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蓮紀事2 第二卷 千萬人吾往矣
    卻說小皇帝提議要跟我比誰射死的敵人多,我不覺一愣:戰場上大都把敵人看得不像人,平時一個個有血有肉的人似乎現在都化身為只知道殺戮的機器,所有的本能都匯聚成一種,只知道殺敵。

    但是,小皇帝終究才10歲啊。

    按理說我應該捂著他眼睛不讓他看到血腥場面才對,以免給小孩子留下心理陰影。

    可是,對於古人來說,這才是天縱英才的少年皇帝應有的傑出表現吧。

    「好。我跟你比。」我對小皇帝大聲說。

    從旁邊護衛手裡接過弓箭,就張弓向圍住錦梓的敵人沒頭沒腦射過去,希望能幫到他一點。

    其實我以前是上過幾次射箭課的,雖然課上用的弓箭跟這邊的差別很大,適應了幾支之後,居然也能射中敵人了,不過,比起小皇帝,我是差遠了,這孩子差不多例無虛發。

    我把弓箭還給護衛,不要在戰場上浪費彈藥了。

    小皇帝對於自己的戰績很得意,不過看我還回弓箭,以為我輸了沮喪,還是安慰我說:「張叔叔是文臣,不善騎射也沒關係。」

    我雖然覺得這孩子還挺體貼,此刻卻顧不上跟他說話,錦梓那邊戰況很緊張,我實在心不能旁騖。

    可恨我卻幫不上什麼忙啊。

    混戰開始大炮也沒什麼用了。

    而且已經有幾門卡殼了,畢竟古代工藝水準有限。

    那邊圍得那麼緊,又離得那麼遠,我看不到錦梓在哪裡了,只能看哪裡騷亂最甚,似乎快接近對方帥旗了。

    錦梓是藝高人膽大,可是太冒險了。

    我手心發汗,雖然對自己說鎮靜鎮靜,心還是快要跳出胸腔。

    小皇帝其實也在擔心錦梓,不停朝那邊射箭,希望能幫到忙,而這麼做的,還有幾個素以善射著稱有信心不會誤傷自己人的弓箭手。

    我只能關心這一部分,全然沒心思管別的戰局,看來一輩子也做不了統帥。能領軍打戰的,本就不是普通人。

    其實過的時間應該很短,但是我卻覺得過了許久。

    突然,那邊的騷動厲害起來,我聽到驚天動地的歡呼聲,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然後便聽到許多用漢語高聲叫的:「匈奴狗死了!」「沮渠摩納死了!」「姚將軍神勇無敵!」亂哄哄響徹雲霄。

    對方的帥旗搖晃,轟然倒了,緊隨著匈奴人的陣腳亂了。

    我們的軍隊自發地衝鋒,我和身邊的護衛們也不由自主往前推進,當然,我是很希望策馬過去,但是自周全都是我們的士兵,要擠出一條路並不比逆向擠出任何一個當紅大明星的演唱會容易。

    匈奴人開始退,這一退便如潮水了。

    一路留下無數匈奴人的屍體。

    當然,我們的也不少。

    我終於擠到了能看到錦梓的地方。

    他在人群中央,戰袍上滿是鮮血,頭髮亂了,身上沾了塵土,似乎也受了好幾處傷。但是這一切,都損傷不了他的颯爽英姿。

    他一手提著箭,一手提著一個血肉模糊的人頭,自然是沮渠摩納的,周圍軍士都群情振奮。

    雖然已近勒馬不再戰鬥,殺氣依然直衝霄漢,這樣的錦梓,不是一頭墨發灑在湘枕上的錦梓,卻確確實實是曾經舞劍器於梅下的錦梓。

    早該知道他會有這樣一天。

    錦梓終於破蛹化蝶,終於潛龍翔空,本不是池中物。

    沒有女人可以不為這樣的男子驕傲,我現在雖然沒有女兒身,不便那樣堂而皇之地驕傲,但畢竟,心裡是為他驕傲的。

    匈奴撤退的尾巴已經被我軍吃得差不多了,但是前面撤退的隊伍卻重新整頓下來,穩住了,他們的撤退開始有章法了,完全不再是方才被我們追著打的光景。

    我們終於擠到錦梓身邊,錦梓掃了一眼確認我和小皇帝完整無缺,顧不上同我互相問「你沒事吧」,就皺眉說:「那邊肯定有厲害角色,現在撤退得很有章法,軍心已經穩定下來了。」

    「是狐城吧。」我很不負責任地完全憑直覺說。

    不過,我這個直覺有極大幾率就是事實。

    錦梓又想說什麼,我突然發覺他馬鞍後頭掛著個人,仔細一看,卻是小珠。

    小珠身上傷痕纍纍,我仔細一看,僵住了:小姑娘右臂空空蕩蕩,右手齊腕斷了。

    「錦梓……」我指著小珠,說不出話來。

    錦梓回頭看了一眼,神色不變:「她還沒死,我點住她傷口穴道止血了。」說著把她提起來,交給一個近衛:「把她送回營治傷。」

    近衛把小姑娘放在馬前,領命去了。

    我心裡沉甸甸像壓了塊石頭。

    說話間,敵人已經分兩路撤退,斷後的戰士們不停對我們射箭,還有下了馬不打算撤回的死士,我很難忍受地發現幾乎都是受了傷或殘疾的。

    不知道這是緣於匈奴彪悍的習慣,還是狐城太冷酷現實。

    或者兩者兼而有之。

    一心求死的敵人並不好對付,我軍雖然求勝心切,還是很費了些力氣消滅斷後的死士,這時敵人主力已經分兩路撤到比較遠了。

    錦梓望著兩路敵軍沉吟了片刻。

    我知道他在為難什麼。

    一路前進方向要經過元輅山隘,那是錦梓跟回鶻公主約好伏擊的地方,現在公主幾萬人馬正埋伏在那裡——公主跟錦梓商量的時候,只肯做伏軍,也就是說不肯幫我們一起進攻,只肯埋伏著打落水狗。我們如果勝了她就摻一腿,否則就不管。但是我們的目的只要她不跟匈奴結盟來對付我們就不錯了,所以沒有強求——,如果我們去追擊這一隊,幾乎毫無懸念可以全殲;如果去追另一隊,則有可能我們和公主分別把兩撥敵人全部消滅,大獲全勝,也有可能一撥都滅不了,功敗垂成。

    而且,我們不知道主力到底在哪支。

    也不知道沮渠狐城究竟在哪支。

    又是一次賭博。

    果然戰爭雖然在一些方面是類似科學一樣嚴謹的東西,另一面又完全是豪賭。

    我望著錦梓,他是主帥,是參賭的人,這種時候,完全應該由他來決定,我只要沉默地等著他的決定就行。

    錦梓作出了決定:去追擊要經過元輅山隘的敵人。

    也許是因為錦梓終究不大信任公主,也許是他不想再冒險。

    可是,在很冒險地上演於千軍萬馬中取上將首級的大戲後,錦梓採取了傾向於保守的決定,這一點還是讓我覺得心裡舒服一點。

    剛極易折,我並不希望錦梓是一味冒進的人。

    接下來的事情並沒有太多懸念,我們會合回鶻軍,將那支敵人全殲。

    這個過程,花了兩天的時間。

    狐城並不在這裡,幾個他的派系的大將都不在,統領這支軍隊的,是那個曾經在我出使的時候讓我看不大順眼的猥瑣傢伙,沮渠無定生前的班底。

    看來,主力也不在這一支。

    不管怎麼說,我們還是取得了決定性勝利,而且殺死了對方主帥。

    隊伍停下來作寫修整,確定下一步動態。

    我自己更衣梳洗之後,打算去見錦梓,不料還沒到錦梓營帳,卻遇到了小皇帝,小皇帝坐在半截木樁上,低著頭似乎在垂淚。

    我一驚:這是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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