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蓮紀事2 第一卷 第五章 納粟
    自從上次偷偷溜來之後,我就不曾再來過這京城西南的平民聚集地,此次舊地重遊,身邊有錦梓相伴,滋味自是不同。

    還沒看出禍亂的由頭,但是不知是不是我有先入為主的成見,街上行走的百姓,十有七八面有愁色,街上攤販也似冷落了些。

    我們逛到一家米棧門口,那裡已經排起了堪比國慶期間火車售票點的長龍,蜿蜒數十米,衣色雜亂,人聲鼎沸,男女老少俱有,堪為壯觀。我同錦梓擠到前面去問米價,被數個神情焦躁的人橫眉冷對:「去!去!年紀輕輕不學好,到後面排著去!」

    我們出來時不想張揚,換了下人的破衣服,結果就遭到此等待遇,不由互看一眼,暗自失笑。後頭一個頭髮稀黃,臉部浮腫,穿翠綠襖子的中年大媽見我們都是眉清目秀的後生,好心告訴我們說:「十五錢一鬥。」

    十五錢是平價令的最高價。

    那大媽又壓低聲說:「兩位小哥買幾鬥?奴家替你們帶,每斗多加一文就是了。」

    原來不是我和錦梓的魅力,是要做生意,我忍住笑,謝絕了她。大媽急了,說:「小哥莫要不識好歹,官倉早不賣了,這錢記米鋪每日只從未時到申時開一個時辰,你現在排隊可輪不到了!」

    啊,只開一個時辰麼?看來情況真不樂觀。

    這位大媽很有安利推銷員的潛質,絮絮叨叨還待說服我們,突然前面起了騷動,米鋪的夥計走出了幾個,拿門板上門,說:「米賣完了!」後面的人群急了,紛紛大叫起來,說:「才未時末呢!怎麼就不賣了?」

    夥計臉孔僵硬,「沒米賣啥?不信店裡搜去!一粒也沒有了!」

    人群炸開來,叫嚷不止,大媽貨源沒了,也沒法兜生意,直著殺豬嗓子叫:「還讓不讓人活啊!家裡孩子餓得哭啊!」坐到地上抹眼淚,揮舞著手帕拍大腿作為哭喊的節拍,並且即將滿地打滾。

    叫嚷的當然不只她一個,更多人則是深鎖著眉,滿臉愁色拿著癟癟的米袋默默離開。我看得心情沉重。

    錦梓拉著我離開,我一直在想如何說服那幫老頑固,如果真的說不服,還有什麼圈錢或是弄米的途徑。

    如果真的是沒有糧食了怎麼辦?

    從印度或東南亞進口?這時候的印度和東南亞是怎生情況?

    回去路過了上回的狗肉鋪,遠遠就有奇香飄來,我對錦梓說:「錦梓沒吃過這種地方的東西吧?這家很有名,要不要試試?」

    錦梓看我一眼,點點頭。

    結果發現狗肉宋這裡人滿為患,生意好得要命,天氣又熱,宋三光著大黑膀子,忙裡忙外,汗下如雨,裡面的桌子擠滿了人,多有搭座,還有人在外頭等著新的一鍋出爐外帶回家。

    宋三端出十幾個盤子,突然見到我和錦梓,愣了一愣,「咦」了一聲,說:「……你,你是上回同老田來的那位客官……爺……」

    我朝他微微一笑,說:「是啊,老田還常來嗎?」

    宋三「嘿嘿」一笑,想摸腦袋才發現雙手都不得空:「來!怎麼不來!隔三差五地來!……嘿!我們哥倆是不打不相識!」然後又看看錦梓。

    我笑了笑,說:「舍弟。」

    宋三露出怪不得的恍然神色,錦梓卻暗暗橫了我一眼。

    「爺要在這吃點子酒嗎?怕是沒地兒了!」宋三邊說著邊把手裡的肉一一上桌。

    「這裡今天生意可真好啊。」

    旁邊食客裡有人抬頭笑:「宋老三實誠!家家漲錢他都不漲,如今連個燒餅都要四五文了,老宋的狗肉還是半斤十九文,童叟無欺,誰不來吃?」

    旁邊幾桌的漢子也笑鬧應和起來,大抵都是這意思。

    宋三不好意思了,挺挺胸膛,說:「咱做買賣為的是交朋友,說漲錢就漲錢那還有啥意思?」

    食客們轟轟地笑起來,七嘴八舌誇他。

    這等漢子也只有古代才得見吧?我也笑起來,說:「既然如此,替我包兩斤帶走。」

    宋三去替我包了,還對後頭排隊等著的打招呼:「這位爺住得遠,先給他,大家街坊鄰居,等等沒事!」

    那些人也不惱,笑呵呵地看我們,也有人說:「好俊生的後生,兄弟倆都俊著哪!」有碎嘴的還打聽我和錦梓結親了沒有,想要做媒。弄得我甚是不好意思,一看錦梓反倒從容不迫,大概從小被人問慣了這等問題。

    說話間外頭進來一個乞討的小姑娘,光著腳,頭髮還梳得整齊,小臉卻髒兮兮的,衣服破得都不像話了。怯生生地站在門邊,手裡捧著一個破碗,也不做聲。

    宋三見了,百忙之中不忘招呼,「小珠來啦?等著!」從鍋裡撈出一大塊通紅噴香,汁水淋漓的狗肉,又從後廚翻出大半張餅給她。

    小姑娘眼睛裡淚珠兒滾呀滾的,嘴唇抖半天,才細聲說:「宋……宋大叔,我來您這幫忙行嗎?」

    宋三對著小姑娘脾氣甚好,雖然於他已是柔聲但還是不免粗聲粗氣地說:「你弟弟病不是沒好麼?等你弟病好了吧,啊?」

    小姑娘還想說什麼,卻只會淚汪汪地看著大黑漢子。

    旁邊有人怪笑起來,說:「宋老三好心腸,天天肉啊餅的供著,難怪小姑娘不好意思。」

    另一人說:「依我說吧,老宋,你就留她下來,給你縫補漿洗,過幾年就是個現成小媳婦!」

    好些人都跟著起哄。

    小姑娘咬著唇兒,神色又驚恐又害羞。

    我看得不忍,正要說什麼,宋三卻把三角刀往地下一砸,氣呼呼大罵開來:「娘的說的是人話嗎!人家小姑娘家裡遭了水,沒了老子娘,弟弟病得要死了!你們倒拿她打趣!小姑娘才十來歲,做我女兒還嫌小!老宋莫不是那趁人之危的人?」

    我一聽遭了水,心裡一驚,問那小姑娘說:「你是陵陽來的?」

    小姑娘抬頭看我,眼睛裡還是水光盎然,怯生生點頭。

    「陵陽已經有災民逃難到京城了?沒聽說啊。」

    有人插嘴說:「逃倒是都逃信陽一帶的多,京城遠,沒幾個往這裡逃,我表弟昨兒從信陽販茶葉回來,說是信陽太守關著城門不叫進呢!城門外頭災民鋪天蓋地,每天跟蒼蠅蚊子似的一死死一大批!」

    竟有這樣的事?這種事情居然沒有一個地方官員上折子?

    我手心出了冷汗,口中乾澀,錦梓悄悄握住我的一隻手。

    「朝廷不是發了賑糧賑銀嗎?難道郭正通都沒發放?」我澀聲問,希望沒人聽出我的異樣。

    小珠一無所知地搖搖頭:「沒有……我,我不認得姓郭的……」

    旁邊的人紛紛笑著,說:「小哥忒嫩了,天下烏鴉一般黑,誰管百姓死活?」

    我辛辛苦苦籌出來的賑銀!

    難道郭正通身為清流派的幹吏竟是徒有其表?難道他的官聲都是欺世盜名?

    我從脊背涼到指尖,心中升騰起怒火,但是想想又覺不對,這裡頭一定是有什麼干係。

    宋三發完脾氣,逼著打趣的人道了不是,見我怔仲,說:「小姑娘一家是發水到京城投親的,爹娘死在路上,也難為這小姑娘把她弟弟拉扯到這兒……可惜卻找不到她姑姑,弟弟又病了,那個……爺,您府上缺不缺人手?小姑娘挺能幹的,老宋沒本事,一個人一張嘴還能混個飽,添倆孩子著實吃力……」

    眾人聽他叫我們兩個衣衫弊舊的人「爺」,本就奇怪,現在聽了這話,都寂靜無聲地盯著我看。那小姑娘煞是伶俐,立刻就跪倒錦梓面前,說:「爺,求您收了小珠吧!小珠年紀雖小,洗衣做飯挑水,什麼都能幹!」

    她自動跪在錦梓面前,把我忽略掉,看來我果然已經老了,不及錦梓對十來歲的小姑娘有吸引力。

    錦梓冷冷看著她,一句話都不說。

    我突然想起來,錦梓其實沒什麼同情心,很多事情看在眼裡他都不管,與他無關的不論是國家大事,還是別的人,一向不理。這大概就是那兩年痛苦生活的後遺症,雖然沒有變態,卻變得冷漠,所有的關心和熱度只留給身邊最親近的人。

    我的錦梓不但是實用主義者,還是懷疑論者。

    不過小姑娘我是要帶回去的,我還要問她些事呢,再說府裡也不多兩張嘴吃飯。

    我把小姑娘扶起來,柔聲說:「既如此就和我們回去吧。你弟弟在哪裡?我們去接他。」

    小姑娘自然感激涕零,覺悟到還是成熟男子更加有魅力,我把宋三叫出來,私下叮囑他不許胡亂透露我的身份,見他點頭如搗蒜,才同小姑娘去了。

    跟著她七拐八拐,走過許多我聞所未聞,歎為觀止,骯髒至極的小巷子,終於到了一個疑似牛棚豬圈的所在,一個五六歲的小男孩躺在濕乎乎的一堆稻草上,臉色青黃,一把骨頭,若非我看到他鼻翼還微微翕動,都要懷疑是具屍體。看得叫人愴然。

    小姑娘先過去,把他扶起來,掏出餅和狗肉,低聲說:「二毛,吃東西了。」

    小男孩慢慢睜開眼睛。

    我連忙阻止,說:「他身子虛弱,又在病中,不能吃這些油膩的東西,回到府裡叫人給他先熬點粥吃。」

    小姑娘點點頭,還是淚汪汪的,神情有點呆滯。

    我有些不忍,安慰她說:「不用怕,我會請大夫來好好給他治的。」小姑娘又點點頭,神色有幾分感激。然後便吃力地去攙扶她弟弟起來。我上前要幫她抱,卻被錦梓平平一推,雖沒使什麼力,我卻被他穩穩地推到幾米開外,愣了一下,不解看著錦梓。

    「怕是水後時疫,」錦梓淡淡說著,「會傳給人,你離遠點。」然後便將小男孩輕輕提起。

    我們回到府中,便吩咐紅鳳叫人去請醫生,又讓人帶小珠去洗澡換衣服吃東西,把小男孩安置起來,給他熬些藥粥喝。

    我和錦梓也用了晚膳,等杯碟撤掉,有僕婦領著小姑娘走了進來。

    我看了一眼,便感歎果然「人要衣裝,佛要金裝」這話一點不錯,小姑娘洗得乾乾淨淨,換了身新衣服,立時嫩得跟棵水蔥似的。

    小珠還是有些怯生生的,不過答話口齒伶俐,我問她她家水患的事,原來她家住在黃河邊上,是最早決堤被沖的縣,爹下落不明,娘同她姐弟倆逃了出來,到京城來投靠姑姑,他娘在半路上半餓半病死了,她好不容易帶著弟弟來了京城,卻尋不到親。

    這其中自是不知多少生死別離,慘絕人寰的事情,我也不想多說,又問她水患和災民的情況,果然大部分人都逃去信陽,只有他們是因為投親才來京城。

    我又問她地方官的情況,小珠尚小,不知道這些,太守刺史這麼大的官從沒聽見,只知道她那裡的縣令,我問她縣令如何,她想了半天,說縣令的三表弟娶了胭脂鋪的李寡婦,大家都在議論。

    看來小孩子問不出什麼來,恰好大夫看完小男孩來向我匯報,果然是時疫,不過還不是沒得治,我便讓人跟他去抓藥煎制。

    紅鳳問我如何安置這姐弟倆,我想了想,小男孩目前是要隔離的,先單獨隔開,至於小珠……「去把小綠和錦楓叫來。」

    不一會兒,錦楓和小綠來了,好些日子沒見,似乎又高了些,尤其是錦楓,都有點錦梓的風采出來了。

    小綠見到我興奮不已,錦楓照舊不理不睬我,卻對著他哥哥眼睛發亮,錦梓招手讓他過去,便立時高興萬狀地飛撲過去,纏著錦梓,興高采烈地回答錦梓低聲問他的功課武藝,日常起居的情況,還撒嬌說:「哥哥,你都好幾天沒來看我了!」

    聽著純粹陽剛和陽光型的小男孩嗲聲嗲氣地撒嬌,我渾身雞皮疙瘩都起來了,忍不住打了個寒噤。

    果然,錦楓又被錦梓訓斥了兩句,乖乖站好,我也盡量無視小綠一直「癡癡」盯住我的星星眼,正色說:「她叫小珠,以後也住中直館去,人家身世很可憐,你們要好好對她。」接著把小珠的情況大概一說。

    小綠和她身世相仿,同病相憐,自然著實親熱,雖然兩個小孩面對同年齡的異性孩子都有點怕羞,不過還是看得出很有好感,一見如故。錦楓在一邊冷眼看著,不時不屑地哼一聲,對小珠理都不理。這孩子醋性甚大,估計是不滿自己的玩伴被別人搶去。

    我叫紅鳳帶著三個孩子去了,心裡想要不要把中直館改名叫「中直托兒所」,「中直小學」之類的。突然有個家人送上一封信箋,說是剛才有人送來給張大人的,卻不肯透露主人是誰。

    我很是好奇,想去接,又被錦梓攔著。錦梓隨手指指一個小廝,說:「你,來把信打開。」

    我才恍悟錦梓是怕來歷不明的信上有毒藥機關,這傢伙心腸也挺狠,看來古人果然是不把奴傭當人看,連錦梓也一樣。

    小廝打開信,事實證明錦梓是多慮了,一點事都沒有。

    我接過素白箋紙,只見上面寫著「已說服老師」。下面一點有兩行小字:「君若為國,僕請助之,鼎力不惜;君若謀私,僕當狙之,粉身亦然。」

    這手龍飛鳳舞又不失清俊的飛白我最近很熟悉,是周紫竹。

    夜裡的時候,我輾轉反側,一邊想賑銀的來路,一邊想其去向,又推推錦梓問要不要找人去今天的米店查查證據,再來個殺雞駭猴。錦梓回頭看我半天,歎了口氣,終於低聲說:「翹楚,你以前不怎麼遇到官面上的事罷?怎可如此急躁?一來你現在第一要對付的不是這個,二來你可曾探清楚這家攀的誰的路子?方不方便現在動?」

    其實這些我未必想不到,只是今日著實有點急怒攻心了。錦梓這小屁孩倒逮著機會端起架子教訓我了,我恨恨地朝他瞪了又瞪,結果卻招惹來他新一輪求歡。這樣的架勢,我雖然內力已經恢復,也吃不消。於是我同他商量說:「不行了,下回我在上面好了。比較不難受。」

    結果他又把我拉到懷中,除了進攻我的嘴,手還大肆在我身上又摸又捏,好像這樣就能混充按摩替我消除疲勞似的,自古以來,男人最擅長的莫過於轉移話題和注意力,看來我下次要嚴肅地跟他談談這個問題。

    第二日上朝,果然繼續吵起來,周紫竹沒再多說什麼,但是老古也沒說什麼。

    周紫竹的地位在清流黨中也很卓然,他家可以說是真正意義上的江南第一大家,世代出許多軍政要人,且與別家聯姻密切,比如說清流最大的軍事支柱王和靖就是周紫竹的表兄,相比起根基不厚的現任清流領袖古韻之,江南士族聯盟的清流黨內定的下一任領袖周紫竹更可說順理成章,眾望所歸。

    說實話,我覺得他其實比較理想主義,並不會成為一個成功的政客。但是,他身上有一個政治家的熱情和氣節,如果挺過不利因素,很有可能成為千古名臣。

    大家吵來吵去,我發現眾人反對的態度都不及昨日堅定,仔細想想,大約消息透出去後有不少身在京城的大商巨賈和庶族大地主已經開始走路子了,而反對最激烈的清流完全不吭聲,自然是因為周紫竹作了工作。

    吵了半天之後,問題的中心竟然變成納粟的多少了。這時古韻之提出要捐糧十萬石才能脫庶民入士籍,而且要限制名額,只能前十,得到了中立派的贊同,李閔國說要限制前五。

    我盤算了一下,十萬石是十分可怕的一個數量,尤其是如今的米價,全國能拿得出來的恐怕不過寥寥幾人而已,只怕是會大大影響庶族大商人的積極性,而且我其實還想利用這個機會把一些感恩戴德的庶族地主抓到手裡成為我的政治力量,這是我一直想做的事情,我甚至有時還想過要設法改革一下目前的科舉,因為目前的科舉考試雖然不是完全不許庶族學子參加,卻很不公平,庶族參加要多通過一輪激烈的「甄選試」,然後才能和士族一同參加正試,而「甄選試」裡淘汰率大概是每一千人才能進兩三個。不僅如此,庶族考生還需得到一家士族替他作保才能有考試資格。這樣不公平的待遇自然是為了保證朝政始終掌握在士族手中,而聯保制度則是為了使僥倖上來的庶族考生也是依附一家士族的。

    目前,朝政幾乎完全是士族把持,清流是江南士族,邵青派是北方士族,外戚是京城大士族和部分皇族,張青蓮不成氣候,其實是依附於紹派的,手下班底大都是高玉樞這般趨炎附勢的小人,我也不比他強太多,我上了他的身後一直忙於適應和被動應付各種情況,幫張青蓮收拾爛攤子,不怎麼積極求上進,只發展了劉春溪等幾個年輕幹吏。

    但是,我有好好想過下一步的發展,不想再依附邵青就須要有自己的政治勢力,而我認為最好的選擇就是不滿現狀的上層庶族。他們大都十分富有,卻沒有與財富相應的社會地位,即便富可敵國,才高八斗,也要受到哪怕是已破落的士族的歧視。

    如今數得上的如周家邵家這樣的大士族全國不過幾十家,而士族名冊上有記錄的大約有一千多家,這一千多家卻享有全國一半以上的財富和幾乎全部的政治權益。

    當然不合理。

    我很想制定一個方案,一步一步做,比如說可以把這次的事當第一步,科舉改革當第二步,第三步則是盡量提拔一些如劉春溪這樣有才華的庶族官員。慢慢收買上層庶族的心,把他們拉攏過來。

    現在老古老李他們提高門檻,限制數量,那是因為他們想把這次機會用來提拔和他們關係深厚的幾家大商人,和我想收買一票人心的做法當然是不合的。

    我據理力爭,結果最終妥協的結果是六萬石,限二十人。這已經是我能做到的最好了,雖然不能說盡了全功,畢竟如此一來士族的地位已經不是那樣神聖,而我的幾個目的也大致達成。

    這世上沒什麼東西是無價的,關鍵在於價錢多少。面對一百塊大部分女人都是貞節烈女,面對一百萬卻少有不動心的。

    執行這件事的人選問題卻引發了比剛才還要激烈十倍的爭鬥,朝上的官員們化身為爭搶特大骨頭的餓狗,吵鬧不休。最終這樣的好事當然不可能把任何一派擯除在外,決定的執行人選是吏部尚書,劉春溪和太常寺卿。所有人選須得我們三個在朝的顧命大臣全部通過,而御史周紫竹自然負起監察之職。

    我考慮過關於賑銀事件是否要提出來,但道聽途說,尚無證據,又在這當口,不可過急,還是等一二天,待我把納粟一事稍穩一下再說。

    回到府裡時,老高和林貴全在等我,林老狐狸滿身塵土,神色憔悴,向我請安之後說是得到通知我招他來星夜兼程而至,到京還不及略洗風塵就直接來了。

    林老狐狸人既然來了,禮當然要送,這次大概採辦得急,送了一尊半人高的白玉觀音,和三兩大紅袍,兩盆西府海棠。我不知道出於什麼心理,對於不方便一卷就走的金銀珠寶細軟不是很感興趣,何況大紅袍給我喝也算是牛嚼牡丹,至於花呀草的,我是連仙人掌都能養死的,所以面上淡淡的,直到林老狐狸又塞給我一個和上回裝銀票一樣的錦匣才神色稍緩。

    我也不同他繞圈子,開口就問留芳樓主人是誰,林老狐狸立刻說不認識,並且說和原來那處暗娼精舍的後台主人不是同一個,原來的是他一個朋友,也是晉商,姓黃,被老高家母老虎砸了場子之後就沒再開,蘭倌另外找人開的。

    我反覆試探,也沒尋著破綻,只得罷了。此時林貴全已經聽老高說起納粟,激動不已,表示六萬石糧自己可以應付,還替幾個同為富商的親朋好友也要報上名,估計都是他們晉商聯合會的。

    「這等利國利民之事本官自要大力相助。」我笑瞇瞇地說,囑他這便去戶部衙門找劉春溪把名字報上去,林貴全多年心願眼看得償,不像以前坐得住了,立刻就要去。我想起周紫竹之前給我寫的箋子,肅容交待說:「你們從後門悄悄出去,來的時候沒驚動什麼人罷?這風口浪尖上,你們須趨避些,這幾日都不要再來,便是有什麼消息物事要傳遞,也多動動腦子,小心為上。」

    兩人都點頭說省得。

    為了避人耳目,便讓林貴全先走,老高見他走了,涎著臉說:「父親大人,我家鄉尚有些故舊須謀此事。」

    我笑一笑說:「那便要快些,只得二十人你是知道的,慢了一步上天入地也沒法子辦。」

    高玉樞點頭稱是,又低聲說:「林貴全請孩兒問父親大人一人四萬兩夠不夠父親大人去打點開支,孩兒自作主張,跟他說了五萬兩。」

    比我預計的還多,我心花怒放,面上卻淡淡說:「此事不是我一人說了算,別的大人那裡該打點一些的,殊不可少。只古大人同周大人那裡不可輕易行事,李大人那裡出手大方些。」

    高玉樞說:「父親大人教誨的是,孩兒那些同鄉也一體循五萬的例可好?」

    我微微點頭,此事老高撈得一定不少,不過,財總是要大家發的。

    老高臨走前,我囑他去好好查查那個姓黃的晉商,老高會意,領命而去。

    大家的效率都高得異乎尋常,我們當日昭告天下,公文還沒等得及往下面各省發,到了第二日,已經有三四十個大商人和大地主報了名,經過激烈的角逐,包括挑剔人家祖宗三代的職業等等,最終初定下二十七人,因為要防止有人臨了拿不出六萬石米。當然,真正的敕封要等米粟運到地頭,進了官倉之後。

    我收穫甚豐,二十七人中有十三人走的我的路,其中八個是按每人五萬送的,有兩個散戶是自己找上門來,分別孝敬了我十萬和八萬兩,還有兩個是劉春溪的途徑過來的,我看他面子,每人不過收了三四萬,最離奇的是最後一個居然是一個武林大豪,是通過紅鳳半夜找到我那裡,送我的禮物也不是錢,而是一件天蠶軟甲,一瓶朱紅色的九轉丹,號稱能起死回生,另有一筒金燦燦的暗器,立刻讓我聯想到孔雀翎,不由見獵心喜,立馬答應了。

    林貴全那撥是四個人,那個錦匣裡裝了十張一萬兩的銀票,後來他又補給我十萬兩。

    說起那個錦匣,裡面還有一對極品老坑種,水色極好的翠佩,一龍一鳳,雕工也是精美異常,我看了很是喜歡,想起我和錦梓也沒什麼表記,定情信物之類的,巴巴的拿去給他一人一隻。

    因為龍那個的顏色更得我心,我就把鳳凰給了他,結果這小子冷冷瞥一眼就說不要,我很是不解,他先是不屑,說「脂粉氣」,在我再三追問並且佯怒之下才說「我不喜歡鳳凰」。

    我聞言怔住,他又說:「鳳凰那個很配你。」

    原來,這傢伙有危機意識,打算跟我確定主控權了!

    我認為這時便被他吃住我這一輩子也不用混了,堅決不妥協,他很是無賴,一副懶洋洋的「你不給我龍那塊也無所謂,反正我都沒什麼興趣」的冷淡模樣,後來直到我作抑鬱寡歡,悶悶不樂,長吁短歎狀,他才心軟,勉強讓我把鳳凰那塊給他掛上。

    到第二日傍晚時,幾封加急邸報先後送到了京師,打破因為解決了糧食問題貌似鬆了口氣的局面:郭正通的頂頭上司中南督撫盧良連同陵陽鄰近幾郡的郡守聯名彈劾郭正通誇大水情,惑亂民心;信陽太守彈劾郭正通唆使災民鬧事;郭正通彈劾上司盧良貪沒賑銀。

    我們幾大巨頭因為此事連夜聚集商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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