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達活佛 正文 第十一章
    31

    最後一批紅軍離開甘孜後的第二天下午,格達去給白瑪曲珍家裡留下的女紅軍傷病員看病。他給一個在床上的病員把了脈後走到室外,觀察了病人的尿樣,對白瑪曲珍說:

    「病人主要是肝郁不舒,胃部脹滿,四肢無力,再服上一些藥,病自然就會痊癒。」說罷,他讓益西群批從裹褡裡取出一些丸藥,包在一張黃色紙裡,遞給白瑪曲珍。

    正在這時,委靡不振的向巴澤仁畏畏縮縮地走了進來。白瑪曲珍一眼瞧見他,不問青紅皂白,便一邊推著他往外走,一面氣憤地說:「走走走!這裡不是你該來的地方!」志瑪央宗也跟上來埋怨他說:「啊嘖!你不是地老鼠吧,這幾天你都鑽到哪個洞裡去了,那天在甘孜歡送紅軍時讓我和阿佳曲珍好找!」

    「我……」向巴澤仁急於申辯,但一時又難以啟齒。

    「你好像還很受委屈似的!」白瑪曲珍說:「該來的時候不見你的影子,不該來的時候你倒是出來了。哼!」

    她倆正在有一句沒一句地責怪向巴澤仁的時候,格達急急地走了出來。看見這一情形,輕輕地拉著向巴澤仁便朝大門外走去。倆個姑娘估計仁波切要好好地教訓一下向巴澤仁,也就悻悻地踅了回去。

    格達和向巴澤仁一同走到大門外,沿著那條栽有白楊樹的小道邊走邊談。

    「出了什麼事?你知道嗎?」格達說:「幾天不見你的影子,讓大家多替你擔心啊!」

    向巴澤仁感到在仁波切面前應當無話不說。於是,他把這幾天外出尋找江安娜姆的經過原原本本地道了出來。

    原來,數天前,當他同江安娜姆商量好雙雙去報名參加紅軍後,立即回到家裡去徵求阿爸阿媽的意見。阿爸阿媽開初也持反對態度,但經過他以紅軍來到甘孜後如何受到百姓的擁護和愛戴的大量事實,說明紅軍是受苦人自己的軍隊,這樣的軍隊舉世無雙,這次不參軍跟著紅軍北上,今後就會後悔一輩子。他阿爸阿媽最終不得不點頭認可。於是,第二天早晨,他就興沖沖地來到江安娜姆家,準備邀約她一塊去報名。誰知,江安娜姆一家三口人去樓空!他發瘋似的在附近四處尋找,都沒有任何足跡。據鄰居老阿爸分析,有可能是江安娜姆的阿爸阿媽帶著她往昌都方向去了。因為她阿爸的家鄉就在昌都。但從甘孜去昌都方向的路有好幾條,究竟從哪條路去追趕呢?最後決定只能從多數去西藏經商或朝佛的人走的那條大道。他沒做任何物質上的準備,也沒有告訴自己的阿爸阿媽就匆匆上路了。

    從朱倭出發,經過絨巴岔、玉隆,馬不停蹄,日夜兼程,餓了便沿途乞討,兩天後來到馬尼干戈。開始他想哪怕追到天邊也一定要把她追到,如果她不願意同他返回甘孜,他就跟著她像佛珠的珠子那樣永遠地連在一起。因為她把自己的一切都給了他,他不能沒有她。可是經過兩天兩夜的風雨兼程,都毫無結果。一個在馬尼干戈驛站養馬的老阿爸告訴他,百靈鳥飛過也會留下影子,而老人卻根本沒有見到過江安娜姆一家,如果這樣盲目地追下去,可能追到自己的頭髮花白,恐怕也難以追到。因此,他像一隻被倒盡了奶子的牛皮口袋那樣一下就癟了下來。只得騎著馬心灰意懶地往回走。當他走在回程的路上。熱暈了的頭腦冷靜下來後,他才想到,就在他準備邀約江安娜姆去報名參軍的第二天,正是甘孜紅軍總部撤離的日子,他是應當帶著村裡那支小有名氣的犛牛舞隊去甘孜歡送紅軍的,可是他沒能做到……

    「我知道自己錯了!」說到這裡,向巴澤仁深深地歎了口氣。「但是,我還有彌補的機會,紅軍留下那麼多傷病員,我可以去盡一分心意照顧他們!」

    「照顧紅軍傷病員當然也是可以的,不過你為了一個姑娘就不顧一切的作法,首先是你們村裡的人會怎麼看你?他們都說犛牛舞隊沒能去參加歡送紅軍的表演,給村裡人丟了臉,對不起父老鄉親,更對不起紅軍!」

    「啊呀!」向巴澤仁痛苦地說:「昨天我一回到村裡就已經看到了人們的冷眼。這能怨誰啊!只能怨自己不爭氣!」

    「已經過去了的就讓它過去吧!重要的是今後。我們面臨的問題還很多,首先是轉移、保護、治療紅軍傷病員,其次是紅軍離開甘孜北上後,那些仇恨我們的人就會捲土重來,鬥爭會更加複雜、尖銳。希望你同大家一起,一如既往地做好紅軍交給我們的工作,讓傷病員留得安心,撤離甘孜的紅軍走得放心!」

    「我會盡力去做的,絕不會使仁波切和所有父老鄉親失望。」

    他倆正說著話,天空逐漸陰沉起來。格達讓向巴澤仁回到白瑪曲珍的院子裡去把志瑪央宗她們叫出來,嚴肅地對他們說:「看來氣候要變了。我們即將面臨嚴峻的形勢。但是,無論發生什麼事情,我們一定要緊緊依靠人民群眾,認真保護好紅軍傷病員,保護好擁護紅軍和積極支持博巴政府工作的鄉親。」

    白瑪曲珍堅決地說:「仁波切,請你放心吧,我們已根據博巴政府的安排佈置,開始了疏散和保護紅軍傷病員的工作。」

    格達說:「只要氣候一變,敵人就會像蠍子一樣從洞裡爬出來傷人,我們一定要注意啊!……」

    傍晚。變幻莫測的天空突然烏雲翻滾,肆虐的狂風,捲起漫天塵土、沙礫。地裡正在揚花、灌漿的青稞、小麥,被狂風吹得東倒西歪;接著一陣冰雹砸來,把青稞、小麥打得七零八落,慘不忍睹。

    格桑丹增、志瑪央宗父女站在地邊,看著被冰雹砸壞的莊稼,痛心疾首。

    志瑪央宗安慰道:「阿爸,不要悲傷,去年天旱,連種子都未收回來,我們的日子同樣熬過來了,現在……」

    格桑丹增悶悶地說:「可是現在,紅軍已經走了,國民黨、土司、頭人會捲土重來,他們張開惡狼一般的血盆大口吃人,可不管你百姓是死是活。」

    格桑丹增正說著,村道上忽然馳來一隊民團隊員。近了,他們才看清沖在那隊人馬前面的是旺扎。他們正向附近的一個村子衝去。

    格桑丹增皺起眉頭,預感到有什麼事情即將發生。他對志瑪央宗說:「快走!」

    父女倆急急地朝村裡走去。

    這時,格達和益西群批正騎馬向另一個村子走去。他們剛走進村子,立即感到氣氛異常,從一幢幢樓房的窗戶裡,投來無數雙擔驚受怕的目光。他倆不顧一切地奔到一座樓房前。男主人曲扎開門迎著他們。

    「仁波切,辛苦了。」

    他倆隨著主人走進大門。格達急切地問道:「傷病員們都沒事吧?」

    曲扎點點頭,領著他們走進一間掩蔽的屋子。裡面住著四五個紅軍傷病員。格達逐一查看了傷病員的病情。並讓益西群批給他們逐一發了丸藥。

    格達同傷病員握手告別時說:「請大家安心養傷,只有把傷養好了,才能早日去追趕部隊。」

    曲扎送格達和益西群批走出房屋。格達叮囑說:「我代表博巴政府再一次感謝你對紅軍傷病員的關心和照顧。請你一定要盡最大努力幫助他們養好傷,把他們的生活調劑得更好一些,還要特別注意他們的安全。」

    「放心吧,仁波切,只要有我吃的,也就有他們吃的,只要我還活著,我就會千方百計地保護好他們。」

    32

    白瑪曲珍背著一牛皮口袋糧食在村道上吃力地走著。她滿頭大汗,氣喘吁吁,美麗的臉上露出焦急的神情。當她加快步伐回到自己家門前時,看見院子的大門敞開著,大吃一驚。她甩掉牛皮口袋,不顧一切地撲進院子。衝進紅軍傷病員住的屋裡,室內空無一人,卡墊和幾件簡單的傢俱被翻得亂七八糟,很顯然,剛才遭到一場浩劫。她突然一陣昏眩。但她立即清醒過來,轉身就跑出大門。

    白瑪曲珍在村道上奔跑著,從一幢樓房裡傳來一個阿媽壓低嗓子的呼叫聲:「白瑪曲珍!」

    從另一座樓房裡,又傳來一個姑娘的聲音:「阿佳曲珍!」

    白瑪曲珍什麼也沒有聽見,繼續朝前奔去。當她快要走到志瑪央宗家大門前,隨著院裡幾聲牧羊犬沉悶的叫聲,從大門裡走出幾個國民黨兵來。他們正押著格桑丹增。

    白瑪曲珍放慢腳步,吃驚地迎著格桑丹增:「格桑叔叔!」

    格桑丹增停住腳,異常平靜地對她說:「曲珍姑娘,你這麼著急幹什麼,是不是放牧的羊群被人趕跑了。還是……?」說罷,給她遞了遞眼色。

    國民黨士兵莫名其妙地看著他們。

    白瑪曲珍醒悟過來,說:「是啊!今天我趕著羊群上山放牧,遇到一群狼,羊群丟失了……」

    格桑丹增安慰她說。「別著急,只要沒被狼群吃掉,丟失的羊群一定能找回來的!」

    國民黨士兵推搡著格桑丹增吼叫道:「快走,少囉嗦!」格桑丹增聲音凝重地對白瑪曲珍說:「我走了,也許再也回不來,請你轉告鄉親們,紅軍遲早會回來的,天下永遠是我們窮苦百姓的。」

    白瑪曲珍看著被押走的格桑丹增,兩行淚珠立即滾落下來。

    正在這時,從村道的另一頭奔來一隊民團隊員。遠遠望去,一眼就能看出為首的是土匪頭子旺扎。

    志瑪央宗從大門裡伸出手來,一把將白瑪曲珍拉了進去。她的心砰砰直跳,倆人緊緊擁在一起,目送著被押走的格桑丹增遠去。看著旺扎領著幾個民團隊員衝過去,兩個姑娘都流出了悲憤的眼淚。

    不久,她倆手拉著手來到一間十分隱蔽的屋子。白瑪曲珍立即同一個女紅軍傷病員擁抱在一起,志瑪央宗和其他幾個女紅軍傷病員則圍在一旁。

    女紅軍甲講述著當時的情形:「當時,我們正在屋裡焦急地等著你們回來,忽然,志瑪央宗和她阿爸就跑來告訴我們趕快轉移,於是,我們就跟著他們父女倆轉移到這裡來了。」她用目光在周圍的人中搜尋著什麼,接著說:「咦!格桑叔叔呢?」

    大家頓時把目光投向志瑪央宗。志瑪央宗沉默了一會,才咬咬牙說:「今天下午,我同阿爸在地裡看被冰雹砸毀了的莊稼,突然看見一隊騎馬的國民黨兵朝河西村衝去,想起格達仁波切說過,紅軍一走,國民黨軍隊和民團又會從地獄裡冒出來害人,就趕快去白瑪曲珍家把你們帶到我們家去,誰知還沒進家門就被一個不三不四的男人盯上了。我們大家剛進屋還未安頓下來,大門外就響起了拍打大門的聲音。阿爸從樓上看去,大門外已擁擠著七八個國民黨兵,知道情況不妙。於是,阿爸當機立斷,叫我把紅軍傷病員暫時藏進地窖裡。待我把傷病員藏好後,出去一看,阿爸他……剛被抓走……」

    大家不由驚愕地「啊」了一聲。

    第二天上午,天空陰雲密佈,大地一片灰暗。格達和益西群批騎馬向甘孜縣城疾馳而去。

    他倆剛來到城邊的一座高牆下面,看見那裡橫七豎八地躺著十幾具被國民黨槍殺的紅軍傷病員、蘇維埃博巴八政府工作人員和為紅軍帶路、當翻譯、支援過紅軍的積極分子。

    而在那高牆上,還醒目地掛著一個血淋淋的人頭。一隊國民黨士兵荷槍實彈看守在那裡。他們在旁邊不遠的有利地形處,還架了一挺機槍,如臨大敵。

    人們走過那裡,有的連頭都不敢抬,但也有大膽的群眾站在那裡向遇難者默哀。

    一個白髮蒼蒼的老阿媽,左手搖著轉經筒,右手捻著佛珠,嘴裡念著嘛呢,站在那裡為遇難者祈禱。

    格達迅速跳下馬,不顧一切地向遇難者撲去,當他在遇難者中發現了還瞪著眼睛的格桑丹增的遺體時,悲痛萬分。他久久地撫著遺體,木然地把格桑丹增的眼睛合上,好一陣才慢慢地抬起頭來。當他看清掛在高牆上的人頭時,又是一驚。他雙手合十,大聲說:「趙主席、格桑丹增啊,我來遲了,對不起你們,對不起大家!」

    一個國民黨士兵用槍托推著格達:「去去去!喇嘛不好好在寺廟裡唸經,跑到這裡來幹什麼?」

    益西群批撲過去一把推開槍托,憤怒地說:「幹什麼?試問:要是你的親人被害死在這裡,你連來看也不看一眼嗎?」

    國民黨士兵惱羞成怒,舉槍威脅道:「你不想活了是不是?」

    益西群批逼近槍口說:「用槍威脅一個赤手空拳的人可算不上什麼英雄!」

    圍觀的人群越來越多。又有幾個國民黨士兵蜂擁而至,企圖驅散人群。那個白髮蒼蒼的老阿媽差點被推倒,手疾眼快的益西群批把她扶起來。國民黨士兵的惡行,又一次激起眾怒。在場的十幾個漢子紛紛拔出腰刀。

    群眾怒吼起來:「殺死他們!」「殺死這些吃人的魔鬼!」

    國民黨士兵退開去,槍上膛,那挺機槍也對準了人群,雙方對峙,劍拔弩張。

    眼看一場廝殺就要發生,吃虧的當然是無辜的群眾。果然隨著「鏜」地一聲槍響,一個舉刀衝向國民黨士兵的漢子應聲倒地。格達挺身而出,把群眾擋在身後,面對槍口,滿腔義憤地:「不要開槍!不要開槍!有什麼事我格達找你們的長官去!」

    士兵們一下被鎮住了。……

    懷著滿腔悲憤的格達和益西群批騎馬很快來到縣政府大門前,他們下馬正準備進大門時,被兩個荷槍實彈的衛兵擋住了去路。

    「你們找哪個?」一個凶神惡煞的衛兵厲聲問道。

    「你們管不著!」格達拂開擋住去路的槍桿,闖了進去。

    「站住!不站住老子開槍囉!」衛兵警告說。

    格達頭也不回地朝院內走去。

    就在這時,盧品之正在二樓客廳裡與郎呷密談著什麼。一個士兵慌慌張張地跑進來,「報告縣長,有兩個喇嘛要見你!」

    「他們都是誰?」

    「一個自稱是白利寺的活佛,名叫格達。」

    盧品之揮揮手:「讓他進來吧!」

    士兵走後,郎呷惡狠狠地說:「來得正好!我正想要取他的人頭卻找不到機會下手呢!」說著,就拔出了手槍。

    盧品之急忙制止道:「要殺死他何必讓你親自動手?」

    郎呷一愣說:「你不是也恨他嗎?」

    盧品之急忙制止道:「只是恨有什麼用?要講究一點策略。你們不是有句諺語說:『劇毒雖然對身體有害,但懂得調配就能成為良藥』麼!只要他能回頭……」

    郎呷冷笑道:「他回頭?我敢對著太陽城拉薩賭咒,他不會回頭的,除非你把他的腦袋割下來!」

    「但也不能魯莽從事!如果像你這樣公開殺死一個有名望的活佛,而且是在這堂堂的縣府裡,將會帶來什麼嚴重後果,這一點,你應當比我更清楚。」

    「那我……」說著,郎呷就要離開。

    「你就呆在這裡不更好嗎?」

    格達走來。顯得鎮靜而有風度。他說「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我已是第二次到貴府來了。第一次是你請我來的,而這一次嘛,是我送上門來……」

    「活佛言重了,你這樣的客人我請還請不到呢!」頓了一下,盧品之接著說:「本來今天我們打算要去貴寺拜訪的,既然活佛你來了,就請坐下來慢慢地說吧!」

    格達瞥了一眼坐在一旁的郎呷,滿不在乎地說:「你們不是說要我的人頭嗎?我知道作為民團副總指揮的郎呷大頭人肯定是這裡的常客,所以就自投羅網……」

    盧品之急忙解釋說:「誤會、誤會!說真的,我正要找你商量……」

    「找我商量?盧縣長今天怎麼變得這麼客氣了?」

    盧品之煞有介事地說:「是這樣:為治國安邦之需要,經省府批准,決定請你出任縣參議員。」

    格達冷嘲熱諷道:「你的話,不由得使我想起一句諺語:『貓頭鷹親近發笑,那是在散佈凶兆並非真的高興』。直說吧,你們打算要我幹什麼?」

    盧品之假惺惺地說:「站在我們一邊,共同對付赤匪!」

    格達怒不可遏:「你們太看重我了,難道你盧品之不知道我格達是什麼樣的人嗎?我再一次地申明:我是中華蘇維埃甘孜博巴政府副主席!」

    盧品之冷笑道:「那又怎麼樣?」

    「我又能怎麼樣呢?現在刀把子在你們手裡,要砍要殺由你!」

    「那……」盧品之雙手一攤說:「既然活佛要拒人於千里之外,那我也就無能為力了……」

    「明白了。原來是這樣!」格達義正詞嚴地指出:「你們要殺我一個格達算不了什麼,你們不是已經大開殺戒了嘛!一夜之間,蘇維埃甘孜博巴政府的趙主席、紅軍傷病員和幾個藏族弟兄都被你們殘酷地殺害了,而且把趙主席的人頭掛在那裡示眾,將十多個受害者暴屍郊外,派重兵把守,不准收屍安葬。你們這樣做,天理能容嗎?!」

    盧品之額前冒出了冷汗,他搪塞道:「前一向赤匪太猖獗了。要安定民心,是要殺幾個人的。」

    「你們才殺幾個人啊?已經被你們槍殺了十八個兄弟,你們還準備要殺多少人呢?不過我要奉勸你們,凡事不要做得太絕,否則官逼民反,這在康巴歷史上也並不是沒有過。正如丹巴的窮山起義,鋒芒所指,正是你們這些官府衙門裡的頭面人物!」

    「你是在警告我?」

    「怎樣理解那是你的事。不過我還想說一句:善惡終有報,總有一天,你們會遭到懲罰的!包括你郎呷在內,如果再不改弦易轍,繼續濫殺無辜,你們的下場一定會比被殺害的兄弟們更慘!」

    33

    這天,格達同益西群批從縣政府出來,根據剛才同盧品之談判的結果,立即組織群眾為被槍殺在城邊的十八位烈士料理後事。並根據罹難烈士家屬的意見,分別於第二天上午將烈士遺體送回各自的鄉村按當地習俗進行安葬。同時,格達還親筆為烈士所在鄉村的寺廟寫信,請寺廟組織本寺僧侶或派出喇嘛為罹難烈士唸經祈禱。下午,格達和益西群批懷著無比悲憤的心情,騎馬趕回白利寺。

    僅僅一夜之間,極度悲憤的格達明顯憔悴了許多。世上從未聽說過的慘案,他親眼目睹了。人世間從未見過的血腥場面,他也見到了。他彷彿去到地獄裡走了一遭。他決心今生今世,一定要多做善事,讓芸芸眾生早日脫離苦海,一定要等到紅軍回來把博巴政府的事情辦得更好。只有這樣才能懲辦惡人,才能避免這樣的慘案再度發生,永保康藏高原的安寧吉祥!他倆正走著,突然從驛道旁的一個村子裡傳來一陣犬吠和刺耳的槍聲。他倆立刻策馬朝那個村子馳去。

    剛進村,他倆走到一條窄道口,便發現有兩個紅軍傷病員一瘸一拐地從窄道上走來。而在他們身後不遠的地方,正有幾個國民黨士兵在鳴槍追趕,情況十分危急。格達見狀,和益西群批交換了一下眼神,然後向剛到窄道的紅軍傷病員示意,一看,原來是紅軍符排長和一個戰士,他急忙向符排長示意,讓他們朝右面方向跑去。

    益西群批催馬朝窄道衝去,堵住了國民黨士兵的來路。他攥緊了拳頭,恨不得撲過去同他們拚個魚死網破。但他終於控制住自己,冷靜下來。

    第一個追來的國民黨士兵破口大罵:「好一個臭喇嘛,你他媽的擋在那裡幹什麼?」

    益西群批不慌不忙地下馬雙手合十,賠笑道:「多有得罪!老總們行色匆匆,不知這是去哪裡?」

    格達也騎馬趕到,把狹窄的小道堵得水洩不通。

    國民黨士兵氣急敗壞地:「你沒長眼睛嗎?我們在執行公務,放跑了紅軍,老子要找你們算賬!」

    益西群批故意笑道:「咦!老總,這就是你的不是了,你們面前無路可走,關我們什麼事?」

    這時,其他幾個國民黨士兵已追了上來。其中一個手提駁殼槍的頭目大為光火地責問道:「喂!怎麼回事?」

    國民黨士兵立刻回答說:「報告吳排長,這兩個喇嘛不讓路!」

    吳排長用槍指著益西群批惡狠狠地說:「耽誤了軍務大事,老子斃了你……」

    格達趨上前去,拂開手槍道:「我等多有得罪,請老總多多包涵!」

    吳排長正想發作這時卻禁不住打了個哈欠。格達見狀,立即從懷中掏出兩個銀元塞到他手裡說:「這是我們的一點小意思,送給長官拿去抽兩口!」

    吳排長見錢眼開,向其他士兵一甩頭。作了個「讓路」的動作。

    益西群批牽過馬,待把那些國民黨兵都讓過後,前面的兩個紅軍傷病員早已跑得無影無蹤。

    吳排長向士兵們發號施令:「還不快追!」

    益西群批向沖在最後的一個士兵幽默地說:「祝你們好運!」

    「好個屁!……」那個士兵罵罵咧咧地追了過去。

    格達對益西群批說:「我們轉到那面去看看!」說罷,他們騎馬朝另一個方向拐了過去。

    不久,格達和益西群批在一個偏僻處找到了剛才被追逐的兩個紅軍傷員。

    益西群批說:「符排長,快跟我們走!」

    符排長喜出望外。他說:「好啊!我們正要找你們呢!」

    格達和益西群批的乘馬上搭著兩個紅軍傷員急馳而去。

    吳排長帶著士兵跟蹤而至,望著騎馬遠去的格達和益西群批,恨恨地罵道:「媽的,算老子倒霉,今天回去又該挨剋了!」

    站在吳排長後面的兩個士兵,幸災樂禍地偷偷笑了。

    格達和益西群批把兩個紅軍傷員帶回寺廟後,讓進自己拉章的起坐間裡。

    一個年輕扎巴走來給格達斟上酥油茶,然後再給符子忠和另一名叫唐桂生的紅軍傷員斟上茶。

    赤乃加措住持走來給格達施禮道:「仁波切吉祥!」

    格達介紹說:「這兩位紅軍兄弟原來是甘孜博巴政府警衛連的紅軍,後來受傷住在趙主席家裡。趙主席為保住他們一共五個紅軍傷病員,自己卻被國民黨抓去殺害了。今天他倆來白利寺途中,又被國民黨兵追殺……」

    住持禮貌地向兩個紅軍傷病員致以問候。

    格達沉重地說:「同趙主席一起被殺害的,還有格桑丹增阿哥和十多個紅軍傷病員及藏族兄弟。」

    住持義憤地詛咒道:「這些屠殺生靈的魔鬼必遭惡報!」

    唐桂生怒不可遏地說起來:「活佛啊,能借給我們一兩支槍嗎?」

    格達驚愣住了:「你們……?」

    唐桂生憤憤地說:「與其成為他們的刀下鬼,不如同他們拼了!」

    「草原上的羊羔是鬥不過惡狼的。你們就在我們寺廟暫避一時吧!住持啊,你說呢?」

    住持點頭說:「當然。今天我們已經把十幾位紅軍傷病員接到寺裡來了。」

    「他們都安頓好了嗎?」

    「按照仁波切您的吩咐,一切都由祝桑大管家安排妥當。」

    格達正想說什麼,益西群批匆匆走進來。對格達說:「白瑪曲珍家裡住了一個班的國民黨兵,白瑪曲珍和志瑪央宗都被抓起來綁在大門前的白楊樹上……」

    格達吃驚地:「啊!我們快看看去。」

    「仁波切,您剛從甘孜回來,一路風塵,喝碗茶再去吧!」

    格達端起酥油茶,大口喝下。對益西群批說:「我們走!」

    時近黃昏。當格達和益西群批騎馬來到白瑪曲珍的家門前時,有一群烏鴉正聚集在一棵枯死的白楊樹上聒噪。他們看見白瑪曲珍和志瑪央宗正分別被捆綁在兩棵白楊樹幹上。倆人都被打得遍體鱗傷。在離她倆不遠的地方,兩個國民黨兵抱著槍懶洋洋地坐在大門的門檻上,看著她倆。

    格達一下馬就直奔被捆綁著的兩個姑娘。乍見兩個被折磨的姑娘,十分難過地說:「姑娘啊,你們……」

    兩個士兵衝了過來。一個名叫梁富貴的士兵吼叫道:「幹什麼?幹什麼?」

    益西群批滿腔怒火,恨恨地說:「你們真會折騰人,對待兩個柔弱的姑娘也下得了手!」

    另一士兵說:「哼!這算什麼,我們吳排長說了,要是到明天她們還不交出那十個女紅軍傷員,就要就地正法,送她們上西天,到時你們兩個喇嘛就等著來為她們唸經收屍吧!」

    格達強壓住心中的怒火,問道:「你們排長在哪裡?」梁富貴比了個抽大煙的姿式:「正在屋裡吞雲吐霧呢!」

    格達正準備朝院裡走去,可是被梁富貴用槍攔住:「噢噢!不准進去!」

    益西群批說:「為什麼?難道這是你的家嗎?」

    兩個士兵瞠目結舌。

    格達想了想說:「也好,免得進去沾一身穢氣。那麼,我給她們看看病總可以吧?」說罷,他給益西群批遞了個眼色。

    格達走近白瑪曲珍,觀察了一下臉色,大聲說:「曲珍姑娘,看來你主要是受了外傷,到了今天晚上疼痛就會慢慢減輕的,災難就會像狂風一樣刮過去。」

    白瑪曲珍輕輕地動了一下身子,心領神會地瞥了格達一眼。

    格達又走近志瑪央宗身旁,如是觀察一陣她的受傷情況,說:「姑娘啊,你的病同曲珍姑娘差不多,只要沒有傷著筋骨,很快就會全好的。」

    志瑪央宗似乎已經明白了格達的意思,吃力地點了點頭。

    梁貴富趨過身子來討好地說:「是嘛,我們根本就沒有動她們一根汗毛。吳排長也真是,怎麼會跟這些娘們一般見識呢?」

    益西群批譏諷地說:「說得真動聽,是不是要我們給你意思意思?等著吧,我們會給的。」

    格達看了看慢慢暗下來的天色,對益西群批說:「走吧,天都快黑下來,何必呆在這裡看人家的白眼呢!」

    益西群批牽來馬,讓格達先騎上,自己才飛身上馬一同離去。

    另一士兵急了:「噢噢,幹嗎就這樣走了呢?」

    梁富貴衝著格達主僕二人走去的背影,啐了一口:「呸!兩隻一毛不拔的鐵公雞!」

    吳排長大搖大擺地走出來,厲聲問道:「你們在說什麼?」

    梁富貴給排長立正行禮道:「報告排長,剛才有兩個喇嘛要見你……」

    吳排長詫異問:「什麼事?」

    另一士兵說:「也沒什麼,他們給這兩個姑娘看了看病就走了。」

    吳排長眨了眨佈滿血絲的眼睛:「嗯……?從現在起要特別給我看好這兩個女人,要是把她們給我放跑了,老子要你們的命!」

    兩個士兵連連點頭,唯唯諾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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