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傢伙到底存著什麼壞心眼兒,別搞笑了,還不快給我搬到爺爺房間裡去睡!""搞笑?也不知道誰在搞笑。夫妻分房睡才是正經搞笑,我們又沒拌嘴也沒打架,關係好著很呢,幹嗎要分房睡?!"十七年來我從未覺得自己的小房間這麼狹窄這麼侷促過,而自從眼前這個碩大的厚臉皮太子駕到之後,此刻我竟憋屈得連氣都喘不過來。
而李信卻是一臉輕鬆,愜意地抱著手,用漆黑倨傲的雙眸極快地掃了一眼房間:一張床,一張書桌,一個書架,一把椅子,窗戶上懸著扎有蝴蝶結的窗簾,牆上掛著米奇掛鐘,絕對可算得上是女高中生的模範樣板房了。
然而這時隨著他審視的目光,這間一向被自己引以為傲的房間,在我眼裡竟也變得簡陋起來,天哪,到底怎麼了,我,一個堂堂的房間主人,怎麼竟覺得不好意思起來了呢。
"真沒想到以前你都住在這個貓耳洞裡。"李信臉上露出憐憫的神色。
"貓耳洞?!這房間一個人住最舒服不過了!"雖然心虛,我還是不甘示弱。
"可是現在不是一個人啊。"李信老實不客氣地脫下外衣,一屁股坐到了床上,說,"我現在累了,要睡覺,你怎麼著?"我怎麼著?鄉鄰趕了和尚,反了你!
我火冒三丈,跳上床,死命把他往下推:"你!你給我出去!出去!"那傢伙卻像吞了定身丸,任我怎麼推,都紋絲不動。我累得在一旁呼哧呼哧喘粗氣,他看著我直樂:"不過,想想還挺為難的。"哼!你大少爺也知道為難啊,孤男寡女睡在一間房間,要死了你!
"你這張床明明是單人床嘛,兩個人怎麼睡?無論如何,我覺得今晚你都得要睡地板了。"他一面搖頭一面咂著嘴說。
人真是奇異而多樣的動物,真有人臉皮可以厚到讓地獄的小鬼也敬而遠之的程度。
"你胡說八道什麼?唉!這是我的房間好不好?我在這張床上可是睡了十七年了,憑什麼讓我睡地板?要睡也是閣下睡!"見我緊握了拳頭,一副義憤填膺的模樣,李信忽地笑了,如夏花般綻放:"呵呵,這麼說,你決定今晚和我睡一個房間咯?""呵!"我倒吸了一口氣,又中他圈套了。
"反正我睡不了地板,要知道我可是在和你房間一樣大的床上睡了十七年了。"說著他乾脆四仰八叉躺了下來。
"喂!你!快給我起來!"我一把把枕頭從他腦袋下抽走。
李信立時一張臉拉得老長面容頓時變得冰冷,眼角閃著寒光:"你倒試試看,儘管惹惱我好了,明天我們就在宮裡見。""……"我抱著枕頭,張著嘴,怔在了那裡。
"不管不管,我要睡了。你把燈給我關了。""……"我突然間悟到了一條真理:別人臉皮厚是一回事,眼前這傢伙又是另一回事,他有本錢為所欲為。
沒辦法,他是老大,為了能夠在家多住一段時間,就只得暫時委屈一下自己嬌嫩的身體了。但是我終究還是放不下堂堂一房之主的架子去睡地板,於是只得躺在了他身邊。
"等著瞧,我可是會夢遊的,早晚把你一腳踹下床去。"我扯過一角被子威脅道。
身邊有陣陣熱氣襲來,那感覺既新奇又微妙。第一次,這是第一次我睡覺時身邊躺著別人,還在自己的房間,那麼熟悉的自己的床上。
我的威脅對李信絲毫不起任何作用,他仍然閉著雙眼,坦然地開口道:"還不知道誰被誰踹下去呢。""哼,你見識過夢遊嗎?對了,我還會磨牙,今天這麼累,說不定還會打呼嚕,那可一點不好玩,嘿嘿。""我才不管你睡相怎樣,我睡我的。"他嘴硬,但是口氣裡明顯少了底氣。
"我還沒說完呢,"我連忙趁熱打鐵,"我睡覺時還會流口水,所以,口臭也是常有的事,那時候,你也不必硬挺,乖乖下床睡地板,就什麼都解決了。"這話果真管用,李信的臉色立刻嚴肅了起來:"口臭?你不會還有腳臭吧?"哈哈哈哈,閣下你見過哪個正當花季,視外貌大於天的高中女生能有腳臭?這麼的沒常識,還是繼續待在你的宮裡混吧。
"那當然!哪有人沒有腳臭的?"我瞪著眼睛,說得一臉無辜。
李信聽了整個人一哆嗦,忙不迭翻個身,背朝對我把腦袋埋進枕頭,甕聲甕氣地說:"這次我要回去特別關照尚宮們,好好落實一下你的個人衛生問題,我每天都要計分檢查……哼,就沒見過這麼邋遢的太子妃。""……"我不響,專等著他受不了自動去睡地板。
"喂,腳臭女,愣著幹嗎,還不去關燈?我躺下就不愛動了。"突然間我又悟到了一條真理:這李信根本就是茅廁裡的石頭,又臭又硬。
"……""趕緊的!""……"哭。我徹底宣佈放棄,沮喪地下床拉了燈。
嗚嗚,這像話嗎?那傢伙怎麼就可以那麼得意洋洋地佔著我的床?我們怎麼可以睡在同一張床上?
啊,不行不行……
***景福宮,康寧殿。
國王的寢宮夜深了仍是燈火通明。
"也不知道他們過得怎麼樣,太子從來沒有在宮外過過夜,也不知道會不會有什麼閃失……"
如此低沉且優雅的吐字,除了皇后世上也難有第二名女子做得到。
此刻她正端坐在國王對面,精緻的妝容,繁複華美的衣著,暗示著她一天的事務至此仍未完全結束。
"他們肯定過得很開心。皇后,你不用太擔心。"國王把玩著酒盅,一仰頭把酒倒入肚裡,神色淡定,好像說的根本是別人的事,與自己無關,"雖然外人會覺得他性格挑剔,但是太子處事有自己的分寸。"皇后張了張嘴,想說話,卻又合上了。凝神陷入了沉思,直至國王喝盡一壺酒,才重又開口說道:"您還想逃避到幾時?"毫無預警沒有由來的一句話,讓國王皺起了眉頭:"你說什麼?""太子那性格和您脫不了干係,您不必裝糊塗,睜著眼說什麼太子處事有分寸的瞎話。"皇后的話音不響,卻字字千鈞。
啪!國王重重地放下了手裡的酒盅:"你在責難朕?負責教育太子的人難道不是皇后你麼?""正因如此,臣妾才這麼憂心。"國王乾笑了一聲:"你不必把話說得這麼嚴重,好像太子性格真有缺陷似的,他不過還是一個不懂事的小孩子。"皇后歎了口氣,同時說道:"您不過在自欺欺人罷了。"國王沉下臉來:"皇后!"長久以來,這對韓國"第一夫婦"的對話始終都是如此:明明是兩個人在說話,卻各自說著各自的話。他們的對話,不是為了溝通,更像是一種形式,各自憑義務履行著罷了。
"臣妾實在非常擔心。"皇后不想這一次他們的對話也像從前一樣,每次因國王的不耐煩而不了了之。
"你什麼意思?""臣妾很擔心太子的婚姻。說起來,這和盲婚沒什麼兩樣。現在他們兩個年紀小,不管怎樣還可以玩到一起去。以後的日子還長得很,太子妃也負擔著替王室傳宗接代的重任,就太子的脾性,要讓他和太子妃相敬如賓,實在很難。"國王又命下人送上一壺酒斟上。
"那有什麼難的?性格麼,等他年紀大了,自然也會有所收斂。"皇后猶豫了一下,終還是說道:"他的性格,完全繼承自您,殿下。"國王端起酒盅的手停住了,時間在那一刻彷彿徘徊不前。
"那麼冷冰冰惟我獨尊的性格,根本不是後天教育就可以輕易轉變的。嬪宮不是很可憐麼?在這陌生的地方,要和自己廝守數十年的丈夫卻不愛自己。""……"國王不說話,暗自思忖著皇后話語之外的深意:她明是在可憐嬪宮,暗卻是在影射自己。
"臣妾不想嬪宮過那樣的生活,臣妾會不遺餘力促成太子和嬪宮的相愛。"皇后堅定地說道,眼裡有了決然。
"……"依然是沉默。
"臣妾實在不想看到嬪宮步我的後塵。"夜籠罩著如怪獸般距的王宮,黑似無底深淵,好像此刻皇后的眼眸。
***啊,瘋了,我要瘋了。
怎麼今天的月亮這麼亮,就算閉上眼睛,還那麼明晃晃刺人神經;睜開眼,正對著我的那個孤獨而華麗的背影,更是讓人意亂神迷沒法安睡。
瘋了!我不是性變態,也不是性飢渴,從來都是清清白白堂堂正正地過生活,而這個晚上,偏偏是今天晚上,我一塵不染的人生卻彷彿受到了玷污,因為此刻我的心正突突突撞如小鹿。
即便是隔著薄薄的睡衣,也可以清楚地看見他肌肉的柔美輪廓,瘦削的肩膀迷離首眩暈的輝黑色而微卷的長頭髮柔順地順著線條分明的脖頸……而那微微的熱氣始終不間斷地隔著被褥襲來,讓我不由想起了烤紅薯。烤紅薯也是這麼的溫熱誘人,先捂在手裡,或把臉貼上去嗅它的香味,然後,剝去外皮(他的睡衣),一口咬下去……
啊,等等!我這是在想什麼呢?申彩靜,羞羞羞!
要怪只能怪他的身體,俊美得簡直不道德!居然還躺在我的床上,惹人遐想……一圈一圈把他衣服剝掉以後,露出的白色如洗的肌膚,我也要想吃烤紅薯一樣,一小口一小口地慢慢品嚐……
呃,我又在胡思亂想些什麼呢!!
我覺得臉孔發燙,連忙轉身,對著窗戶。
月亮月亮,今天我才知道人們為什麼給你取名叫月亮,你真的好亮啊。大晚上的學什麼白熾燈,你就老老實實照著書裡描寫的"昏黃蘊藉"一些麼,在那樣氤氳的光線下,白皙的肌膚才會愈發顯現出柔和神秘的光澤,惹人親憐……
NND,我又在發什麼春。
睡不著。熱。我的臉也熱,像撒哈接沙漠;在眼前搖曳的李信那不道德的後背也熱,散發著迷死人的氣息,如誘人的魔果……
好羨慕他,居然紋絲不動睡得如同嬰兒一般香甜。
啊,睡不著。熱啊,熱,躁啊,躁……瘋了!怎麼會對那個不知好歹只曉得作威作福的傢伙憐生這些感情?雖說他是我名義上的丈夫,但是明擺著現在我們根本連起碼的朋友都不能算,見面即吵架,誰看誰也不順眼……為什麼,為什麼自己會對這個傢伙心跳得這麼厲害?
撲通撲通。週遭所有事物發出的聲響也都一律化作了我心跳聲。
耳邊傳來李信均勻的呼吸聲,撲通撲通;我的輾轉反側,撲通撲通;頭髮在枕面上摩擦的聲音,撲通撲通;我眨眼的聲音,撲通撲通;我的心跳,撲通撲通……
"混蛋。"我嘟囔了一句。可是,為了這麼一個明擺著的混蛋,自己為什麼心跳到快要爆了呢?
就這麼想著,罵著,反覆折騰著,這夜漫長得好像永遠沒有盡頭。
***她說自己睡覺會流口水,好像確是真的。至於夢遊腳臭的說法,我暫時還不能夠下定論。
"嘖嘖!"李信在睡夢中覺得自己的背上一片潮濕,十分不悅地醒來,發現那片濕原來是緊貼著自己的彩靜流的口水。
"睡得還真香。"他細細端詳起了睡夢中的那張精美的臉。那麼的平靜聖潔,好像完全沒有煩惱事的孩童,甚至嘴角還掛著一絲淺淺的不易察覺的微笑。不知在做什麼美夢呢。
"……嗯!"彩靜動了一下,好像要醒來,卻又繼續沉睡了去。
李信記起在自己的睡夢裡彷彿聽見她不時說夢話,只是記不起具體的內容是什麼。
"媽媽,彩俊他……我的便當……那個……"這不,好呢喃地說。
她的夢裡,弟弟彩俊應該正在搶她的便當。李信這麼靜靜地看著,想著,突然覺得有些嫉妒,申彩靜,憑什麼你一個人仰面朝天睡得這麼香甜,我卻被你的口水弄醒,怎麼也睡不著了!
"嗚……混蛋……"彩靜在睡夢裡扭過頭,呼吸聲近在耳邊。
李信把身子往後挪了挪,盡量和她保持一定的距離。
"這樣子下去可不行。"他在心裡說。
每天每夜一起睡在這張狹窄的單人床上,怎麼行?眼前的那張臉孔又一天勝似一天的變得可愛,怎麼辦?
清晨的陽光透過窗欞灑進房間。窗子不大,但對這麼一個小房間來說,它提供的采光已經相當充足了。平生第一次,李信覺得自己離陽光是這麼的接近。
他忍不住輕輕地將手放在彩靜光潔的額頭上,柔聲地說:"什麼好事,笑得這麼開心?"彩靜均勻的呼吸聲替代了回答,嘴角的微笑似乎越濃了。看著那笑容,李信不由又想起了昨天在車裡彩靜說的那句話:"景福宮裡哪有什麼我的家人?我的家人都住在這裡!"那句話深深觸及到了李信內心的某些東西,自尊心,或是驕傲,抑或是佔有慾。家人,到底家人的標準是什麼?如果說連丈夫都不算是家人的話……
"不能讓她看出我喜歡她,否則的話……"否則的話?
李信突然被自己的自言自語嚇著,有時愈是無心說的話,愈是代表真心。摩挲著彩靜額頭的手指也停住了。他不曉得應該怎麼解釋那個"否則",也不曉得每次看到彩靜,自己在心裡生成的那些不可抑制的雙重感情。明明喜歡著,身體卻每每不聽使喚,說出一些話嘲諷她傷害她。冰火兩重天。他不明白自己到底在想些什麼,又想做些什麼。
那樣的冰火體驗在接下來的幾天裡一而再再而三地反覆著。
當他看見整天圍著媽媽打轉撒嬌的她,和弟弟嬉笑打鬧的她,和爺爺下棋種花的她,和爸爸手牽手散步的她……心裡的複雜感情如瘋狂的巨籐恣意糾結。
看著那張無憂無慮天使般純真的臉孔,他甚至會產生毀滅它的念頭,然而很快的,一股瘋狂的想要佔有它的念頭又佔了上風。
痛苦又快樂的感覺如漲潮時此起彼伏的海浪,一波接一波。他拿那樣的自己也沒有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