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台的欄杆是金屬的。經過風吹日曬,油漆已經退色,但七兵衛刑警發現的是,在這不亮的欄杆上面有一條微微發亮的痕跡。也就是說,那是被什麼東西撩過的痕跡。微微發亮,可見是最近才出現的痕跡。
假定巖瀨幸雄是從下面爬上來,抓住這欄杆,伸手拉扯上面掛在晾衣繩的內衣。那麼,一定會留下某些痕跡,但那只是手的痕跡而已。然而,現在發現的,卻顯然是摩擦的痕跡。
「這是什麼?」七兵衛刑警問村瀨妙子。
「哼?是什麼?」村瀨妙子也歪歪頭。
「好像是繩子摩擦過的痕跡。」
「是啊。」妙子觀察了片刻說,「也許是繩子摩擦的。喏,這上面不是有一條晾衣服用的繩子嗎?也許是這繩子的—端摩擦的。」
只是繩子擦過的程度,不會留下這樣的痕跡。不過。因為村瀨妙子的嘴巴不饒人,七兵衛刑警便默默不作聲。
「總之,現在各位已經知道讓大家煩惱不安的內衣竊盜是誰了。」七兵衛刑警離開陽台出來。
「是的。不過,太意外了,做夢也沒有想到是巖瀨先生。人死了,實在不願意說他壞話,不過,這個人原來就變態嗎?」
因為事情過於出乎意料之外,村瀨妙子滿臉半信半疑的表情。
「根據我們的調查,他很受女孩子青睞歡迎,在他辦公的地方也很得女性的人緣。」
「可能,因為他長得很英俊。星期六、星期天晚上大概也有外面的女人來找他吧?」
「不,據說沒有這種情形,都是他到外面去,他時常在外面過一夜才回來。」
「哦,既然這樣,為什麼還要偷這種東西?通常偷竊內衣的人,多半是沒有機會接近女人,在這方面受到限制的人吧?」
「不,這要看個人的性情,這件事與那個是兩回事。」
「是嗎?」村瀨妙子滿臉不解的表情,喃喃說:「男人的心理實在不可理解。」
不管如何疑惑,如何不相信,反正落水管有從下面爬上去的痕跡,村瀨妙子的陽台欄杆也留下用手抓過的痕跡。
當然這些痕跡都是模糊到無法採取指紋的程度,但既然巖瀨幸雄是與村瀨妙子的內衣一起墜落於她的窗下致死,巖瀨的行徑就是不可置疑的了。
七兵衛刑警回去了。
巖瀨幸雄的屍體送出去解剖。他的親屬拍電報來,將到東京來接受他的遺骨回家鄉。
這天下午,男子公寓發出一封邀請函,內容如下:「巖瀨君不幸死亡,他所做的事,不足以讚揚。但既然人已成佛,我們同住一棟公寓者打算為他的亡魂憑弔一番。假使女子公寓這邊有人願意參加,請於傍晚六點到巖瀨君的房間來。」
對男子公寓這邊的人來說,可能是以巖瀨的死亡作為賭注的勇敢行為吧?想起來他們真的是有如此深層意識嗎?
看到這邀請函時,感到最不知所措的人是村瀨妙子。
她立刻到栗宮多加子的房間來找她商量,剛好村上照子也在那裡。便一起商量。
「無論如何我感到最不舒服,我的內衣被那個人偷竊,我感到很生氣,也很噁心,心情複雜得很。不過,男子公寓那邊送這樣的邀請函來,使我覺得這個人的死,好像一半是我的責任似的。」
「嗨嗨,村瀨小姐。」栗宮多加子以她慣有的語氣說,「你的心情,我瞭解,你實在是一位心地善良的人。要是一般人,一定氣得連看都不看了,你反而表示同情,實在令人敬服。」
「哎呀,栗宮太大,請不要為這種事煽動我。」村瀨妙子說,「無論怎麼說,人是在我的窗下墜死的,如果不去燒一炷香,我會難過得睡不著覺的。」
「是的,說得不錯。」栗宮多加子說,「村瀨小姐,這樣好了,我們也一起去;你說怎樣?村上小姐。」
栗宮多加子徵求戴眼鏡的家庭法院職員。
「方便的話,一起去怎樣?」
「晤……」
村上照子躊躇不決。到底她是在家庭法院工作的人,凡事比較理智化。按照她的想法,內衣竊盜死了,被害者這邊的人憑什麼要去悼念?說起那是巖瀨自己的過錯,罪由白取,沒有話說。不過、村上照子知道這棟公寓的同性們從以前就在背後說她不喜歡和別人交往,不容易相處。再加上進約她的人是文雅高尚的栗宮多加子,沒有勇氣拒絕。而且如果拒絕,以後不曉得又要被說得多難聽。因此,村上照子也點頭說:「好吧,我也去。」
女子公寓這邊的女士們由栗宮多加子領先,村瀨妙子、村上照子、服部和子等人,到巖瀨幸雄房間參加追悼會。
這是第一次女士們到男子公寓的房間來,她們表面上裝得安安靜靜的,但走在男子公寓的走廊時,內心壓抑不住地湧起好奇,如果看見開著門的房間,就假裝自然地斜眼偷看。
巖瀨的房間是在二樓二0五號室,來到這裡一看,男子部的房客已經濟了一大群人在裡面。不過,女士們依照年齡的順序,由栗宮多加子帶頭走進去時,橫川義彥急忙迎上來說:「請,請,請。」
「這次的事,唉,真是意外。」
地方雖然狹窄,栗宮多加子仍坐得端端莊莊,開始說些追悼的話。跟在她後面的其他小姐們都擠著站在後面。
「請燒香。」
橫川對栗宮多加子恭敬得令人不耐煩的客套話感到厭倦,同時為了讓擠在門口的其他女士進來,趕快把栗宮多加子帶到正面的遺照前面。
巖瀨幸雄在自己桌上的鏡框內,安安靜靜地望著大家。
顯然是臨時買來的黑色緞帶,斜著繫在鏡框上面。
「唉唉,多麼溫和的容貌。」
栗宮多加子恭敬地燒了一炷香,專注地望著照片。
「一朵花開得這麼短就凋謝,實在太可憐。」
並肩坐在照片旁邊的橫川、飯田等人都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一個年紀較大,可能是巖瀨幸雄任職的銀行主管,到前面來向燒香的女士們致謝。
栗宮多加子燒完香後,接著是村瀨妙子。她成為在座者注目的對象。無論如何這次的不幸事件。是由於她的陽台晾著漂亮的內衣而引起的,否則的話,巖瀨幸雄也不會冒著死亡的危險去偷竊吧。
而且每一個人都知道村瀨妙子的內衣,彷彿覆蓋棺木的鮮花一樣,撒在巖瀨幸雄身上。男子公寓的房客現在正看著那些內衣該用到的肉體的位置。然而,村瀨妙子的肉體與那些鑲著花邊的漂亮內衣給人的印象不同,毫無性感可言。面容有些憔悴,眼睛四周堆著小皺紋。
她也感覺到男士們的這種眼光,有些驕矜地燒香,簡單地合一下掌就退下來。接著是村上照子、服部和子等,按照年齡的順序燒。完香後,女士們擠靠在男士們讓出的地方,垂著眼睛看下面。
「從今以後,各位一定會覺得寂寞得多。」栗宮多加子代表女士們發言。
「例如橫川先生、飯田先生……」
稱呼每一個姓名時,她的眼光就移到這個人臉上。一個個稱呼下去,當她的眼光移到最後面一個禿頂的中年男人臉上時,短短地叫了一聲:「啊!」
「這一位不是刑警先生嗎?」
栗宮多加子大聲這樣說,使得大家都嚇了一跳。七兵衛刑警不好意思地紅著臉一鞠躬。
男子公寓的人都知道七兵衛刑警來參加追悼會,但表面上不好意思公開刑警參加他們所經辦的案子的被害人追悼會。因此,男子公寓的人雖然明知刑警另有用心,卻都佯裝若無其事。
栗宮多加子的叫聲對女士們是一種打擊,尤其是村瀨妙子,頓時改變了臉色。
「刑警先生也真辛苦。」栗宮多加子天真地說:「我以為警察人員只顧搜查,毫無人情味呢。想不到還會參加死者的追悼會,可見日本的警察也變得紳士化了。我們住在外國的時候,這是發生在巴黎的事……」
顯然又要開始炫耀外國的得意事了。但也許忽然記起場所錯誤吧,村瀨妙子迅速地撞了一下栗宮多加子的側腹。
「哎呀,我怎麼不小心多嘴起來了。」
在場的人對栗宮多加子不合乎時宜的多嘴有些討厭的樣子。
「我想,我們應該告辭了。」村瀨妙子低聲說。
「是的。好,那麼,各位先生,請原諒我們的自私,容許我們先告辭。」
栗宮多加子畢竟是年長者,她代表女士們恭恭敬敬地招呼。
女士們退出房間,經過走廊時,再度好奇地左顧右盼,偷偷探視房間。只有村瀨妙子蒼白的臉色仍然沒有恢復。
第二天早上,七兵衛刑警上班後,馬上過來坐在肥胖的主任面前。
「昨夜我去給那位被害人燒香,就是男子公寓那位。」
「辛苦羅,在電話中聽到你的聯絡,那麼女子公寓這邊的人也去了?」肥胖的室井刑警問,他記起被他偵詢的那些女性面孔。
「有,去了,村瀨妙子、栗宮多加子……」
「哦,就是那位話最多的外交官寡婦?」
「是的。還有家庭法院的戴眼鏡女士村上照子,以及女職員服部和子,一共四人。」
「有什麼變化嗎?」
「顯得最不安的,還是村瀨妙子。她們沒有想到我會參加,栗宮老太大發現我,大聲叫起來,她們才嚇了一跳。巖瀨是愉取她們的內衣而墜樓摔死的,所以是意外死亡,再加上眼光兇惡的刑警在場監視,所以她們內心一定很不高興。」
「一定的。那麼,關於村瀨妙子的陽台欄杆繩子的摩擦痕跡,你有什麼好的看法?」
「我也想不出什麼。村瀨妙子說是晾衣繩摩擦的痕跡,但我覺得她在騙人。因為沒有辦法解釋為什麼繩子會摩擦欄杆?」
「會不會是要把什麼東西放到下面去的時候,綁在繩子末端,因而摩擦出來的痕跡?」
「可是,沒有這個必要啊,東西可以從前面的走廊帶出去,何必從陽台放下去?又不是要瞞著人……」
說到這裡,一個念頭忽然鑽入七兵衛腦中,使他的表情閃動了一下,但在主任面前他不敢隨便說出來。
不過,室井組長從七兵衛的臉色已經看出了蹊蹺。
「喂,你想到了什麼?」
「什麼?」
「不必隱瞞,正說到欄杆摩擦的痕跡時,你一定想到了什麼?」
七兵衛刑警抓抓頭。
「只是忽然想起的……」
「晤,晤。」
「就是欄杆被繩子擦過的痕跡這個問題。我是認為象村瀨妙子說的,只是晾衣繩擦過的痕跡,一定不可能有那樣的程度。所以,我是認為你說的,把什麼東西綁在繩子的一端放到下面去的可能性比較大。」
「那麼,是什麼東西?」
「服部和子在鍋爐室旁邊遇見的包著紅色頭巾的女子行蹤,到現在還查不出來。打扮這麼艷麗的女人,公寓附近應該有人看見才對,可是,甚至計程車司機都沒有人來報案,在那個地點載過這種打扮的女子。簡直像在空氣中消失了一樣。這件事使我想到也許她沒有到外面去,而是進入公寓裡面。」
「晤,不錯。」
「這是我現在忽然想起的,沒有證據,也沒有憑靠,我是覺得也許她帶著另外一把鑰匙,自己開門進入村瀨妙子的房間。」
「什麼?」室井睜大了眼睛。「你的意思是說,村瀨妙子派這個女子來謀殺濱谷若子,同時讓兇手進入她不在的房間?」
「不,我還沒有想到那麼遠,只是從欄杆的繩子摩擦痕跡而臨時想起的。比方說,把那女子鮮艷的衣服綁在繩子的一端,從陽台放到下面去的工作。你也知道,紅色頭巾、紅色粗橫條紋毛衣、綠色裙子,這一身打扮給人的印象很深刻,所以在樓梯下面遇見的服部和子才會記得很清楚。」
「晤,不錯……」室井伸手按著額,「這樣說的話,就是村瀨妙子讓這女性去殺害濱谷若子。行兇時間,她另外安排不在現場的證明。事先與兇手約好,給兇手鑰匙,逃到村瀨妙子的房間去。所以,外面的人才沒有任何人看見她。是不是這樣?」
「是的。」
「這女子脫下那一身鮮艷的衣服,換上樸素的衣服。然後把脫下來的毛衣裙子等,加上放在臉盆內的被害人的東西,以及絞殺用的毛巾,綁在繩子上,從陽台放下去。然後她本人再去取那些東西,是嗎?」
「喂,是的。」正如七兵衛自己說的,這理論尚未經過整理,所以越說他越有信心。
「那麼,用繩子把這些東西放到下面去的理由是什麼?兇手只要換了衣服,東西用包巾什麼的包起來,不就可以大大方方從村瀨妙子的房間走出去?」
「哦,對是對……」
「再說,這樣引人注目的女性進入村瀨妙子的房間,公寓的人會沒有看見嗎?時間確實晚了些,但那時候有人走道走廊,這些人不可能不會注意到這麼鮮艷的服裝。」
「……」
「除非這兩點得到解答,否則你的想法就缺少證據。不過,由陽台欄杆的擦痕想到這樣的問題確實很有趣。那麼,還有沒有別的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