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爾和婁天亮之間,究竟是怎麼回事,大家已經全都明白了。那麼,在雪山上,格爾是不是為了報仇,才把大家引入了死路?所有人都想到營地上格爾和婁天亮的那次爭執。雪崩第二次發生了,而雲鵬、周周和劉簡是第二次雪崩的犧牲品。有好幾年的登山經驗,加上又熟悉啟孜峰的地形,按理說,格爾不太可能會將他們引入死路。但為什麼那天,他們會爬到冰面並不穩固的地方,造成坍塌呢?
但是,沒有人忍心在這時質問曾經痛失愛人的格爾。可是,格爾稍稍冷靜一些之後,卻主動說出了實情。
「上次,在啟孜峰上,我和婁天亮就線路的問題發生了爭執……我必須承認,當時是我故意要把大家往比較危險的線路上帶的。但我並沒有害死你們的意思,我本來的計劃是在登山的途中,與婁天亮同歸於盡。結繩組的時候,我刻意將他安排在我身後。我想,在登山的途中,只要我停止攀登,然後等婁天亮上來……事後,我可以割斷繩索,告訴你們出了意外。或者裝作不知情。除了婁天亮,所有人登山的經驗都不豐富,應該不會引起疑心,所以這樣定下來之後,我選擇了比較危險,但危險性並不足以致命的線路。在這樣的線路上,婁天亮想逃生也不是那麼容易,我是在給自己創造機會。但我太笨,其實早該想到,這樣明顯的舉動,一定會被婁天亮那麼狡猾的人識破。他早早地就弄斷了繩索,然後中途拋棄大家,獨自跑掉了……」
聽格爾說到這裡,付斯暗暗一陣臉紅,不禁在心裡罵了自己一句。
「這些我都是事後檢查繩索的時候才發現的。婁天亮很狡猾,這不僅能使他自己逃脫,也能使我在雪山上落到孤軍作戰的地步,萬一發生什麼意外,我和你們之間唯一的聯繫只是對講機而已。這不僅增加了我的危險,同樣也造成了你們的危險。你們都是沒有經驗的初學者,和領隊脫離,情況可想而知……」格爾抬起頭,看著大家,「也許你們都認為,雲鵬他們的死,是我挑選路線不當而造成的。我不想為自己辯解什麼,我的確有責任,但是,真正造成雲鵬他們死亡的原因,不是那次小面積的冰面坍塌。」
每個人都不解地看著他。如果說劉簡不是因為雪崩而死,那倒情有可原,因為她是掉下冰川失去蹤跡的。但是雲鵬和周周,分明是因為雪崩,將他們衝下雪崖,為了救大家的命,雲鵬割斷自己身上的繩索,和周週一起掉了下去……為什麼格爾會說不是雪崩呢?不是雪崩,那又是什麼?
「是那次莫名其妙的暴風雪。」格爾說。
在場的所有人立刻回憶起那天的情況。他們出發的時候,天氣明明很好,看不出一點變天的跡象。也許正是在途中,暴風雪毫無聲息地悄悄靠近,等他們發現的時候,已經晚了。林布對這一點的體會是最深的。她和劉簡,在中途撤退時躲進了一個雪洞,當她們從雪洞裡出來的時候,眼前的景像已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整個世界被一種昏黃的顏色籠罩著,狂風捲著雪花四處飛舞,她們幾乎就快要認不出自己身在何處。
更加怪異的是,這場突如其來的暴風雪只持續了一個小時,便突然停止,消失無蹤了。
「本來你們上升得比較慢,雪崩發生時,你們所在的位置地勢比較平緩,而你們又都在坍塌面以上,隨著雪崩一起向下滑落,因而除了雲鵬和周周以外,你們所有人,都沒有被雪埋住導致窒息而死。但是,暴風雪卻在雪崩的同時產生了巨大的氣浪,因而能將你們全部帶到雪崖附近,雲鵬和周周才會懸在雪崖下面……而劉簡,如果沒有暴風雪,她也不會失足掉下冰川……」
一個若有若無的抽泣聲打斷了格爾,當所有人疑惑的順著聲音的來源看去時,發現那是剛才一直在旁邊沒有吭聲的林布。她把頭埋在膝蓋之間,肩膀不住地抖動著,似乎是哭得十分傷心。
「怎麼了?」離林布最近的付斯關切地問道。
「我……」林布從臂彎裡抬起頭,一雙又紅又腫的眼睛仍然看著地上,哽咽著說,「是我害死了劉簡……」
林布的話讓所有人大吃一驚。而且,那天林布和劉簡的確是單獨相處過……
「那天,我和劉簡躲進雪洞。但空間太狹窄了,在裡面呼吸很不順暢,待了大概兩個多小時,有點無法忍受,所以就從雪洞裡鑽出來。那時候,就看見了暴風雪,還聽見雪崩的聲音。我們曾經在對講機裡呼叫過你們,但是沒有人回應。雪越來越大了,我們擔心會越來越危險,又聯繫不上你們,所以決定沿著來時的線路往回走……走到冰川上的時候……劉簡她不小心掉了下去……我當時看見她掉下去,她的手還抓住了冰川的邊緣,她就懸在那裡,大聲喊著讓我救她……但是……那附近的冰面非常滑,我走一步,就會滑出去一步……我擔心自己也會掉下去……而且,那時因為高原反應,也沒有力氣將劉簡拉上來,所以……對不起……我真的沒有辦法,我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她掉下去……是我害死了她……」
林布斷斷續續地哽咽著說完這些,本已被什麼沉沉壓住的每個人的心頭,此刻又籠罩上一層新的陰影。
又是一次在緊要關頭拋棄他人性命的實例。求生的本能讓人們變得勇敢,也讓人們變得自私。如果是我,我會不會冒著生命危險,去救隊友呢?這個問題,想是想不出來的。
想到這裡,格爾歎了一口氣,彷彿是自言自語地說了一句:「我們每個人都是有罪的。」
大家都知道他是什麼意思。這並不是一句上升到哲學層面的話,在這個寢室裡,它本身就是一個事實。婁天亮為了求生,拿走了格爾的背包,從而導致小穎的死亡;林布怕自己跌下冰川,因而沒有對劉簡伸出援助之手;付斯得知這條線路的危險,卻沒有警告大家,而是跟著婁天亮獨自逃生去了;格爾,他為了一己之私,而將大家引向危險的路線。至於已經死去的余海雲,他已經為他剛剛犯下的罪孽做出了償還……只有David,他沉默地低頭想著什麼。
可雲鵬和周周呢?難道他們也做錯了嗎?
也許,他們唯一犯下的錯誤,就是不該和他們一起去周傑倫的簽售會。付斯回想著那天的暴風雪,越想越覺得詭異。它來得那麼突然,沒有任何先兆,持續的時間只是短短的一個多小時,可以由此推測出,那是一次小範圍內的暴風雪……
小範圍內的暴風雪?付斯想像著當他們全神貫注地沖頂的時候,不知從哪裡來的陰雲正在他們的頭頂迅速聚攏……接著猛然想起,在暴風雪中,當他們走到冰川上時,出現在他眼前,又倏忽不見的黑影……栗色的卷髮,是個女人。
恐怖的念頭鋪天蓋地地席捲走了付斯的全部理智。他似乎有些明白,為什麼那場暴風雪來得如此莫名其妙,為什麼平時熱心助人的雲鵬和周周會死於那場暴風雪。
Mafalda在逼著他們走上絕路。即使沒有那場暴風雪,即使他們全部生還,Mafalda難道就會放過他們嗎?余海雲死前,莫名其妙地出現的周傑倫的CD,不就能說明問題嗎?就是在這燈光明亮的寢室裡,Mafalda的怨恨也無時無刻不在詛咒著他們。想到這個,付斯就感到一種徹骨的寒冷。
然而想到這一點的,也不只是付斯一個人。當發覺余海雲不知不覺死在自己身旁的時候,林布就感到,有什麼東西已經向他們隱隱地靠近了。雪山山難之後,接著是余海雲的死……好像是一種無法擺脫的厄運在纏著他們。
所以,當格爾歎息著說我們都有罪的時候,林布和付斯都不約而同地感到了絕望。
下一個,會不會是我?
格爾大約感覺出此刻籠罩在寢室裡的這種沉默的含義。多年的登山經歷讓他變成了一個無所畏懼的人,他現在想的僅僅是,在這種時候,需要把大家團結起來。
「從現在開始,我們不管幹什麼,都要一起行動,睡覺、吃飯。」格爾說,「而且最好不要離開這個寢室。」
大家點點頭。就是格爾不說,也沒有人敢在這個時候單獨行動。
「因為余海雲的例子……睡覺的時候,我們也必須輪流守夜。」他看了看林布,「林布累了,就不用守夜了。我們三個來輪班。現在離天亮還有四個小時,我們每個人輪流守一個多小時就可以了……」
「那……」David猶豫著打斷了格爾的話,「婁天亮怎麼辦?」
每個人都愣了一下。好像過去的這段時間裡,沒有人去想,婁天亮到底去哪裡了,怎麼還不回來?David的突然提出,才讓他們發現,婁天亮深更半夜地出去,已經有好一會兒了。本來以為只是短暫的嘔氣,但是現在這個時間,他也不至於一直嘔氣到連覺也不睡吧?
「我給他打個電話。」David接著又說。
他拿出手機,撥了婁天亮的號碼。不一會兒,一個冷冰冰的女聲響起: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
David把手機關掉,看著大家搖了搖頭:「關機了。」然後又小聲嘀咕了一句,「他不至於生氣到這種程度吧?」
沒有人對David的話做出回應。格爾明白他們都在想什麼。
「可能沒電了吧。」格爾說。
但願如此。
「好了,我們現在來抓鬮,定下今天晚上守夜的順序。」格爾說著,就從桌上隨便拿起一張紙,撕了一個角,分成三部分,在三張紙上寫下「1」、「2」、「3」,然後將三張紙揉成三個小團,放在手心裡,遞給付斯和David。每人拿了一個之後,格爾打開手裡剩下的紙團,上面寫著「1」。
David是「3」,付斯是「2」。於是,格爾成了第一個守夜的人。他們定下規矩,每個人守一個半小時,時間到了以後,就叫醒另一個。由於格爾不願意睡婁天亮的床,雖然可以讓林布睡,但是萬一婁天亮晚上回來,再叫醒林布就比較麻煩。所以最後,安排林布睡在付斯的床上,而他們三個守夜的人,只有兩張床可以睡,余海雲和David的。這樣一來,守夜的人就只能坐在屋子中央的椅子上,時間到了的時候,他就叫醒下一個,然後睡在他的床上。幸而,余海雲和David的床都在下鋪,交換起來也比較方便。
這樣安排好之後,每個人都在暫時屬於自己的床上躺下。長久的不安和恐慌造成的疲憊讓他們很快進入了夢鄉。
因此,整個後半夜,寢室裡顯得十分寧靜。睡著的人不知道守夜的人幹了些什麼,但事後他們回憶起來,都說似乎在半夢半醒之間,聽見了各種異樣的聲響,分不清那到底是夢境還是現實。至於林布……後來,林布說,她又聽見了那若有若無的歌聲……那是……
這樣,天就亮了起來。他們終於放心地在白天昏睡過去。期間電話鈴曾經響過一次,每個人都隱隱約約地聽見了,但是都沒有力氣起床去接。直到猛烈的敲門聲把他們從夢裡驚醒,他們才發覺,一天的時間就這樣悄悄地過去了。
那是下午五點多。他們醒來的時候同時發現,自己的肚子很餓。敲門的人是趙菲菲,她是早已和他們約好,在今天來寢室裡,進行驅鬼儀式的。
她一進門就說:「我打了一天的電話,都沒有人接,原來是在這裡睡覺。都怎麼了?大白天的,睡了一天?」
付斯揉了揉眼睛,用嘶啞無力的聲音對女朋友說:「昨天一晚上都沒睡。」
「一晚上沒睡?都幹嗎了?」
於是付斯將昨晚發現余海雲的屍體,以及後來叫格爾到寢室來的事,對趙菲菲講了一遍。
「沒想到事情發生得這麼快……」趙菲菲低語著,「看來要趕快進行才好。」
「因為婁天亮不參加,所以我們把格爾也叫來了。」說到這裡,付斯似乎想起了什麼,「哎,婁天亮怎麼還沒回來?」
的確是這樣,整整一天,沒有人聽見有人敲門,或者走進來過。婁天亮沒有回來。付斯拿出自己的手機,撥了婁天亮的號碼,但仍然是「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這讓大家開始隱隱地有些擔心。
此時,所有人都清醒過來了。只有David似乎睡得很熟,仍然躺在床上,一動不動。
「算了,擔心也沒有用,」趙菲菲說,「現在只有等下去才知道。我們現在已經聚齊了五個人,先進行驅鬼儀式才是重要的。」
「我們要怎麼開始?」付斯問。
「像上次我說的一樣,先找到鬼門。」趙菲菲說,「鬼門有很多種說法,一般被認為是陰氣重,不吉利的地方。民間還有開鬼門和關鬼門的說法……」
「那到底我們要怎麼找鬼門?」付斯急急地打斷了她,問道。
「我仔細想了一遍這件事的整個過程。Mafalda的死是一場意外,一般意外死亡的人,怨恨都會寄托在當時在場的某些物品之上,使這些物品聚集了極其強烈的陰氣,從而形成連接陰陽兩界的——鬼門。最初,我只是這樣設想的,但是余海雲的死卻恰好證明了這一點。」
「那是……」
「你們想一下,在余海雲死前和死後,寢室裡是不是多出了什麼東西?」
是的,的確多出了一樣東西——那張CD……付斯顫抖著說出了那個名字。
「……周傑倫的……《七里香》……」
趙菲菲點頭:「可惜,它後來又不見了。如果能找到這張CD,我們的儀式或許能有更大的威力……甚至,也許必須找到它才行。」
「那怎麼辦?」付斯焦急地看著她,「我們現在根本不知道CD在哪,但是如果儀式晚一天舉行,可能就會多一天的危險……」
「別急。我們再去一次203,說不定那張CD正在什麼地方。趁天還沒黑,陰氣還不是很重的時候,要趕快找到它。」
「那我們趕快去吧。」
付斯立刻站起身來,但是這時,他發現,寢室裡居然有個人還在睡覺。David,正側身面向牆壁,躺在床上一動也不動,剛才的敲門聲和說話聲居然也沒吵醒他。
「David!」付斯叫了一聲,但是David仍然好像沒聽見一樣。
於是付斯用手去推。但是David的身體只是隨之晃動了一下,沒有一點要醒來的意思。當付斯伸手準備去推第二下的時候,他的手剛碰到David的皮膚,就立刻像被燙到了一樣,猛地縮了回來。
他的嘴微微顫抖著,一雙眼睛直愣愣地看著眼前的David。他的表情讓所有人預感到,似乎又有什麼不祥的事情發生了。
格爾見狀,也走到David旁邊,用手將David側向牆壁的身體翻轉過來。一張猙獰恐怖而又蒼白得有些僵硬的臉立刻出現在所有人的面前,林布忍不住驚叫了一聲,扭過頭去。
David死了,不知道在什麼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