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麗痛苦之吻2 正文 第七章
    「政民媽媽,她好像睡著了。」

    說完,媽媽就向客廳走去。我這才慢慢地收起被子,聽她們兩個人在客廳裡說話。兩分鐘後,門鈴又響了,天啊!

    「是的,啊,是舟善嗎?海芸睡著了……」

    「媽媽!我沒睡著!快讓他進來!」

    接著,我聽見開門的聲音,與此同時,舟善的聲音也傳入我的耳朵。

    「嘿嘿,您好呀,哦,阿姨也在呀。」

    「是啊,你有什麼事嗎?」

    「啊,我想送給海芸一樣東西。」

    「你是說這把竹刀嗎?」

    「啊,哈哈,不是這個,海芸在她自己的房間裡吧?」

    「海芸在裡間,這個房間。」

    我聽見舟善小子風風火火地跑過來,門開了,他進來了。寒氣隨著他一起鑽進了房間,舟善的臉頰凍得通紅,他拉過我的被子蓋在身上,露出滿臉的幸福。

    「啊啊啊!你走開,於舟善!」

    「嘻嘻,我好冷,你讓我怎麼辦呢?」

    我輕輕笑了笑,看見了他背在背上的那把竹刀。我第一次看見竹刀,原來竹刀是這個樣子的。他似乎感覺到了我在看竹刀,趕緊把竹刀遞到我面前。

    「啊,對了!你怎麼突然要竹刀?」

    「舟善呀,如果我在五點半之前不和你聯繫,你就到韓一商高門前去,好嗎?」

    「韓一商高,去那兒幹什麼?」

    「我找不到合適的約會場所。我說不定會突然忘了給你打電話,你一定要記住,好不好?」

    舟善小子乖乖地聽信了我的謊言,輕輕點了點頭。我伸出手,抓住他冰涼的手,他的手比女人的手更漂亮。

    「我最近到底是怎麼了?」

    「哦,怎麼了?」

    「你們明明就在我的眼前,可是我還是瘋狂地想念你們。我生怕你們會在我面前消失,而且感覺越來越模糊。我最近這是怎麼了呢?」

    我絕望地低下頭,舟善呆呆地看著我。呼——呼——我聽見竹刀在風中劃過的聲音。他開始斷斷續續地說話,雖然他極力裝出快活的樣子,但是聲音中還是掩飾不住哽咽。

    「竹刀是這樣用的,一隻手抓住它旋轉,這樣防守,這樣進攻,這樣旋轉……」

    我輕輕抬起頭,舟善正熟練地旋轉著竹刀,做出進攻和防守的姿勢。也許這對我會有幫助,於是我認真地看著他。舟善咳嗽了一聲,衝我笑了笑,繼續揮舞著手裡的竹刀。

    「舟善呀。」

    「……」

    「謝謝你。」

    舟善慢慢地停下了揮舞竹刀的手,看了看我。我的心猛地一沉。他眼裡含著淚,卻仍然在衝我笑。

    「不要笑了,傻瓜,眼淚都掉下來了。」

    「我最近也不知道怎麼了,明明笑著,卻總是流眼淚,我也變得異常了。」

    對不起,我只能對你說對不起。舟善把竹刀扔到地上,衝我擠了一下眼睛。

    「我的心臟好像要爆炸了。」

    「舟善呀。」

    「我不能在這裡爆炸。我現在就出去爆炸……」

    舟善慌忙擦了擦眼角,推開門,離開了房間。我有些不知所措,有氣無力地躺了下來……

    「舟善呀,你這就要走嗎?」

    「是的,我得走了。」

    「那好吧,以後你要常來,陪海芸說說話。」

    媽媽真是的,為什麼要把這種事情交給舟善呢。我伸出手,摸了摸他送給我的竹刀。一會兒,我要揮舞這把竹刀教訓韓敏赫那個傢伙。想到這裡,我就躺不住了。我躺在床上胡思亂想,中間也睡了一會兒,哦哦,我看了看表,呵,已經四點半了!啊啊,我推開房門,準備去衛生間洗臉。媽媽仍然在和政民的媽媽聊天。

    「你沒事吧,海芸呀?」

    「哦,我沒事,媽媽。」

    政民的媽媽看見我蒼白的臉色,驚訝得張大了嘴巴。我逃跑似的走進衛生間裡,該死的輸液瓶,我真的不願意走到哪裡都帶著你,煩死了。我洗了把臉,鏡子裡的我怎麼這麼憔悴呢。不行,這樣下去我會輸掉的。我緩緩拔掉了針頭,其實一下子拔出來反而還不怎麼疼。終於順利拔下來了,我用面巾紙按住針眼,上樓回到自己的房間。我打開衣櫃門,拿出我珍藏的毛外套和T恤,又穿上我那條燈芯絨裙子。我的皮膚太白了,於是我擦了一層乳白色的粉,在蒼白的嘴唇上塗了口紅,戴上耳環,梳理了一下我的長髮,還是我的銀色項鏈最漂亮。政民呀,我也戴著和你脖子上那條一模一樣的項鏈。你知道嗎?我衝著鏡子裡的自己微笑,我要是能一直保持這麼漂亮就好了。肯定很難做到。我努力讓自己淒涼而失落的心情平靜下來,懷著悲壯的心情把舟善的竹刀牢牢抓在手裡。我對著鏡子,盡量做出卑鄙的表情。嘻嘻,我下樓往客廳走去,媽媽和政民的媽媽都在那裡呢。噠噠,她們聽見我的腳步聲,回頭看了一眼,一看見我,她們兩個人都驚訝得瞪大眼睛。

    「天啊,海芸呀,你太漂亮了,打扮成這樣,想去哪兒呀?」

    「生著病呢,這麼冷的天還穿什麼裙子!」

    我默默地走到鞋架旁邊,穿上皮靴,媽媽一時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媽媽,我一會兒就回來,阿姨您多坐一會兒。啊,對了,政民還好吧?」

    「誰知道呢,也不知道他發生了什麼事,昨天和今天都沒吃飯,一直悶在房間裡,不肯出門。」

    「……」

    難道是……不,不會的,不可能。傻瓜申海芸,你難道不希望這樣嗎?我以為自己會開心,至少會有那麼一點點開心,可是現在是怎麼回事?我甩開淒涼的心情,推開了房門。呼,冷風輕輕吹散了我的頭髮。老天爺,你要幫我。現在只要再向前邁一步,我就要去那裡了,請賜給我力量吧。我要走了,我真的要走了,風啊,你看到我的心了嗎?那麼請你幫我轉達給政民。我要告訴政民,我愛你,我要小聲趴在他的耳邊說,我愛你。我好傻,我的眼裡又一次盈滿了淚水。

    秘密項鏈——真相大白

    我感覺不到嚴冬時節的寒冷。也許我永遠都不會後悔我現在所選擇的道路。唯一令我後悔的是那句俗套的「我愛你」。我沒能當著他的面兒說出來。而且我無法陪在他身邊了。這是最讓我後悔的事情。我的心裡激動不已。終於看見韓一商高的建築物了。我用力抓住那把竹刀,看見了那個站在韓一商高門前的熟悉的男人。呼,鎮靜,再鎮靜,申海芸。我昂首挺胸,向他走了過去。韓敏赫那小子一看見我,臉上也露出了莫名其妙的微笑,他是在嘲笑我嗎?終於在隔著兩三步遠的地方,我和他形成了對峙局面。他就是用這張笑臉帶走素怡的嗎?他為什麼要笑?你笑的時候,政民卻在哭泣。你現在擁有的幸福,它本來的主人是政民。政民的幸福被你奪走了,現在他正痛不欲生呢。

    「是你嗎?膽大包天的丫頭,竟敢約我見面……」

    「還是開門見山吧,你把素怡還給我。」

    「又來了,嘿嘿。」

    他竟然在嘲笑我,他個子很高,身材魁梧,面容俊秀。我感覺自己的身體飄了起來,握著竹刀的雙手在空中劃過,這些日子以來各種複雜的感情交錯在一起,向他狠狠砸去……

    「嗷嗷,啊啊……」

    這個傢伙一時疏忽,竟然沒有避開我的竹刀,倒在了地上。太棒了,我準確無誤地打在他的肩膀上。

    「是你自找的,韓敏赫。」

    這個傢伙頓了頓,表情顯得很僵硬。哈哈,我按照剛才舟善教給我的動作,揮起竹刀,又一次狠狠砸在他的頭上,可是……

    噠!

    「哈啊,上一次當就足夠了,還會有第二次嗎?我不想在你漂亮的臉蛋上留下傷疤……你趕快滾蛋吧。」

    「我沒有向你求過情!哈啊,你給我放手!」

    該死的傢伙,他用力抓住我的竹刀,抓得很牢,不肯放開。我心裡很委屈。我在心裡已經把這個傢伙打得遍體鱗傷,鮮血淋漓了,可是我的身體卻笨得要命,連個竹刀都拿不好。我委屈得想流淚。不要哭,千萬不要哭。

    「嘻嘻,怎麼搞的?挨打的人是我,你哭什麼?」

    「我什麼時候哭過了?兔崽子!」

    一切都發生在轉瞬之間,我的憤怒達到了極限,迅速地揮起竹刀,朝他頭上砍去。周圍的人們都把目光聚集到我倆身上,敏赫這個臭小子兩手抱著腦袋,呻吟著在地上打滾。看見他這個樣子,我眼圈裡的淚水立刻消失得無影無蹤了。還不行。政民喝了那麼多酒,獨自痛苦,獨自呻吟了那麼久,他失去了八年的愛情,還有我為政民的痛苦而承受的痛苦,這一切都要從他身上討回來,現在只不過剛剛開始罷了。我想著這些日子以來發生的事情,眼睛裡就什麼也看不見了。我盡情地揮舞著竹刀,瘋狂地揮舞起來……

    「哦哦,哈啊,喂,喂!你瘋了嗎?啊啊!」

    「是的,我瘋了!瘋子要打你了,你等著吧!」

    我以為自己在打他,其實都打空了。因為敏赫小子身上沒受一點兒傷。韓敏赫站起來,抓住我提著竹刀的手腕,惡狠狠地盯著我。

    「討厭……放開我!」

    「哈啊,你要是再不滾,我可就真的對你不客氣了……」

    「你閉嘴,等著挨打吧!」

    這個傢伙的個頭比我高出很多,而且他畢竟是個男人,我卻是個從來沒對人動過拳頭的柔弱女子,說不定哪天就離開人世了,我沒有任何希望了。這個事實讓我悲傷。我用生命做賭注,為愛情而戰,淚水在眼圈裡打轉。我多想最後能見政民一面。淚水模糊了我的視野。

    啪嗒,一滴淚珠落了下來。我的右臉已經凍僵了,火辣辣地疼。可能是皮膚受傷了,銀色項鏈上沾了血跡。

    「你這樣打過人嗎?」

    「哈啊,你說什麼?」

    「你也這樣打過政民嗎?我不會放過你的,就算我死了,也絕對不會放過你!」

    他的臉惡狠狠地扭曲了。我恨自己無能為力,我責怪自己。竹刀從我無力的雙手中脫落,卻被敏赫這傢伙奪過去,重重地落在我肩膀上……

    「啊啊,哈啊,哈啊。」

    我的肩膀感到一陣劇烈的疼痛,與此同時,我倒在地上,用右手抱著左側的肩膀,抬頭望著他。

    「瘋丫頭,河政民那個傢伙,他要是再敢在我面前出現一次,我非滅了他不可。你轉告他吧,聽見沒有?!」

    「還沒等你滅了他,你可能自己的小命都難保了吧?」

    「啊啊!這個死丫頭,你非得氣死我不可,是不是!」

    說完,他粗魯地把竹刀扔到一邊,抓住倒在地上的我的衣領,把我拉了起來。他的力氣好大啊。因為他抓著我的衣領,所以我根本喘不過氣來,於是我緩緩閉上眼睛,淚水流下來,打濕了我的臉頰。這些日子以來發生的事情一件一件、清清楚楚地浮現在我的腦海裡。嘲笑我、叫我「村姑」的政民,十年以來,我心裡只盛著「政民」一個男人,而他卻在我面前和別的女人談笑風生,興致勃勃……我在他身後傻笑。當他因為和那個女人分手而喝醉酒的時候,我為自己無法幫助他而感到悲傷和失落……我的身體越來越無力,神情也恍惚了,淚水好像永遠沒有枯竭的時候,仍然止不住地往外流。敏赫小子更用力地抓住了我的衣領。老天爺,先不要帶走我,早知道是這樣,我應該先看政民一眼再到這裡來。早知道是這樣,我上次就不該那麼殘忍地跟他說話。現在不該是最後一次,我現在還不能走。我隱隱地睜開眼睛,今天的天格外藍,格外漂亮。

    「嘔嘔,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哈啊……哈啊。」

    我使勁咳嗽了一陣,倒在冰冷的地面。耳邊傳來鈍重的打擊聲。我的精神出現了恍惚。我堅持不讓自己失去意識,吃力地爬著去拿竹刀,但是全身一點兒力氣也沒有,於是我瘋狂地流淚。

    「嗚嗚,嗚嗚,嗚嗚。」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淚水模糊了我的視野,我什麼也看不見了。我連擦眼淚的力氣都沒有了,只能聽見重重的打擊聲,這讓我心中充滿了不安。

    「不要打了,我不知道你是誰,嗚嗚,不要打了。」

    我帶著哭腔懇求。那個聲音又持續了大約五秒鐘,開始慢慢變輕。我委屈地哭了,一陣腳步聲離我越來越近。我什麼也不想管,哭得昏天黑地,滿腦子裡想的都是河政民。這三個字……一件外套落到我頭上。會是誰呢?到底是誰?到底是誰幫了我的忙?化妝品在我臉上亂成一片,我像小孩子似的捂著胸口坐在地上,啜泣不停,這件外套正好遮住了我狼狽不堪的臉,真是謝天謝地。我面前的那個人半天沒有說話,我真的還活著嗎?這裡不會是天堂吧?不一會兒,那個人也坐了下來,濕漉漉的聲音清晰地傳入我的耳朵。

    「傻瓜,對不起,申海芸。」

    這一刻,我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怎麼可能呢?這不是夢吧?可是,可是……我輕輕掀開蓋在我頭上的外套,抬起滿是淚痕的臉,真的是政民。就因為他是河政民,所以我常常想念他,為他而流淚。我是那麼想他,心裡除了他就容不下別人。而且,河政民他……第一次叫我申海芸。我呆呆地停在那裡,不知道該做什麼,也不知道該說什麼,甚至什麼也來不及想。他的聲音是潮濕的,他又一次叫我申海芸。這應該不是夢,如果這是夢的話,我希望自己永遠不再醒來……

    「你能再說……一遍嗎……」

    我嘴裡吐出了傻傻的聲音。政民和我面對面,用十年前的表情和眼神望著我,輕輕撫摩著我被韓敏赫打傷的臉頰,流下了眼淚。

    政民呀,政民呀……我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淚。那個名字在我嘴裡一遍又一遍地迴盪。可是我的感情太激烈了,竟然什麼話也說不出來。政民緊緊抓著我,一字一頓地說道。

    「申海芸……申海芸,申海芸!你真的是個傻瓜,我……我什麼都不知道……我!我……」

    政民失聲痛哭。我捂著嘴巴,連連搖頭,政民忍不住放聲痛哭了。我該怎麼辦才好呢?這真的不是夢,真的不是夢。哈啊,他是怎麼知道的呢?我一句話也不敢說了,生怕一開口就會像他那樣哭出聲來。我摀住嘴巴,目不轉睛地盯著政民。

    「怎麼辦呢,怎麼辦呢,我好想你,每天、每天都想你。從來沒有一刻忘記你,你為什麼要騙我!這些日子以來,你一直在悄悄地哭泣嗎?你該多麼痛苦……多麼……」

    我感覺自己的心都要天塌地陷了。我抬起瑟瑟發抖的手,幫他擦去臉上熾熱的淚水,可是,又一行淚珠滾落下來,濕潤了我的手。我寧願政民不知道這一切。那麼你和我都不用哭得這麼傷心了。我喘不過氣來,喉嚨像是被什麼塞住了似的,費力地喘著粗氣,望著政民的臉龐,就在這個瞬間,忍耐已久的眼淚再次奪眶而出。

    「你怎麼突然這樣,我的確是申海芸,但不是你所認識的那個申海芸,你怎麼突然變成這樣了,突然……為什麼……」

    原諒我,只要是為了你的幸福,我什麼事情都可以做。即使要做的這件事情讓我心碎,我也會毫不猶豫地去做。過不了多久,我就會死去,過不了多久,我就要和你永別了,我不希望你知道這個事實,只有這樣,你的痛苦才會減少。

    56.

    聽了我說的那番話,政民用力抓住我的肩膀,使勁搖晃。凝結在我眼裡的淚水紛紛滾落,他不容我說話,就把我緊緊地抱在懷裡。我使勁推他的肩膀,想擺脫他的懷抱,可是我越掙扎,他就把我抱得越緊。

    「你究竟為什麼要騙我?你到底為什麼不告訴我真相?你這個傻瓜!就是你,你就是我從前認識的那個申海芸!」

    瞬間,我感覺自己的心猛地沉了下去,我連連搖頭。政民緩緩放開我的身體,輕輕抓住我那條沾了血跡的項鏈。他那雙悲傷的眼睛裡落下了痛苦的淚珠……

    「這個……這個不就是十年前分手那天我送給你的項鏈嗎?你為什麼會有這條項鏈?這是只有河政民和申海芸兩個人知道的秘密,世界上只有這兩個人擁有一模一樣的項鏈,到現在了,你還想否認嗎?!」

    政民哽咽著說道。直到這時,我才跟著他一起哭了。我坐在地上,低頭放聲痛哭。不要哭了,不要讓我在你面前跟你一起哭了,不要讓我的心思被你發現。我已經是十年以前的女人,只不過是你生命中的匆匆過客。你為什麼要在這樣的女人面前流下你寶貴的眼淚?為什麼讓人為你心潮澎湃,這一切到底是為了什麼!

    「聽說你還去找我媽媽了,我太傻了,連你都認不出來,還在你面前尋找別的女人,像我這樣的人,你為什麼要幫助我!」

    「……」

    「你真傻,你為什麼這麼傻,為什麼!而且你到這裡來幹什麼,為什麼你要挨那個兔崽子的毒打,為什麼!!」

    政民一刻也沒有放開我的手,他一直在為我擔心,而且衝我大喊大叫。也許從他到這裡來的那一刻起,他就瞭解了全部的真相。傻瓜,只要你能幸福,不管我做什麼,我都感到幸福。路過的人們都在看我,但是政民卻毫不在意,他仍然看著我,小聲對我說道。

    「我喜歡的人,我等待的人,我愛的人……就是你,申海芸,安素怡只是你的替身罷了,你聽見沒有?」

    這句話……使我的兩隻眼睛都呆住了。我的雙眼情不自禁地落下幾行眼淚。我深愛著的男人在我面前對我說出了令我深感意外的表白。我難以相信,所以我連連搖頭,臉上露出無奈的苦笑,又一行淚珠落在我滿是淚痕的臉上……

    「不是的,不是的,不,不是的。」

    不可以,不可以,我寧願一切都像從前,政民呀,再過不久,即使我想留在你身邊,我也做不到了。我說不定會在某天睡覺的時候悄悄死去,也可能在你面前因為痛苦難耐而死去。你還是忘掉我吧。自從十年前分別的那一天,你就該把我忘得乾乾淨淨。我一個人承受這種生不如死的痛苦也就算了,如果連你也跟著痛苦,我實在難以忍受了。

    「我什麼都不知道,我根本沒想到你就是申海芸。是我太傻,對不起,我應該早點兒認出你來,對不起,我讓你一個人哭了那麼久。」

    我有一點點心動了。我緩緩地伸出手去,擦去政民眼角的淚水。我也愛你,在你還沒說愛我之前,我就一直愛著你。儘管這是痛苦的單相思,但我還是感到幸福。即使我死了,我也不會忘記你。這些話湧到了喉嚨口。政民似乎看出了我的猶豫,他在一步步向我靠近。我的心劇烈地跳動,好痛好痛。我閉上雙眼,任由淚水撲簌簌流下來。

    「不要哭,不要哭,我不想看見你的眼淚,不要哭了。」

    你的每一句話,我都會記在心裡。我會把你的每一句話都牢牢記在心坎裡。我顧不上劇烈的心痛,在寒冷的冬天裡,我們兩個人正在向彼此靠近。

    「政……政民呀,你們在幹什麼?」

    這個瞬間,我輕輕睜開眼睛。四周有些黑暗,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這個聲音分明是安素怡的聲音,是她的聲音。政民的眼睛掠過淡淡的遲疑。是的,我應該放他走,我應該放他走的。我只是他的過去,沒有了我以後,能代替我溫柔地撫摩你的女人是安素怡。有她在,我就放心了,我可以放心地合上雙眼了。素怡看了看我們,又看了看倒在地上的韓敏赫,她也撲通一聲坐到地上。

    「這是怎麼回事,到底是怎麼搞的……」

    接著,她看了看我們兩個,輕輕皺起了眉頭。

    「幹什麼呢,你們倆……」

    政民剛要回答素怡,我趕緊搶先開口回答了她。我沒理會政民充滿怨恨的臉龐,緊緊閉上眼睛,清清楚楚地說道。

    「政民他……他說想和你重新開始。」

    「什麼?」

    「我和韓敏赫談過了,你們兩個好好相處吧。」

    「申海芸!!」

    「嘿嘿,臭小子,你在我面前就不必害羞了。」

    我正在一點點走向極限。我在努力,想若無其事地笑出來,可是眼淚卻情不自禁地想要奪眶而出,煩死我了。政民什麼也不說,只是茫然地盯著天空,我實在不忍心看他,於是我不得不轉過頭。

    「呵呵,我們都坐在這裡幹什麼,趕快起來吧。」

    我咬緊牙關,儘管腿上一點兒力氣也沒有,但我還是緊握兩隻拳頭,硬撐著站了起來。我激動得兩隻肩膀瑟瑟發抖。儘管我的嘴角在極力微笑,兩隻眼睛卻已經抑制不住洶湧的眼淚。

    「你們到底在說什麼,你們兩個。河政民……你倒是說話呀。」

    「申海芸……你真的太過分了……」

    「這麼高興的日子為什麼要哭,哭什麼?」

    我真想立刻就擁抱他。我想伸出雙手擁抱在我面前哭泣的政民,可是我不能這樣做。我拚命抓住自己躍躍欲試的胳膊,傻傻地強迫自己笑出來。

    「我想和你談談,政民。」

    素怡要把政民帶走,我的心裡一陣酸楚。不可以,不要把他帶走。我咬緊牙關,緊緊握起拳頭。我用力攥起的是手掌,可是隱隱作痛的卻是心臟。政民望著我,他為什麼用這樣的眼神看我呢?政民呀,笑一笑吧。連我都笑了,你千萬不要哭。現在受傷的人不是你,痛苦的人也不是你,而是我。

    「申海芸,不要這樣。」

    「什麼,不要怎麼樣?你快去吧,素怡等著你呢。」

    原諒我吧,我愛你,這句話哽咽在我的喉嚨裡,始終沒有說出口。素怡望著我們,她似乎什麼都知道了。但是她和我不一樣,她沒有理我,而是走過去拉住政民的手,她把政民拉到自己身邊。

    「我們走了,海芸呀,天太冷了,你也快回去吧。」

    我什麼話也說不出來,一動也不能動。在我看來,這是健康者的特權。我看見……政民愣了一下。他的雙眼皮的大眼睛裡不停地流出眼淚,我忍不住遲疑著伸出手,去為政民擦拭眼角的淚痕。我的手在顫抖,控制不住地顫抖……政民看見我,他笑了。他大聲喊著要我別哭,可是他的左眼睛……卻無力地流下一滴淚珠。我看著政民,也情不自禁地笑了。但是我馬上又哭了。我真傻,神經病,我這是在幹什麼!素怡靜靜地看了一會兒,終於放開了拉著政民的手,毫無留戀地轉過身去,她的背影離我們越來越遠。

    「素怡真的走了,快去追她呀。如果沒有她,你還會哭泣的。你快走吧。你不要再繼續痛苦了,你應該有你的幸福。幸福得記不起我,幸福得讓我嫉妒,讓我羨慕……」

    我沒有挽留他,也沒有說出那句憋在我心頭好久好久的「我愛你」,只說了一句讓他幸福,讓他忘記我。政民咬著嘴唇,轉移了他的視線。他緊閉嘴巴,好像馬上就要哭出來似的,我向後退了一步。

    「你怎麼還不快走!」

    我想讓他記住我最後的笑容……所以我儘管知道自己臉上佈滿淚痕,卻還是吃力地提起嘴角。淚水一滴一滴地滑落下來。可惡的傢伙,趁我笑著讓你走的時候趕快走吧。在這種左右為難的情況,政民先轉過身去,他遲疑片刻,伸開拳頭,又緊緊握了起來,似乎有什麼話要說,又說不出口的樣子。這個動作反覆了好幾次……

    「傻瓜,你錯過了我這樣的人,會後悔一輩子的。」

    傻瓜,我已經後悔了,不,我明明知道自己會後悔,但我還是願意讓你走。望著政民漸漸遠去的背影,我沒有必要再掩飾我的淚水了,而是任由淚水瘋狂地流淌。我的兩條腿沒了力氣,無精打采地坐在地上。政民還沒走遠,所以我捂著嘴巴,忍住不讓自己哭出聲來。倒在我身後的韓敏赫正在輕輕地蠕動,好像要醒了,但是我沒發現。舟善藏在牆角,偷偷地注視著這一切,反覆嘟噥著「神經病,神經病……」一邊小聲啜泣,這個我也沒發現。

    謝天謝地,總是謝天謝地,我在政民面前表現得還不是很狼狽……可是我的心為什麼這麼痛呢?我痛得要死了。我捧住胸口,來不及吐露我的悲傷,抱著腦袋,像孩子似的痛哭流涕。

    政民呀,保重,保重,這句話在我口中縈繞,久久不散。我死了以後,你也能記得我嗎?我記得如此清晰,如此真切,也許在我死後還會記得你,而且我會憑借對你的回憶支撐我走下去。你也會這樣嗎?唯一讓我開心的是我減輕了政民的痛苦。我沒有告訴他我得了癌症,沒有告訴他我馬上就要死了,我按捺住試圖用同情挽留住他的念頭,忍住了那些話,沒有說出來。就在這時——

    「喂,河政民!喂!」

    我聽見素怡撕聲裂肺的聲音,但是我沒有抬頭,仍然坐在那裡,一動不動,靜靜地哭泣。一個男人猛地抱住我冰冷的身體。剎那間,男人撲面而來的香氣再度讓我流淚。政民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緊緊地抱著我,不肯放開。嘴裡嘀嘀咕咕地說個不停,什麼不許走,不要哭等等。這一刻,我真的感覺好開心,好開心。我真的不想放開這個和我擁抱在一起的男人,我太開心了,可是我的身體仍然在抗拒。

    「幹什麼,快走吧,哼,你這個傻瓜。」

    「哈,神經病,神經病,你哭成這個樣子……我怎麼能走呢。」

    我到底該怎樣對待這個人呢。我想讓他走,我想讓他離開我,可是不管我怎麼推他,他還是要留在我的身邊。既然這樣,你為什麼不早些出現呢?為什麼不早些認出我呢?他不知道,我現在已經沒有多少時間了。所以我更加悲傷。如果他知道這個事實,恐怕會比我更傷心。如果那樣的話,我真的會很痛苦。對我來說,比死亡更可怕的,就是看到我愛的人因我而流淚。

    57.

    政民認出我的瞬間,我的呼吸漸漸變得急促。藥,啊啊……我需要藥。我不由自主地抓住政民的衣角,政民像丟了魂似的,竟然沒有察覺到我在抓他的衣角……哈啊,哈啊,沒關係,如果你不在我身邊,恐怕我會很痛苦,但是現在有你在我身邊,所以我不會有事的。

    「哈啊,哈啊,政民,政民呀。」

    「……」

    「走吧,你快點兒走,哈啊,求求你,走吧,政民呀。」

    政民終於讓我脫離了他的懷抱,他看了看我蒼白的臉。素怡不知什麼時候已經來到我們身邊了。

    「我們走吧,政民呀。」

    「……」

    "將死之人的心願,我們應該滿足她才對呀,反正她過不了幾天就要死了……」

    政民露出莫名其妙的表情,驚訝地望著素怡。這一刻,我的心彷彿預感到了什麼,劇烈而瘋狂地跳動著,連手指都在微微顫抖。

    「不可以,不要說了,安素怡。」

    「哈啊,不要再假裝善良了!你總是這樣求我們不要說,可是等你自己死了,我們一輩子都要活在不安和內疚中,你想過沒有?」

    安素怡氣沖沖地大聲吼道。她究竟是怎麼知道的呢?我已經無話可說了。我也不知道自己該做些什麼才好,我沒有信心去看政民的臉龐。素怡滿不在乎地望著我。我搖了搖頭。可是她卻笑嘻嘻地轉過頭去,沒有理我。然後,她……

    「她……現在是肺癌晚期。」

    「安素怡!」

    「聽說只有幾個星期……不,只有幾天的時間了。於舟善也是她的同謀,他們兩個合夥欺騙我們。」

    我無法相信,不,我是不願相信。我不想讓他們看到我的這個樣子。我感覺政民的手上突然沒了力氣,我們之間出現了短暫的寂靜,我感覺自己快要窒息了。政民的眼睛像是失去焦點,小聲嘀咕了一句。

    「你說謊。」

    「……」

    「別開玩笑了,這種玩笑沒意思。今天不是我的生日,什麼日子也不是,安素怡,你要是再開這樣的玩笑……」

    政民的話音模糊了,他看見了在他懷裡默默哭泣的我。他連連搖頭,眼神之中充滿了不信任,他的聲音也變得濕漉漉的。

    「你說謊,哈啊,哈啊,這不可能,絕對不可能,怎麼會是肺癌呢,肺癌晚期……說謊,你在說謊!」如果我可以塞上耳朵的話,我真想把耳朵塞上。我真想咬舌自盡算了,那樣我就不用面對政民那雙失魂落魄、充滿悲傷的眼睛了。政民被這突如其來的巨大悲傷震驚了,他連眼淚都停了下來,虛脫般地笑著。但是他的表情漸漸變成了絕望,同時還有沉甸甸的悲傷。他似乎已經失去了理智,抱著我不停地抽泣。我可不可以在這裡停留片刻?我現在還沒有信心丟下他不管。平時看上去那麼堅強的男人,現在卻為我而哭泣。我怎麼可以丟下他,一個人走呢?我怎麼可以走呢?我什麼也看不見,什麼也聽不見了。河政民,你不是說不願意看見我流淚嗎?我也不願意看見你流淚的啊。啪嗒啪嗒——淚水從政民的眼睛裡滾落。可是我無能為力,不能為他做點兒什麼……我只是一遍又一遍地在心裡說著對不起。政民緊緊拉著我,哭得比剛才更傷心了。怎麼哭得這麼凶,一個大男人家……當著這麼多人的面,竟然哭得如此狼狽。

    「對不起,對不起,政民呀,對不起,是我不好,別哭了,不要再哭了,哈啊……」

    他的瞳孔好像失去了焦點,他先是不知所措地猶豫了一下,既而瘋狂地用拳頭砸著瀝青地面。他的拳頭漸漸變得血肉模糊了。

    「不要這樣,不要這樣,是我對不起你,是我對不起你,是我不好,不要這樣了,政民呀,我對不起你。」

    「不要說對不起……快跟我解釋,解釋呀,告訴我不是這樣的……」

    他在懇求我,政民他在懇求我。他緊緊抓著我,懇求我告訴他安素怡在說謊,這一切都不是真的。他求我這樣告訴他。面對這突如其來的意外,我一時忘記了胸口的劇烈疼痛,跟著政民一起流淚。最後,堵在我嗓子眼裡的哭泣終於爆發了,我抓著政民的衣角,放聲痛哭。

    「還有幾個星期?還有幾天?你今天出來就是存心要讓我哭的,是不是?是不是?我不會放你走的。我們剛剛見面,我終於可以笑出來了。我是因為你才笑得出來。沒關係,我們不用哭了,你別擔心,我不會放你走的。就算把我的肺切除,我也一定要救你。你什麼事情都不要想,呆在我身邊就行了,只要這樣就行了。」

    我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我沒有希望了,你多保重……如果我對他說出這種話,這個傢伙恐怕會崩潰的……我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素怡站在我們身邊,默默地看著我們倆,小聲啜泣著。這時,她又開口說道。

    「神經病,神經病,我活了這麼多年,第一次看見你們倆這樣的神經病。肺癌晚期根本沒有治癒的希望。河政民,這十八年你都做什麼了,連這點兒常識都不懂……」

    「你給我閉嘴!」

    「只有你還被蒙在鼓裡,我們所有人都知道,只有你還蒙在鼓裡!」

    素怡的話音剛落,政民就好像丟了魂,瞳孔失去了焦點,神情也變得恍惚起來。他那雙悲傷的眼睛裡凝結著豆大的水珠,搖搖欲墜的樣子。

    「這只是一場夢。」

    「政民呀。」

    「申海芸,是不是?這只是一場夢,對不對?你說話呀,這是個夢,你告訴我!」

    政民使勁搖晃我,催促我做出回答。他希望我告訴他這一切都是夢,是謊言,不是真的。他的眼睛在懇求我。他的眼睛與我相對,最後,他先避開了。他似乎從我絕望的眼神中讀出了一切……

    「我恨……上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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