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風雨就這樣悄無聲息地降臨了。
鍾小印已記不得自己是怎樣從計算機室走出來的,她的耳邊、目光裡全是員工們的責備和痛斥,她木木地照單全收,沒有感到一絲一毫的委屈和不服。
不知道時間已經過去了多久,她動也沒動,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像台剛剛關了機的電腦。此時,辦公室裡一個人影也不見了,她目不轉睛地盯著手中的對講機,像雪封的山端等待著太陽。顧問團成員想必已經走了許久,可他的頻道依然沒有接通到自己對講機的跡象,難道,這件事就這樣煙消雲散,抑或是自己風聲鶴唳?鍾小印如坐針氈。
她看了一眼牆上的鐘錶,時間已近10點,下班已經4個多小時了。鍾小印向酒店的幾個出口處打電話,得知他的車還停在停車場。她順手拿了對講機,心情複雜地溜到總經理的辦公區。
樓道裡靜悄悄的,什麼聲響都沒有,像極了那天她到藍冬晨家郊區別墅裡的情形。不知道藍冬晨是不是在辦公室?如果他沒在,那他又會去哪呢?
敲門?敲門是萬萬不可以的,在這靜寂的樓道裡,敲門聲很容易驚動別人的。
鍾小印想了想,捏了捏手中的對講機,一個按鍵一個按鍵地撥通了藍冬晨的手機頻道。
「叮鈴鈴——」副總經理室裡傳來微弱的聲音。
這一串聲音將鍾小印嚇了一跳——藍冬晨還在裡面!
她手足無措地按斷了對講機,慌忙地想轉身逃掉。此刻,她並不打算出現在藍冬晨的面前,因為她還沒做好這個心理準備。
可是,偏巧,這時藍冬晨的門開了。
「你進來!」
藍冬晨的聲音沙啞,他說完話後並沒有回頭看鍾小印是否跟在了後面,而是徑直地走到了觀景窗前站下,整個身軀僵硬得像塊鐵板,沒有一絲的要回轉過來的意味。
「你喝水嗎?」
沉默了一下,藍冬晨竟問出這麼一句。
「不……喝!」
藍冬晨的手向後伸來,鍾小印將他的茶杯遞給了他。
他還是呆立在那裡。片刻之中,他的背影流露出數不清的落寞、道不盡的悲傷和揮不去的失意。鍾小印有了一種想哭的衝動。
「對不起,藍總!」
「你是特地來向我道歉的?如果是的話,那我知道了。你可以走了。」
透過玻璃的倒影,鍾小印無意中睹見一滴水正從藍冬晨端著的茶杯邊沿扭曲地滑向杯底,她的心呼地一下,像一隻麋鹿歪歪扭扭地迷失在了廣袤的大森林中一樣,失去了心靈的目的地。
「藍冬晨,你不要用這種態度對我,好不好?數據庫出了問題又不是我一個人的事,我也不願意讓數據庫出事,這你知道的。」
「請稱呼我為『藍總』,現在是工作時間!數據庫出了問題當然不是你一個人的事,我也有很大的責任,因為,我一開始就不應該向管理層推薦你,如果委託給外面的專業公司開發,也許就不會出現這樣的事了。」
「藍冬晨,你這是什麼意思?你的意思是我不夠專業、水平不好?我想跟你說的是——」
「好了,至於你專業不專業,這問題已經驗證了,我們沒必要再討論了。你該下班回家了吧?我也該走了。」
藍冬晨不再給鍾小印說話的機會,他撥通對講機叫了小康,然後目光示意鍾小印他也該下班了。
樓道中,鍾小印看著藍冬晨的背影一點一點地淹沒在牆壁的壁紙中,那感覺就像一個沒有製作好的Flash動畫,身影雖然消失不見,卻被記錄下了部分印記,而且,非常清晰。
客廳裡又傳來了電話鈴聲。金薇薇到家已經有3個多小時了,電話在她到家後已經響過兩次,而且,每一次都令她心跳加速。這一次又會是誰的呢?她端詳了一下陽台上的幾盆蘭花,沒有移動腳步。
剛才,第一個電話是雷雨來的。聽得出他是有心約她出去。但是,從他有些含混的邀請語言中也能聽出他邀請她的心不是那麼肯定,也許,他在為她是藍冬晨的女朋友這一身份感到困惑,是的,這本身就是個足夠令人困惑的理由。
約一個已經有了男朋友的女孩出去玩畢竟是件難以啟齒的事,雖然他可以找到這樣或那樣的借口。例如,上上周,他借口答謝自己在他住院期間對他的照顧,在一家情調不錯的小茶肆與她促膝暢談了數個小時;上周,他又借口向她學習攝影拉她去了城西的紫竹院大逛了半天;今天,他借口為了職稱考試讓她幫助溫習英文,請她到他家去。金薇薇本來答應了他,可是,第二個電話一來,她就沒心思去了。
第二個電話是樂樂來的。一上來就聽出了她今天心情不止不錯,而且,還格外地好。她眉飛色舞地向她講述了今天酒店裡發生的事,繪聲繪色地描述了鍾小印的出醜和藍冬晨的震怒,甚至,連她申報上去的處罰鍾小印的建議都一字不差給金薇薇念了一遍。
這鍾小印不知怎麼了。平時,看她做事還算細緻,不應該出現如此紕漏的!也難怪藍冬晨會格外震怒,他是最注重工作和事業的。不知道這件事是否還能彌補,若是因為此事就放棄競標也真的太可惜了。
樂樂也太小孩脾氣了。聽得出她對鍾小印的心結還沒有解開,她還在將呂辛不能接受她的事責怪到鍾小印身上。其實這件事每個人都看得清楚,呂辛一直都是將她當作比較好的朋友,換言之也可以稱為兄妹情,可是,樂樂卻是人在其中獨自迷惑。要怎樣才能使她明白呢?再這樣下去,樂樂很可能陷入單相思的境地。樂樂說,她這段時間一直將呂辛纏得寸步不離,這已從一個側面表明,她和呂辛已經到了非分手的地步了。試想想,如果對一個人的喜愛已到了奢求只要人不要心的地步,那麼,這豈不是她對愛的最後一個防線了嗎?
鍾小印是個可愛而又聰慧的女孩,呂辛如果能夠得到她,是他莫大的福氣,只可惜,呂辛好像並不能夠如願以償。他的對手太強大了,強大到那個對手只要動一動他就會徹底兵敗。藍冬晨本身就是一個足以令任何競爭對手退出舞台的人,無論是在商場上還是情場上他都不是一個輕易認輸的人。
藍——冬——晨——,金薇薇心裡默念了一下這三個字。
不知從何時起,金薇薇就已經發現藍冬晨對鍾小印有特殊感情了。雖然他並未有所表示,但是,以她多年對藍冬晨的瞭解,以她和藍冬晨多年的交往,她發現了一個事實——那就是她從未發覺藍冬晨像對待鍾小印一樣對待過她。藍冬晨是桀驁不羈的一個人,難得他對一個女孩有不同尋常的熱心和與他年齡不相稱的火一樣的眼神,也許他自己並未察覺,但是,任何一個女孩都能從一個男孩眼中讀出自己和其他女孩之間的不同之處。這就像是看一幕電影,笑與悲很自然的就能在觀眾眼中閃現,並不需要什麼特異功能。
藍冬晨會是真心喜歡鍾小印嗎?他會不會是一時的衝動呢?他為什麼會喜歡鍾小印呢?因為鍾小印的可愛、聰穎,還是因為她像田間小蝴蝶一樣的隨意?這些,好像都構不成藍冬晨喜歡的理由。若是呂辛還可以理解,放在藍冬晨的身上就有點耐人尋味了。像他那樣平常對自己要求很高的男人,喜歡的應是像自己一樣有淑女氣質的女孩。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這個謎題幾天一來一直困擾著金薇薇。她想,也許是自己太多心了!她對著面前掛的自己前不久剛拍攝的照片苦笑了一下,頗有點自嘲的味道。藍冬晨也許只是喜歡鍾小印罷了,不太可能是喜愛!即使是他很喜愛鍾小印,鍾小印也不一定能夠接受他。他藍冬晨什麼脾氣別人不知道,她金薇薇可是再瞭解不過了。例如這次鍾小印犯了如此嚴重的錯誤,藍冬晨的臉色一定會讓鍾小印接受不了。唉!藍冬晨也真是的,誰能不犯個錯誤呢?想也能想得出鍾小印肯定不是故意犯的錯。
「鈴——」電話鈴又響了。
金薇薇還是沒有動身去接的意思。可是,這一次,電話響個不停了。再仔細一聽,不是電話,是門鈴。
金薇薇從貴妃榻上磨磨蹭蹭地站起身來,懶洋洋地走到門口,拉開了門。
當她看到門口出現的人時,大吃一驚,一時之間竟忘了開門。
「怎麼,不歡迎我?」藍冬晨的臉色不太和緩。
看來他是從酒店直接過來的,那個事故的陰影還在籠罩著他。
兩個人在沙發上坐了下來。金薇薇倒了兩杯熱熱的咖啡,然後,關心地看著他。
「我在樓下打了半天電話你都沒接。樓下的管理員說你在家。薇薇,你沒什麼事吧?」
「啊,剛才的電話是你打來的?我只是在裡屋躺著,……走到外面的時候,電話就斷了,不好意思讓你在外面久等了。」
「沒事的,只要你沒事就好。」藍冬晨說。
藍冬晨端起了咖啡杯,送到唇邊又停了下來。無意中他發覺,薇薇的眼睫上好像蒙了一層霧樣的東西。好久沒來看她了,她一定是怪他了。他不好意思地將咖啡杯放了下來,繞過薇薇面前的咖啡杯,伸手握住了她的手。她的手纖細而柔軟,像極了蘆薈的肉質部分,潤滑中有一絲冰涼。
這一握如果按時間來計算的話,也就有三秒鐘。接著,藍冬晨像是逃避什麼似的又將手移了下來,同時將身子站了起來。
「冷氣開得太大了吧?」
藍冬晨邊說邊準備調節空調的溫度。他在走到空調前面的那一剎那,又想起了鍾小印,是她,一定是她!是她驅使了他離開薇薇那雙冰冷的手。
金薇薇扭臉看向窗外。此時窗外空蕩蕩的,什麼景致也沒有。
「冬晨,你是不是有心事?」
「你指的是——」
藍冬晨轉過身,有點愧疚地向她走來。
「今天酒店的事。樂樂剛給我打了電話——」
一說到「電話」兩個字,金薇薇陡地聯想到雷雨來的電話,她的臉不禁紅了起來。
好在這個細節對於正在思索其他事情的藍冬晨來說,並不起眼。
「是。我今天心情不太好。很多天來,為了奧運接待的競標,酒店所有的員工齊心協力,不敢有一點怠慢,誰知……有的人沒有責任心,致使酒店全體員工因為一人的失責而功虧一簣,我真不知怎樣向員工們交代!這個責任在我,當初真的不該將開發數據庫這樣重要的事交給一個不負責任的人!」
說著說著,藍冬晨竟將頭深深地埋在手掌裡,金薇薇還是第一次看到他如此沮喪、如此失落。
「冬晨,喝點咖啡吧!」
金薇薇將咖啡往前推了推,特意在玻璃茶几上弄出點聲響,她依然將眼光移向了窗外,因為她知道,沒有一個男人願意讓一個女孩看到自己的不佳狀態,雖然他會在精神不佳時出現在她的面前。
藍冬晨聽了金薇薇的召喚,緩緩抬起頭來,他的眼光有點迷離,伸向咖啡杯的手竟有點找不到方向。
「你說的——這個不負責的人,是不是鍾小印?」金薇薇問。
「不要提她的名字!我不想聽到她的名字!」
藍冬晨大叫了一下,剛剛要拿到咖啡杯的手又倏地抽了回來。
「冬晨,一個人工作當中犯了一些錯誤不至於連她的名字也不想聽到吧?這好像不是你的風格呀!你不會想告訴我,誰都可以犯錯誤,只是鍾小印不可以犯錯誤吧?冬晨,我覺得小印不會輕易地犯這樣的錯,是不是平時,你給她的壓力太大了?她應該不是個工作不細緻的人啊!」
很自然地,一想起鍾小印,金薇薇就忍不住想替她辯解幾句,她畢竟是個很可愛的女孩,沒有理由因為藍冬晨喜歡她就嫉恨於她。
「怎麼會呢,我能給她什麼工作壓力?我也知道她工作細緻,但是,無論如何作為管理者來講,誰出了問題誰就應當承擔責任。不管因為,錯誤終歸是出現在她那。這是無可爭辯的。這就像一名運動員沒有跑在第一名,無論什麼原因他都不能拿到冠軍獎盃是一個道理。我本來就是個視工作如命的人,酒店裡的每個員工都知道,她沒理由不知道。工作上對她嚴要求也沒什麼不對的吧?」
「是很對啊,你沒錯。」金薇薇點點頭,又說:「那出了這事,酒店打算怎麼處置?」
金薇薇很替鍾小印擔心。
「還能怎麼處置?開除……她……」藍冬晨想起了鍾小印進入到酒店的原因,他不可能講給薇薇他和鍾小印之間的那個「擦鞋」故事,他接著說:「開除她不太可能,能對她做出的處罰就是……撤掉她現在的組長職務,再扣除一部分薪水,」
一提到薪水,他又記起鍾小印每個月只是在會計那領取100元薪水,都扣掉了她該怎麼生活呀?唉,管那麼多幹嗎?這是她咎由自取,誰讓她這麼不負責任!
想到這,藍冬晨竟然啞口無言,想不起後面要說的話了。
「這樣也好啊,工作中出了失誤,理應按照規定接受處罰,你當副總經理的也盡了職責,我相信酒店的員工一定能理解的。再者,」金薇薇信任地笑了笑,說:「以你的能力,不會拿不出補救的辦法吧?」
「哦——」藍冬晨長吁了一口氣,「辦法倒是有了,只是……」
「只是還是有些不開心,是不是?」金薇薇接著藍冬晨的話說:「冬晨,工作是工作,感情是感情,兩個事情如果混淆的話,很容易陷入困境。在意一個人,大可不必為她工作中所犯的錯誤耿耿於懷,誰能在工作中不犯錯誤呢?除非是不工作的人。工作做得越少,越沒有錯誤,是不是?」
「『在意』?」藍冬晨詫異地看著金薇薇,像是不認識她一樣,「薇薇,你知道我很在意她?你——」
「小印是個很好的女孩,是不是?我也很喜歡她呀!冬晨,什麼都不要說了,我理解你的心情。我想,出了這樣的事,你也不要對她很不好,好嗎?畢竟她是一個剛剛參加工作的女孩,還沒有什麼工作經驗,犯點錯誤也是難免的。」
「薇薇,我們好不容易在一起,不要總提她了!我們去找個地方吃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