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叮咚!叮咚!
門鈴響起,元茂的母親正在廚房裡忙著準備晚餐。
「誰呀?」
「對不起,可以開一下門嗎……」
低頭站在門前的是一名陌生女子,眼睛畫著濃妝,穿著水滴紋的夏季連衣裙。這個人不是精神上有什麼問題就是生活上正處於困境。
「有什麼事嗎?」
「我,我……」
「孩子他爸,你出去看一下吧。」
「究竟是誰呀?」
坐在客廳沙發上看報紙的元茂父親走到門口。最終也沒確認那人是誰,很不耐煩地打開門。
「有什麼事……」
站在大門外的女人突然走進來撲通一下跪在了他的面前。
「是誰呀?」
過了好半天也不見什麼動靜,元茂的母親有點納悶,走向大門。頓時,她的表情凝固了,愣在那裡。跪在那裡的正是李金子。十三年前,就是這個女人……
「這是……」
元茂的母親臉部肌肉痙攣,頭腦發暈,連話都說不出來。
李金子看到她重新站起來又跪在她的面前,元茂的母親嚇得直往後退。
「請您原諒……」
還沒等把話說完,元茂的母親閃電般衝進廚房,拿起剛才切泡菜的菜刀跑出來。
「你以為這是什麼地方!這是什麼地方?你還敢來!你還要不要臉!」
元茂的母親已經失去了理性。若這樣放任不管,非鬧出人命不可。元茂的父親撲上去抱住舉起菜刀的元茂母親攔住她。
「出去,快點!馬上給我出去!」
面對元茂父親歇斯底里地喊叫,金子動也沒動。
「請你們一定要原諒我。」
金子含著淚低下頭,一滴眼淚掉落到客廳的地板上。
「看她這不要臉的傢伙!還敢來這裡!還敢來這裡……」
「馬上給我滾出去!」
在元茂母親和父親推推嚷嚷的時候,元茂母親手中的菜刀掉在金子的膝蓋前。金子看著菜刀愣了會兒,然後迅速操起菜刀站起來。
「干、幹什麼?」
元茂父親被這一舉動驚呆了,他推著夫人慌忙躲進了屋。失去理性的元茂母親也被嚇得不知所措。
金子拿著菜刀跟在元茂父母身後進了客廳的裡側。
「我想你們可能無法原諒……但是,請你們一定要原諒我。」
低聲說完,金子把左手放在了茶几上,握緊其他四個手指頭只留下小指。從容地舉起右手上的菜刀砍下去。霎那間,刀刃穿過小手指深深陷入紫杉樹根製成的茶几上。被切斷的手指斷端露出白花花的肉和骨頭。瞬間,噴出一道紅紅的血線。
「干,幹什麼?這究竟是在幹什麼!」
元茂父親撲向金子大聲喊著。
「請您原、原諒我……」
金子咬著牙從茶几上拔起菜刀又舉到半空中。下一個目標是無名指。
「一直到原諒……一直到原諒……」
說著朝無名指砍下去。元茂父親猛然推開了她,金子的無名指終於躲過一劫,刀插到了茶几上。元茂父親抓住這個機會迅速將金子的右手摁在茶几上。
「明白了!明白了!夠了……孩子他媽,快打119!」
面對剛才的劇烈變化,元茂的母親嚇得魂飛魄散。她慌忙跑過去拿起話筒,顫抖著播下119,但是過於著急撥錯號,不得不摁斷又重新撥。
「這裡是東部移村洞……漢光公寓九棟802號……有,有個人手指頭被切斷了,小手指頭……什麼?手,手指頭?他爸,你找一找那裡有沒有手指頭?」
奪過金子手中的刀,卡住金子手指止血的元茂父親,為了尋找被切掉的手指頭將茶几底都翻遍了,仍舊沒找到。茶几的周圍早已成為血泊,根本無法辨認手指頭究竟在哪裡。
「你幫忙過來找一找吧。」
元茂父親不能鬆開金子正在流血的手,所以只能交給嚇破了膽的妻子。
元茂母親緊貼著紫杉茶几旁邊仔細檢查了一遍,但是因為太暗什麼也看不到。最後只能把手伸進茶几的縫隙裡憑感覺摸索。不一會兒,一個血肉模糊的小東西觸到了元茂母親的手。好像處理噁心的蟲子一樣,元茂母親用拇指和食指小心夾住一根尖尖的物體的斷端察看了一下。斷定它就是由肉和骨頭組成的人的手指頭後,馬上遞給丈夫。然後,喘著粗氣摀住胸口一屁股坐倒在沙發上。
救護車一到,金子和元茂母親就被一起送往醫院。在去往醫院的路上,金子向帶著氧氣罩的元茂母親無數次地請求原諒,但最終還是沒有得到肯定的答覆。
金子在監獄勞動十三年掙得的錢全部用在了縫合手指的手術上。
2
一年又要過去了,市場裡比往常冷清。只有位於市場入口處五平米左右的「貝多芬美容院」例外。客人們大都希望用嶄新的面容迎接新年,美容院裡特別擁擠。
天黑了,手中纏著繃帶戴著一副大墨鏡的女人出現在美容院的門口,探頭探腦地向裡面張望。剛剛喝了幾杯的一群五十歲左右的男人從市場裡面的米酒店走出來,突然停下了腳步。視線不約而同地聚集在正往美容院裡窺探的這個女人身上。因為漂亮,好像在哪裡見過,更因為那搭配不協調的墨鏡和繃帶……
似乎很長時間沒有見過太陽了,那個女人的皮膚非常白,那烏黑的頭髮絲毫沒有染燙過的痕跡。一米六五左右的身材,偏廋。身上雖然披著一件新大衣,但一看就是便宜貨。就像是在路邊攤買來的二手貨,只能對付著穿。
金陽姬沒怎麼吃中午飯,一直站在那裡剪了幾個小時的頭,只覺得手腳發麻、頭腦發沉。雖說客人多,但大部分都是沒什麼掙頭的五千元一位的男客人。
「你是小姐還是大嫂?」
正在剪頭的四十歲左右的男客人問了一句。
「在大叔眼裡,是小姐呢,還是大嫂呢?」
那個男人仔細看了一眼鏡子中的陽姬的臉。陽姬臉上的妝化得特別濃。
「有三十五歲左右?那應該是大嫂?」
「是,對了。」
陽姬不耐煩地回答道。
陽姬今年才三十歲,可在人們眼裡她比三十五歲的人還老。陽姬顯得格外憔悴。
「那個女人是幹什麼的?」
聽見背後的嘟囔,陽姬停下手中的活把頭轉向門口。
「天啊!」
那個身影,金子正站在大門口靜靜地望著她呢。金陽姬徑直跑出去撲到金子懷裡,用還舉著剪子和梳子的雙手緊緊擁抱著她,眼裡浸滿了淚水。就像死去的丈夫又復活了似的激動。
「比想像中出來的還早……」
過了好一陣陽姬才鬆開雙手,說道。
「嗯。」
「聖誕節特赦?」
「嗯。」
「怎麼不提前跟我聯繫?」
「有點忙。」
「手怎麼了?」
「被刀切了一下。」
「這段時間好像變了很多啊。」
「我要找一個臨時住處。」
陽姬的單居室位於斜坡上,需要向上走10分鐘左右的路程,馬路兩旁佈滿林蔭樹,還有路燈。
金子跟著陽姬走進那間破舊的單居室,環視一周,屋裡很簡陋,而且味道跟監獄沒什麼區別。在屋內的一角擺放著一張小型單人床和一個衣櫃,窗邊也只有一張美容院專用的橙色旋轉椅子。不管是洗手間還是衣櫃都看不出有男人進出的跡象。
金子走到發舊的梳妝台前照了照鏡子,整齊的頭髮上閃著亮光,是陽姬的手藝。這十三年來她們一直留著同樣的髮型,突然改變了髮型還真覺得有些不習慣。
「從現在開始,來青州的殺人犯都夠受的了。」
正在翻衣櫃的陽姬用明亮的聲音說道。
「為什麼?」
「因為,為她們祈禱的善良聖女出獄了,嘻嘻嘻……」
陽姬從衣櫃裡拿出一件還算乾淨的連衣裙遞給金子。
「穿過的,但是現在急,沒有辦法,先將就穿一下吧。要是提前通知我一聲的話,我就會準備一套好衣服了。」
「沒有鞋嗎?要是有一雙紅皮鞋就好了……」
「明天我去百貨商店給你買一雙漂亮的。」
陽姬說著,挪動著小步走過來投入到金子懷裡。好像已經分別了一個世紀,陽姬覺得有點不好意思。
「我想給你準備更好的,知道嗎?」
但是,與以前不同的是,抱著陽姬的金子的手有點僵硬。
「你有煙嗎?我想抽支煙……」
對於金子的反應陽,姬露出惋惜的笑容,從她懷裡抽身出來。
「大姐,其實你沒有愛過我吧?只是裝一裝而已?」
金子默默地坐在窗邊美容院專用的椅子上望著窗外。
「算了,沒關係。你認為我還有用,這就已經足夠了。」
陽姬找出煙走到窗邊,也許是出於對往日的懷念,面帶微笑,久久地望著金子。
「算了,就抽一支煙吧。抽著煙才能感覺這裡並不是監獄。」
陽姬同時叼起兩根煙點上火,一支遞給金子。金子接過香煙,彷彿是第一次接觸到煙,盯視許久,然後深深地吸上一口。可能是由於很久沒有抽煙,金子感覺頭有些發暈,緊緊閉上了眼睛。
「姐姐,變化太大了。以前,你可是經常面帶微笑、說說笑笑的……難道,戰鬥已經開始了?」
金子依然凝視著窗外,一句話也沒說。似乎是對過去歲月的歎息,從金子的嘴裡只冒出長長的煙霧,漂浮在空中。
陽姬把單人床讓給金子,自己則躺在床底下,她們聊了很久。不知不覺陽姬進入了夢鄉,金子悄悄地從床上爬起來,從帶來的兜子裡拿出兩張已經磨得破破爛爛的黃紙,小心地攤開。那是為了尋找失蹤兒童印製的印有六歲兒童照片的傳單,和印有金子自己模擬畫像的嫌疑人緝拿傳單。金子把兩張印有照片和模擬畫像的傳單並排貼在了梳妝台前面的鏡子上。然後從兜子裡拿出蠟燭,將它立在緝拿傳單前用火柴點著。金子看了一會兒燭光,然後跪在地上開始做祈禱。在這十三年中,她一直堅持做這件事情,沒有一天懈怠過。
3
金陽姬在監獄裡第一次見到金子是一九九八年。陽姬就是在那年春天因殺人罪被判入獄五年的,服刑約四年後被假釋出來。
金陽姬殺死的男人既是她的同居者——柱子。
柱子原來是鄉下的小混混,而陽姬是在售票茶館負責送票的。一起睡了一晚之後彼此產生好感,兩個人同居後也曾為新生活而努力過。小混混柱子也改掉整天無所事事的浪蕩惡習開始送炸醬麵,而陽姬則在餐館幹起了洗碗和端菜的活。
俗話說:「狗改不了吃屎」,好景不長,還沒到兩個月,柱子就又和那些混混們泡在一起,染上賭癮又使他們負債纍纍,日子過得一天不如一天。柱子就開始想利用陽姬掙錢。一開始,柱子先收一兩千萬的定錢把陽姬賣到了售票茶館,然後又把她從那家茶館騙出再賣到別的茶館去,以這樣的方式騙取錢財。就這樣通過幾次詐騙也得了不少錢,但是不管是生活費還是其他費用,柱子一分錢也沒給過陽姬。他不僅將騙取的錢財扔進了賭場,連陽姬辛辛苦苦掙來的錢也給揮霍一空。
沒過多久,騙子金陽姬的故事傳遍了整個業界。因為她已經上了業主們的黑名單,所以再也不能行騙了,無奈之下柱子把行騙的舞台轉向了首爾。然後強迫陽姬到周圍的酒吧去陪男人們喝酒、賣淫。現在的陽姬已經不是柱子的同居女友了,而是替他賺錢的機器。
柱子越來越殘酷地虐待陽姬。要是陽姬逃跑,他會想方設法把她追回來;如果陽姬說身體不適需要休息,他就說她是在裝病還狠狠地打她。
那天也跟往常一樣,陽姬在酒店陪男人們喝酒並賣身。
在打車回家的路上陽姬的胃開始隱隱作痛,可能是由於飲酒過渡和生活不規律造成的,最近只要酒勁一過就感覺像刀割般疼痛。看來是患了胃炎或胃潰瘍。
每天一進家門陽姬都覺得冷冷清清的。和男人們在一起的時候就算再疲勞再討厭也沒有這種感覺,但是一回到家就宛如進了墳墓一樣的寂寞難奈。
想睡覺的她躺在床上,肚子疼得越來越厲害。哪怕喝一碗清爽的湯也能馬上止住胃痛。但是想不起家裡有什麼像樣的湯料,幾乎沒在家做過飯,若家裡有那種湯料才是奇怪的事兒。
陽姬煮了一碗拉麵,喝完湯想天一亮就去醫院做檢查。她擔心一旦病情加重會需要很多醫療費,比起自己的病她更擔心的是錢。幸虧,她背著柱子偷偷存了點私房錢。在酒吧裡陪男人們喝酒上床掙的錢每個月都被柱子搜刮走,陽姬只能靠客人們給她的小費來維持生活。那是她省吃儉用積攢下來的,但也只有一點點而已。
想數數這段期間攢下的錢,陽姬掀起了油紙炕。
「我靠!」
油紙炕下面連張紙都沒有。那些並不是為了治胃病而是為了治性病積攢了二十多天的錢,不知道是怎麼被他找到的,柱子連陽姬積攢下來的看病錢都拿去賭了。
柱子玩了個通宵第二天早晨才回家。好像是和地位很高的人一起玩似的,還穿著從來不穿的西裝。
「幹嗎那麼看著我?臭婆娘!」
柱子根本不在乎陽姬的表情,醉醺醺地脫下西裝,扔給陽姬。
「別讓它起褶,好好給我掛起來!」
接著想要解開領帶,卻怎麼也解不開,就站在鏡子面前忙活了半天。似乎領帶不是系的倒更像是拴上去的。最後,柱子還是先脫下印有女人口紅印的襯衫扔給陽姬。
「哪來的西裝?」
「你這種臭婆娘打聽那些幹什麼?哈,真是的……別那麼傻愣愣的坐著,快過來給我解開,臭婆娘!」
陽姬一開始還真想替他解開領帶,但是她拽著領帶,發現越拽越緊的感覺非常舒服。那領帶就像死囚脖子上掛著的粗繩。
一看領帶勒得脖子疼了,柱子就想動手打人,舉起拳頭發起脾氣來。瞬間,陽姬就像鬧著玩似的使勁吊在領帶上。果然,陽姬挨了好幾拳。鼻子和嘴角都流出血,但是和往常不同的是,這血讓她興奮。揮拳的柱子想要解開勒著脖子的領帶而拚命掙扎,但那為時已晚。
陽姬雖然塊頭大,但對於引體向上還是很有自信的。中學體育課只有引體向上總是得滿分。
陽姬馬上調換姿勢,用右側肩膀扛著領帶,彎下腰使勁向前拉。不一會兒,柱子翻著白眼吊在陽姬的後背上,軟癱癱地跪了下來。陽姬更加感到了快感。看到口吐白沫倒下去的柱子就有一種達到性高潮的麻酥酥的感覺傳遍全身。為了最大限度地享受那喜悅,陽姬用腳踩住倒下去的柱子的脖子使勁拉領帶,一直到手抽筋為止。
陽姬收監於首爾拘留所,後又以殺人罪被判五年徒刑移送到青州女子監獄。青州女子監獄有很多老囚犯,這裡的女囚犯以欺負人而出名。
「來客人了!」
深夜,陽姬被送入青州監獄牢房裡。這是今後幾年要住的三四平米左右的牢房。
陽姬拎著像菜籃子一樣用布編成的兜子進入牢房,站在門前看了看其他囚犯的眼神。在室長命令坐下之前是不能坐下的,如果隨便坐下,則將以整頓軍紀為名會被蒙著被子狠狠地打。
「我叫金陽姬,被判五年。」
陽姬低下頭向牢房裡的七個囚犯打招呼。
「五年的話應該是殺人犯吧,你,在外面是不是賣身的?」
看起來歲數大一點的囚犯一邊上下打量著陽姬一邊問:
「什麼?您怎麼知道……」
「在你的腦門上都寫著呢,這丫頭!等你從這裡出去的時候也可以以桂龍山女道士的名義到處給人算卦了。丫頭,從哪裡來的?首爾嗎?」
「是。」
「走了這麼長的路辛苦了,去馬桶旁邊坐下吧。」
但是,在陽姬向廁所走去的時候有人伸腿絆了她一下。陽姬「光當」一聲摔倒在地板的正中央。看上去漠不關心的囚犯們互相遞著眼色呵呵地笑著。瞬間,陽姬淚水奪眶而出。一想到今後的幾年在這樣狹窄的房間裡將要和這些女人們磕磕碰碰地度過,眼前一片漆黑。
也不能這樣躺在那裡,於是陽姬慢慢地抬起頭站起來,發現了面向牆壁打開聖經以祈禱的姿勢坐著的女人。女人不僅臉蛋非常美麗,而且明亮的眼睛深邃得就像天使。那一刻,陽姬明白了眼前的女人就是「魔女」。她在首爾拘留所的時候一個戴三顆星的警察跟她說過在青州監獄會遇到擁有天使般美麗的,臉上發光的人。那個女人的外號就是「魔女」。
「魔女」對面的牆上並排貼著印有叫樸元茂的六歲小孩照片的失蹤者搜查傳單和印有稱為「魔女」的女人的模擬畫像的嫌疑犯緝拿傳單。「魔女」正想打開聖經望著那傳單做祈禱。
在這第一天,陽姬躺在廁所門口適應不了新的睡鋪上,折騰半天才入睡。夜間突然睜開眼睛時,她被眼前的一幕驚呆了。赤身裸體的柱子站在牢房的正中間,正使盡渾身解數想解開緊緊纏在脖子上的領帶。
陽姬猛然坐起來,在黑暗中發現「魔女」面對牆以祈禱的姿勢坐著。就像在首爾拘留所聽到的一樣,「魔女」的臉上發出像菩薩佛光一樣的光芒。
「怎麼了?見到鬼了嗎?」
沖牆祈禱的「魔女」頭並沒有轉向她,問道:
「哦?是……是柱子。」
陽姬痛苦地用雙手摀住了臉。
「勒著脖子的時候感覺非常好……但是現在……早知這樣還不如我死好了。……」
突然,「魔女」的臉上露出了曖昧的微笑。
「那就去死吧!」
「哦?」
「然後重新獲得新生。如果必要的話,幾次也可以……」
「魔女」轉過身撫摸了正在抽泣的陽姬的臉蛋。然後緊緊擁抱她。那是陽姬出生後第一次感覺到像投入母親懷抱一樣的溫暖。原以為女人的懷抱比沾滿酒氣的男人的懷抱噁心,但是沒想到會這麼溫暖而溫柔!
「祈禱,就像脫掉一層皮一樣徹底搓一搓,然後洗清所有的罪過。那麼你的靈魂就會變成小孩子的肌膚……明白了嗎?」
從那時候開始,李金子教給陽姬要珍惜自己的人生。陽姬也像金子一樣經常面對牆做祈禱,每當這時候人們就說陽姬的臉也在發光。
4
年初不久的某一天下午,金子去找張氏「成瀨蛋糕店」。四十六歲的張氏坐在爐子旁邊迷迷糊糊地打著瞌睡,左手纏著繃帶的金子像充滿好奇心的小孩子似的透過店面的玻璃櫥窗看著陳列的蛋糕。打瞌睡打到一半的張氏抬起頭,只從側影就認出是金子來。
「還不進來,幹什麼呢?」
沒有右腿的張氏拄著雙拐站起來大聲喊起來。
「店舖很雅致漂亮啊!」
金子走進店內。
「需要工作嗎?」
「是的。」
「當然,憑你金子的手藝介紹給誰都會願意收的。」
話雖那麼說,可張氏還是有點擔心金子有前科。也不像別的,金子是個綁架並殺害兒童的綁架殺人犯,點心店的老闆們不可能不忌諱。點心店的顧客一半以上是孩子和孩子的母親。雖然這已經是十三年前的事,但在當時也造成了不小的轟動,大家都有可能會認出金子來的。
「去哪裡好呢?當然,專門搞裝飾的地方是最好的啦!」
「大叔,我就在你這裡幹活行嗎?」
「在這裡?為什麼……」
金子沒有回答。
「我們店舖不太需要人手……」
金子的臉上露出了失望的神色。
「算了,算了,就這點兒事!怎麼說你也是我的恩人,就這點兒請求……其實我有低血壓,所以凌晨起來非常不便,暫時你就早晨出來替我幹活吧……」
「謝謝您了,大叔!」
「但是,你的手怎麼了?」
「受了點傷。」
這時,蛋糕店門口停了一輛卡車。從駕駛席上下來一位哼著小曲的年輕小伙。雖然外表看起來像個高中生,但從整體來看是個二十一二歲的小伙子。
年輕小伙從卡車裡拿出一大堆材料,一腳蹬開門走進店內。
「樸根植,打個招呼吧!這是你的前輩。」
「哦?前輩?」
根植的視線被手中盒子內的食品材料擋住了,為了看前面他側過身。
「我以前說過的,叫李金子……在青州跟我學制果技術的……」
「啊,您好!經常聽……」
要打招呼的根植與金子四目相對。突然,根植手中的盒子掉在地上,食品材料撒了一地。根植手忙腳亂地揀起來再裝進盒子裡。
「嘖嘖,我不是說過漂亮嗎?」
張氏對著坐立不安的根植嘀咕著咂了咂舌。
「叫姐,姐姐也可以吧?」
根植把撒在地上的東西全部揀起,裝在盒子裡起身靦腆地笑了。
「哪裡……就叫我金子好了。」
5
張氏二十五歲的時候去了制果技術發達的日本,在專門學校學成後歸國。回國後他就職於糕點廠,並得到大家的認可,剛過三十歲他就當上了廠長。但是,糕點廠的生產條件極其惡劣。如果想配合生產單價就得縮小勞務費的支出,因而也就必須讓職員們加晚班。活兒多的時候張氏有意在職員們面前吃在當時非常流行的「timing」(一種安眠藥)。如果身為廠長的張氏不做出榜樣控制局面的話是壓不住職員們的不滿情緒的。
那天,張氏也像往常一樣吃完「timing」,在夢幻狀態下值完夜班正騎自行車往家走。但是,恢復意識後睜開眼睛一看自己躺在醫院,而且一條腿也沒了。據說是被卡車撞了。
在那之後,自暴自棄的張氏去了父母生活的青州。看到年過四十還沒娶媳婦的兒子成天以酒度日,張氏的母親每天費力地推著輪椅帶兒子去教堂。而且受在教堂結識的一位看守的委託,雖不情願但還是去了青州女子監獄參加義務服務活動。
和其他監獄一樣,青州女子監獄裡也有幾處工廠,其中的一個就是糕點廠。在那裡張氏每週對囚犯們講解一次制果技術。
幾個月後的一天,張氏嘗到一位綁架犯製作的巧克力點心,如果表述張氏當時的心情那簡直是「不想活了」。監獄分給囚犯們的材料是非常微不足道的,但金子卻使用那些材料做出了以前只有一個國家的國王才能吃到的點心。
嘗到金子做的點心而想到死的張氏有兩個原因:一是感動於自己教出來的囚犯能做出這麼可口的點心,另一方面是因為自己留日歸來後在制果業界摸爬滾打了那麼長時間,但手藝卻比不上一個囚犯。
從那之後,監獄用於慶典或接待的糕點大部分都出自金子之手。嘗過金子做的糕點的人們都會說:「世上嘗到最苦味的人製作出來的世上最甜美的糕點。」每當這時候,金子都說是因為遇到了好老師,並對張氏大加讚賞。
有了優秀的弟子,老師也得加倍努力學習才行。張氏為了繼續教金子不得不拚命地學習新的制果技術。就這樣張氏有了開始重新生活的勇氣,在遇見金子的第三年他重返首爾,經營了一家以蛋糕裝飾為主的制果店。
但是,再次與金子相逢的張氏現在的心情並不只有喜悅,他覺得金子變了很多。再也不是給周圍的人帶來活力的那個「親切的金子」了。
6
永登浦區文來洞一帶從日寇佔領時期開始就以煉鐵廠而響譽四方。從前到現在,在沒有幾平米的空間內放下一兩台沖床,三四個職員在那裡進行焊接或切削之類的工作。他們這些人的手藝可是一流的,所以人們常說只要有需要在這裡製造噴氣式飛機都沒有什麼問題.
濺著火花用銑床削鐵的黃氏抬起頭,看見妻子牛少英和一個陌生女子在煉鐵廠門口緊緊地擁抱在一起。陌生女子比妻子更加年輕漂亮。瞬間,黃氏馬上斷定這個女子就是金子,妻子經常念叨的比自己搶銀行還英勇的故事就是關於這個女子的。
牛少英一米七的個兒略微顯胖,第一次見到牛少英的人都會聯想起女運動員。性格也像男人一樣豪爽,口氣和嗓音卻像女高中生一樣纖細和溫柔。第一次聽到牛少英用她那短舌音發出的纖細嗓音,你會因她聲音和外貌的鮮明對比而笑出聲來。
「親愛的,金子來了。」
牛少英這才鬆開金子,一邊擦著眼淚一邊發出短舌音向丈夫介紹金子。
牛少英的丈夫黃氏也以不亞於妻子的熱情歡迎金子。他丟下手中的活兒跑過來,在衣服上蹭了好幾次手,才和金子握了握手。
他們立即關上煉鐵廠的大門,一邊烤著買來的五花肉一邊喝起了燒酒。
「但是,孩子,你怎麼變成這樣了?」
少英一遍一遍地打量著金子,一邊給金子斟酒一邊說。
「該變了,從監獄出來了,應該是有點兒變化才對……」
金子不回答,黃氏就替她解釋了。
「也是,我們也變了很多……」
7
黃氏和牛少英第一次見面是在鄉下的農協。黃氏是把守鄉下農協的義務警察,而少英是需要一大筆錢而搶銀行的強盜。
深秋的一天下午,二十多歲的女子開著車來到農協,把車停在門前,然後從後坐拿出一把氣槍走進農協。盯著陌生女子的黃氏怎麼也想不到這樣的女子是銀行強盜,甚至還點頭向這個女子打招呼「歡迎光臨」,在鄉下,在秋季看到氣槍是很平常的。
但是,女子突然跳上櫃檯,用槍對準人們大聲喊『趴下』。義務警察黃氏一邊趴下一邊焦急地想拔出煤氣槍,但與那個女子的目光相遇的瞬間他徹底放棄了。舉起槍像自由女神一樣傲然佇立在櫃檯上的美麗女子宛如不可侵犯的女神。
女子把背來的空兜子扔給趴在地上的窗口職員命令她們裝錢。但是,沒有一個職員敢動彈。
黃氏想職員們一定是被強盜的超凡氣勢嚇得魂飛破散了。
「還不快給我裝錢!」
突然,黃氏猛地爬起來,拿起兜子走向櫃檯,一個一個翻開桌子上的所有抽屜把現金裝進了兜子。
不知是誰按了旁邊的警鈴,從分署空手跑來的巡警本想進農協,但是一看到舉著氣槍的女子又退回了分署。好像是叫支援去了。
「大叔!把兜子裝到車裡去!」
發現了逃跑的巡警,強盜命令站在那裡發愣的黃氏舉起錢兜子。
還沒等她說完就奔向外面的黃氏打開女子開來的國產車的後門,並把錢兜子扔了進去。然後,他就慌忙地坐到了後排坐上。
「幹什麼?」
匆忙要坐上駕駛位的女子發現坐在後排座上的黃氏,露出了慌張的表情。
「我不需要什麼人質。」
黃氏用崇拜的眼神望了一會兒那個女子,露出失望的表情打開車門。正要下車時,從分署跑來很多警察。女子急忙起動、踩油門,黃氏也就沒法從車上下來了。
「我靠,這車一個人坐和兩個人坐完全不一樣……」
和其長相不同,女子口無遮攔。
「小,小姐!往右,右側!」
「什麼?」
「那,那邊是土路一直通到山上,所以是條死路。」
那天,多虧了黃氏,牛少英才得以擺脫那些騎著摩托車追趕她的警察。黃氏因為成了銀行強盜的幫兇而失去了工作,但後來和少英結婚了。
「在這次事件之後我們就成了夢幻組合,就像關羽得到赤兔馬。在工作上他倆的配合比在家裡還出色。他們搶劫了幾次像寶石店之類的小生意之後,打算做一次大的就金盆洗手。但是,那家大銀行裡只有一千六百萬現金……」
酒勁一上來,牛少英又開始講起了以前在監獄講過無數次的故事。
「那時正是開始流行信用卡的時候,而且利用電話或電腦進行網上交易達到了白熱化,錢也只在網上來回交易,所以實際上放在銀行的錢也就那麼一點了……」
「對了!真荒唐啊,那時候……」
「我們也有自己制定的最低薪金標準,這種情況能不失望,能不生氣嗎?為了這次行動我們還花掉一大筆錢準備了手槍呢,可連本錢都沒撈回來,能不生氣嗎?就打劫那一千六百萬窩在家裡幾年,按月薪計算的話連最低生活費都不夠啊。就算再怎麼省也不夠花啊,一個月拿幾十萬怎麼活呀。所以我們在逃跑途中直接跑進了另外一家銀行。」
「是在那裡被抓的吧?」
「當然不是了,到那時候心情還很不錯呢。」
丈夫接過了牛少英的話。
「我們家少英重新跳到櫃檯上面衝著天花板開了一槍,堂!然後就喊『都給我趴下!』我呢,只是來回穿梭在低頭趴著的人群之間嚇唬他們罷了,我老婆一看抬頭的傢伙就用槍口對準他們讓他們趴下!就這樣,我當時又得出一個真理。啊啊,原來我是和真正的女神結婚了呀……也許是我過於迷戀少英的緣故吧,只顧看舉起槍佇立在櫃檯上的女神,卻疏忽了一個職員趁我們不備之際按了警鈴。但是,被抓以後警察竟然把我定為主犯而把少英定為從犯,雖然對我來說沒有什麼關係……要是可能的話本想我自己都扛起來,但是因為追隨我們的fans太多……」
「那可真是美好時光啊,只要是和她在一起,我到哪裡都沒怕過……是吧,親愛的?」
少英有了幾分醉意,把頭靠在丈夫的肩膀上撒嬌。
「但是,我們沒有走到一起,七年的分居生活簡直讓我們發瘋。我在監獄的煉鐵廠幹活的時候都做過這樣的計劃,製造並乘坐飛機越獄!要是看守不監視工廠的話,一周我就可以製造飛機逃到女子監獄去。我們在那七年的時間裡書信,多多少少也有一萬封了。是不?」
「怎麼沒有夫妻監獄呢?孔老夫子不也曾經說過夫婦是一心同體的嘛!何況是在號稱東方禮儀之邦的國家……」
「那麼,那不是地獄而是天堂了!」
黃氏微笑著親了一下牛少英的額頭。
「親愛的,金子小姐的監獄生活是怎樣度過的呢?」
8
牛少英見到金子是在服刑的第二年。
有一天晚上,二十歲的金子和三十歲左右的一名新犯一起走進了牢房。
「你們是犯什麼罪進來的,丫頭?」
牢房的老大牛少英衝著呆呆地站在門口的兩個囚犯問道:
「我,我是因違反醫療法。」
「做什麼了?」
「紋身還有整形手術什麼的……」
「媽的!你知道我們這裡的老大姐的臉為什麼變成這樣了嗎?」
牛少英指著旁邊正在開玩笑的老囚犯。
「因為找像你這樣的江湖郎中做手術,所以現在臉變得這麼『漂亮』了。你這次死定了。」
「你是?」
另外一個囚犯看著金子問道。
「誘拐殺人……」
說完這句話,金子的淚水在眼眶裡打轉。
「啊,你就是那個……你的人生也真是……是無期吧?」
「是。」
「你這瘋丫頭,沒事幹去抓一個孩子殺死?沒斃了你就不錯了。」
「還不如死了呢。一提起無期徒刑……就夠了,夠了。」
「我靠,倒霉的丫頭!」
當時,牛少英天天給在大田監獄服刑的丈夫寫信。在折疊信紙後就變成信封的這種那種監獄用明信片上,用藍色圓珠筆密密麻麻地寫著,但是大部分內容都不是字而是心型。
牢房的規則就是牛少英寫信時誰也不能打擾。牛少英其他時候性格大方,但是誰要是妨礙她寫信她就會用最骯髒的話來罵人。而且,如果再寫錯了幾個字那就像是發生了什麼大事兒似的大喊「這可怎麼辦!這可怎麼辦!」,然後不管惹出是非的是誰,不管出於什麼目的,她都會揮拳打過去。由八個人生活在一起的牢房內本來有叫「服務員」的室長,但事實上牛少英就是這裡的室長(老大)。
牛少英就像男人一樣愛打架。論打架,在青州女子監獄裡說她排行老二都有點委屈她。
有一次,可能是看我行我素的牛少英不順眼,三個縫紉工廠的老大過來找茬兒。結果,一個鼻樑骨被打塌、一個腦門縫了十三針、剩下一個被打掉兩顆門牙。要不是看守們趕過來勸架,後果不堪設想。當然,在這次打架中牛少英也受了不少損失,但和對方相比那簡直像麻雀的眼淚。她只不過受了點輕微的擦傷,掉了點頭髮,胳膊上被咬了一口而已。
就因這次事件牛少英失去了假釋的機會,被關在一平米左右的審訊牢房裡一個月。最無法忍受的是既收不到丈夫的信也無法給丈夫寫信。
在以後的日子裡,牛少英還因經常打架被關了好多次。因此,其他牢房的囚犯們不敢欺負和牛少英一個牢房的以金子為首的囚犯們。
金子被判無期徒刑從拘留所轉到監獄之後,有一段時間像孩子似的每天以淚洗面。雖然在工廠不怎麼哭,但是每天早晨起床號響起之前或臨睡前都哭得非常厲害。
臨睡前的時間是牛少英寫信的時間,所以人們甚至懷疑金子是不是故意等到牛少英寫信的時間,然後用哭來妨礙她寫信。每當這時候,牛少英就大罵「臭婆娘,真他媽的倒霉,哭什麼呀!」那樣的話,金子就硬忍住哭泣蜷縮在那裡深呼吸五次。囚犯們很好奇地看著金子的那種舉動,金子好像深呼吸五次之後就能穩定下來。
有一年的春天,在青州女子監獄橫掃一時的牛少英神話徹底破滅,那是每天都照例進行運動的三十分鐘時間。在閃避球比賽中,被金子敏捷地躲過去的球打中了少英,她無力地倒了下去。經檢查發現牛少英患上了慢性腎衰,直到腎臟功能全部喪失,她沒有過任何知覺。
在監獄內惡劣的環境下,沒有得到像樣的治療,牛少英奄奄一息。雖然向監獄當局提出了多次停止服刑的申請,換回來的卻是法務部一次又一次的拒絕。有錢有勢的人就一點點小毛病都會得到精心的治療,而少英的症狀越來越重卻依然被關在監獄裡得不到充分的治療。頂多就是每週一次去外面的醫院接受透析治療。
少英一想到看不到想念的丈夫就死在監獄裡就幾乎絕望了。但是,那時候一個天使般的人降臨在她的面前,那就是」親切的金子」。金子很乾脆地說把自己的一個腎臟捐獻給少英。
9
「我之所以到現在能夠健康地活在這個世上,那都是托金子的福啊!真不知道應該怎樣感謝你才好啊……」
牛少英的丈夫黃氏一邊給金子斟酒一邊說。
「啊!」
依偎在丈夫肩膀上的牛少英好像突然想起了什麼,猛然抬起頭。
「差點忘了,我們的金子是不是正在執行偉大的作戰計劃!親愛的,我們是不是可以幫助金子?」
「那當然了!只要不是讓我們倆分開,有什麼不可以做的?」
金子從座位上站起來,從自己帶來的兜子裡拿出一本黃色的書,是佛教的經典《法句經》。
接過發舊的《法句經》,黃氏看了半天封皮,然後翻開書。翻開幾頁就發現字和字之間佈滿了用鉛筆整齊地畫著的設計圖。一開始看不懂究竟是什麼,歪著腦袋看了半天,然後再把設計圖小心翼翼地擺在桌上。就像猜謎語似的翻來翻去地對著設計圖看,終於,黃氏開口問。
「是從哪裡弄來的?好像是很久以前的東西了……」
10
被人們稱為赤色分子的政治犯,在意識形態為重要統治工具的軍事獨裁政權下,被強迫改變思想而不斷受到各種酷刑,連狗都不如。只要免除死刑,就算再犯有重罪的無期徒刑都在二十年內釋放,但是與他們所犯的罪行相比算不上什麼的政治犯,因為拒絕思想轉變而被關在監獄裡的單間內度過三十餘載的人不在少數。
一段時期,金子認識交往的高善淑老人就是那一類的政治犯。一九六七年才三十五歲的她作為間諜被捕入獄。審訊機關為了讓她供出連她自己都不知道的間諜組織,對她實施了包括性刑訊在內的各種刑罰,而每當在政權更迭的時候,都會強迫她改變思想而變本加厲地懲罰她。
但是,高善淑老人一直沒有改變自己的信念而拒絕改變思想。她忍受著那些生不如死的侮辱和嚴刑逼供,堅持不改變思想的真正理由是為了她的家人。為了這一理由,高善淑老人所得到的是滿身創傷和錯亂的神經。
從看守們的立場來看,女間諜高善淑真是個頭痛的傢伙。因為關著一個應該送療養院去的連大小便都不能自理的中風患者,整天擔心她不知道什麼時候死去,而且照料她也不是件簡單的事情。看守們也不可能去幹那些收拾糊塗老人的大小便的活,就算囚犯也不見得有人願意幹這種活。為了避免被扣囚犯獄死的罪名,監獄方面無數次地要求法務部假釋高善淑老人,但每次都遭到拒絕。
金子主動要求照顧令人絞盡腦汁的高善淑老人的時候,監獄內以看守長為首的看守們高高喊出了萬歲。高善淑老人這種情況,就算每個月拿出一百多萬元的費用,社會療養院也不會輕易接受的,而金子沒有提出任何條件就主動要求照看她,真配得上是「親切的金子」。只要有「親切的金子」,高善淑老人就不會死在監獄裡。
「金子,我不行了。你趕緊躲起來吧!」
高善淑老人每當在尿布上大便後就這樣對金子說。
「明白!擦完這個吧。」
「我在外面已經吃很多了,你們趕緊吃吧。」
「從蛋黃的顏色和刺鼻的味道來看,食物可能已經餿了。」
「不是餿了,而是因為金子同志沒有吃過才這麼說。如果吃完了就給我拿那裡的黃皮書。」
高善淑老人一直抱著破舊的《法句經》。只要把《法句經》抱在懷裡就像心裡有了寄托似的臉上露出微笑。
「那裡也許是鍾路,也許是明洞?偏偏躺在那裡,我的爸爸媽媽也離得太遠,來不了的……人們為了避免踩我而繞著走,他們在竊竊私語這裡有個女間諜死去……但是我心中的榮譽感讓我不能死……現在我好累,好想死……」
「您不是說活下去也是鬥爭嘛,不死的鬥爭……」
有一天,這樣的高善淑老人把自己那麼珍惜的《法句經》遞給金子。
「把這花獻給你,因為你有元首……」
金子以為過不了多久她就會衝她要回《法句經》,但是高善淑老人在那之後再也沒跟她要。就算精神再恍惚好像也記得已經把書給金子這件事。
金子一有空就認真閱讀《法句經》,很久之後才明白高善淑老人把書給她的理由。經過長期的研究,最後終於搞清《法句經》裡面畫著的設計圖就是一把手槍。
11
和牛少英夫婦喝到很晚才回來的金子,穿著紅皮鞋慢慢向單居室的樓梯走去。樓梯裡沒有光亮,很暗。金子拖著搖搖晃晃的身體,小心翼翼地上樓梯,蜷縮在家門口的黑影嚇了她一跳。驚呆的金子停住腳步,黑影慢慢站了起來。瞬間,頭上方的傳感器啟動燈亮了。穿著邋裡邋遢的西裝,披著寒酸的夾克,看起來有三十好幾,是大肚子傳教士。
「天這麼冷,這麼晚去哪裡了?」
傳教士揉著眼睛說。好像是剛從睡夢中醒來。
對金子來說比什麼都好奇的是,傳教士究竟是怎麼知道自己住在這裡的。
「啊,我去成瀨問的。張大叔我不也很熟嘛。」
瞬間,金子從兜子裡拿出手機神經質地摁了幾個數字鍵。聽見幾次信號過去的聲音,張氏接起電話。
「大叔,您真的要這樣嗎?啊,真是的,我討厭像狗或牛之類找到家裡來。明,明白了,明天見吧。」
通完話的金子神經質地狠狠扣上了蓋子。
「金子,你怎麼變成這樣了?你可不是這樣的人啊。我們,從頭再來吧……」
傳教士含著眼淚。
「你到教堂來吧,啊?」
傳教士一邊懇求金子一邊想握住她的手。但是金子向後抽出自己的手,然後從兜子裡拿出破舊的《法句經》遞到傳教士面前。
「我,改信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