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幾日,郭正通領我四處巡視,包括他做的一些水利的雛形。大方向上就是廣築堅堤,再加上狹窄處的分流渠,看得出郭正通對這個既內行且感興趣。
郭正通問我有何見解,我對於治河一竅不通,只知道最好在黃土高原一帶植樹固堤,防止水土流失,不過這不是一時半會兒能見效的東西,所以很不好意思地說了出來。想不到他居然大喜,誇我見解獨闢蹊徑,我愣了半天,說:「只是這是數十年的經營方可收效啊。」
郭正通卻很激動,說:「卻是真正治本良方!」眼睛望著遠處,似乎已經暢想到未來黃河水清的一天。
我張嘴想說數十年後你我都不知在哪裡,但是沒有說。郭正通是那種會相信「子子孫孫無窮盡也」的人,和我完全不同。這樣想來,我其實才是只顧眼前的投機者。和這些有堅定信仰,肯花一輩子做一件事的人完全不同。不知道是時代的差距還是性格有異。
郭正通的為官之道,我不想多評,反正和我完全不同。但是此刻,我由衷覺得尊敬他,正是有他這樣的人,地球上才會出現奇跡,如果都是我這樣得過且過的,我會說:長城,金字塔,大運河,都是沒有必要出現的東西。
郭正通從袖子裡掏出一本書來,把我說的記上去,我好奇接過來一看,一本手寫稿,寫著《河策》二字,厚厚一本,密密麻麻寫滿了字,前面的紙已經很陳舊,深淺不一的披刪筆跡,也不知花了多少心血在上頭。稍稍翻閱幾處,已不乏精闢見解,連最細微處也有考慮。
我站在殘存的河堤上,風很大,時時吹得我的頭髮擋了視線,低頭半天說不出話來。
我不想再用官場的話來對付這個場面,半天沒說話,開口說:「郭大人做過粗略預算沒?要花多少錢?」
郭正通先是僵住,慢慢明白了我的意思,欣喜若狂的表情從他的醜臉上浮現出來,生動無比。我是第一次見到這樣深刻的歡喜。
他報了一個數字,我低頭算了半天,抬頭堅定誠懇地說:「郭大人,這個數字目前國庫還不可能拿出來。但是,以後國庫會慢慢越來越豐盈,我會每年給你撥一筆銀子,開頭可能少些,以後會越來越多。就算十年二十年,只要你我不死,總有完成的一天。但是,你要好生安排,哪些地方緊急,要先去做,哪些地方就算緊急,修了,上游沒弄好還是會被衝垮,這樣的無用功咱們就不能去做。錢不多,河工動輒幾百幾千萬的銀子,咱們經不起折騰。」
郭正通瞬間睜大眼睛,手也抖起來,半天才從喉頭擠出發顫的聲音:「大人……」
他突然在河堤上衝我跪下來,嗓子帶著哭音:「大人,下官粉身碎骨,在所不惜!」
我也脊背發顫,喉頭哽咽,強作鎮定地把他扶起來:「郭大人,我才應該為了天下百姓,多謝你。」
郭正通的眼淚一滴滴滴下來,滴到光滑的白石的河堤上。粗糙黝黑雞爪一樣的手一直在哆嗦,連帶整個佝僂的身體。
我想,在這個空間,這應該是一幕應該記載到史書的場景罷?想不到我竟如此入戲。在這個世界,這個圈子裡陷得越來越深,果然是人在那樣的位置,就沒法擺脫使命感麼?
郭正通對我目前也算死心塌地了,至少,我心裡頭很暢快,而且賑災工作有條不紊地進行著,包括災後的復建。
小綠整天跟著郭正通,我記得他之前說過的話,想要做個好官,而且他家也是因為水災而家破人亡,所以現在已經把所有的崇拜灌注到郭正通身上。想到他,我就想到小珠,差不多的處境,如今流落在哪裡呢?上回也沒機會問錦梓知不知道。
錦楓總見不到,好像有意躲我。我想那日在馬上恐怕不是我多想了。十三歲的男孩子開始發育了,這時候就是會有莫名奇妙的衝動,會做春夢,會遺精,會好奇,但這並不意味著什麼,就算他把我當成性幻想對象,也不代表他喜歡我,他只是個孩子,說不定明天性幻想對象就換成了紅鳳。更加大的可能是馬背上空間太小,加上摩擦……
總之,現在正是需要做大人的去加以開導,教給他們健康正確的性知識,以免他們迷茫痛苦,產生心理陰影和罪惡感的時候!
可是……我痛苦地想,最應該且最適合做這件事的錦梓卻不在。
我,我不大方便去做這事。
去它的,為什麼我不能去呢?我現在也是個男人。
我發了狠,站起身來去找錦楓,這小子藏得倒好,我找了半天也沒有找到,只找到了原慶雲這個傢伙。
「咦?」撞上他之後,我先發制人:「你跑哪兒去了?」
別怪我煩他,這傢伙在留芳樓打扮得妖妖艷艷也就罷了,畢竟是工作需要,現在跑來災區,也怎麼招搖怎麼穿,今天居然穿了一身冰藍提花的薄薄綃衣。
可恨的是這騷包不管穿得多不像話都很MAN,和我完全不同,我,據錦梓說連穿了官袍都嫌妖嬈。
真叫人生氣。
原慶雲似乎有一刻慌張,接下來卻咧嘴笑起來,露出他整齊的白牙:「我在找冰。」
「你在找冰?」我提高了聲音重複一遍。
「是啊。」原慶雲有點不自在,「我見天氣熱得慌,你好像畏熱得很,大家子裡都有冰窖存冰,想不到這兒寒酸得很,刺史府第居然連冰窖都沒有。」
「郭正通的地方自然沒這些奢侈玩意兒。」被他這麼一說,我還真想喝碗冰鎮酸梅湯。不過,原慶雲這傢伙會這麼好心?我才不信。他鬼鬼祟祟混進來,天知道有什麼企圖。我得加意小心才是。
原慶雲上下打量著我,懶懶微笑說:「你要去做什麼?」
「你見到錦楓沒?」
原慶雲一笑:「我還真見了。」
錦楓居然躲在樹上,那棵枝繁葉茂的月桂上。月桂葉子厚,入口極澀,吃下去倒可以當嘔吐劑。故此別的樹被剝光了,它只管繁茂它的。
我抬頭對著樹上的衣角揚聲說:「錦楓!錦楓!」叫了幾聲,那小子才從樹上滑下來,黑著一張小臉:「幹什麼?」
「沒事,」我朝他笑得像朵花似的,「幾天不見你影子,有點擔心。」
他從鼻子裡哼了一聲。
我對原慶雲露出「你的利用價值已經完畢,請自動消失」的笑容:「謝謝,有勞你了。」
原慶雲也不惱,還是那樣慵懶地朝我笑笑,漫不經心地走開了。
我半拉半扯把不情願的錦楓拉到僻靜無人處,他很惱火,從我手中猛地掙開,怒道:「放手!」
我依言放開他,開始想措辭。
「到底什麼事?」臉比鍋底還黑。
我想來想去,決定先從他關心的哥哥談起:「錦楓,你哥哥他……」
那小東西跟刺蝟似的,一提他哥哥,渾身毛都炸起來了,冷冷說:「你想說什麼?」
跟孩子溝通怎麼那麼難?我歎口氣:「你哥哥不會丟下你,不會拋下你,他只是有重要的事要做。」
錦楓漲紅了臉冷笑:「要你說,我難道不知道我哥哥,你算什麼?」
好,我承認失敗,挑選錦梓這個敏感話題是我失策。單刀直入吧。
我深吸一口氣:「錦楓,你最近決定身體又沒有什麼變化?」
「什麼意思?」他狐疑地看著我,突然臉色發青:「你在我身上下毒了!」
我……我哭笑不得。他是怎麼得出這個結論的?「我為什麼要對你下毒?」
「因為……」錦楓臉上浮起一絲暗紅一閃而逝,「因為我哥哥不要你了!你想用我要挾他回來!」
因為他哥哥不要我了?
我真的火了。
為什麼不是他哥哥不肯跟我了?
我和錦梓的上下關係就這麼一目瞭然?連小p孩都看得出來?
我閉了閉眼睛,把火氣壓下去:對小孩子要講理。
「哼,我若要要挾他,只要去告訴他就好,來跟你說什麼?」
錦楓啞口無言。
「那個,」我看他不再嘰歪,趕緊問,「你最近身體有什麼變化?比如說什麼地方長毛了嗎?做什麼奇怪的夢了嗎?」
他聽到我說「什麼地方長毛」,嫌惡地往後一跳,好像我是什麼噁心的東西,充滿戒備地說:「你想幹什麼?」
好像我要猥褻他似的。
我氣餒了,錦楓同學的性觀念和我有什麼關係?他只是我家錦梓的弟弟而已,就算他長大性觀念扭曲,有心理陰影有什麼關係?反正古代大部分人都性觀念扭曲吧?就連現代都很多。
就連錦梓也決不會怪到我身上來。
我洩氣地看著他,無力地搖搖頭:「算我什麼都沒說,你就當我沒來找你……」說完我就轉身離開。
想不到走出幾步,錦楓居然發出很微弱的聲音。我沒聽清,轉身問他:「你說什麼?」
錦楓臉色有點蒼白,眼睛裡好像有點水光,嘴唇卻咬得死緊,手攥著衣角,臉上神色十分掙扎:「我……我最近真的做了……奇怪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