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著你的溫柔想著你的模樣我放不下
都說過了再見我們各自飛翔各自長大
抱緊愛會掙扎放開愛會心慌
神也很忙到底要實現哪個願望
離開你那麼傻可以後悔嗎
山腳下,一條冰凍的溪流旁。
「赤月漣,你還好嗎?」夜孤擔憂地攙扶住他搖搖欲墜的身軀,「不要勉強,實在不行的話,就停下來休息吧。」
「我沒關係。」赤月漣搖了搖頭,又一顆汗珠順著他的臉龐滑落了下來,「雖然我們已經移動到了山腳下,但是後面很可能有追兵,現在能走多遠是多遠。」
「但是你這個樣子不行啊!」夜孤蹙著眉,看了看赤月漣愈發蒼白的臉色,語氣漸漸地低了下來,「要不然,我跟他們回去,想辦法讓他們給你解開咒語……」
「你說什麼傻話。」赤月漣打斷她,「不要再講這些沒用的事情了,夜孤,你還有足夠的魔法再用一次瞬間移動嗎。」
「不可以!」夜孤馬上反對,「那同樣會消耗你的魔力!以你現在的狀態絕對吃不消。」
赤月漣看了看她堅決的表情,便沒有再繼續堅持。
兩人加快了腳程往前趕著。
面前的路越來越開闊,穿過低矮的灌木叢,便能夠看到被白雪覆蓋著的原野。
這裡鮮少有野獸出沒,也沒有人居住。原本應該是個非常安靜的環境,但此刻,前方卻傳來一陣不同尋常的喧鬧。
兩人紛紛警惕起來,小心地躲避在灌木叢後方,順便觀察著前面發生了什麼事。
赤月漣才剛剛抬眼望去,便驚訝得呼吸一滯。
原野的中央,那輛被破壞得面目全非的列車車身上,依稀可見澄空魔法學園的校徽標誌。而那個站在列車旁神情焦急四處張望的女孩,不就是伊洛芙麼?
腦海中忽然一片空白,赤月漣不受控制地想站起身來,卻被夜孤一把拉下。
「看那邊!」夜孤的聲音中帶著一點顫抖。
不知道什麼時候,又一批的黑衣人出現在了列車的旁邊,學生們害怕地聚在一起,幾名教師勇敢地擋在前面,卻被幾個黑衣人粗暴地推開。
為首的黑衣人摘下兜帽,一步一步地走到了夜迦的面前。
「夜翎?」夜孤倒抽了一口冷氣,「他為什麼會出現在那裡?他不應該是在追趕我們的嗎?」
赤月漣的手緊緊地抓住光禿的樹枝。
什麼也不能思考。
也不去管夜翎的出現是否合理。
當他看到伊洛芙不顧一切地擋在夜迦的身前,毫不畏懼地對著夜翎喊出「你們絕對不能帶走他」時,一種如墜冰窟的感覺迅速地攫住了他的心。
劇痛從五臟六腑中襲來,赤月漣跌坐在地上,痛苦地蜷縮起身子。
「赤月漣!!」夜孤驚呼著,聲音裡有不知所措的慌亂,「夜翎就在下面,我們去找他,他的心腸比夜玄軟,我可以去求他,我會跟他回去面對一切……」
赤月漣強忍著疼痛撐起身子,打手勢制止了夜孤的語無倫次。
原野上。
幾名教師已經被黑衣人的魔法攻擊成重傷。
學生們害怕地抱做一團,有幾個試圖逃走的,也被黑衣人用魔法打傷了腿腳,無法動彈。
只有她。
她擋在夜迦的面前,仰頭直視著眉頭緊鎖的夜翎。
那毫不退讓的逼人氣勢,彷彿是她體內迸出的一道強烈的光芒,讓嬌小的她如太陽一般璀璨耀眼!
「這事與你無關,請你讓開。」夜翎沉聲道,並若有所指地回頭看了看身後,「你也看見了那些想要干預我們行動的人的下場。」
「卑鄙!」伊洛芙對夜翎怒目而視,「難道這就是你們黯夜所謂的強大?」
四周的同學們屏住了呼吸。
他們沒有想到,平時迷糊的伊洛芙居然會這麼大膽!
夜迦拉住伊洛芙的手臂,將她護在了身後。
「洛芙,這件事與你無關。」
「夜迦!」伊洛芙一跺腳,「你聽聽,你說的話簡直和那個齷齪的人一模一樣!!」
「請注意你的用詞。」夜翎終於沉不住氣,緊鎖的眉頭下,細長的雙眼滲透出令人戰慄的怒氣。
「綺兒一定也是你們派人帶走的!」伊洛芙不但沒有被他的氣勢所震懾,反而愈加地激動起來,「之前還聽說黯夜和澄空是勢均力敵的對手,在我看來,黯夜的人做事陰險毒辣不擇手段,就像它的名字一樣骯髒!……」
「啪——!!」
一聲沉悶的巴掌聲。
空氣彷彿凝結了。
夜翎的手臂震怒地揚在半空,臉上的怒氣愈發地明顯起來。
伊洛芙身體一歪,重重地摔倒在雪地上,唇角漾出一抹鮮紅。
夜迦震驚地看著她快速倒下去的身體,本能地想要伸手去扶,卻還是來不及,只抱得滿懷冰冷的空氣。
他面孔雪白,銀色的長髮如流泉一般擋住了他的表情。
人群中,有人害怕地抽著氣,有人嚶嚶地哭了起來。
「你不是小姐,也不是少爺。」夜翎重新將手背到身後,眼中的怒氣還未完全褪去,「所以,我不會對你手下留情。這次只是警告,希望你好自為知。」
「小少爺。」夜翎又轉向夜迦,「我不會對你動手,但是請你理解我的苦衷,跟我回去。」
「他不會回去的!」伊洛芙憤怒地揚起臉。
越來越強勁的風中。
她的卷髮亂舞,臉頰紅腫,凸浮起五個狼狽的手指印,唇角還有一個明顯的傷口,但是她的眼神卻強烈得讓人無法呼吸。
「雖然我不知道你為什麼那麼自信,但是,小少爺從小是我看著長大的,我自然比你瞭解他,並且要多得多。」夜翎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費這麼多的口舌和一個貌不驚人的小丫頭解釋這些,卻仍舊把話說得清楚明白。
「他是你看著長大的?」伊洛芙露出更加鄙夷的神情,「這樣你都忍心把他送入虎口,乖乖受死,等著做夜玄的祭品嗎?」
夜翎身體一震。
他的嘴唇緊抿,背脊悄悄地僵硬了起來。
人生原本就有很多無奈,縱使他疼愛小少爺,與生俱來的強烈忠心也不允許讓他背叛主人。
這個女孩,她竟然這樣直接地掀開他原本就鮮血淋漓的傷疤。
「儘管如此,我還是要帶他回去。」夜翎的聲音有些乾澀。
「我說過,他不會離開。」伊洛芙竟然笑了起來,她晶亮的雙眼嵌入這朵笑容當中,竟然散發出一種決絕的美麗。
夜翎的斗篷被風吹得獵獵作響,他面無表情地等待伊洛芙繼續說下去。
「因為,我會陪在他的身邊!」
少女的話語穿越風雪,鏗鏘有力。
她堅決的表情和動人的神采,如同一朵沉睡多年終於綻開的蓓蕾,越是艱難就越是勇敢,越是痛苦就越是加倍的美麗張揚,即使在這冰冷徹骨的冬天,也始終是那樣旖旎迷人。
夜迦銀色的長髮糾結在風中。
在聽到她說那句話時,他的手指顫抖,雙眼忽地失去了焦點。
她剛才說的每一個字,都如重錘一般敲打在他的心中,許多種情緒在他的胸口奔湧著呼嘯著,最多的是喜悅,一種近乎瘋狂的喜悅。
喜悅,感激,還有不安。
這……可以算是承諾麼?
原野的另一邊。
沒有人發現,一名紅色長髮的少年孤單地站在深深的雪地中央。
他的呼吸急促而沉重,他的眼神冰冷而絕望,他的手指痛苦地蜷縮,他的臉色蒼白得如同破碎的花瓣。
就在他看到她被打得摔倒在地的時候,就已經控制不住情緒衝下了山腳。
他不顧虛弱的身體用力地奔跑著,夜孤在他身後焦急地呼喊,卻化做了呼嘯而過的冷風,擦過他的耳邊。
夜迦在做什麼?
他竟然無法保護她不受傷害!!
所以,他必須回去,他要去搖醒她,他要去幫助她把過去的一切全部都找回來!
深深的腳印在身後留下一排蜿蜒的痕跡。
他離她那麼近了,再多跑幾步,他就可以到她的身邊了,可以看清楚她的笑容,可以再聽到她的聲音,可以再重溫有她在身邊的溫暖……
可是,她剛才說了什麼?
在聽到那句話的那一刻,他全身的力氣彷彿被抽光,血液也似乎乾涸了。
空氣沉重得再也不會流動。
他的她。
她看著別人的眼睛,用那麼認真的神態,對那個人說,她會陪在他的身邊。
那……自己呢?
濃濃的腥氣湧上他的喉嚨,赤月漣的雙眼空洞乾涸,身體痛得已經失去知覺。他沒想到,真正失去她,竟然會是這樣孤獨而絕望的滋味。
回想起她吃棉花糖時俏皮的模樣,她與他鬥嘴抬槓時的模樣,她傻里傻氣被他捉弄的模樣,她因為他的告白而紅著臉的可愛模樣……
時間明明還沒有過去多久,她的樣子依舊是那樣的清晰,但一切,卻已然滄海桑田,恍如隔世。
一滴冰涼的淚凝結在他的眼角。
笨蛋桃子。
我終於可以回來了。
但是,你怎麼卻不在了呢?
……
狂風亂雪。
夜迦對伊洛芙伸出手,輕輕地將她拉了起來。
他的手心熨帖著她的,彷彿心也相通了一般。
他憐惜地抬手為她輕揩去唇角的血跡,撫平她額角飛揚的髮絲。
夜翎默默地看著這一切。
這個女孩,對小少爺來說,真的那麼重要嗎?
抑或,小少爺真的已經找到了他所珍惜的、可以用生命去守護的人了?
他暗暗地歎了口氣。
這何嘗不是一種幸福。
長期在夜玄身邊聽之任之的他,也許永遠也無法感受到這種幸福吧。
「啊,是他!」其中一個黑衣人忽然開口大聲叫了出來,抬手指著原野的那一端,「是那個和夜孤小姐在一起的男孩!」
夜翎和其他另外幾個黑衣人循聲望去。
果然,深深的雪地中,有一名少年孤單地僵立著。
他不知道已經在那裡站了多久,單薄的身影在咆哮的風中彷彿隨時都有可能倒下,雪花落滿了他的雙肩,他的表情模糊,但眼神中的頹廢和絕望卻是那樣的清晰。
所有人都看到了他。
就在那一瞬,伊洛芙如觸電一般地鬆開了夜迦的手!
她慌亂地低下頭,想要隱藏起自己的表情,微微顫抖的背脊還是洩露了她不安的情緒。
夜迦的手心陡然一涼。
就在看到那個少年的身影時,他想,他是明白了。
淒涼的笑如同破碎的雪片,搖搖欲墜地掛在他的唇角。
伊洛芙手腳冰涼。
赤月漣和夜迦。
她不敢再去看他們任何一個人。
明明已經決定要留在夜迦的身邊,明明以為已經收拾好全部雜亂不清的情緒,可是,剛剛築起的堤防在看到他的那一刻,便全然瓦解,潰不成軍。
一個黑髮的少女朝赤月漣奔來。
雪很深,黑髮少女每邁出一步都是那樣的艱難,無論她摔了多少跤,她還是一次又一次地站起來。
——彷彿就算是爬,她也要到他的身邊去。
夜翎悄悄地示意身邊的兩名黑衣人開始行動。
黑衣人得到命令,飛速地閃身上前,一眨眼的工夫便擋在了夜孤的面前。他們抓住夜孤的手臂,不管她如何反抗,仍舊無法掙脫黑衣人的控制。
「小姐,對不起了。」其中一名黑衣人在她的耳畔低聲說了句,便將昏迷咒打入了她的體內。
夜孤原本拚命掙扎著的身體忽地僵硬了起來,她琉璃般的眼瞳無助地望向天空,然後,漸漸地,失去了神采。
她緩緩垂下的眼睫彷彿蝴蝶破碎的翅膀。
在失去意識的最後一剎那,她看到赤月漣震怒的眼神。
看到他揮拳去打給她施咒的黑衣人,然後,輕易地再被對方打倒。
站起來,再摔倒下去。
一切再也看不清晰。
一滴眼淚乾涸在她的唇邊。
她終於閉上眼睛,世界重歸黑暗,無邊無際的寂靜如一場紛紛揚揚的大雪,鋪天蓋地地覆蓋住她的生命。
「拿下他,不要打死,留下一口氣便可以。」看著仍舊在掙扎著反抗的赤月漣,夜翎再次沉聲下令。
身邊的一名黑衣人伸出了手掌。
掌心中倏然冒出的黑色的火球點燃了伊洛芙驚恐的雙眼。
而那名少年,已然筋疲力盡地跪倒在雪地中,低垂的頭,毫無血色的手指,彷彿一隻瀕死的動物。
她開始跑。
彷彿只是本能,彷彿只是身體的動作。
腦海中一片空白。
無數雪片抽打在她的臉頰上,強烈的風吹得她幾乎睜不開眼睛。
夜迦驚慌失措地伸手想要拉住她,卻只來得及觸到她冰涼的手指。他的臉色如雪一樣蒼白,他失神地看著她越跑越遠,彷彿要離開他的生命。
不是說好要留在他的身邊。
怎麼可以這麼快就反悔。
黑色的火焰飛速地射出黑衣人的掌心——!
所有人的尖叫聲如利刃一般擦過伊洛芙的耳邊。
她終於跑到了少年的面前。
深深地看他一眼,彷彿他就是自己生命的全部。
停下腳步,堅定地轉過身去——
眼前忽然一片金光燦爛,她感覺自己的身體飛了起來,胸口已經感覺不到疼痛,飛濺的鮮血如盛夏的櫻花,熱烈地盛開在深深的雪地。
有人撕心裂肺地尖叫,有人垂胸頓足地痛哭。
可是,她都聽不到。
在意識逐漸消散之前,她感覺到有什麼東西在她的胸口碎裂開來。
一個項墜。
火光的照耀下,項墜碎裂開來,裡面的照片如風中的花瓣一般輕巧地飄著。
它在她的眼前緩慢地上下翻飛著,如同電影中的慢放鏡頭。
照片裡的女孩皺著眉頭,生氣地撅著嘴巴,臉蛋在陽光的照耀下,紅潤得像一隻可愛的水蜜桃。
照片裡的少年,神清氣爽地笑著,星辰一般璀璨的雙眼隱藏著無法捉摸的溫柔,勾起的唇角彷彿能積聚天地所有的光華,讓一切全都黯然失色。
那一刻,好像有誰在對她說——
「我希望,你一直戴著它。」
……
沉悶的疼痛在她的腦中轟然炸開!!
然後,所有的光線,所有的喧鬧都如泡沫一般消失了。
接踵而來的,便是觸摸不到邊際的黑暗和死寂。
***
不知道被背著跑了多久,梵綺兒終於感覺自己被放了下來。
嗓子已經喊啞,一路反抗,她也沒有多餘的力氣掙扎了。
梵綺兒無奈地歎了口氣,沒想到她也有被人暗算的一天,呆在這不見天日的口袋裡也無法施魔法,接下來只好聽天由命吧。
但出乎意料的是,那人卻解開了了袋子的束縛,將梵綺兒從裡面放了出來。
這是一個小小的山洞,入口十分隱蔽,不仔細觀察是無法發現的。山洞的頂端有個茶碗大的洞口,細碎的光線從那裡漏下來,讓這山洞看起來不那麼陰暗。
因為一直遮擋住光線的袋子被人撤去,突如其來的明亮讓梵綺兒的眼睛十分的不舒服,她連忙抬手遮住雙眼,好一會兒她的眼睛才逐漸適應了白天的光線。
「怎麼是你?」梵綺兒驚愕地張大了嘴巴。
睜開眼睛,出現在她面前的人竟然是戴著面具的魄月。
「原來,你也是黯夜一夥的。」梵綺兒冷哼了一聲,「怎麼這麼快就把我放出來了?不怕我攻擊你嗎?」
魄月沒有答話,只是伸出食指靠在唇邊,示意她不要大聲說話。
「難道你小看我?」梵綺兒心中一怒,揮手就是一道凌厲的風刃,直直地朝魄月的面部劈去!
魄月沒有躲閃,只是抬手輕巧地一擋,一陣金色光芒閃過,梵綺兒快速而銳利的攻擊就這樣輕輕鬆鬆地被化解了。
那道金光晃得梵綺兒眼前一花,她居然愣愣地呆住了。
不是因為她的攻擊如此輕易地就被化解。
而是因為魄月剛才所使用的魔法。
——那不是瞬的「光之翼」嗎?
那麼熟悉的眼神,還有那似曾相識的魔法……
「你呆在這裡不要動,我去找點吃的回來。」正怔住的梵綺兒被魄月的一句話而打斷了思緒。
魄月並不多話,很沉穩的聲音一下一下地敲打著梵綺兒的耳膜。
梵綺兒原本跳得很快的心悄悄地停滯了一下。
——那不是瞬的聲音。
「我為什麼要聽你的?」梵綺兒鎮定了一下情緒,挑釁般地斜視著他,「你是來抓我回黯夜的,我當然要想辦法逃跑。」
「滿世界都是抓你的人,你想逃到哪裡?」魄月的聲音帶著一點玩味的笑意。
「總比被你關在這裡好。」梵綺兒不屑地挑了挑眉。
「等過了今晚,我就送你回澄空。」魄月沒有在意她的態度,自顧自地說道。
「送我回澄空?」梵綺兒失笑,「你腦子壞掉了吧?抓到我不是應該第一時間帶去黯夜領功的嗎?雖然我並不知道你抓我要做什麼。」
魄月只笑了笑,並沒有打算再同她爭辯,轉身便想離開。
「等一下。」梵綺兒叫住了他。
魄月停下腳步,轉過身去。
「你為什麼要戴面具?」梵綺兒皺起眉,「是為了要隱藏什麼嗎?」
「呵,當然是因為我長得很醜,怕嚇到人。」魄月說得理所當然,也沒有絲毫的猶豫。
梵綺兒半信半疑地沒有再問,只是看著他從狹小的洞口中爬了出去,再謹慎地在洞口外用魔法做了障礙,以確保除了他之外沒有人能發現這個入口。
洞裡寒氣逼人,梵綺兒勉強用洞裡的幾根干樹枝生了一把火,由於她對炎系魔法運用得不是非常熟練,火一下就熄滅了,再燃起來,又再熄滅,梵綺兒不耐煩地一腳將木柴踢到了一邊。
透過頂上茶碗大的缺口,梵綺兒發現天色已經越來越暗了。
冬天的夜晚原本就長,太陽又提早地轉到地球的另外一面,原本就十分寒冷的天氣更是隨著夜晚的來臨讓溫度再生生地低下去了幾度,凍得讓人牙齒打顫。
梵綺兒裹緊了袍子坐在冰涼的石頭上,中午沒吃什麼午飯,肚子裡更是空得難受,只好不斷地嚥著口水來緩解喉嚨裡難受的感覺。
她用力地搓著凍得發紅的雙手,雙眼盯著洞口,暗暗抱怨魄月動作太慢,怎麼去了那麼久還沒回來。
一個人安安靜靜的時候,往往就會胡思亂想。
也許,眼神的相似,和魔法的相似,都是個偶然。
魄月,是個奇怪的人。
裝扮奇怪,行為奇怪,思想也奇怪。
最奇怪的是他給人的感覺。
明明覺得他很熟悉了,可是下一刻你又會發覺他是那樣的陌生。
他不是黯夜的人嗎?可為什麼他看起來好像是在幫她?
梵綺兒撓撓頭。
她還沒有問他,平安夜的那天,為什麼會突然想要邀請她跳舞。
也許,是瞬的靈魂偷偷地附在了魄月的身上?也許是因為魄月對自己一見鍾情?也許他接近自已是另有目的?
……
就在她百般猜測天馬行空之際,洞口傳來一陣響動。
梵綺兒仰起頭,只見魄月拎著幾隻凍死的野兔,從洞口鑽了進來。他身上落滿了雪花,頭上,肩上都是,幾乎要結成一層厚厚的冰塊了。
「好久不見。」梵綺兒撅著嘴巴調侃他。
魄月仍舊沒有接話,甚至彷彿連看她都沒有看,便徑直開始拾起剛才被梵綺兒踢得七零八落的木柴,用魔法生起了火。
明亮的火光跳躍著,小小的山洞內多了一抹光明和溫暖,她的神情也隨著溫度的升高而柔和了下來。
梵綺兒放在膝蓋上的手指漸漸地蜷縮了起來,眼神也逐漸變得恍惚。
每當睏倦時,她幾乎都會有類似的動作。
「睡一覺吧,烤好了兔子叫你起來。」魄月將樹枝的一頭削得尖銳,穿起野兔,架在了火上。
梵綺兒吸了吸鼻子,順從地點了點頭。
表面雖然平靜,心下卻是很驚訝的。
他怎麼知道自己困了?或許……又是巧合?
魄月脫下自己身上的袍子,很認真地用樹枝刷下上面所有的冰雪,又放在火上稍微地烤了烤,確認它足夠的乾燥溫暖之後,才將它平鋪在了地上。
「睡吧。」他指了指斗篷。
「你不冷麼?」梵綺兒看著他裡面只穿著一件毛衣,在這樣冰涼的夜裡要如何御寒?
「我離火近一些。」他淡淡地說著,轉動著穿著兔子的樹枝。
「那……你冷的話,一定要說啊。」梵綺兒訥訥地叮囑了一句,便在袍子上躺了下來。
溫暖的棉制袍子,上面彷彿還殘留著他的體溫,躺在上面格外地令人安心。
拋去腦海中的雜念,閉上雙眼,梵綺兒很快便疲倦地進入了夢鄉。
火光將她的臉照得紅彤彤,熟睡時的她少了些平時驕傲的銳氣,而多了分孩子氣的可愛。
一隻手輕輕地落在她的臉頰上。
留戀地停留,輕輕地觸碰,彷彿她是最珍貴的寶物。
魄月戴著面具的側臉模糊在深深的黑影中,很難想像在那副面具下,他真實的表情。
山洞外是寒冷的霜天。
山洞內卻溫暖而舒心。
幾片雪花從山洞頂部的小洞中落了下來,又在觸碰到火苗的剎那間融化。
魄月再次坐回火堆前,專心地烤著兔肉。
兔子幾乎已經烤熟。
淡淡的香味流轉在這小小的洞穴中。
……
燦爛的陽光,如同夢境一般澄澈無瑕的天空,寶石藍的顏色格外的耀眼。
風柔和地吹過樹梢,一條比直而安靜的小路,直直地通往教學樓。
「梵——綺——兒——!」亞麻色頭髮的少年笑嘻嘻地叫她。
「幹嘛?!」她沒好氣地轉過身,卻不敢直視他的眼睛,「煩死了!」
嘴上罵罵咧咧,心裡卻想著能跑多遠就跑多遠。
就在她下決心加快腳程的時候,少年卻一個箭步繞到了她的身前,擋住她的去路。
「七翼瞬。」梵綺兒無奈地咬著牙,「我今天早上有會要開,趕時間,麻煩請你不要讓我遲到。」
「哦?開什麼會?」少年裝出一副很好奇的模樣。
「少白癡了,學生會開會,你又不是不知道。」梵綺兒想繞開他,可惜他的防守卻滴水不漏,連一個破綻都找不到。
「那會議取消了。」他依舊笑嘻嘻。
「騙人!什麼時候?」梵綺兒吃驚地看著他。
「剛才呀。」少年悠閒地摸著鼻子,「我是學生會會長,當然我說了算。」
「神經!」梵綺兒推了他一把,卻順勢被他握住了手腕。
力道拿捏得剛剛好,既沒有弄痛她,又使她無法輕易掙脫。他掌心的溫熱熨過她手腕的肌膚,他忽然認真起來的眼神彷彿一道電流,酥麻地流遍她的全身。
於是,她低下頭,不敢再看,大腦暫停運轉,手也只好任由他握著,呆呆地忘記了反抗。
「小綺,你還要躲我多久?」七翼瞬的眉頭輕輕地皺起,他低下頭,對上她閃躲的雙眼,「自從海邊度假回來,你就一直在躲我。」
「誰……誰叫你要說那些奇怪的話。」梵綺兒想要扯開話題,卻怎麼也想不出其他更好的回答。
「哼,你果然是在躲我。」他孩子氣地鼓起雙頰,露出受傷眼神的雙眸指控般地盯著她。
「我沒有……」她的聲音細若蟲鳴,以往面對他時那股橫掃千鈞的氣勢,在他的逼視下蕩然無存。
「那現在,你是否可以給我答覆?」少年依舊不依不饒。
小路兩旁,幾片粉紅色的花瓣從盛夏的櫻花樹上飄落下來,落在少女的發頂。
「不知道啦。」梵綺兒混亂地一跺腳。
「嗯,我知道了。」七翼瞬鬆開了她的手腕,難過地轉開臉。
過長的劉海遮住了他的表情。
梵綺兒的手臂一下子垂落到身前,突如其來的失重感覺和他落寞的側臉,讓她覺得有些不知所措。
「原來小綺你討厭我。」少年受傷的聲音讓人心疼,「是因為討厭我,所以才躲著我。」
「我哪有!」梵綺兒下意識地否認。
「就算你不討厭我,那肯定也不喜歡我。」他的頭低了下去,寂寞的影子寥寥地投射在小路上。
「我沒有不喜歡你。」不忍看到他難過的樣子,梵綺兒一咬牙,心一橫便說出了真心話。
「那是什麼意思?」七翼瞬仍舊沒有抬起頭,不過聲音聽上去沒有剛才那麼沮喪了。
梵綺兒幾乎是氣絕一般地閉上眼睛。
好吧,要頭一顆要命一條,反正都要被他折磨,還不如早點超生的好。
「我喜歡你,行了吧?」她認命般地說。
「真的嗎?!」
面前的少年驀地抬起頭來,臉上燦爛的神情把她嚇了一大跳。
梵綺兒疑惑地盯著他——這麼開心的表情,彷彿剛才那些沮喪和難過全都沒有存在過一樣……
「小綺說她喜歡我哦——!」少年清亮好聽的嗓音迴盪在整個寂靜的小路。
梵綺兒臉一紅,正準備罵他,剛抬起頭,卻被他一把攬進了懷裡。
他在笑,爽朗的笑聲讓他的胸腔輕輕地震動,梵綺兒被迫靠在他的胸前,那有力的心跳聲一下一下地敲打著她的耳膜。
他的身上有股恬淡的青草香味,衣服上還有彷彿被陽光漿洗過的味道。
那一刻,她甚至懷疑到底是不是夢。
兩人並肩走在通往學校的小路上,七翼瞬很開心地牽著她的手前後搖晃著,兩個人像結伴過馬路的小學生。
「小綺,你有沒有一種幸福的感覺?」他瞇起好看的雙眼,笑得露出整齊的牙齒。
幸福的感覺嗎?
梵綺兒露出白癡的表情。
拋開這個不談,為什麼她會覺得有種受騙的感覺……
就在她胡思亂想之際,七翼瞬突然停了下來,由於他還拉著她的手,由於反作用力,她也被扯著轉了個身停了下來,兩個人面對面站著。
「你幹嘛?」梵綺兒看著他越靠越近,不由自主地往後縮了縮。
沒想到,他卻伸出手,扶住了她的後腦。
兩人的距離逐漸地縮短,熱氣火速地蔓延。
梵綺兒緊緊地閉起雙眼,不敢面對他越來越近的俊臉。
腦海中無力地閃過幾個念頭——要是他敢,要是他敢,她就馬上踹飛他……
「呼∼」
輕飄飄的吹氣聲在她的發頂響起。
一片粉紅色的櫻花瓣旋轉著飄了起來,最後緩慢地落在她的鞋尖上。
梵綺兒驚訝地盯著那片花瓣,再驚訝地盯住一臉無辜的七翼瞬。
「原來……你不是……」她的聲音再度減小了好幾個分貝,最後乾脆啜嚅著消失在口中。
「我不是什麼?」他仍舊帶著無辜的表情反問道。
梵綺兒支支吾吾地說沒什麼沒什麼,什麼都沒有。
隨即,他無辜的表情立刻換成了可惡的壞笑。
「小綺,你是不是在期待什麼?」七翼瞬饒有興趣地盯著她,抬手撫著下巴。
「我哪有!神經!快點上學!遲到了看你這個學生會會長還怎麼混!」梵綺兒忽然提高了音量。
心虛歸心虛,氣勢上還是不能一直居於弱勢的。
要不如果將來被他吃定了,她多吃虧啊。
「嘖嘖,真兇。」七翼瞬笑著撇撇嘴,將轉身要逃的她再度輕易地拉了回來。
「你……」她還想說些什麼,卻因為他忽地落在她額上的一個吻,而噤了聲。
他溫暖乾燥的唇輕輕地吻著她的額頭。
彷彿花瓣一樣芬芳,彷彿初雪一般柔軟。
而她的心,就好似夏天的糖果,在燦爛而溫暖的陽光照射之下,一點一點,甜蜜地融化。
……
不知道過了多久。
梵綺兒惺忪地睜開了眼睛。
也許是因為洞外呼嘯而過的風聲。
也許,是因為夢,該醒了。
不由自主地抬起手,卻摸到了眼角一滴溫熱的眼淚。
——彷彿是所有回憶發酵而成的珍貴的眼淚。
她慢慢地坐了起來,看到魄月仍舊坐在火旁,不時地往裡面加些柴火,以保證火繼續旺盛地燃燒下去。
早已經烤好的兔子放在一邊,散發出淡淡的香氣。
「肉已經熟了,但看你睡得太熟,不好意思叫你。」魄月看到她起身,便站了起來,將烤好的兔子遞了上去。
「……謝謝。」她淡淡地道聲謝,將烤肉接了過來。
「你慢慢吃,我先睡一覺,等你吃好了想繼續睡時,再叫我起來。」魄月看上去也十分疲倦,他走到山洞的另一角,隨意地躺下,將雙手枕在腦後,便閉上了眼睛。
隔著跳躍的火光,梵綺兒覺得他修長的身形有些模糊。
他大概也是很累了吧。
但是為了不讓火熄滅,為了讓她睡得安心一些,他還是撐到了現在。
梵綺兒看向他的眼神多了一點感激和感動。
她默默地吃起了烤肉,肉烤得恰倒好處,肉質很嫩,完全沒有因為烤得過熟而失去了韌性,也許是因為沒有放任何調料,吃起來有一種莫名的香氣,令人越吃越想吃。
確實是餓了,轉眼間,梵綺兒便吃下了大半塊的兔肉,胃裡有種滿足的飽脹感,暖暖地一路燒上來。
梵綺兒揉揉眼睛,睏倦的感覺又再度襲來,但她還是強打起了精神。
雖然魄月叮囑過讓她吃完之後叫他,但是,他畢竟也累了,就讓她來照顧火堆,讓他多睡一會吧。
梵綺兒輕手輕腳地移動到火前,盯著跳躍的火焰,抱著雙膝,看著魄月的面具發呆。
面具製作得並不細緻,粗糙的銀製表面只有幾個簡單的弧度,透過面具也只能看到他緊閉著的雙眼,和有著少許青色胡茬的下巴。
他笑起來的時候,原本緊繃著的下巴會悄悄地放鬆,所以,只要瞭解他的人,就能夠知道他什麼時候在笑。
她的目光一邊又一邊地爬過他戴著面具的臉龐。
這張面具下,究竟藏了一張什麼樣的臉?
那樣熟悉的眼神,到底屬於一個什麼樣的主人?
這張臉,笑起來是什麼樣子?
危險的好奇心在梵綺兒的腦海中不斷地膨脹著,無法壓抑。
一些連她自己都覺得可笑而荒唐的念頭,不斷地驅使著她去做一件事。
——假如瞬沒有死,假如魄月就是瞬,為了不暴露身份,而假裝成別人,在她的身邊默默地照顧她。
這些念頭如同病毒一般瘋狂地繁殖增長,幾乎控制了她的行動。
直到她發現自己在做什麼的時候,她的人已經來到了魄月的身前。
魄月仍舊保持原來睡著時的姿勢,他的身體隨著輕微的鼾聲平緩地起伏著,看起來睡得很熟。
梵綺兒小心地蹲了下來。
木柴在火中發出劈劈啪啪的輕響。
她壓抑下自己越來越快的心跳,慢慢地,朝那個冰冷的面具伸出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