天三夜。
這三天裡,泰日一直默默守在靈堂的角落裡。
現在,以後,將來,他再也不能為江彬做事了。他要為江彬最後守上三天三夜。
這三天裡,泰日一直在翻看江彬常拿在手邊的那本神話故事,看了一遍又一遍。
其實泰日平時也就翻翻漫畫書和成人雜誌什麼的,這本講述英語背後的神話故事的書,對泰日來說太難了。光那些長長的英文和難記的人名就足以讓泰日頭疼了,但他還是堅持翻了一遍又一遍。
有一句話好像是叫做「書讀百遍,其意自現」,泰日把這本書翻了幾遍以後,他竟也慢慢理解了江彬平時說的那些話。
——毅基斯就是盾牌的意思。
任何攻擊都可以防守得住的盾牌。
所以江彬才說他要做絲雨的毅基斯,他要像這盾牌一樣,永遠守候自己心愛的女人。
凱爾貝魯斯是一個半人半獸的怪物,有三個頭,還長著蛇尾巴,就守在地獄的入口。
江彬最後曾說自己看到了凱爾貝魯斯,還說這是第二次了,看來,在他做心臟移植手術的時候,他就已經看見過這個怪物了。
在江彬出殯的那天,下了一陣小雨,難道這是江彬在向這個世界做著最後的道別?
今天的法拉利被擦得珵亮,泰日開著它,跟在靈車隊伍的最後。在江彬的私人物品中,他生前最喜歡的就是這輛法拉利了。所以泰日要用它最後送江彬一程。
泰日覺得法拉利好像也知道江彬再也不會開它了,它從此失去了自己的主人,就像泰日一樣。
在江彬入土為安之後,看著所有的人都離開了,泰日默默地掏出他為江彬帶來的拉威爾的CD,又拿出一個小錄放機,上上電池,放起了那首《獻給逝去的公主》。
其實到現在為止,泰日還是不瞭解這首曲子,他也不喜歡,可能以後他也永遠都不會喜歡。但是泰日知道江彬喜歡。
隨著拉威爾傷感的韻律,泰日一伸手,掏出他已經事先寫好的遺書,一點點撕得粉碎,揚在了江彬的墳前。本來這封信是要交給江彬的,可江彬此刻卻永遠沉睡在這片土地之下了。所以,泰日只好用這種方式,把信交給江彬,希望江彬泉下有知,知道他泰日的心意。
樸江彬!
泰日眼淚又流了下來,腦子裡反覆地響起江彬曾經對他說過的一句話。
你就是我的親兄弟!
開著法拉利回漢城的路上,泰日一直覺得自己的心好像突然變得空空蕩蕩的,沒了著落。把江彬的車停放在他的公寓停車場以後。他徑直去了湘曦的家。
現在還沒到下班時間,湘曦此刻應該還在工作吧,泰日想了想,還是先敲了一下門。沒想到,剛剛敲了兩下,門裡竟傳出了湘曦的聲音。
「誰?」
「吱呀」一聲,門一開,形容憔悴的湘曦出現在泰日的眼前。
「泰日!」一見是泰日,湘曦先是愣了一下,然後一下子撲進了泰日的懷裡。湘曦那本已沒有血色的臉漸漸有了紅潤。泰日也緊緊摟住了湘曦。接著湘曦像孩子一樣哇哇大哭起來。
「嗚嗚!我還以為你再也回不來呢!大壞蛋!」
哭了一會兒,湘曦又開始大捶泰日的胸脯,抱怨起來,「你為什麼要往我的銀行賬戶上存錢?你用自己性命換來的錢我能花得安心嗎?我不需要那些錢,你把它都還給社長吧,然後咱們倆私奔吧。泰日,沒有你我也不活了。」湘曦說完,又把頭往泰日懷裡一扎,嗚嗚哭了起來。
「你就是不這麼說,我也得呆在你這兒了,我已經無處可去了。」
「真的?」
「社長他……」泰日張了張嘴,然後把頭扭了過去,「因為突發排異反應,已經去世了。他把眼睛留給了絲雨小姐,現在我已經失業了,而且無家可歸。」
泰日毫無表情地說著,兩隻眼睛空洞洞的。
「怎麼可能突然就?」
「我得先睡上一覺了,我已經三天三夜沒合眼了,我要睡了。」
「好,那你睡吧。」
湘曦趕緊去給泰日取被子,可是還沒等給泰日鋪上,泰日的鼾聲就已經響起來了。
在絲雨的眼睛拆繃帶的那一天,巧的是,早上一起床,天就下起了雨。
泰日早晨醒來以後,看著雨愣了一會兒,開始洗漱。
「你要出去啊?」湘曦剛從市場回來,一見泰日心事重重的樣子就問了起來。
「嗯。」泰日簡單地吃了一口早飯就出發了。
幾天前,泰日和湘曦拿出他們平時的積蓄,又動用了一點兒江彬打入他賬戶裡的錢,終於實現了湘曦的夢想,開了一家自己的小服裝店。雖然使用這筆錢,泰日對江彬還是懷有一種愧疚之心,但是為了湘曦的願望,他還是支取了一部分。
絲雨的病房裡,此刻坐滿了人,有絲雨的媽媽和弟弟,也有絲雨的朋友們,當然還有早就跑來等候的泰日。
絲雨的主治醫師開始慢慢地為絲雨一層一層地揭去繃帶,在場的人都屏住了呼吸。
「張絲雨,你現在可以睜開眼睛了,慢慢地試一下,慢慢地……」
絲雨按照醫生的指示,緩緩地睜開了眼睛。周圍的人都跟著捏了一把汗。大家眼看著絲雨動了幾下眼珠,卻一直沒有說話。泰日更是緊張得不得了,他緊緊盯著絲雨的眼睛,那也是江彬的眼睛啊!
那是鷹一般敏銳的眼神,那是永遠充滿活力和智慧的眼神。泰日覺得江彬此刻就在絲雨的眼睛裡,他正在向自己招手呢。
「你能看見這個嗎?」
看絲雨一直不說話,醫生也緊張起來,他把手伸到了絲雨的眼前。
絲雨好像是還沒有適應一般,連著眨了好幾次眼睛。這讓周圍一下子變得死一般寂靜,大家的心又都沉了下去。
「嗯,我看到了。」絲雨突然說。
「那我是誰?」醫生一指自己的鼻子。
「您是醫生。」
一看到姐姐能夠看到東西了,慶浩先歡呼著跳了起來。
「姐!」慶浩喊了一聲「姐」以後,就和旁邊的媽媽一起,激動得哭了起來。
「張絲雨,你現在感覺怎麼樣?」醫生又接著問道。
「感覺很好,頭也不痛了,眼睛也不幹了。」
絲雨眨了眨眼,笑著答道。
「太好了,手術很成功,祝賀你!」
醫生一伸手,緊緊和絲雨握了握手。
「是不是現在就想出院啊?哈哈,但是不要太著急哦,就是以後出院了,也不要忘了,每個月都要來複查一次。我們要對你的恢復情況進行一年的跟蹤調查。」
醫生交代完之後,就走出了絲雨的病房。
又接受了眾多朋友的祝賀以後,絲雨才注意到躲到角落裡的泰日,泰日一看絲雨往自己這邊看,馬上從身後拿出一束玫瑰花遞了過去。
「是江彬君叫您來的吧?」
泰日沒有回答,看來絲雨還不知道為自己捐贈角膜的人是誰。
「麻煩您你代我謝謝他,我能夠做這個移植手術都是托了江彬君的福吧?」
「……」
「但是,也請您告訴他,我的心意是不會改變的。江彬君會遇到一個更好、更有能力的女孩,那樣的女孩才會把他的人生推向高潮,讓他身居高位。」
泰日什麼都沒有說,因為他聽醫生說,現在絲雨才剛剛手術成功,還需要靜養一段時間,情況才會穩定下來,所以,他覺得現在還不適合告訴她真相。所以,泰日一直沒有說話,臨走的時候,還朝絲雨笑了笑。
「社長他現在已經在很高很高的地方了。」
絲雨術後的情況好極了,視力也越來越趨於正常。
在絲雨出院的那一天,泰日開著江彬的車早早地就等在醫院門口了。儘管絲雨不太想上車,但是媽媽和慶浩卻主動地避開了,絲雨也就只好上了泰日的車。一上車絲雨才發現車後座上滿滿的都是玫瑰花。
「那是整整一百枝。」
泰日也看了一眼玫瑰花,然後不再說話,車里長時間的安靜下來。泰日本來就少言寡語,絲雨又不知道該對泰日說些什麼。絲雨還以為泰日會把車開到公司或者江彬的公寓,可是泰日的車卻緩緩地在江邊停了下來。泰日一走下車,就點燃一支煙吸了起來。
「為什麼帶我來這裡呢?」絲雨也跟著下了車,忍不住問道。
泰日看了看她,張了張嘴卻又欲言又止,直到把整整一支煙吸完。他慢慢地走向旁邊的垃圾箱,動作慢得有點離譜。他使勁兒把煙頭在垃圾箱上蹭了蹭,然後又望了望緩緩流動的江水,才把煙頭扔進垃圾箱裡。接著又慢騰騰地走到車旁,一拉車門,從中取出一個檔案袋。
「收下吧。」
「什麼東西?」
「這是社長給你的最後一份禮物。」
「我不要,既然是最後一份,也就沒有必要要了。」
「收下。」
「我不需要,請您轉告江彬君,就說我很理解他,我真的沒事的。」
絲雨的臉上又露出了固執的表情。
「我沒法轉達。」泰日歎了口氣。
「沒法轉達?」
「我不是說了嗎?社長現在在很高很高的地方。」
泰日說著,眼圈又紅了起來。見狀,絲雨心裡隱隱升騰起一絲不安。
「您是什麼意思?」
「社長已經去世了,他把眼睛留給了你。」
泰日的聲音很慢也很低沉,可是卻像是一把利劍一下就貫穿了絲雨的心臟。絲雨一瞬間,忽然覺得天旋地轉,她勉強定了定神。
「泰日君,請您再說一遍,您剛才說什麼?」
「社長他已經去世了,他把眼睛留給了你。」
泰日又慢慢地重複了一遍,絲雨這一次聽清楚了,她「啊」了一聲,就暈了過去。
絲雨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正躺在車子裡,旁邊全都是芳香的花朵。泰日正呆呆地坐在駕駛位置上,看著窗外的江水。絲雨甚至分不清此刻的泰日是雕像還是一個大活人。
「您說的是真的嗎?江彬君他真的已經……」
絲雨的眼淚撲簌簌掉了下來。泰日肯定地點了點頭。
「那我的眼角膜就是……」
泰日又點了點頭。
「天啊!那麼說葬禮早都結束了?」
絲雨突然間變得語無倫次起來,每次泰日沉重地點頭,都讓絲雨悲痛欲絕。
「江……江彬他,真的死了?」
絲雨又追問了一遍,在泰日點頭的那一剎那,絲雨又一次暈倒在了玫瑰花叢中。她寧願永遠這樣沉睡下去,那樣她就可以看見江彬了,他們就可以在另一個世界裡永相廝守。可是當絲雨睜開眼睛的時候,她又一次看到了泰日。
「絲雨小姐,我們社長有話留給你。」
「江彬君?」
「他說,他如果看到你一定捨不得離去,所以臨走前他沒有見你最後一面。他還說,讓你不要悲傷難過,他會永遠留在你的眼中做你的毅基斯,永遠守候你。」
泰日的每一字都像刀子一樣深深刻進了絲雨的心裡。
「還有,這個。」泰日又把之前的那個檔案袋往絲雨面前一遞。
「這裡是社長生前最喜歡讀的希臘神話故事書,還有那片蘆葦塘。」
「蘆葦塘?」絲雨又瞪大了眼睛。
「就是你和社長最喜歡的那個地方,他已經把它買下來了,把它作為送給你的最後一份禮物。現在我已經都交待完了,你看著辦吧。」
絲雨接過檔案袋,還沒等打開,手就開始劇烈地抖了起來。
如果打開這口袋,蘆葦塘又將展現在她的面前,那裡是她最嚮往的天堂,也就是在那裡,她成了江彬的女人。蘆葦窸窣的低吟,螢火蟲歡快的舞蹈,那是多麼美好的回憶啊!
絲雨的眼淚再也無法抑制地流了下來,她把檔案袋緊緊地摟在胸前。後記
當愛如花般凋謝
看到花謝
莫要感傷
因為
花兒在期待下一次綻放
如果鮮花常在
又何談它的美麗與可愛
當愛逝去
莫要哀怨
是離別
讓愛美麗而傷感
若是沒有離別
愛如何常駐心間
當離別奏響序曲
請不要迴避
就讓淚水化作
洗刷傷感的小雨
放聲一哭
也會哭出愛的堅貞不渝
他若離去
請不要在張望中流連
相知、相遇
生離、死別
都如那四季變幻
真的愛過
總是無悔無怨
——五年後。
當最後一縷夏日的陽光掠過地平線,鄉村學校的小操場上,緩緩停下了一輛漢城開來的車子。車上走下一位溫婉賢淑的女子,後面還跟著一個小男孩。
現在這個小男孩剛剛四歲,一看到操場上滾動的籃球,他就高興地跑了過去。雙手抱起球,看了看後面的媽媽,然後朝旁邊籃筐的方向跑了過去。
在高高的籃筐下觀望了好一會兒,最後小傢伙一使勁兒把球扔了出去,沒想到用力過猛,球一出手就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旁邊年輕而美麗的媽媽趕緊為小男孩兒鼓起勁兒來。
「紀洙啊!再使點勁兒!」
在媽媽的鼓勵下,小男孩兒又站起來,跑過去拾起球,朝著籃筐扔了過去。
「呃!」
這次小男孩兒雖然沒有摔倒,可是球是被直直地扔出去的,小男孩抬頭看的時候,球正好落下來砸在自己的頭上。
見此情景,旁邊的媽媽抱著肚子笑彎了腰。小男孩兒馬上生起氣來,他一伸腳把籃球踢出了好幾米遠。
「好了,紀洙,我們走吧。」
媽媽朝小男孩兒揮了揮手,小男孩又樂顛顛地跟在了媽媽的身後。媽媽帶著小男孩兒開始爬學校後面的山,小男孩好像一點兒也不知道疲憊的樣子,爬得特別有勁兒。
最後,母子二人在兩座墳前停了下來。
「紀洙啊,媽媽已經教過你認字了,去過去讀一讀,看看上面寫的是什麼?」
「讀那大石頭上的字嗎?」小男孩一指其中的一個墓碑。
「嗯。」小男孩馬上把頭俯在石碑上讀了起來。
「李州燁!年僅二十三歲就結束了人生旅程,離開了這個世界。」
「嗯,再讀讀旁邊的那個。」
「樸江彬,永遠沉睡在這裡,他的靈魂永遠守候著心愛的女人。」
這次小男孩兒讀完之後又回頭看了看媽媽,媽媽卻沒有再說話,而是掏出手絹擦了擦眼睛。
現在州燁和江彬已經去世五年了。
這五年的光陰竟在倏忽間轉瞬而逝,這少婦便是絲雨,叫紀洙的男孩兒是她和江彬的兒子。絲雨緊緊把兒子摟在懷中,五年的歲月猶如走馬燈一般在眼前流過。
泰日把江彬去世的消息告訴給她以後,她才知道自己已經懷了江彬的孩子,也就是在那個時候,樸老會長夫婦找上了門。老夫婦還沉浸在一片悲痛之中,兒子的離去對他們來說打擊實在是太大了。他們先是向絲雨道歉,然後懇請她把孩子生下來。
絲雨的媽媽完全持反對意見,可是絲雨還是答應會把孩子生下來,絲雨覺得這是江彬留給自己的最珍貴的禮物,她無論如何都不能放棄。但是她對樸會長夫婦提出了一個條件,那就是她要獨自撫養這個孩子。
這是自己和江彬愛情的結晶,絲雨覺得無論前途有多麼艱險,她都願意承受。她要把江彬的生命延續下來。
樸會長夫婦最後拗不過絲雨,也只好答應了她的要求。
絲雨把小紀洙一生下來,樸會長夫婦就把絕世遊戲公司過戶到了她的名下,不僅如此,江彬生前所有的財產和遺物也都給了絲雨。
絲雨大學畢業後便接管了公司,雖然這幾年風風雨雨遇到了很多困難,但是一想到江彬,那在天堂裡永遠守候自己的江彬,她就覺得沒有什麼是克服不了的。現在,絲雨經營的遊戲公司規模不斷擴大,已經可以和一些大眾媒體相抗衡了。
孩子的名字是一出生就起的。
——樸紀洙!
「紀洙」聽起來很像「毅基斯」,絲雨正是為了紀念江彬才給孩子起了這樣的名字。
「紀洙啊,去過去行個禮,那是爸爸。」
「爸爸?」
「嗯,紀洙,你不是每天喊著要見爸爸嗎?」
「可是這不是兩個人嗎?哪個是我爸爸呀?」
紀洙又為難地看了看媽媽。
「紀洙啊。」絲雨喊了一聲兒子,又在胸前比畫了一下,「你這裡有什麼?」
「heart!」
紀洙用英語大聲喊道。
「嗯,那人要是沒有心臟會怎麼樣啊?」
「會死。」
「可是,這裡的兩個人他們共用一個心臟。」
「那他們不是兩個人,是一個人吧?」紀洙撓了撓腦袋。
「嗯,差不多吧。」
「哇,那我有兩個爸爸?」
紀洙做了一個大膽的猜想,然後回頭看著媽媽,等媽媽回答。兒子的話卻讓絲雨陷入了沉思,是啊,州燁和江彬他們出生在不同的地方,不同的家庭裡,可是他們卻擁有同一顆心臟,深愛著同一個人,那他們就不是兩個人了,而是同一個人啊!紀洙的話沒錯啊。
絲雨朝紀洙微微笑了笑,紀洙一看媽媽笑了,便認認真真地在兩座墳前分別施了大禮。
「做得好,紀洙,爸爸一定會很高興的。」
絲雨一把把兒子摟在了懷裡。
「媽媽,現在咱們可以去看那個東西了嗎?」紀洙好像突然想起了什麼。
「狗屎蟲?」
「嗯。」
「媽媽,狗屎蟲臭嗎?」
「為什麼臭?」
「那它為什麼叫狗屎?狗屎還不臭嗎?」
紀洙只是聽絲雨講過關於螢火蟲的事,但是小傢伙兒還一次都沒有見過呢。所以他的小腦瓜兒裡滿是些胡亂的猜想。
「哈哈,狗屎蟲啊一點兒都不臭,而且它還是小飛蟲裡最美的,怎麼能臭呢?」
絲雨拉著兒子的手,開始往蘆葦塘的方向走去。
天色此時已經完全黑了下來,蘆葦塘邊的空氣還是那麼的清新,沁人心脾。看著黑黑的蘆葦塘在風中窸窣作響,小紀洙把身子往媽媽身上靠了靠。
「媽媽,我害怕,好像有鬼哦。」
「別怕,有媽媽呢。」
絲雨伸手摟了摟兒子,「紀洙啊,知道嗎?媽媽就是在這裡愛上爸爸的,這些蘆葦在唱歌啊,他們在跟你講爸爸媽媽的故事呢。」
「哪個爸爸?剛才不是有兩個爸爸嗎?」
「兩個都是。」
絲雨拍了拍兒子的腦袋,「紀洙啊,現在好好聽媽媽說,這片蘆葦塘叫埃律西翁,也就是天堂的意思。這個名字也是你爸爸起的,爸爸的靈魂現在就睡在這片蘆葦塘裡呢。以後你長大了要是愛上了誰的話,就把她帶到這裡來,帶她一起看這裡狗屎蟲的表演,她一定會接受你的表白的,就像當年爸爸和媽媽一樣。」
「哦。」紀洙哦了一聲,他還不太明白媽媽的意思。
「好了,現在我們就來看表演吧!」
「好啊!」
「來,跟著媽媽一起喊。」
「好的。」
絲雨深深呼了口氣,然後和兒子都把手攏在嘴邊,朝著蘆葦塘大聲喊了起來。
「泰日……」
絲雨一當上絕世遊戲的社長,就在第一時間把泰日找了回來,並把他編入正式的職員。現在,泰日正和湘曦躲在蘆葦塘中,等候絲雨的指令。兩人一聽到絲雨和兒子大喊泰日的名字,便在蘆葦塘中放起了拉威爾的《獻給逝去的公主》,然後手拉著手在蘆葦塘中跑了起來。
這時蘆葦塘邊上傳來了紀洙興奮的叫喊聲。
「哇啊……」
紀洙在蘆葦塘邊上又蹦又跳。
「媽媽,媽媽!星星!會飛的星星!」
紀洙發現了幾個小亮點飛到了自己的眼前。
可是那只不過是精彩演出的序曲而已,不一會兒,在泰日和湘曦的來回驅趕之下,蘆葦塘上空就已經有無數只螢火蟲在上下翻飛了。
「好像是聖誕老爺爺在放焰火哦!」
愈加興奮起來的紀洙鬆開媽媽的手,也一頭衝進了蘆葦塘裡。看著紀洙快樂的神情,絲雨的眼睛又濕潤了。她喃喃地說著,像是講給別人聽,又像是自言自語。
「江彬君,我們沒有結束,現在才剛剛開始。你在我的眼睛裡做我的毅基斯,我們紀洙以後也會做別的女孩子的毅基斯,等他將來有了兒子也一樣……所以,我們的愛永遠沒有終點。江彬,我愛你,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