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這天晚上,白瑪曲珍在她家鄰居院牆外的一個麥草堆裡,度過了她有生以來極為驚恐而淒慘的一夜。第二天一早,為了避開眾人的耳目,她便躲躲藏藏地來到白利寺。
白利寺坐落在雅礱江畔一個最寬闊的高台上。巍巍矗立的拉章大殿後,兩側長滿參天古柏,林間隱現著數座寺廟僧眾的住所,如果將雅礱口東北岸的叢山峻嶺視若一幅巨大的背景,整個白利寺便是一座氣勢恢宏的深山古剎。
這時,剛剛結束早禱的格達活佛,正從拉章大殿裡邊往外走邊對寺廟住持赤乃加措說:「縣府決定成立民團,完全是為了對付紅軍。」
住持說:「既然是這樣,為什麼偏偏又要把各寺廟的僧兵都拉上呢?」
格達說:「他們說,因為紅軍要消滅宗教。」
住持憂鬱地說:「村民中也在這麼傳說。要是紅軍一來,真的把寺廟都搗毀了,皮之不存,毛將焉附?僧侶都得還俗歸田,這又如何是好?」
「這正是使我憂慮的原因!」
住持搖頭歎息道:「哎,但願海副官他們說的都是謊言,這只不過是企圖鼓動甘孜的僧侶百姓都一致聯合起來對付紅軍罷了。」
「不可全信,但也不得不信呀!走著看吧!」
他倆正說著,益西群批走來稟報說:「仁波切!白瑪曲珍在大門外等著求見。」
格達微微一怔:「啊——!看看去吧!」
他們來到白利寺大門外。
白瑪曲珍一見格達走來,立即跪倒在地。
格達急忙說:「是曲珍姑娘啊,快請起來……」
白瑪曲珍站起來後,欲言又止。
益西群批鼓勵她說:「你有什麼事就對仁波切講啊!」
白瑪曲珍感激地說:「那天,多虧仁波切救了我,不然早就被拖死了……」
格達淡然一笑說:「這是一件小事,值不得姑娘你專門來這裡道謝。請說吧,究竟還有什麼為難之事?」
白瑪曲珍憤憤地說:「我被抓到郎呷官寨去之後,郎呷把我叫去伺候他。昨天晚上,他……這條老狗……」
格達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皺了皺眉頭。
白瑪曲珍接著說:「所以……我就從官寨裡逃出來……」
格達說:「那……姑娘你有什麼打算呢?」
白瑪曲珍感到茫然,她訥訥地說:「我也不知道。」
格達想了想說:「這樣吧,你暫時不要回家,先在附近找個親戚或朋友家住下來,腳下走的路總是有的……」
這天下午,格達活佛帶著益西群批騎馬來到郎呷官寨。
這時,郎呷正半躺在藏床上摟著卓瑪調情。卓瑪厭惡地左避右閃。
吉村慌慌張張地走進來:「老爺,白利寺的格達仁波切來了!」
郎呷疑惑地嘟噥著說:「他來幹什麼?」
吉村湊近郎呷,輕聲說:「是不是為了那個——白瑪曲珍?」
郎呷恍然大悟,笑道:「那不更好嗎?省得我淘神費力派人到處去抓她。」
吉村趁此機會發洩對格達的不滿說:「這次可別輕易放過格達,該好好治治他!」
郎呷訓斥道:「這是你該管的事嗎?」
吉村不敢再說什麼,退了出去。
吉村領著格達和益西群批了走進來。
郎呷迎著格達:「扎西德勒!」
「扎西德勒!」
郎呷邀請格達坐下,卓瑪走來為客人和主人斟上酥油茶。
郎呷客氣地說:「請喝茶!」
格達端起茶碗,用無名指蘸了點茶對天彈灑後,才呷了一口。
郎呷笑容可掬地:「不知道古學此來……」
格達風趣地說:「沒事就不能來拜訪一下大頭人嗎?不要急著下逐客令嘛!大頭人是不是還在為那天在縣府會議上的事而生我的氣啊?」
郎呷顯得有些窘迫,他說:「不是不是,豈敢啊!」
格達不緊不慢地說:「沒有生我的氣就好!不知大頭人寨裡,最近是不是少了什麼人?」
郎呷:「是呀,古學,你真是神機妙算,莫非你知道白瑪曲珍的下落?」
格達:「何以見得?」
郎呷:「因為她是一朵美麗的邦錦花。」
格達幽默地:「所以你就把她摘來……?」
郎呷辯解說:「不是摘來,而是要她來支差抵債。」
「她家欠了你多少?」
「不多,連本帶利大概是二十多克糧食吧!」
「她阿媽已經死了,你知道嗎?」
「據說是跳進了雅礱江,自己找的歸宿。」
格達冷笑著說:「她是被你逼死的!」
「古學言重了,欠債總是要還的,這在通行的『習慣法』裡早有規定。那老婆子還不起債就自尋短見,與我何干?」
格達步步緊逼:「你不派人去逼債,她阿媽怎麼會跳進雅礱江呢?她又沒有發瘋,你說是吧?」接著,他把語氣緩和下來:「今天我來官寨,主要是想說白利寺願意替白瑪曲珍還債。請大頭人網開一面,還她一個自由!」
郎呷這才鬆了一口氣說:「既然古學你出面,就按你的意思辦吧!」
白瑪曲珍終於回到了自己的家。
這是一座極為普通的農家小院,一排四間平頂房屋,正面三方的土築圍牆上,堆碼著到絨巴岔上面山上拾來的干樹枝燒柴;院內井井有條,處處顯示出主人的勤勞與樸實。十多年前,阿媽帶著幼小的白瑪曲珍流浪到這裡,領種了大頭人郎呷的十二克(相當於可播種十二克種子的土地,每克為二十五斤)土地,成為大頭人管轄的農奴,每年以所打下糧食的百分之七十以上交納地租,剩下的糧食還不夠留作種子,生活艱難,常年只能熬干元根、野菜糊糊充飢。春播缺少種子,只能向大頭人借「借一還二」的高利貸,利滾利,幾年下來已經欠下大頭人十多克糧食。前不久,郎呷的衛隊長吉村領著幾個打手闖進她家逼債,把她阿媽打得死去活來,渾身傷痕纍纍,阿媽心力交瘁,走投無路,撇下她跳進了滾滾的雅礱江。
這天傍晚,當白瑪曲珍在她的好夥伴江安娜姆和德吉姑娘的陪同下回到自己的家時,她悵然地望著自己家徒四壁的客房,兩行晶瑩的淚珠立即從她那悲愴的臉上滾落下來。
「阿佳!」正在這時,有兩個年青的扎巴(寺廟的普通僧人)分別拎著兩個裝有糌粑和鹽茶的皮口袋走了進來。
一個瘦高個的扎巴說:「阿佳曲珍,這是格達仁波切吩咐我們送來的,仁波切還說以後你如果有什麼困難,捎個信去就行了。」
白瑪曲珍感激地說:「謝謝仁波切,謝謝你們給我送來了糧食和鹽茶。」
在一旁的江安娜姆說:「聽我阿爸說,他年輕時從昌都流浪來到這裡,也是格達仁波切收容了他。格達仁波切真是世上難找的好人哪!」
德吉說:「那天你被抓走後,我們都為你擔心,沒想到,格達仁波切把你從地獄裡救出來了。」
白瑪曲珍流著熱淚感激地說:「我真不知道該怎樣感謝格達仁波切,感謝你們!」
5
一個寒風凜冽的上午,馳名康巴高原的大商人扎西和他的侍從澤嘎騎馬在洛鍋梁子山上的雪地裡走著,後面跟著一隊長長的騾馬幫。
道旁被白雪覆蓋的山丘上,有一群烏鴉正在上空盤旋。原來那裡有幾十隻紅嘴禿頭鷹正在啄食一具僵臥的屍體。
頭戴狐皮帽,身穿絳色毛畢嘰藏袍的扎西不禁皺了皺眉頭。他看了看自己的懷表,說:「要是今天不遇到麻煩,順利翻過山,再有一天多時間就可以到達白利寺。不過,今天這道『鬼門關』為什麼顯得這麼平靜?」
澤嘎也感到有些奇怪他說:「是呀,是不是那些土匪聽說紅軍要來,早就躲得遠遠的了!?」
扎西笑笑說:「我們不是紅軍啊!」他邊說邊從裹褡(皮製褡褳)裡掏出兩個巴塘出產的「小冬紅」蘋果,拋給澤嘎一個,自己也「嚓」地咬了一口。
澤嘎吃著蘋果,回頭看了看跟在後面的騾馬幫,忽然叫道:「麻尼咚!魔鬼已經從地獄裡鑽出來了!」
扎西回頭看去,果然從側面的山樑上,衝下來一隊荷槍實彈的人馬,他們發出一陣「啊嗨嗨」的狂叫聲,眨眼間就把商隊給嚴嚴地包圍住了,並用槍對準他倆……
扎西不慌不忙地跳下馬,向土匪們拱拱手:「各位兄弟,有話好說,有事好商量啊!」
一個土匪說:「聰明的商人,有啥好說的,把馱子都卸下來,走你們的路!」
扎西說:「好說好說,不過,這批鹽巴和茶葉是給白利寺運去的,我們都是信喇嘛教的人,怎麼,這樣做你們不怕得罪菩薩嗎?」
一個大搖大擺走來的頭子模樣的人說:「騙人的鬼話只有你們商人才說得出來。」
扎西笑了笑說:「話不能這麼說。要是你們不相信的話,我這裡還有一封白利寺格達仁波切給我的親筆信呢!」
另一個土匪對他的頭子說:「阿哥旺扎,管他給誰運去的呢,要不我們連騾馬幫一起趕走得了!」
扎西向澤嘎示意說:「澤嘎,把那封信拿出來呀!」
澤嘎手疾眼快,一個箭步竄到旺扎身後,抓住他盤在頭上纏著紅頭繩的髮辮,用手槍對準了他的後腦勺。土匪們一齊圍了過來,有的舉起英式步槍,有的舉著長長的腰刀。也就在這時,商隊的十多名武裝馱工卻神出鬼沒地搶佔了至高點,把土匪控制在原地一步也不能動彈。
扎西鎮靜自若。忽然把手中的蘋果往空中一拋,從腰間拔出二八手槍,槍「砰」地一聲響後蘋果墜地,扎西彎腰拾起看了看,說:「嗨,這蘋果還蠻結實的嘛!只穿了一個窟窿。」
土匪們見狀大驚失色。
扎西幽默地說:「你們現在還需要什麼呢?」
一個土匪從後面舉刀偷襲澤嘎。隨著扎西「崩」的一聲槍響,那土匪的腰刀被擊落在地。
扎西警告說:「你們還是老實一點好!我扎西東至重慶、成都、雅安、康定,西至昌都、拉薩、噶倫堡、加爾各答,什麼場面沒見過?」他逼近旺扎:「還不快叫你的兄弟伙滾開!」
旺扎無可奈何,只得照辦。土匪們提心吊膽地撤離。
扎西咒罵道:「滾吧!滾得越遠越好,別讓我再見到你!」
旺扎帶著他的弟兄們灰溜溜地離去。扎西這才鬆了一口氣。
三天後的一個下午,扎西帶著他的商隊來到白利寺。在那兵匪橫行無忌的年代,一般過往商人都喜歡住進當地土司、頭人或寺廟裡,以尋求保護。扎西也不例外,他本來與格達活佛就是莫逆之交。所以,雖然近年來他已經在甘孜縣城蓋起了一座富麗堂皇的樓房,開辦了一家商號,他每次來到甘孜還是要專程前去白利寺拜訪摯友,何況他此次是專程給白利寺送貨來的呢?
未經通報,扎西便熟門熟路地走進格達活佛拉章(大活佛居室)旁的起坐間。格達活佛聞迅急忙從小經堂裡走出來,迎著風塵僕僕的扎西說:「啊嘖啦!大雁終於飛來了。」
倆人行過碰頭禮後便坐了下來。正在這時,澤嘎走來稟告扎西說:「馬幫剛一卸下馱子,附近村裡的老百姓就來購買鹽巴、茶葉。賣還是不賣?」
扎西未經思索便回答說:「告訴鄉親們,我這批鹽茶,主要是給白利寺運來的,請他們下一趟再來買吧!」
格達不安地說:「先賣給鄉親們吧,寺廟的鹽茶估計還能維持一段時間。」
扎西笑道:「這批茶葉可是我親自到雅安去挑選的上等毛尖、芽細磚茶,賣給他們去了你可不要後悔啊!」
格達也笑道:「而且價格上還要便宜一些。你知道,我們這一帶地方去年遭了災,百姓的日子都不好過。」
扎西想了想說:「那是當然!不過,賠本的生意我是不會做的。」
在一頂繡著藍色吉祥如意圖案的大白布帳篷前,圍滿購買鹽茶的群眾。當通過熱勒管家把扎西的決定告訴大家時,個個笑逐顏開,紛紛翹起大拇指稱讚說:「蔥巴(商人)扎西亞莫熱(好)!」
當澤嘎再次走進格達活佛拉章外的起坐間,準備把寺廟外銷售鹽巴、茶葉的熱鬧情景稟報扎西時,扎西同格達活佛倆人談興正濃,他不敢打攪他們,只得退出起坐間,到旁邊的一間侍衛室同益西群批喝酥油茶聊天。
起坐間裡,扎西告訴格達說:「聽說紅軍要打過來。八美、道乎、爐霍一帶不少老百姓都逃到山上躲避去了。」
格達不解地說:「這是為什麼?」
扎西說:「聽他們說,紅軍要打土豪、分田地,實行共產共妻,消滅宗教……」
格達微微吃驚道:「真有此事?」
扎西搖搖頭否認道:「不是!我所見到的紅軍卻是作戰勇敢,官兵平等,對人和氣,買賣公平……」
格達感到難以置信,普天之下真有這麼好的軍隊嗎?於是問:「你見過?」
扎西肯定地說道:「是的,我同他們做過生意,而且還同紅軍的一個姓劉的營長交上了朋友。」
格達由衷地讚歎道:「你是一個善於結交朋友的人!」
扎西繪聲繪色地說:「這樣的朋友不結交一輩子都會感到後悔!」
格達問:「這又從何說起?」
扎西侃侃而談:「去年五月下旬的一天,我剛從雅安販貨回來,一進入瀘定城就戒了嚴,不准進出,滿城和周圍都住滿了國民軍,據說是紅軍要攻打瀘定橋。國軍拆掉了瀘定鐵索橋的橋板,在橋頭、河邊一帶以及山坡上都構築了嚴密的工事,把機關鎗、迫擊炮都集中在橋頭。接近月底的那天上午,我從住地窗戶遠遠看去,那打仗的場面我一生中從未見過。瀘定橋兩頭,槍炮聲響成一片,一隊隊紅軍從西岸衝過來,許多紅軍被打死、掉進了滔滔的大渡河,可是沒有一個往後退縮的。經過兩個多小時的激烈戰鬥,紅軍終於搶佔了瀘定橋。當時,國軍跑得比兔子還快。但他們在逃跑之前,也沒有忘記使出他們的看家本領,放火燒了沿河一帶的街道房屋,說是只能給紅軍留下一片廢墟,一座空城……」
格達津津有味地聽著。
扎西繼續說:「那時,我突發奇想,不想迅速離開瀘定這個危險之地,倒想看看這紅軍到底是一支什麼樣的隊伍。事實並沒有使我感到失望。紅軍一進城就積極地滅火,扶老攜幼,幫助百姓脫離危房。我見紅軍不佔民房,不欺壓百姓,對人又和藹可親,通過同一個司務長做生意,而後又同他們一個姓劉的營長交上了朋友。這樣的軍隊我在夢中也沒見過,可惜他們在瀘定橋沒住多久就開走了。」他從懷裡掏出一張紅軍搶奪瀘定橋時的《戰士》油印小報遞給格達。
格達看了看油印報後,不無擔心地說:「你剛才說的這些情況和這張小報,當前在甘孜還是不要傳出去為好。諾那喇嘛和縣政府那些人就像瘋狗,而瘋狗是要亂咬人的。」
6
在海正濤的臨時住地的客廳裡,他邀約盧品之在一起一面品著蓋碗茶,一面議論著甘孜當前面臨的嚴峻形勢。突然,他問道:「經常來往甘孜的有個大商人叫扎西,對吧?」
盧品之眨了眨綠森森的小眼睛說:「對呀!他……?」
「聽說他與白利寺的格達來往密切……」
盧品之不以為然,說:「這不奇怪。據我所知,商人同喇嘛寺的活佛打得火熱,這在甘孜縣是再平常不過的事了,不過……」
海正濤哼哼道:「不過什麼?像格達這樣的人,不正好是扎西之流煽動的對象嗎?在南京、上海、重慶,這樣的事例可是不少。」
盧品之淡然一笑說:「不會那麼嚴重吧?況且,是這樣又何妨?」
「當然要制止,這對於穩住甘孜極為重要。」海正濤煞有介事地說:「還有,根據宣慰使公署的指令,我們的當務之急,就是要盡快把民團組建起來,如果遲遲組建不起來……」
盧品之為難地說:「這……這民團組建起來並不難,然而要各大寺廟武裝也歸民團調動,恐怕就難了。不要說像甘孜寺、大金寺這樣的大寺廟,就是白利寺這樣不大不小的寺廟也不行。格達活佛那天在會上的姿態你已親眼目睹了……」
海正濤惱怒地吼道:「難到這些寺廟連諾那喇嘛的話也不聽?」
盧品之說:「海副官,你只知其一,並不知其二。依愚之見,這諾那喇嘛雖是國民政府任命的西康宣慰使,但在康區佛教界中對他的認同者甚少。」
海正濤不滿地說:「嗯?……你也敢這麼說?」
盧品之說:「這是事實。」
海正濤訓斥道:「諾那喇嘛限三天之內把民團組建起來,否則,怪罪下來,讓你我吃不了兜著走。」
就在第二天上午,甘孜縣城區各顯要處的牆上,都貼上了甘孜縣國民政府關於組建民團的藏、漢兩文佈告。許多群眾前來圍觀,但能識字者甚少。人們議論紛紛,無不憂心忡忡。
一個老阿爸知道佈告內容後邁著蹣跚的步子木然離去……
一個年青漢子握緊腰刀柄憤然離去……
甘孜縣城裡的這些情況,郎呷大頭人當然無從知道。他這時正窩在官寨裡,手捧一張《委任狀》,得意忘形地對他的管家說:「我早說過,這甘孜縣民團副總指揮的位置,非我莫屬。」
管家阿諛奉承道:「是呀,這是河灘上的卵石明擺著的嘛!在這方圓幾十里,有誰能與你相比呢?」
他們正說著,旺扎大搖大擺地走了進來。
郎呷喜孜孜地招呼道:「來得正好,我正要找你呢!」
旺扎詫異地:「不是你派人讓我下山來的嗎?」
正是這樣,三天前,當郎呷從海正濤那裡得到讓他擔任民團副總指揮的默許後,立即想到旺扎這個心狠手辣、作惡多端的土匪頭子。他認為,雖然旺扎的名聲就像一堆臭狗屎,但只有他才能帶民團去為他衝鋒陷陣,何況旺扎手下還有幾十個兄弟呢!於是他便派吉村帶著兩名衛隊隊員去洛鍋梁子上面一帶的山上把旺扎請了下來。
「是呀!你認為你是誰?難道不該為我出點力嗎?你可別忘了你這條小命是怎樣還能活到今天的,要不是我郎呷,你早就吃了二十四軍的槍子,滾進地獄裡去了,對不對?」
「怎敢!怎敢!」旺扎急忙說。他哪能忘記自己去年同二十四軍的一個營長的那場糾紛,要不是郎呷從中斡旋,他早就成了那個營長手下士兵們射擊訓練的靶子。
他們正說著話,天女般美麗的卓瑪走來為旺扎斟滿一碗酥油茶。
旺扎目不轉睛地盯著身材窈窕的卓瑪,心不在焉地說:「不知大頭人叫我下山來……?」
郎呷得意忘形地說:「是這樣,紅軍就要打過來了,為了組織民團對付紅軍,縣政府任命我為副總指揮。」他接著故意拖長聲音說:「你知道這總指揮是誰嗎?」
旺扎搖搖頭。
郎呷說:「盧縣長!」
旺扎欣喜若狂。他迫不及待地說:「盧縣長是外地人,他遲早是要走的,只要他一走,大頭人你不就是全縣最大的官了嗎?」
郎呷得意忘形地笑著:「那是水到渠成的事。今天我叫你下山來,是打算要你擔任民團第一大隊的隊長。同時把你的人馬也拉下來,分別給他們委以排長、班長。」
旺扎喜形於色,受寵若驚,端起茶碗一仰脖子「咕嚕咕嚕」地喝了個底朝天。
郎呷說:「當然,也不能讓你的兄弟伙都當光桿司令。按縣府的規定,百姓各家各戶有錢出錢,無錢出力,實行兩丁抽一,三丁抽二,一人出一馬一槍。如有違抗者,嚴懲不貸!……」
伺候在一旁的卓瑪又走來為旺扎斟上酥油茶。旺扎趁機在她屁股上擰了一把。
郎呷看在眼裡。正想說什麼,旺扎忽然說:「這就是你給我的全部獎賞?」
郎呷明知故問道:「那你還要什麼呢?」
旺扎用嘴指了指卓瑪說:「不知大頭人……?」
郎呷大笑道:「是不是很久沒聞到女人味了?……哈哈,那好吧,我就把她賞給你,不過,要好好地幹啊,不然怎麼對得起我這個副總指揮?」
「啦索!啦索!」旺扎滿心歡喜地應承著,當天就迫不及待地帶走小卓瑪回到他的老巢。
由土匪頭子搖身一變成了民團一大隊隊長的旺扎,氣勢更猖狂。他像一支餓了九十九天的惡狼,成天在一些村子裡竄來竄去。
這天下午,旺扎帶著民團的幾個團丁,來到一個只有不足二十戶人的小村子,挨家挨戶登記民團隊員。
在一間低矮破爛的平房前,一對年過半百的老夫婦給旺紮下跪乞求說:「本波(官)啦!我家只有這個兒子,就算把兒子交給了民團,可也沒有一匹馬一條槍呀!」
旺扎惡狠狠地訓斥道:「這是縣府的命令,你對我說有什麼用?你家裡沒有就去借、去偷、去搶,總之,三天之內就要備齊,否則,上面怪罪下來,你們就不要想再活在這個世界上吃糌粑了!」
老夫婦一再哀求,旺扎竟一腳把老阿媽踢倒在地。
接著,旺扎又帶著他的嘍囉們氣勢洶洶地來到白瑪曲珍的家。
那時,白瑪曲珍正在院內往院牆上堆碼拾來的柴禾。一條小牧羊犬在院裡跑來跑去。突然,旺扎帶著兩個團丁推開大門大搖大擺地闖了進來。
小牧羊犬汪汪地叫著。白瑪曲珍故意罵道:「你這條瘋狗,怎麼亂咬人啊!」
旺扎一聽,怒從心上起,正要發作,見白瑪曲珍長得漂亮動人,立即裝出笑臉淫邪地在白瑪曲珍臉上摸了一把:「你男人呢?」
白瑪曲珍沒好氣地答:「死啦!」
旺扎定睛看看白瑪曲珍盤在頭上的髮辮:「真有男人嗎?看你這頭髮不是還沒結婚啊!恐怕是野男人吧?」
白瑪曲珍啐了一口道:「有野男人也不會是你,瞧你這副德性!趁我沒下逐客令前,你們還是最好先離開這裡!」
旺扎圍著白瑪曲珍轉了半圈說:「啊嘖!長著刺的烏梅,嘴還挺厲害的嘛!廢話少說,我問你,這縣府的佈告你看過沒有?」
白瑪曲珍繼續忙自己的活,沒好氣地回敬道:「我不識字。」
旺扎做出一副公事公辦的模樣,說:「要不要再念給你聽一遍?……快滾到外鄉去吧,難道你就不怕紅軍來了『共產共妻』?」
白瑪曲珍哼聲道:「啊嘖!你們長著眼睛,可以到屋裡去看看吧,我有什麼『產』。每天除了喝幾道清茶,留下的只有眼淚和自己的影子。」
一個團丁在一旁說:「難道你不怕紅軍把你抓去殺死?」
白瑪曲珍無所畏懼,說:「我已經是死過幾次的人了,怕什麼?」
旺扎威脅道:「不要不識抬舉,你是要我們趕你走呢,還是……」
白瑪曲珍抿了抿嘴,鄙夷地說:「趕我走?這倒是你們的本事,又用不著跟別人學……」她把語氣緩和下來接著說:「不過,要走也得給我時間準備一下啊!」
旺扎警告說:「好!明天要是我們發現你還沒躲到外鄉去,當心把你送進地獄!」
白瑪曲珍悻悻地說:「哼!還不知道誰先進地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