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迦,到爸爸這裡來。」
「爸爸,我今天有很努力地學咒語哦。」
「嗯,小迦是個乖孩子,爸爸最喜歡小迦了。」
「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了……」
「比喜歡哥哥還喜歡我嗎?」
「……當然。」
「好高興!」
「那……爸爸問小迦一件事情。」
「好!」
「以後不管爸爸叫你做什麼事情,你都會為爸爸做的,對吧?」
「嗯!我一定永遠聽爸爸的話!」
「小迦真是個乖孩子……爸爸最喜歡小迦了……」
「我也最喜歡爸爸了!爸爸是天下第一厲害的人!」
……
我是夜迦,是爸爸的兒子,我一定要很努力很努力地學習魔法。
我要成為爸爸的驕傲。
……
「爸爸,我又學會一個新的咒語……」小夜迦興沖沖地跑過走廊奔向爸爸的房間。
「主人……您的意思是?」
爸爸的房間裡,有別人?
小夜迦停下腳步,透過虛掩的門向裡面看著。
「我已經等了太久……」
爸爸的聲音,跟平常不太一樣啊。
好像有什麼醞釀已久即將爆發的情緒,隨著壓抑的話語慢慢地逸出。
「要將二少爺,作為祭品嗎……?」這聲音帶著不可置信的疑問。
「……只有這個辦法。」
祭品?
小夜迦驚詫地忘記了呼吸。
什麼意思?
要將自己,作為祭品?
「主人會失去二少爺的。」低沉的聲音裡有一絲難以捉摸的心痛。
「為了強大,為了稱霸,我只好犧牲自己的骨肉。」冰冷的聲音帶著殘忍的線條,讓門外的男孩霎時間感覺到鑽心剜骨的疼痛。
「那是他的宿命。」
最後的話語,帶著最殘酷的尾音。
一切似乎都在夜迦的面前轟然坍塌,所有曾經說過的話語,真實的,虛假的,從四面八方襲來交織成一張惡魔的大網,他陷在裡面無法動彈,無法呼吸。
……
「嗯,小迦是個乖孩子,爸爸最喜歡小迦了。」
「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了……」
「比喜歡哥哥還喜歡我嗎?」
「……當然。」
「好高興!」
「那……爸爸問小迦一件事情。」
「好!」
「以後不管爸爸叫你做什麼事情,你都會為爸爸做的,對吧?」
……
不管是什麼事情,都會為爸爸做的。
會的。
爸爸不是最喜歡自己了嗎,爸爸不是比喜歡哥哥還要喜歡自己嗎?
可是……可是……
不,這不是真的。
這只是一場夢!這只是他無意中聽來的一個天大的笑話!
……
一隻手驀地拍了拍夜迦的肩。
所有的一切倏然從眼前消失,他大口地喘氣,彷彿溺水的人重新回到岸上一般貪戀著空氣。
四周是湧動的人群。
而他,只不過在無意識地隨著人流走動而已。
「夜迦?」身後有個熟悉又陌生的聲音遲疑地叫著他。
停下腳步,慢慢地轉過頭去。
一張略帶著擔憂的面容躍入他的眼簾。
「夜迦!太好了,你也通過第二輪考試了?之前我還一直在擔心你,如果你因為我而失去了資格,那我就……」
「這是我欠你的。」他淡淡地打斷了她的話,臉上的表情亦是淡淡的。
叫人琢磨不透。
「在第一輪考試中,我利用了你才過了關。」他側過臉去,「對我第二輪幫助你的事情,不用太在意。」
「什麼啊……這是兩回事嘛!」伊洛芙亦步亦趨地跟在他的身後,「第一輪考試你說是我幫了你,可是我根本沒有出什麼力,可是第二輪考試如果不是你,我很可能……」
「好了,過去的事情就不再提了。」他截住她的話。
我欠你的,已然還清。
他停下腳步,終於正常地露出她所熟悉的和煦笑容:「重要的是,現在,我們又都幸運地站在最後一道起跑線上了。」
「嗯!」伊洛芙開心地應道,「夜迦,你拿到幾號的號碼牌?」
他看了看手中握著的號碼牌,答道:「58號,你呢?」
「好棒!我們在同一個考場呢!我是57號耶!」伊洛芙獻寶般地拿著號碼牌在夜迦的眼前晃。
57?
夜迦臉色一黯。
看著她天真毫無防備的笑容,顯然是沒有想到57和58,這兩個如此接近的號碼,到底意味著什麼。
果然。
在宣佈她的對手將會是他時,她的臉色倏然地變白。
伊洛芙的手指輕輕地顫抖。
怎麼會是夜迦,怎麼會是夜迦呢?
經過了前兩輪的考試,她已經深深地領略了夜迦駕御魔法的能力。
他無形無色能夠迷惑他人的咒語,他完美的完全防禦,他凌厲快速的攻擊……
這樣的人……這樣的人!
她要如何打敗這樣的他!
場上,第一組考生已經開始了較量。
伊洛芙不安地抬頭看著不遠處的夜迦。
他的側臉線條凜冽而柔和,流瀉的銀白色長髮向兩邊墜下,擋住了他此刻的表情。
誰也不知道他的心裡在想些什麼。
伊洛芙咬住嘴唇。
也許,對他來說,對手是誰,結果都一樣。
***
「我認輸!我棄權!」一名考生狼狽地從地上爬了起來,倉皇地舉起手。
「196號赤月漣獲勝!」裁判高聲地宣佈結果。
下面響起零碎的掌聲和口哨聲。
赤月漣沒有理會眾人或羨慕或恭喜的眼神,逕直走出考場,直奔向第三考場。
不知道小芙的比賽怎麼樣了?
也許敗給了難纏的對手,也許她已經用她狡黠的點子僥倖獲勝了。
赤月漣笑了笑。
他決定了,不管是什麼結果,他都要好好地獎勵她,為她變她最喜歡的棉花糖。
第三考場很快便出現在赤月漣的眼前,他有些詫異地發現,不同於其他考場的喧鬧,這個考場安靜得有些詭異。
難道這個考場的考試已經全部結束了嗎?
他推開門進去,發現考場內滿滿的都是人。
可是,沒有一個人說話。
所有的人都屏息凝神地看著正在對決的兩人。
空氣僵硬得彷彿停止了流動。
「咳咳……」一聲咳嗽突兀地劃破了這令人難以忍受的靜謐。
赤月漣連忙撥開人群,擠到前面。
眼前的一切讓他差點停止了呼吸!
「咳……咳咳……」伊洛芙跪倒在地上,一手摀住腹部,另一隻手摀住嘴巴,劇烈地咳著。
她皺緊的雙眉和蜷縮的身體襯出了她此刻巨大的痛楚。
有令人觸目驚心的紅滲透到她的指縫之間。
一滴,兩滴。
雪白的地面彷彿突然盛開出了嬌小紅艷卻令人心悸的花朵。
赤月漣的心如同被萬把利刃來回地穿刺,他震怒地揚頭,看向她的對手—
夜迦。
他面無表情地靜立著,居高臨下地看著跪倒在地上的伊洛芙。
他流瀉的長髮如同浮雲一般勾勒出他修長的身材,他凜然的眼神是那樣的令人不寒而慄。
他的指間隱然還有淡淡的光芒。
那是如水一般的月光,卻帶著冰寒徹骨的殺氣。
指甲深深地掐進手心,赤月漣的唇早已咬出血痕,他怒吼著衝上擂台,卻被裁判攔下:
「比賽還沒有結束!還沒有人認輸!」
赤月漣哪裡聽得進去!電光石火間,一個帶著火焰般怒氣的攻擊魔咒裂空而來,朝著夜迦的要害部位飛去!
夜迦只是輕輕地一閃身便避過了這道因為施咒者太過憤怒而讓咒語有失準頭的魔咒,紅色的光束擊中了他身後的牆壁,雪白的牆立刻燃燒出一個巨大的洞。
「同學!我警告你!如果還有下一次的話我可以馬上向上級反映取消你的考試資格!」裁判嚴肅地拉住赤月漣沉聲警告道。
「你沒看到她變成什麼樣子了嗎!你看看她!」赤月漣激動地反手扯住裁判的衣領,另一隻手略微顫抖地指著仍然跪倒在地的伊洛芙。
「你冷靜點,比賽還沒有結束,我們會有分寸的。」裁判冷靜地撥掉他的手,壓住他顫抖的肩。
「讓我跟他打!我絕對饒不了這個人!!」赤月漣對著夜迦怒喝道。
夜迦冷冷地看著場邊掙扎大喊的赤月漣,一抹嘲弄的笑意不自覺地溜過嘴角。
何必為他人這麼拚命呢?
人與人之間不是只存在著利用和被利用的關係嗎?
就算是骨肉至親,也一樣。
「宣佈比賽結束吧。」他緩緩地開口道,瞥了一眼對面的伊洛芙,「她已經不能再打。」
「可是,她還沒有認輸或棄權。」裁判堅決地搖頭。
「沒有認輸又怎麼樣!?你沒看到她已經不行了嗎?」赤月漣死死地拽住裁判的衣領吼道。
裁判的眼中掠過一道暗光,快速地念起咒語,束縛咒出手,將赤月漣牢牢地固定在場邊的柱子上。
「你只要看著就好,裁判以外的人,都不能夠左右這場對決。」
忽地,有人發出暗暗的抽氣聲。
「還……沒有認輸……咳咳……」斷斷續續的虛弱聲音,「不要……阻撓比賽……」
「小芙!」赤月漣的眉頭深深鎖起,「不要逞強!棄權!你打不過他!」
「你又……小看我……」伊洛芙艱難地用手撐起上身,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咳咳,我才不要對豬頭漣以外的人認輸……」
「笨蛋!……」他已經說不出話。
夜迦輕輕地皺起眉。
為什麼還要站起來?
實力的差距已經很明顯。
為什麼還不要命地站起來呢?
她知不知道站起來意味著什麼?
「咳咳……夜迦……」伊洛芙擠出一絲笑容,伸出手笨拙地擦了擦唇角的血跡,「你果然……很厲害……」
話音未落,一道銀光猛地擊中了她,伊洛芙向後飛了出去,狠狠地撞到牆壁,再摔落在地上。
「混賬—!!」赤月漣瘋狂地掙扎。
場內的觀眾們都驚詫地屏住了呼吸。
裁判也緊張地看著摔倒在地上的伊洛芙,不知道到底該不該阻止這場對決。
夜迦的右手向前平伸著,指尖的光芒還未隱去,黑玉般的眼瞳裡閃著讓人難以捉摸的光澤。
「站起來,表示你仍然是我的對手。」他緩緩地垂下手臂,轉過身去,「到此為止了。」
「不……可以……」伊洛芙的聲音輕得像空氣裡的一縷塵埃,「還沒有認輸……」
在所有人驚詫的目光中,伊洛芙再一次艱難地站了起來。
「絕對……不認輸……!」伊洛芙搖晃著站直了身子,她的樣子實在是狼狽極了。
散亂的頭髮,佈滿血痕和污漬的臉。
可她的眼睛,卻亮得出奇。
夜迦震驚地揚眉。
為什麼要這樣堅持呢?
為什麼不屈服於已成定局的事?勝負明明就已經很明顯了啊!
他閉上眼睛。
屈服。
連他都已經屈服於早就決定好的命運。
……
「爸爸,我聽到了你們說的話。」夜迦驚異於自己的冷靜。
「什麼話?」一隻修長有力的手撫弄著夜迦流瀉的銀髮。
「祭品。」他弧度優美的雙唇輕輕地碰出這兩個字。
手的動作倏然僵住,夜迦覺得自己的頭髮被扯得生疼。
這幾天來,他早已經想通了。
爸爸決定好的事情,一定不會變。
他也曾見到過忤逆爸爸的人,但是那種人,無一例外地沒有好的下場。
更何況,爸爸那時說得如此的篤定。
—「為了強大,為了稱霸,我只好犧牲自己的骨肉。」
「那是他的宿命。」
是宿命,他認了。
「但是,在將我作為祭品之前,我能不能過我想要的生活。」夜迦直直看進他父親的眸子。
從現在開始,只為自己而活。
「當然可以。」
長久的沉默後,他緩緩地開口,語氣舒緩而溫柔。
他臉上和煦的笑容會讓任何一個人都覺得他是一個慈祥溫柔的好父親。
只有夜迦知道,那只不過是一個殘酷苛刻的交換條件,一個拿他的生命去交換的條件。
那一夜,他離開了家。
外面的風吹得凜冽,冰冷的空氣一寸一寸地腐蝕著他的肌膚。
皮膚上的感覺早已經麻木,他封鎖所有的感情,絕望麻痺的內心讓他能對任何一個陌生的人毫無防備地笑。
所有的喜怒哀樂都是偽裝。
他的世界裡只有他孤獨的一個人,看著早已經決定好的終點,一點一點地走向路的盡頭。
原來,只為自己而活,也可以這麼累。
……
痛楚!
手腕上灼熱的痛楚讓他從回憶中掙脫出來。
一小簇的火苗在他的手腕上安靜地燃燒著,點亮了他深邃的眸子。
對面的伊洛芙喘著粗氣,指尖的光芒如同星星之火一般跳躍著。
夜迦凝視著這逐漸熄滅的火苗,感受著手腕上隱隱的痛楚,一種說不出的感覺在心中漸漸地升騰擴大。
他抬眼看著對面那搖搖晃晃站不住腳的女孩,看著她狼狽的樣子和晶亮的眼瞳,看著地上嫣紅的血跡,看著她噙在唇邊不易察覺的笑容。
「夜迦,你知道嗎?」伊洛芙虛弱地抬起手撥開眼前的一縷頭髮,勉強地站直身子,「我的對手並不是你喲!」
他怔了怔。
「我知道自己跟你天差地別,也知道絕對不可能贏過你……」她喘著氣,擦去嘴角流出的血跡,「絕對不低頭,就算被打死也不認輸,我只想要贏過自己而已。」
她的頭髮凌亂,臉上也髒兮兮的。
可她臉上突然綻開的那朵倔強的笑容,卻讓夜迦一時失神。
所有的一切突然全部湧上心頭,兒時的記憶,父親慈祥的面龐和冰冷決絕的話語,他所背負的宿命和將要面對的未來,還有她倔強的面龐和不服輸的笑容……
……
「不……可以……」
「還沒有認輸……」
「絕對……不認輸……!」
「我的對手並不是你喲!」
「絕對不低頭,就算被打死也不認輸,我只想要贏過自己而已。」
……
一股不知名的力量在他的體內奔湧咆哮,好似要衝破一切已經決定好的命運一般。他如瀑布一般的銀髮無風自舞,燦燦月光盈滿他的右手。
沒有人看清楚夜迦是如何飛快地出手的。
連裁判也被這突如其來的攻擊驚得目瞪口呆。
赤月漣的嗓子早已經喊啞,他絕望地掙扎,渾身浴火,終於掙脫了束縛咒的控制,重重地跌在地上。
彎曲的手指沒有一絲力氣,魔法全部耗盡。
已經來不及阻止了。
夜迦的攻擊已經來到了伊洛芙的面前!
……
眼前出現一片白茫茫的月光。
世界好像安靜得沒有了聲音,她只能聽到自己一聲大過一聲的喘息,和不規律的心跳。
結束了吧?
應該要結束了呢。
可是,自己應該沒有輸吧?
因為,她可沒有說過「我棄權」,或者「我認輸」哦!
有一點點後悔。
因為,她還有好多事情想要去做啊。
比如吃一塊甜甜軟軟的棉花糖,比如跟老爸老媽一起出去逛街購物,比如和尤莉一起上學……
比如把豬頭漣氣得鼻子冒煙。
哼!真是便宜了這傢伙了!
要是她就這麼不在了,他一定會慶幸從此以後少了個大麻煩吧?
伊洛芙慢慢地閉上了眼睛。
水氣輕輕地覆上她微微顫動的睫毛。
……
攻擊停住了。
夜迦凌厲的攻擊,就這樣停在了伊洛芙的面前。
他的手心被銀色的火焰灼傷,卻沒有傷害到她分毫。
銀色的長髮滑落下來遮住了他的眼睛。
唇邊滑過一抹莫名的笑意,夜迦緩緩地將手垂下。
「我認輸。」
***
命運三女神揮動著羽翼,
鳥爪般的手執著緊握筆,
沾染宇宙的星光,
在灰藍色的命運滾動條裡,
寫下無法更改的,宿命。
***
流雲安靜地飄過天空,斑駁的樹影像毛茸茸的黑色絨布。
帶著陽光溫度的風輕柔地拂過小巧的陽台。
空氣裡漾起細小的漣漪。
「喂,在想什麼?一副呆呆的樣子。」赤月漣拿著一罐冰鎮的可樂走過來,惡作劇般地將可樂貼近伊洛芙紅潤的臉頰。
「哇!好涼!」伊洛芙連忙避開,凶巴巴地板起臉,「我一好你就欺負我!很過分吶!」
「豬,別一副母夜叉的樣子,難看死了。」赤月漣伸出手刮了刮她小巧的鼻尖。
……
伊洛芙很誇張地深呼吸。
不行,跟這傢伙鬥嘴會舊傷復發。
「考試已經結束一個星期了,沒有想過要去哪裡玩嗎?」赤月漣拉開自己的可樂,仰頭喝了一口。
離九月份的開學還有整整一個月的時間,足夠讓他們好好地放鬆一下了。
小鳥停在陽台上東啄啄西啄啄。
滿眼的花花草草在微風的吹拂下頗有韻律地左右搖擺著,像在合奏著一首無聲的圓舞曲。
「沒心情。」
伊洛芙雙手托腮,歎了口氣。
「為什麼?」赤月漣不解地挑起眉,「你,我,還有尤莉,不是都已經很順利地成為魔法學園的一員了嗎?」
「夜迦……」伊洛芙的嘴唇無意識地碰出這兩個字。
赤月漣握著易拉罐的手緊了緊,英挺的眉如麻繩一般地皺起。
伊洛芙的視線沒有焦點,一直飄悠到很遠的地方。
夜迦。
考試結束後發生的那件事情,她一幕都不會忘記。
……
就在夜迦宣佈自己輸了以後,她便如釋重負一般地倒了下去。殘留的一點意識讓她感覺到自己彷彿是被醫護人員七手八腳地抬上了擔架,從考場送了出去。
迷茫中,她還依稀聽到赤月漣啞著嗓子的呼喊,他告訴她,她贏了,他叫她不要睡過去,他叫她跟他說話。
可是她只覺得好累。
本來有些事情她是不會知道的,若不是有一個那麼大的排場攔住了醫護人員的去路。
沒有一個人開口說話。
這不尋常的安靜讓伊洛芙強打精神撐開了眼皮。
蘿雅校長正領著一群穿著黑色斗蓬的人向她的考場方向走去。
那些人都用兜帽蓋住了臉,看不清楚他們的長相。
走在蘿雅校長旁邊的那個人,雖然裝束同其他人一模一樣,但他渾身散發出的氣韻和魅力卻可以讓人如此的容易分辨出他與其他人的不同。
她聽到身邊傳來的抽氣聲。
「那是黯夜魔法學園的人。」
由於那些穿著黑色斗蓬的人實在太多,才造成了場面的擁擠。
最後,走在蘿雅校長旁邊的黑衣人抬起手,示意後面的人都不要跟來,才讓擁擠的人群稍微地有了一絲的空隙和鬆動。
然而,蘿雅校長和黑衣人的腳步卻沒有再往前走。
因為他,突然出現了。
夜迦從考場中走了出來。
伊洛芙第一次從他的淡定的眼瞳中讀出了迷惘和不安。
那個走在最前面的黑衣人上前一步,緩緩地摘下了頭上的黑色兜帽。
黑衣人背對著伊洛芙,她看不清楚他臉上的表情。
儘管視線和意識都已經模糊,可她還是能清楚地看到夜迦手指的顫抖,他緩緩地低下頭去,銀色的長髮落到身前。
「焰,過來。」黑衣人偏過頭,對著後面停住的隊伍輕聲說了一句。
只是輕輕的一句話,那聲音也能讓人想起萬年寒潭中永不漾動的死水。
伊洛芙的背脊一陣陣地發寒。
有人邁著大步走上前,他體格高大,一把便扯下了黑色兜帽,和黑衣人並排站在一起。
「父親。」夜焰恭敬地喚了聲。
夜焰和夜迦一樣有著銀色流瀉的長髮和細緻的面容,可他高大健壯的身形卻使他無法像夜迦一樣有著妖嬈傾城的感覺。
黑衣人沒有說話,只是輕輕朝夜迦的方向挑起下巴。
夜焰心領神會地來到夜迦面前。
他用沒有人聽得到的聲音對夜迦說著什麼。
空氣彷彿凝固,夜焰的嘴角似乎還殘留著一抹莫名的笑。
沒有人能預料得到,也沒有人能夠反應過來,夜迦已經被一道灰色的魔咒近距離地擊中,尖叫聲中,他的身子水平地飛了出去,狠狠地撞到牆壁,再無力癱軟地滑落下來。
巨大的響聲讓所有人瞠目結舌。
夜迦晶瑩的面容點綴著唇邊如落櫻般的血跡,那驚心動魄的美麗恍若是一個折翼的天使,從天堂墜入人間。
就在人們還沒從驚愕中回過神來的時候,又是一道灰色的魔咒伴隨著夜焰殘忍的笑向夜迦飛去。
夜迦仍是單膝跪倒在地上,沒有閃避的意思。
抑或,已經沒有能力閃避。
一道金色的咒語閃過,灰色魔咒打偏了方向。
蘿雅擋在了夜迦的面前。
她不贊同地仰起頭,右眼的眼神如鷹一般銳利。
「蘿雅?」黑衣人的聲音隱隱地湧動著強烈的不滿。
「夜玄,他有可能成為我的學生,所以,我有保護他的義務。」蘿雅鎮定地開口。
「你的學生?」黑衣人—夜玄大笑出聲。
「不管他會不會成為你的學生,他永遠都是我的兒子!」
伊洛芙心中一陣鈍痛,她似乎能感覺到在場所有人的震驚。
夜迦。
他竟然是黯夜魔法學園校長—夜玄的兒子。
這樣的人,為什麼會想要到澄空魔法學園來?
場面仍然僵持著。
蘿雅依舊堅定地擋在夜迦的面前,沒有做絲毫的讓步。
所有人都在屏息凝神地猜測著結局。
伊洛芙也想知道得更多一點,但是,醫護人員已匆匆地將她抬出了考場。
意識完全模糊之前,她依稀地聽到一聲狂妄的大笑—
「既然你這麼喜歡他,那就暫時把他借給你,不過,他是我的兒子!我總有一天會把他帶回去,絕對!」
……
長久的沉默。
陽台上的小鳥撲稜著翅膀飛走。
風鈴細碎的聲音點綴著安靜的空氣。
「這麼擔心他嗎?」赤月漣用腳尖輕輕地踢了踢空了的易拉罐。
「漣,你看過他的笑容嗎?」伊洛芙不答反問道。
赤月漣搖搖頭。
「他的笑很美,很亮,像最純淨的水晶在陽光下一樣燦爛奪目……」她眼神一黯,「雖然很美,可是,很空洞……」
第一次看到他的笑,因為驚異於它的美麗而忘記了其他。
第二次看到他的笑,卻撲捉不到他快樂的眼神。
第三次看到他的笑,竟然感覺到笑容背後的酸澀與痛楚。
別人的笑容是一種心情,而他的笑容卻彷彿只是一個動作。
一個掩飾他哀傷的動作。
……
「笨蛋!」
伊洛芙覺得自己的後腦勺被重重地拍了一下。
「喂!幹什麼?痛死了!」她摸著被拍痛的地方惡狠狠地瞪著赤月漣。
「白癡,這樣才像你。」赤月漣壞笑著說。
剛才她迷茫的眼神讓他不安。
或者,也許,是不甘。
他垂下眼簾,看著她因為生氣而皺起的雙眉,翹長的睫毛,清澈的眼睛和撅起的小嘴。
她也可曾這樣擔心過他呢?
「啊……對了!」伊洛芙突然雙手一拍,「我突然想到一個人!」
「誰?」赤月漣一臉的不解。
「我們考試之前遇到的那個名字很奇怪,人也很奇怪的,有著亞麻色頭髮的人,我好像在哪裡見過他……」
「你也有這種感覺嗎?」赤月漣撫著下巴仔細地想了想。
「澄空魔法學園三年級學生……」伊洛芙依稀回憶起雜誌上看到的話。
「上一屆魔法競賽的特別獎得主……」一張在雜誌上刊登著的照片在赤月漣的腦海裡漸漸地成型。
「澄空魔法學園學生會會長……」
「他的名字是……」
七!翼!瞬!
***
「小-綺-!」拖長了尾音的叫喊聲。
一名亞麻色頭髮的少年正迎著陽光玩世不恭地笑著,露出一排整齊的白牙。
「別用那麼肉麻的聲音叫我好不好!」紫色短髮的少女忙不迭地搓著手臂上冒出的雞皮疙瘩。
「你不要走得那麼快嘛,人家會跟不上你的。」他耍賴皮般的模樣就像一隻小狗。
「七翼瞬!」梵綺兒乾脆停下來,雙手插腰,兩眼一瞪:「你是不是閒著沒事幹,覺得人生太無聊了?」
「小綺,你不要那麼凶嘛,難得出來玩就要開開心心的啊,更何況這次是為了慶祝你考上澄空魔法學園……」
「你少在我面前晃,我就會很開心了。」梵綺兒受不了地用手摀住耳朵。
「小綺,你好無情。」七翼瞬假哭了幾聲,「幾年沒見面,你就一點都不想我嗎?」
梵綺兒乾脆裝死當沒聽到。
「喂喂,不要無視我嘛……」鍥而不捨的某人。
伊洛芙一副白癡的表情。
「為什麼來度假村也會遇到認識的人……」赤月漣頭痛地皺著眉。
「他真的是那麼厲害的人物嗎……」伊洛芙瞇著眼睛看著追在梵綺兒身後像個年糕一樣的七翼瞬。
是不是雜誌上的報導寫錯了?
「算了,快進去吧,老爸老媽等會找不到人幫忙一定又會大吼大叫的。」赤月漣指著海邊那所小巧的屋子,拍了拍仍然呆愣在原地的伊洛芙。
「哦。」伊洛芙應了聲,乖乖地提著行李向那棟白色的小樓進發。
等一切收拾妥當,天空已經可以看到稀疏的星星和如眉的上弦月。
黑得透明的夜空像寧靜的深潭,彷彿能夠看見地面上一切東西的倒影。
伊洛芙在柔軟的小床上翻了個身,眨著眼睛透過半掩的窗簾望著漆黑的天幕。
八月的海風送來大海特有的鹹澀味道,海浪舔吻沙灘的沙沙聲猶在耳畔。
獨自一人安靜的時候特別容易想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翻來覆去,還是睡不著。
伊洛芙悄悄地起床,穿著拖鞋打開房門,躡手躡腳地下了樓。
坐在白色小屋的木頭階梯上,面對著無垠的大海,視野和心情突然一起開闊起來。
海風吹亂了她的頭髮,她張開手臂,抱了滿懷的海風,快樂地笑著。
好想唱歌。
一件衣服突然罩在她的頭頂上,眼前變得一片漆黑。
「白癡,想著涼就說一聲。」赤月漣踏下兩格階梯,在她的身邊坐下。
伊洛芙七手八腳地將罩在頭頂上的衣服拽了下來,氣呼呼地瞪著身邊的少年看。
該死的豬頭漣,別的本事沒有,掃人興致的功夫倒是一流的。
瞪歸瞪,她還是老老實實地披上了赤月漣給她的外套,外套上有他淡淡的如同青草一般的恬淡味道,揮之不去地縈繞在她的鼻尖。
不自覺地併攏了腳尖,低著頭看著腳下木頭階梯歪歪斜斜的紋絡。
赤月漣伸開兩手呈大字型躺了下來。
不同於白天大海的明媚,夜晚的海是深沉的,溫潤的月光碎灑在波濤間,泛著銀色的亮光。一陣清風拂過,伴隨著海濤柔和的音律,像是在週而復始地唱著一曲亙古的歌謠。
「你也睡不著嗎?」伊洛芙偏過頭問道。
「嗯。」赤月漣低低地應了聲,看似疲憊地閉起眼睛。
朦朧的影子勾勒出他完美流暢的側臉線條,淡淡的月光如露水一般漉過他精緻的五官。長而密的睫毛像小扇子一樣在眼瞼下投下濃密的剪影,修長的身軀隨著平穩的呼吸而輕微地起伏著。
伊洛芙搖搖腦袋甩掉一時的失神,輕輕地皺起了鼻子。
這小子今天玩轉型嗎?沒事裝什麼深沉?
裹好外套站起來,甩掉拖鞋,走下木頭階梯。
細軟的沙子還留著早上太陽曬過的餘溫,像溫和的流水一般淺淺地沒過腳背。
伊洛芙無意中抬起頭望著漆黑無垠的天幕,一道不太耀眼的銀光劃著漂亮的弧線掠過天際。
「流星!—漣你快看!有流星耶!」她興奮地跳著腳,粉紅色的裙角輕輕地翻飛。
「……是墜機吧。」赤月漣涼涼地開口。
伊洛芙興奮的臉頓時黑了一半。
「你這傢伙真是一點都不懂浪漫哦!」她叉著腰走到他的面前。
不懂浪漫嗎?
赤月漣撐起身子,似笑非笑地看著她。
「可是,我剛才有許願。」
咦—?
伊洛芙眨了眨眼睛,隨即便發出一聲慘叫。
「糟糕!我沒許願!」
赤月漣嗤笑出聲。
「想不想聽聽我的願望?」他歪著頭看她,平日有些玩世不恭的眼神在月光的輝映下竟然釀出少許溫柔的成分。
海浪的沙沙聲,清晰地在耳邊迴響。
「是什麼?」伊洛芙還是忍不住好奇。
赤月漣微微地向前傾身,撐住臉頰看著她。
他直直地看進她的眼裡。
長久的對視中,她發現自己的呼吸已經漸漸地跟不上海浪的節拍,隨著心跳一起,紊亂不安。
……
「小芙!可以許願了喲!」伊媽媽關了燈,六根蠟燭在黑暗中發出微弱卻溫馨的微光。
「可以許三個生日願望!小芙別浪費喔。」伊爸爸提醒道。
「嗯!」六歲的伊洛芙重重地點了點頭,虔誠地合起手掌,閉上眼睛。
「我希望能每天都能吃到好多好多的棉花糖!」
「白癡……那樣會蛀牙的。」坐在對面的赤月漣撐著臉頰看著她。
伊媽媽和伊爸爸交換了一個失望的眼神,對正在想第二個願望的伊洛芙說:「小芙,再想想,有什麼比較有意義的願望?」
「有意義的啊……」無視對面某個掃人興致的傢伙,伊洛芙鼓著腮幫子仔細想了想。
「有了!第二個願望是明天可以不用上學!」
伊爸爸含在嘴裡的一口茶全都噴了出來。
赤月漣皺著眉頭用叉子無聊地戳著面前空空的紙盤,閒閒地開口。
「明天是星期天,這個願望作廢。」
伊媽媽仍是不死心地開導女兒:「小芙啊,這最後一個願望絕對不可以再浪費掉了喲!想想你的未來,你的家人,和你的志向啊……」
這麼深奧?
伊洛芙撇著嘴想了想。
原來生日願望也不是可以隨便亂許的。
未來,家人,和志向?
怎麼這麼麻煩……
她抬起小手撓了撓腦袋,無意中瞥到對面的赤月漣。
一個惡作劇的念頭頓時閃過她的腦海。
她壞壞地笑著,在大家的注視下開了口,說出她最後的願望。
「第三個願望是……」
……
「我只希望某個人可以一直好好的。」
他沙沙的聲音伴隨著海浪的低吟,在這安靜的夜裡格外的魅惑人心。
沙灘上,赤足的女孩疑惑地歪著頭,眼裡流露出一抹清新的迷惘。
「就算是笨蛋也沒關係,只要她一直好好的,就好。」
赤月漣站了起來,兩手平平地伸開。
海風吹亂了他的頭髮,那耀眼的紅色像是跳躍著的火苗,襯著他深邃的如星辰般的眼瞳,臉龐上還未褪盡的孩子氣,是如此的令人著迷。
「那個某人……是誰?」伊洛芙輕聲問了一句。
她的心裡也有簇小小的火苗在燒。
「是漣,喜歡的人嗎?」她竟然沒注意到自己語氣裡淡淡的鹹澀,如海水般。
赤月漣沒有回答,只是偏過頭看著她。
那樣清淡卻熾烈的眼神,她,卻讀不懂。
白色的泡沫慢慢地沒過沙灘,再無聲地隨著海浪退下。
週而復始。
良久,她才再次聽到他低沉好聽的聲音。
「某個還沒長大的笨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