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之後,阿問果然毫髮無傷地回來了。他一回來就坐下沒有說話,有點尷尬,我思索要問什麼?
「你的天使?」我小心翼翼地問。
「嗯……」他應了一聲後看著球場沒說話。
「蠻漂亮的……」我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我得走了。抱歉,剛才謝謝你。」阿問起身拍拍身上的灰塵,看到黃子捷便伸出手來,黃子捷笑笑沒說什麼,跟阿問握了手。「那,拜拜窗」我只能這麼說。他微笑著轉身走了。
看著阿問落寞走遠的身影,我整個心都揪在一塊了。阿問一定很難過吧,而我卻不知道怎麼才能安慰他。我還是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沒進步。阿問還是喜歡他的天使。
「怎麼啦?帥哥走你就歎氣。好歹我也算帥哥吧窗」黃子捷逗我笑,我卻覺得很無力,沒搭腔。
「喂,你會不會覺得我很沒用啊?」我的心情忽然變得很Down,起身走出籃球場……
黃子捷不知道何時跟上,用手摸摸我的頭,一種極溫柔的感覺,像是在說那不是我的錯。抬頭看黃子捷嘴角揚起的微笑,忽然讓我覺得很想哭。
「咦?你不是來找怡君的?」整理好自己的情緒後問他,「是啊!她打電話給我。不過約晚上8點,還早。」
「那你這麼早來做啥?不是說不給驚喜的嗎?呵。」我用手肘推推他笑著說,他笑了笑,然後搖搖頭。「沒啊,我找你啊……去吃飯吧——」他語出驚人,我一頭霧水。
「跟我吃飯?為什麼?該不會窮到要我請?」我笑著說。「我請,可以了吧?小姐,賞個光吧!呵呵——」
「好啊,反正人都要吃飯。跟誰吃無所謂。不過你沒事找我吃飯喔?有點怪!」我吐吐舌頭。
「呵,犒賞你把我的外套洗得很乾淨啊。走吧窗我的車停那邊!」他拉著我從左邊走去。「那我要回去拿安全帽吧——」我指指宿舍那邊。
「大小姐!小弟我今天開車,你要坐車戴安全帽的話,我不反對。只是我會覺得很丟臉啦。」他邊笑邊拉著我走到停車的地方,我瞪大眼睛。
「你開車啊?」我望著他說,他笑著點頭沒說話。喔,那他肯定是那種家裡很有錢被寵壞的小孩。「紈褲子弟……」我冷不防地說出心底的話,他望著我說:「呵,你叫我啊。」我用力地點點頭,他笑得很開心,也不反駁。
黃子捷開的車看起來很高級。一輛深靛色的奧迪,就是四個圈的那一種。這車和他很搭配,讓人不得不承認他的確有他吸引人的地方。這時,我才開始注意他今天的穿著。由於頭髮有些長,他把頭髮紮成馬尾。我不喜歡男孩子頭髮太短或太長,他的頭髮就是太長,看起來一副玩世不恭的樣子。不過他的五官突出,反而很適合他的臉型。深藍色的短領毛衣加上藍色直筒牛仔褲和一雙半筒靴子,有一種特別的氣質。
他幫我開了車門,讓我坐進去,呦,還真體貼。不過他一坐進來,我就盯著他瞧,他開口說:「幹嘛?愛上我啦?」
「神經窗我在想你怎麼不去剪頭髮。」我順手拉了拉他的馬尾,「短一點比較好看。」
「是嗎?這樣不是很帥嗎?帥哥留啥頭髮都帥嘛窗」他拉拉前面掉下來的劉海,轉過來對我笑著說。我白他一眼,超自戀的啦窗「要吃什麼?」我懶得再跟他討論頭髮的問題。
「嗯,吃日本料理。」他邊開車邊說。我高興地大叫:「喂喂喂,我很喜歡吃日本料理耶!」
「什麼喂?我叫黃子捷啊,你不是知道的嗎?呵呵———走吧,我知道台北有一家日本料理很好吃。」咦?去台北吃。很遠耶窗我忽然警覺到不該跟他去這麼遠吃飯。
「台北?太遠了吧……你不是跟怡君約晚上8點?這樣來回根本來不及。」我望著他有點焦急地說。
沒想到他笑著跟我說:「嘿嘿嘿———來不及了。你上賊船了。」然後繼續開他的車。
不知道黃子捷的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一股不安湧上我心頭。
我對朋友的朋友,包括男朋友都不習慣有什麼牽扯,黃子捷是怡君的男朋友,雖說只是其中之一,但是我以女人的直覺可以瞭解怡君在眾多男友之中,最愛黃子捷。
飯後,黃子捷沒有馬上回桃園,反而將車開到陽明山去了。我看看手錶,已經過了8點。「你跟怡君的約會遲到了……」
正在這時,他的手機音樂響了。「怡君,我現在走不開,改天再補償你,你乖窗好不好——嗯,拜拜。」這油腔滑調的傢伙,怡君竟然沒有死纏爛打地問下去,她對黃子捷倒是很縱容。
等等,有沒有搞錯?黃子捷為了我推掉跟怡君的約會?窗這是什麼意思?……我回頭看著他。
「到了。嗯?怎麼了?你沒必要這麼生氣地瞪我吧。呵呵——帶你上來散散心罷了。你那幾斤肉賣不了多少錢啦窗」他微笑著看我,拿他沒轍。
黃子捷與怡君的分手
到了陽明山後我下了車,一陣涼風吹來真的有點冷。我走到看台那邊的木椅坐下看台北市的夜景,很奇妙的感覺,心情變得舒暢多了。
正當我下意識地搓著手臂時,一件藍色外套披了上來。「想冷死啊窗感冒才好的人別逞強。」黃子捷說著便伸了個懶腰,還在我旁邊坐下來。我們沒有說話,只是看著台北市的夜景。
今天真是蠻沒用的,一個對愛不坦率的人始終是沒辦法冒險的。對於阿問,我幾乎不敢正視自己的感情。只是一個莫名其妙的夜晚,我看見莫名其妙的阿問,等著莫名其妙的天使。是那雙眼睛的憂鬱吸引了我?還是那份癡情等待天使的心感動了我?我從來沒認真問過自己在乎的是什麼,連放手去揮霍的勇氣都沒有,有時候我羨慕怡君對愛的掌控力。
「你沒有必要勉強自己,順其自然不是很好?」黃子捷笑著看我,順手摸摸我的頭。就好像他完全知道我在想什麼一樣,我有點驚訝,望著他的笑容。
黃子捷起身走向前方,抬頭看著天空好一會都沒有說話。我望著他顯得孤單的身影,也許在他的笑臉之下有著不可言說的秘密。
「我會去剪頭髮。」他解下馬尾,讓長及肩頭的頭髮隨風飄,然後轉身說:「只要你喜歡,我就會去做。」這個黃子捷在說什麼傻話?我都快昏倒了。
在那之後的大約兩個禮拜我都沒有見到黃子捷,當然,我也就把他的話當作是玩笑一場。而阿問也消失得無影無蹤了,我強迫自己把阿問當作是一場夢,然後努力忘記。
一如往常的我正坐在電腦前面做我要命的畢業製作,這個月底就得超前進度,真的有些吃緊,只能拚命了。「鈴……」我拿過電話。
「喂?小華喔,我吳宇凡,梅芬說等會要到你這裡來。」喔,是班上一個男同學。他也住鄉公所附近,梅芬跟他同一組做畢業製作。「喔,我知道了。」
「對了。大哥說今天要去吃小籠包。」吳宇凡說話總是很慢。
「喔,瞭解。凌晨1點在你家門口集合,對吧?OK,拜拜窗」
掛上電話之後,我才閉上酸痛的眼睛休息,門鈴就響了。梅芬來了嗎?我拉拉衣服撥撥頭髮去開門,誰知道站在門口的是雙眼紅腫含著淚水的怡君。她一開門就拉住我哭,一頭霧水的我只好先叫她進來坐。
我倒了杯溫開水給她說:「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
半天,怡君才起身抽咽地說:「我男朋友說要跟我分手。」嗯?我總不能問是哪一個男朋友吧?「嗚,子捷他不要我了。」她說完又繼續哭。
黃子捷?「你們不是挺好的……」我講得有點心虛,只希望不是因為我的關係。可是那晚在陽明山上的畫面不斷地浮現,我一想到他解下馬尾回頭的那一臉笑容,心就撲通撲通跳得超快的。
「我也不知道。他剛才來找我,什麼理由都沒說就要分手。」她繼續抽泣。
門鈴又響了,梅芬來了嗎?我猶豫著開了門,啊,黃子捷……
他就站在門口看著我,一言不發……啊,他把頭髮剪掉了,乾乾淨淨的臉龐,跟以前的他完全不一樣,眼睛水汪汪的,很會發電。我回頭看怡君。
怡君像瘋了似地抓住黃子捷哭了起來,說她不要分手。我強裝鎮定地坐在床上看書。黃子捷看著我沒說話,而怡君背對著我抱著他哭,天———這是什麼狀況?別讓我再重蹈覆轍,別讓我再想起過去的種種難堪……
「怎麼回事?小華?」梅芬一臉狐疑地上了樓來。啊,我最愛你了啦窗我拿了外套拉著梅芬往外面衝出去。「你們好好談。我跟梅芬出去了。門不關,你們繼續……」說畢趕緊下樓去,我不要把事情搞得這麼複雜,別整我了,上帝窗
好不容易我跟梅芬撐到凌晨1點,才看見大哥的摩托車從籃球場旁邊騎過來。吳宇凡從他家開了門出來,我跟梅芬各坐上一輛摩托車準備去吃夜宵。
當我跨上大哥的車要走時,看到一輛黑色豪邁經過我們的身邊,在鄉公所那邊停了下來。我回頭去看,那個人把安全帽脫下來,啊,是阿問。
我不知道整夜混亂的心情還可以多糟多痛苦。直到我看到一個女孩走到阿問的面前,緊緊抱住阿問的時候,我的心彷彿被撞擊到幾十公里遠的地方去了,我覺得呼吸非常困難……
一頓好吃的夜宵被我的情緒給糟蹋了。滿腦子不斷浮現的是黃子捷的眼神和怡君的眼淚,還有阿問抱著女孩的畫面。
「小華你幹嘛啊?圖畫不是畫完了喔?」大哥望著我說。我往嘴裡塞進一個小籠包,對著大哥搖頭,很沒形象。
「咦?明天老師不是要看稿?」吳宇凡還是說話慢吞吞的樣子。是喔,要看稿窗我還沒修完圖呢窗「嘖,不用睡了……」
回家的路上,大哥還擔心地問我是不是畢業製作趕得太累了?我擠出笑容說沒有,有點慚愧,有朋友真好。
回到鄉公所時我愣住了,那輛黑色豪邁就停在門口邊。腳似乎被定住,不知道該怎麼形容我此時的心情。我受到打擊了嗎?還是該為阿問高興呢?希望阿問能夠幸福,從見到他的那一天晚上便如此希望了……只是我沒有辦法做到心中沒有感覺。
掏出鑰匙開門後,一個回身卻見黃子捷從樓梯口那邊走了過來,我沉沉地說:「……怡君呢?」
「睡了。」他有些疲倦地說。我點點頭脫了鞋,拉著門把說:「那你也早點睡,晚安。」
「我和怡君……」他想繼續說。「算了吧。我們不可能的。那個晚上的話就當作你在開玩笑。別整我了窗你要玩可以,但我玩不起。」一連串沒顧忌到黃子捷感受的話從我嘴裡不斷地冒出來。我不知道是不是在遷怒或是在嫉妒?是剛才阿問的車和他與天使的擁抱讓我自己顧不得再做濫好人,再差一步我就會崩潰,我不想讓黃子捷知道。
我裝作不在乎地望著他,就當作他是最討厭的人那樣硬生生地看著他。他竟然一如往常地對我笑了,走上前溫柔地摸著我的頭說:「你怎麼了?」像是通關秘語被解出來了一樣,我轉身低頭沒說話,但眼淚不爭氣地直在眼眶裡打轉,連眼都不敢眨一下。
「你回去陪怡君吧,我要睡了。」我沒有看他,也沒有道別,就關上門了。我的心情很亂,癱在床上根本睡不著,卻也沒心思做作業。明天老師看稿,肯定會把我臭罵一頓。
之後,我過了將近一個月的平靜生活,整天除了趕畢業製作和開會外,就是吃飯睡覺。
今天的天氣異常好,下午3點以後就沒有課了。我先到7—11買熱奶茶,再走到鄉公所旁的籃球場小看台那兒看別人打籃球。當我坐下來的時候,就想起了阿問。一個月好像也不算短,怎麼該忘記的事總忘不了呢?
「小華?你在做什麼?」吳宇凡拿著一個籃球緩緩走過來,他女朋友,我們班的*班花,佳涵,在他後面也向我打招呼。「就你們兩個打?」我喝著熱奶茶說,吳宇凡搖搖頭說:「我高中同學說要來這兒打球。說順便要看我女朋友……他說他也要帶女朋友來給我看。」看得出來,吳宇凡蠻開心的,我忍不住笑他:「呦,炫耀喔———拽的咧———」吳宇凡開心地笑了,佳涵一臉幸福地去幫吳宇凡撿球。看到人家幸福,我就跟著開心起來。
「嘿,吳宇凡窗我來了窗」我的笑容被突如其來的人物瞬間冷凍了起來,映入我眼簾的是阿問跟一個女孩子。阿問看到我,笑著說:「小華?你也在?」我趕緊掩飾驚訝和錯愕的表情,笑著點頭。
吳宇凡跟阿問和場上打球的人分組鬥牛,我和佳涵,以及阿問帶來的女生坐在一塊。
「你是阿問的女朋友?」佳涵向來就很開朗,她問那個女孩。我這才敢順勢看著那個女孩。
她穿著有腰身的短白襯衫加上碎花*,還配上黑色長靴。一雙大眼睛,及腰的頭髮染成紅褐色,像個外國娃娃,是個很漂亮的女孩。我再看看自己的模樣,嗯?滑板褲加上一件藍色寬大T—Shirt,還是一頭撞死算了……原來阿問喜歡的女孩子是長這樣的啊。
「那你叫什麼名字啊?」佳涵帶著一臉天真的笑容問她,她輕聲說:「李若蘭。」多麼有詩情畫意的名字。
「小華你打不打?」吳宇凡上籃投進一個球之後轉過頭來問,我向佳涵和李若蘭示意要不要下去打,當然,*美女跟害羞美人是不做粗魯動作的。算了,悶得慌也不管身上的病了。
阿問笑著看我走過去,吳宇凡把球丟給我練習,有一年多沒碰球了,等會肯定很「漏氣」。
「你已經恢復到可以打球了嗎?」吳宇凡一臉疑惑地問。「我拿命玩啊,呵呵———」我說。阿問回過頭問:「你生病了嗎?」
我隨意投球,沒進。「氣喘而已,沒什麼大不了的病。」真糟糕,感覺到手腳僵硬不靈活。
一場球賽下來,玩得蠻愉快,但我果然是退步,命中率還不到百分之五十,該好好練球了。
打完球賽後,我們5個人走到一家冰果店坐下,每一個人都點一杯冷飲,但我還是習慣點一杯熱奶茶。
「你怎麼不喝點冷的?」佳涵不解地看著我,再替身邊的吳宇凡擦汗。「氣喘是不能馬上喝冷的。」若蘭接過老闆送來的木瓜牛奶,再遞給身旁的阿問,說著。阿問看著她微笑,像是在稱讚她的聰穎。
「我沒想到你跟吳宇凡是大學同學,呵。」阿問攪和著木瓜牛奶笑著看我跟吳宇凡。「唔,我也沒想到你跟吳宇凡是高中同學啊。」
「你說你們交往有三年了?」吳宇凡邊喝珍珠奶茶邊問,若蘭紅著臉微笑不說話,扯扯阿問的衣角。God———看起來超幸福的!忍不住我想笑了,這真是我的老毛病,看到別人幸福,就會開心,真的開心。
我想,我決定要放棄這個已經等到天使的男孩。
一記耳光的補償
「梅芬!等我!」在學校停車場,我正好看見梅芬正走上階梯,我們上同一節設計管理課。梅芬一臉笑意地望過來,我飛快地停好車跟了上去。
「怎麼?今天這麼有精神?」她一副善解人意的模樣,我也跟著笑了。我什麼都沒有跟她提過,她也從不過問,除非我想說。這讓我特別輕鬆,很舒服。
「上次怡君不是帶了一個男生來上課?」我們先走到福利社買吃的東西,梅芬邊挑麵包邊說。我從冰箱裡拿了兩瓶綠奶茶,回頭問:「嗯?你說黃子捷?」喔,是啊窗昨天被阿問他們這樣一搞都忘了有這號人物。
「好像是吧……圓圓說他們分手了喔窗」梅芬遞給我一個芋頭麵包。
「……為什麼分手?」我拿著芋頭麵包,假裝不在意地問著。
梅芬聳聳肩:「我哪知道啊,怡君喔———我懶得說她了。」
下課後我獨自返回宿舍,「嗨窗你不是小華嗎?我是若蘭啊。」一回過頭,我看見若蘭也正要掏鑰匙出來,她一臉甜甜的笑容,還是那樣美麗。我尷尬地笑了笑,去,真不知道我在尷尬些什麼?
「你也住在這裡嗎?好巧喔窗這樣我就可以常去找你了。」若蘭的聲音很甜美,而且充滿善意,真是一個好女孩。「好啊,我住五樓。你呢?」我拉拉背包笑著。
「我住三樓啊窗記得來找……我。你朋友嗎?」若蘭向我的後方示意,我緩緩轉過身,深靛色的奧迪駛進巷子裡。人還沒搖下窗戶我就有不好的預感,這輛車不是黃子捷的嗎?
黃子捷搖下車窗向我微笑,若蘭走到我身邊笑著說:「你男朋友啊?」啊,我還來不及搖頭就看到怡君從另一條路騎回宿舍來。我馬上愣在原地,若蘭還不知情地說:「很帥耶,跟阿問有得比喔窗」黃子捷沒有迴避也不關上窗,好像在等我走過去。
怡君停好車走了過來,「啪———」的一巴掌就打在我臉上,黃子捷馬上下車走了過來。出人意料地,若蘭「啪———」的一巴掌打回到怡君的臉上,然後一臉冷酷地說:「你打誰?看清楚點窗」怡君舉起手剛想反擊若蘭,就被黃子捷抓住了手。
「怡君,這是我們之間的問題。跟小華沒關係,你不要亂打人。」黃子捷的語氣很平靜,就像是早知道會發生這種事一樣。「她是第三者啊?是因為她,你才要分手的窗不是嗎?」瞪大雙眼,我望著黃子捷。
怡君的眼淚在剎那間又開始狂掉,恨恨的眼神直瞪著我,然後她拉緊背包衝進宿舍去,若蘭沒好氣地白了她一眼。我皺眉摸著紅腫的左臉。若蘭似乎明白了什麼,笑著說:「沒事就好,小華……我先上去了。晚上我去五樓找你喔窗」她跟黃子捷揮手示意便走進去了。
黃子捷走到我身邊拉開我的手,半蹲下來看我的臉。「看我的臉幹嘛,還不上去哄女朋友……」我趕緊轉過頭不看他,不知道要說什麼。
誰知道黃子捷突然緊緊地抱住我,好一會,他才說:「我不追。我只想看著你。」
說什麼啊,我奮力掙脫他的擁抱說:「別開玩笑了窗你搞什麼啊?」真是要把我氣死———
「是那個雨天……」他緩緩說出口,嗯?什麼?我回望他。「跟在你身後的那一天,我就這麼決定了。」嗯……他說的是我生病獨自走到診所的那一天,他去拿藥的那天。
「呵,沒辦法。你那時候看起來很需要人照顧,我不想讓你一個人孤孤單單的……」他摸摸我的臉,又開始笑了,一個很溫柔的笑容。
「走吧,我帶你出去走一走。」他拉住我的手,走向車子。
坐上黃子捷的車之後,我一直望著窗外,從被怡君打了那一巴掌到被黃子捷拉上車,這一連串的衝擊不斷浮現在我腦海裡無法驅走。
等等,我得重頭好好再想一遍。我剛才為什麼要被打?是怡君誤會我了,還是黃子捷說了些什麼?黃子捷剛才說的那些話是什麼意思?我又在做什麼?我應該逃得遠遠的才是啊。一切都亂了套,我沒有想要破壞他們,這下真是跳進黃河都洗不清了。
「我想回去。」只要趕快離開黃子捷就行了,這一切都是誤會,我一定要跟怡君解釋清楚才行。
黃子捷將車子停到一處四面環山,附近又滿是稻田的地方。「下車吧。要回去也先看看風景再走吧。」他向我淺淺一笑,我點點頭拉開車門走出去。
黃子捷站在車邊環視四周,而我則緩緩地走到稻田中央,張開雙臂,閉上眼睛去感受風的力量。風撲上來的味道有綠色的清爽,淡淡柔柔地很舒服。
閉上眼睛時,身體很容易失去平衡感,我沒有注意到自己正站在田埂上,一步往後踩空就摔到長滿雜草的田里去了,「啊窗好痛窗」我痛得喊出來,慘了窗黃子捷肯定要笑我了,他那一張嘴巴就是不饒人的壞,雜草還割傷了我的手臂跟臉頰,嗯?好痛,我的腳好像扭傷了。
還沒從田里爬起來,我就先回頭,看到黃子捷從遠遠的田邊衝了過來。那個畫面我永遠記得,他一臉焦急地跑過來,臉色有點蒼白地說:「你……你沒事吧?」我忙搖頭說沒事,真丟臉。
雖然他還在喘氣,但他還是用一貫的笑容看著我,順勢將手伸過來拉我,我的腳忽然抽痛晃了一下,他也一起摔下來了。嗯?他力氣不是很大的嗎,我正想嘲笑他,卻發現他揪著胸口,臉色蒼白、嘴唇發紫。
「黃子捷?你怎麼了?」突如其來的狀況讓我很緊張,我應該怎麼做?
「……我沒事,呵。」他好不容易擠出這幾個字,還勉強自己笑。「小華,幫我個忙……我口袋裡有兩罐藥,……拿藍色的那一罐給我……」
「是這瓶嗎?」看著他一臉吃不消的表情,我急得眼淚都快出來了,「你要多少啊?我幫你拿啊窗」我把藥倒在手上遞給他拿,他拿了兩顆往嘴裡塞,汗都滲出來了。
他一吃完藥就低下頭不讓我看到他的表情,過一會他才緩緩抬起頭來看我,又笑了。這個笑容給我的壓力很大,總覺得這傢伙在逞強。
「別笑啦,你要把我嚇死啊窗你好些了嗎?」我沒好氣地說著,從口袋拿出面巾紙遞給他。「謝謝,……我好多了。呼——」他拿面巾紙擦擦臉上的汗,喘一大口氣還皺眉頭。
「你要去醫院嗎?」我問。他搖搖頭:「習慣了,只是很久沒發作了。我沒事。」
我抓住他的肩膀說:「你有心臟病窗對不對?」忽然想起那天他隨口說他有病,然後又騙我說沒病的畫面,嘖,逆向操作,原來有病是真的。
「嘿———都是你摔稻田里去啦,害我緊張的———能不能走?我背你?……還是你想坐著,將錯就錯地看看風景好了,呵呵。」他像沒事似地回望我,可臉頰上分明還是沒什麼血色,逞強。我沒說話,一直盯著他,還不快招了窗真愛裝蒜。
思緒忽然飄回到兩年前,「真的。我從沒要求在他身上得到什麼……」她的眉頭微皺,我能感受到她的顫抖和她莫大的勇氣。若不是被她的話驚醒,我永遠不知道傷她有多深。就一個眼神,我就徹底輸了。想要「不顧一切」地追求就得承受更大的代價,我不會再輕易嘗試這樣的痛楚。
她已經消失兩年了,我曾在心底立下重誓再不提再不想,但為何又想起了?心中有莫名的酸楚,果然是沒有辦法抽身。曾經發生過的事情就不可能當作不存在,更何況是我親手毀掉別人的幸福……如果能再選擇一次,如果能。
「腳疼?」黃子捷小聲地問我,將我喚回現實中。我的表情一定很糾結,要不然黃子捷不會以為我的腳疼。
「臉,被草割傷了。」他用手摸摸我臉頰的傷口,我刻意撇開的速度讓他的手還來不及反應,就掛在半空中。「很痛喔?」他問,我順勢點點頭。
在所有狀況都解除之後,我又習慣性地推開身邊想關心我的人。
「我沒事,你的病沒事嗎?別逞強了,還是去醫院看看吧。回去吧?」我沒有什麼表情地說。現在,只想把他送回怡君身邊。將心底的魔加上三道鎖,終身監禁。
車子緩緩開進巷子裡時,已經是晚上7點多的事了。「走吧,我們一塊上去。」我回頭笑著對黃子捷說。他頭靠著方向盤,用一種好不容易說出口的模樣說:「為什麼?你要我去找她?」
「你別讓怡君難過了,即使她有這麼多的情人,也是,最愛你。好好跟她談,幹嘛要逃避?」
他的嘴角揚起一抹寒冷的微笑,彷彿要我後悔剛才所說出的話。「好,我去。下車吧。」
電梯到了四樓,黃子捷走出去後,還朝我溫柔地笑了笑,我的心頭微顫,我是不是做錯了什麼?電梯門關上了,我只是不想看到怡君哭也不想讓她怨恨。有一種極厭惡自己的感覺湧上心頭,說到底我就是自私地想「明哲保身」罷了。
不想被傷害,所以先傷害別人;不想負責任,所以逃得遠遠的。
甩甩頭———不要再想了啦窗嗯?我的門口貼了張紙條:
Dear小華———
如果到家,請到三樓來吧窗
我跟阿問煮了火鍋,一塊吃吧。
嘿嘿窗不知你何時回來———我們先吃,等你喔!
若蘭ふˍふ———
該死的視線不知怎麼特別在「阿問」這兩個字上徘徊了很久。該去嗎?先洗個澡吧。
「叮咚———」若蘭開門後,笑著要我快進去。火鍋的熱氣充斥著整個屋子,阿問隔著蒸氣向我笑:「你來了啊?」我不自然地笑著,像是在掩飾些什麼一樣。
我們三個人就圍著熱呼呼的火鍋,若蘭幫我裝沙茶醬,阿問幫我夾萊跟火鍋料。我像是闖進了新婚夫婦甜蜜家庭的路邊流浪狗,餓壞了累壞了的流浪狗,最多只能奢求一餐溫飽。我有流浪狗的自知之明,幸福從不會真正屬於我,我懂。
「嗯?小華你的臉怎麼了?」若蘭將碗放下,輕輕摸著我臉上的傷口,阿問的眼光也放在我的臉頰上。超不自在地,我故作鎮定地搖頭笑著說:「被割到了,小傷,沒事。」
若蘭馬上起身說:「不行,要擦藥啦窗都紅腫了啊窗對吧?阿問。」她打開衣櫥裡的抽屜翻找急救箱,阿問坐到我身邊看著我的臉,跟若蘭說:「要先消毒喔窗雙氧水有沒有?嗯?手背也被割到了。你是去哪裡了?」我開始不能呼吸,也聽不到任何聲音了。只因為,阿問就在離我不到30厘米的地方看著我。
「嗯?雙氧水?沒有了,只有紅藥水。我去買好了———」若蘭性急地說。我趕緊搖頭說不用。
「我去好了。」阿問說。若蘭穿上外套說:「不用了啦,反正我順便要再買點青菜和一些東西。」
「什麼東西我不能買?」阿問一頭霧水的表情很有趣。
「女性用品啦窗」若蘭說著就關上了門,我看見阿問的臉一陣紅,忍不住笑出聲來。
若蘭一走,我又失去了「搭訕」的能力。阿問翻看著若蘭的急救箱,「嗯?這個若蘭,真迷糊。這不是雙氧水嗎?」阿問滿是疼愛的口氣。
「我幫你消一下毒,別動……」阿問拿棉花棒出來沾了沾雙氧水,靠近我的臉頰說:「有點痛,忍著點……」我沒有說話也沒有看他,只是望著熱乎乎的火鍋一動也不敢動。
「痛」被相對的憧憬給沖淡了,甚至還有一種莫名的幸福湧上我的心頭。阿問的溫柔通過棉花棒傳遞到了我的臉頰,最後流通到了我的左胸口。
一個禮拜過去了,我每天晚上都會抽出十分鐘的時間躺在床上貪心地回味那一晚的溫柔。不只阿問的,也包括若蘭的。不管什麼時候,若蘭都可以很優雅,偶爾半掩笑顏時的靦腆,會不經意地吸引我的視線,彷彿她天生就是藝術品。完美的維納斯翩然降臨在我眼前,我連輸的機會都沒有就直接棄權了。
之後,我就經常看到阿問出沒在這棟大樓裡。老實說我的心情的確有點複雜,但即使有點遺憾,能讓我常常看到阿問,而且看到他幸福的溫柔笑容就夠了,我只希望他能夠得到幸福。
最近我的氣喘經常發作,常常弄得半夜無法入眠。我裹著毯子蹲在電腦前面修圖,喝著熱茶,偶爾累到不行就靠在床邊休息。星期四也就是今天,果然不出所料,我發燒了。
戴起針織帽,我勉強騎車去學校上設計管理,連老師點名也是梅芬跟吳宇凡幫我回應的。兩節課趴在桌上怎麼睡都不舒服,還被老師覺得我在耍大牌。後來梅芬看我不行了,就和吳宇凡將我送了回去。
睡得迷迷糊糊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我的手機忽然響了,×的,忘了關手機。是哪一個不要命的傢伙來吵我,接通電話,我連「喂」都沒力氣說出口。
「喂?小華啊窗我是怡君啦———你現在有沒有空下來一會,我等你喔窗」還沒等虛弱的我回答,她就掛掉了,怡君的個性總帶點霸道,一點任性……還有,怡君打電話給我?有沒有聽錯啊?
挨她一巴掌之後就沒看到她來學校上過課,還以為她這輩子都不會再原諒我了。我的頭還是很痛,只好慢動作地戴上黑色針織帽,套上黑外套拖著蹣跚的腳步下去。
正要敲門,門就開了,「嘿,小華窗我今天去買了乳酪蛋糕,送給你吃窗」怡君遞來一盒小蛋糕的笑容有點誇張。
「嗯……謝謝你。」我點點頭,轉身想走,怡君又一個箭步拉住我,她的手有意無意地略略撞開臥室門。「那一天,真抱歉。我都沒弄清楚就打了你。」她習慣性雙手合十的撒嬌狀讓我最沒轍,已經頭痛就別再讓我想吐了。
「喔,不要緊。」我只能這麼說。怡君的身子略側,我無意間通過略開的臥室門望進去。黃子捷側臉坐在地板上看著電視,我趕緊將視線移開,生怕又挨怡君的巴掌。
「我跟子捷和好了。他說我錯怪你了,要我找機會跟你道歉。」黃子捷才是實力堅強的馴獸獅,把怡君馴服得像是完全沒事發生一樣。
不過,我知道怡君不是傻子,她是寧願相信黃子捷也不願意再猜測,要不然再鬧下去,黃子捷肯定會離她而去。一盒乳酪蛋糕只不過是她的藉口,怎會是要我下來接受道歉呢?她不過是想暗示我別想動黃子捷的主意,所以故意讓我看到黃子捷待在她房間裡,預防勝於治療。
「你們沒事就好。我不舒服,想回去睡覺。」我實在是不行了,頭痛到沒辦法思考。管你們要怎麼樣啊?別再波及我了吧。頭疼讓我覺得看什麼事都不順眼。我勉強擠出一個微笑送給怡君,轉身要走。
誰知她又接話:「嘿窗子捷不知道你在門外。你不跟子捷打招呼嗎?」怡君是怎麼回事啊?別挑戰我的忍耐限度。我按了電梯壓住怒氣說:「不用麻煩了,晚安。」電梯門合上的那一秒,怡君的笑容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有預謀的約會
身體的痛楚並沒有好轉,我躺在床上已經超過了兩個小時,卻怎麼樣也睡不著。想起怡君誇張的笑容和輕佻的言詞;想起黃子捷坐在怡君房間裡看電視,卻像是靈魂出竅似的沒有生氣,看不見他常給我的笑臉。我的情緒很低落,那一天黃子捷是真心要回去的嗎?可是他可以不聽我的話啊?有點悶,黃子捷真是蠻可憐的,怡君真壞……
「叮咚——」門鈴響了。我忍著頭疼穿上外套,緩緩起身去開門。
「熱奶茶。」黃子捷遞給我一罐熱奶茶。
一臉溫柔的笑容,有點傻氣,他就出現在我眼前。
「怎麼了?眼睛大到要掉出來。不讓我進去喔?」黃子捷從我左側邊走進房間,脫下他的厚外套掛起來,然後若無其事地坐在我的地板上喝著熱奶茶。
「你想害我喔?我可不想再無緣無故被扁,到時候你女朋友美麗的臉蛋被我打花了,我可不管喔。你可別找我算賬……」我拿起另一罐熱奶茶說著,順便把拉環打開聞了聞奶茶的香味。
「呵呵,很像你會做的事。」黃子捷吃吃地笑出來,一點都不在意我的話,還一副「請便」的樣子。算了,拿他沒辦法。
轉開電視後,我回身看著他。
「發燒了?」黃子捷的手忽然伸過來輕觸我乾裂的嘴唇,我趕緊喝熱奶茶來掩飾尷尬。
「知道還不快走,小心我傳染給你。」我起身走到窗前吹風。他似乎對生病很敏感,光看對方的臉色或嘴唇就能知道對方的身體狀況似的。
今天有點冷,天空的月光倒是很美。
「發燒就好好休息,不是還在氣喘?」黃子捷冷不防地就站在我的身邊,替我蓋上外套輕聲說著。我驚訝地回身看著他的微笑,卻什麼話也說不出口,眼前這個男孩是什麼時候開始出現在我生活裡的?而且沒有經過我允許。
「你跟怡君……為什麼,我的意思是……」我拉緊外套說著。這種脫口而出的口吃特別讓人容易懷疑,但我真沒別的意思。
「不知道為什麼而活,不知道該怎麼活。我試著追求過自己想要的生活,可終究還是得順其自然。這樣真沒意思,所以,放棄也沒什麼不好,不是嗎?」黃子捷扶著窗口不帶什麼表情地說。難道是因為他的病嗎?……「怡君知道你有心臟病嗎?」他笑著搖搖頭,隨後歎口氣,望著我說:「要不然你就成為我生活的目標,我會努力拚一拚的,如何?」
我趕緊走到床邊的垃圾桶去丟熱奶茶空罐,試著平復自己被攪亂的情緒。剛回身,就看見黃子捷站在門邊笑嘻嘻地說:「嘿,你沒說話就是答應了喔?」×的窗我今天怎麼老是被別人耍著玩?
也不知道是從哪來的怒氣,我衝動地走到他跟前,拉開門推他出去,說:「死人頭窗你想得美窗要我喜歡你,下輩子再說窗」隨即我用力地關上門,靠著門喘息一番,好不痛快。
啊,他的外套還掛在我的椅子上,我再次打開門叫住他:「喂窗外套。」
黃子捷的臉色好像有點蒼白:「小姐——我都快死了。能不能對我好一點啊——這麼凶!小心嫁不出去喔!」說畢笑著關上電梯門。
我站在門口愣了好一會,突然覺得黃子捷是那種會把嚴重的事情說得很滑頭輕淡的人。
梅芬給我打了個電話,說是明天請我吃港式下午茶,還說要讓我鑒定一下她的男朋友。老實說,我挺興奮的,不知道梅芬的男朋友長得怎麼樣?
第二天看完醫生後已經過了約定時間,我急忙趕去赴約。「抱歉。醫生話太多,路遠,停車位又難找……」我連忙解釋,梅芬笑嘻嘻地說:「沒關係啦——點些東西吃吧,這兒有菜單窗」
梅芬用手肘輕推她旁邊的那個陽光男孩,然後男孩有點靦腆地說:「你好!我叫張毅東。叫我毅東就好。小華,久仰大名了——」
「滿意滿意,告訴你,我很滿意。」我邊吃美味的鮮蝦河粉,邊笑著跟梅芬小聲地說,她也笑了。
「嗯?對了!你說有什麼好東西要送給我?奶蛋黃千層糕,還是鮮蝦腐豆皮?」我邊用筷子切開臘味蘿蔔糕邊問。
「給你相親啊!毅東念輔大的朋友也來了——」嗯?毅東念輔大喔。可是沒見著別人啊?我以為梅芬在說笑,聳聳肩說:「隱形人喔?」服務生剛好送來一籠蟹黃燒麥,我搶得頭籌。
「他去廁所了啦,什麼隱形人!」梅芬一臉「都老大不小了還孩子氣」的表情,毅東也忍不住靦腆地笑出來,隨即說:「終於出來了。喂——紹強!你是去哪邊的廁所啊?」
我回頭一看,時間空間就在這一刻停住了。「幾乎不知道該用什麼樣的反應去回想那件事,如果沒有人提起的話……幾乎不知道該用什麼樣的反應去回想那件事,如果沒有人提起的話……幾乎不知道該……」這句話在這一剎那不斷不斷地重複在我腦海裡,揮之不去……我看見了即將開啟我心中的魔的相關人物,終於還是逃避不了嗎?
遇見舊人
一整晚我都沒辦法專心做畢業製作,出去走走好了,順便去多原體買水彩紙。
一如往常地,我先到7—11買一瓶熱奶茶握在手中,再緩步走到鄉公所前的長椅那兒坐下。
今天吃下午茶的時候,紹強沒有說破我跟他是舊識,跟梅芬揮別後,我跟紹強並肩沉默地走著,「你過得還好嗎?」他笑著回頭看我說。我心頭略顫,下意識地點點頭。
「紹平就沒我過得好了。」多久沒聽到「紹平」這個名字了,紹強知道我心裡介意的是他哥哥的近況,所以主動開了口。
「小茹呢?」我鼓起勇氣問。除了紹平,我牽掛的仍是這個被我傷害最深的女孩,她好嗎?紹強欲言又止,半晌才緩緩地說:「她住進療養院了。」
熱奶茶灑了,手上的一陣溫熱把我的思緒抽回。隨即我聽到熟悉的聲音說:「你真的很喜歡喝熱奶茶?」阿問拿著一瓶熱奶茶溫柔地笑著,出現在我眼前,「我也被你傳染了,晚上散步都會去買瓶熱奶茶來喝。」我猜阿問看得出來我在難過,因為路燈讓我臉上的淚痕無所遁形。他靜靜地坐在我身邊偶爾喝口熱奶茶。
「若蘭呢?」整理好情緒後,我回頭問他。「打工去了,晚上11點才回來。」他笑著說。
我起身將熱奶茶空罐丟到垃圾桶裡說:「我要去多原體買水彩紙了。你要先上去等若蘭嗎?」
「我陪你去買吧。」阿問起身說。
兩年了,過去的傷痛並沒有真正結束,反而不斷提醒我趕緊將快失控的感情抓住,然後牢牢地叮嚀自己別再愛了。怡君的黃子捷,若蘭的阿問,都一樣。即使我曾經有過什麼想法,都被小茹抹滅得一乾二淨。小茹,一個為愛自虐自殺,愛得如此絕對的女孩。
「你很堅強。」高過我一個頭的阿問突然低頭看著我說。路燈從他的髮梢透下一種迷濛,我以為我看到了天使,一個不瞭解人類卻想安慰人類的天使。
「我很高興,你跟你的天使在一塊了。」我淺淺笑著,扯開關於自己的話題,習慣使然。
「嗯,假如惡魔不再出現的話就更好了,呵。」嗯?他們之間到底有什麼問題?不過我不想窺探他們的隱私。
回到宿舍後,我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地思索,最後終於鼓起勇氣撥通一個電話:「紹強嗎?我是小華。我想去看小茹。」
紹強給了我龍潭療養院的地址,這個星期天我便要收拾起拼湊好的回憶,如果不徹底把心魔根除,那麼我一輩子都會被禁錮而無法逃脫吧。
下定決心後接下來的兩天,我已經沒有什麼掛礙了,只是忙著趕畢業製作。
「誰?來了———」我一邊趕作業一邊喝著剛泡的熱奶茶,聽見有人敲門。也不知道誰會在凌晨1點多來敲門。
「咦?若蘭?是你喔窗」若蘭穿著淺*連身洋裝,捧著一盒小蛋糕來到我的面前,她簡直美得冒泡。
我拿出馬克杯,想沖杯熱奶茶給她喝,她揮揮手說想喝加了冰塊的柳橙汁。我拉開冰箱努力翻找一番:「怎麼這麼晚還不睡?出去狂歡啊?唉,我這裡只有冰開水,可以嗎?」
若蘭點點頭,說:「是啊。呵呵———但現在是特地來看看你窗想跟你聊聊天———」
我把剛才泡的熱奶茶端過來,坐在若蘭旁邊。
「你很喜歡喝熱奶茶喔?」若蘭問,我有點吃驚地盯著手中的熱奶茶……喝熱奶茶很奇怪嗎?
「只是習慣喝熱奶茶罷了。兩年前我把身體弄得很壞,大病小病不斷。醫生警告我不能再喝冷飲,要不然就等死好了。」我苦笑著說。
「也就是說,你只是『習慣』喝而不是『喜歡』喝?像我總是喜歡嘗試不同的果汁飲料什麼的,新鮮點嘛———」若蘭把小蛋糕打開,將一塊乳酪蛋糕推到我前面。
我喜歡喝熱奶茶嗎?這可真是把我考倒了。難道自己是不喜歡換口味、不喜歡嘗試、更不喜歡冒險的人?
「習慣也沒什麼不好啊窗我想你一定是『習慣』等待……」若蘭俏皮地笑著說。我真是被搞糊塗了。
「等待著你的熱奶茶出現啊,又或許,你自己是一杯等待著的熱奶茶喔———」若蘭頗有禪意的說辭讓我一頭霧水,不過我不太想繼續聽下去,因為她說中我的要害。
「呵呵,這怎麼能扯在一塊呢?你真像詩人。」我努力穩住自己的情緒。
「不知道為什麼啊。阿問最近也開始喜歡喝熱奶茶了,要不然就只喝熱開水。呵呵———你們都一樣怪!」
我想我是一個惡魔,一個偷不著心的惡魔。當我聽到阿問開始喜歡喝熱奶茶的時候,竟有一絲莫名的興奮纏繞在心頭。
「那天開車來找你的『男的』朋友也喜歡喝熱奶茶吧?」若蘭指的是黃子捷,我用力撇清跟黃子捷之間的任何關係。不過話說回來,好像黃子捷每次出現時也總會有熱奶茶相伴,是啊窗真奇妙———難道黃子捷也愛喝熱奶茶嗎?我都沒有仔細想過。
精神錯亂的小茹
昨夜忘了關窗戶,晨風直吹到我臉上,我隨手拿起床邊的鬧鐘,7時20分。啊窗對了,我今天要去龍潭看小茹,趕緊起床!
梳洗完畢,我整整衣服拿了紹強給我的地址就出門。對喔窗昨天深更半夜的,我好像把車子借給吳宇凡跟他女朋友出去踏青了。嗚,竟然趁我不清醒的時候跟我借車,現在可好了。
我正站在門口想辦法,看見有部車緩緩駛過來,深靛色,奧迪,黃子捷。
有好一陣子沒有見到他了,怎麼現在突然出現了?我轉身往另一邊後街的方向走去,還是到省道坐公車去龍潭好了。
才走了幾步路,我就聽到車門被關上的聲音,我沒有回頭,如果真是黃子捷,他也是來找怡君出去的吧。才這麼想著,我就被一隻大手拍了一下,真的是黃子捷。
將近一個月沒見到他,他的頭髮已經有點長了,不過細柔的頭髮還是非常好看。他穿著藍色套頭連帽的棉衫和一條象牙白的長褲,他一向就是這麼清爽乾淨,無可挑剔。只不過他明顯地變瘦,而且臉色蒼白。是因為太陽照在他臉上的關係嗎?還是……
我盯著他正想得出神,他又露出我熟悉的那種笑容,說:「幹嘛,盯著我看?愛上我啦?」我回過神來,連忙轉頭不看他。死性不改,還是一張嘴惹人厭,我沒好氣地說:「臭美。」
「呵,還是一樣凶。怎麼了?去哪?我送你去吧窗」他走到我身邊低頭問著(怎麼大家都高過我一個頭以上?),我感覺到他的呼吸有一點不規律。因為自己有氣喘,所以對別人的呼吸運動特別敏感。我將手中的背包甩上肩頭說:「沒沒……沒有啊,去散散心罷了。」真糟糕,得趕快開溜窗不想被黃子捷知道我要去龍潭。
「車子都被騎走了,你要怎麼出去散心啊窗要不然我帶你出去晃晃,怎麼樣?」黃子捷說著拿過我手中的背包。我只好說一半實話:「我不是要去玩的。我要去看一個住在龍潭的朋友。」
「喔,她家住龍潭。生病了?」我不會解釋,只好點點頭。「好啦,我載你去龍潭。我純粹當司機,不進去看你的朋友總行了吧?你一個人我不放心……走吧。」他拉我走回他的奧迪,送我坐上前座。算了,我拿黃子捷沒轍。要是真被他知道小茹的事也算了,讓他死心也好。
「你還好吧?臉色不是很好看。」我望著前方裝作不經意地說。「沒事啊窗我有撲粉的習慣窗今天撲太多了……呵呵。」看他還能嬉皮笑臉地開玩笑,狀況應該還不算太差。
其實我心裡緊張得半死,不知道小茹在裡面過得好嗎?聽到「療養院」這個名詞,我總覺得很難受,若是知道她的個性如此極端,我不會愛得那樣義無反顧,以致傷害到她。在那場愛情較量的最後,我簡直是倉皇而逃,連紹平都沒有力氣再為愛冒險,我們之間因為小茹的自殺未遂而草草結束。也不知道紹平最後怎麼樣?真慘,我根本不知道小茹被送進了療養院。
「怎麼了?這樣安靜?」黃子捷回過頭看我,「龍潭到了,地址是哪兒?」我趕緊拿出字條把地址念了一遍,他思考一會兒便將車頭一轉,駛到另一條路上,四處看看後又切到一條小路上。利落的動作讓我很好奇地望著他。
「你別沒事就直盯著我看,我會緊張,呵呵———」他這句似真非真的話把我逗得笑出來。這傢伙也會害羞,難得。
黃子捷將車停在療養院門外。療養院裡面有很多四處遊走的病人,每個病人都穿著白色的病服。老實說我心裡很震撼,不知道該怎麼走進去才好,於是一言不發地望著療養院裡面。
「陪你進去?」黃子捷心裡一定有許多疑惑,可是他卻什麼都沒有提,只問我需不需要他陪。有點感動他適時的不追問,我鼓起勇氣說:「沒關係,我自己進去就好了。」用力吸了一口氣,我推開車門,他說:「有事就叫我。」我衝他笑笑便走到療養院的警衛室打聽小茹的所在。幾分鐘之後,有一個類似護士的中年婦女上前擦擦手上的水笑著說:「你是小茹的———?」
「我,我是她的朋友。」×的———我又開始心虛。「喔,這樣啊窗我是負責照顧她的看護。小茹正在後院,我帶你去看她吧窗」我微笑著點點頭。
療養院很大,在穿過大大小小的長廊之後,我們來到了後院。
「啊窗那邊背著我們,一個人蕩著鞦韆的就是小茹了,咦?她怎麼是一個人?剛才不是……」沒等看護說完我就走上前去。
小茹一向引以自豪的及腰長髮不見了,她現在是標準的學生頭。我從她背後慢慢走過去,最後停在她右側。
「你看———我可以飛得很高喔窗飛得很高喔窗呵呵———」小茹一個人在自言自語地說話。我傻了眼,不自覺地輕喊她:「小茹,我來看你了。小茹?」她像是看不見我似的,繼續關在自己的世界裡玩耍嬉戲。
我蹲下來望著小茹沉浸在自己世界中的笑臉,非常難過自責。這時,一個人緩緩走到我面前說:「小華,是你?」天啊,紹平……
我忽然有種想哭的衝動,有兩年沒聽到過紹平的聲音了,更何況是活生生的他隔著小茹晃蕩的鞦韆注視著我。
我的面部肌肉神經尷尬地僵硬住,連微微抽動的能力都喪失了。我怎麼沒想到他會出現呢?
小茹忽然停下鞦韆目不轉睛地盯著我看,她的眼神中沒有什麼特別的感情。我勉強嚥了嚥口水,蹲下來輕摸小茹的頭說:「小茹,我是小華啊。」她時而疑惑時而傻笑的反應,著實讓我像只洩了氣的皮球。
「她不記得你了。」紹平走到我身邊也蹲下來,左手握著小茹軟弱而白皙的手,右手不由自主地撫摸她的臉龐,眼光憐惜似地看著她,小茹似懂非懂地對著紹平笑。我微笑地站起身,只覺得渾身不自在。
「陳先生,小茹該吃藥了。我帶她進去一會。」看護攙扶起小茹,紹平回頭對我說:「你留在這兒,等我一下。」
看著他們三人離去的背影,一股落寞矗立在我心頭。紹平看起來還是那樣清爽的樣子。他有一雙會說話的眼睛,不像黃子捷的眼光總有種古靈精怪的故意挑釁,讓人又好氣又好笑;紹平不經意的一個回眸側看仰望遲疑都充滿了故事。忽然驚覺自己喜歡上阿問的憂鬱眼神是不是和紹平有關,阿問的憂鬱可能不及紹平的十分之一,是因為紹平把想說的話都透過雙瞳傳達出來的緣故吧。
「娃娃,你跑到哪裡去了?來來來,爺爺買糖果給你吃啊———」想得正出神時,忽然有個老爺爺拉住我的手,嚇我一跳。「我不是你的娃娃啊———老爺爺窗」天啊窗老爺爺完全不聽我說話,直拉著我去鞦韆旁的石椅上坐下,然後在口袋裡左掏右掏地找東西。
我望著老爺爺找不著糖果的焦慮神情,有點不忍心:「爺爺,我不吃糖果啦窗找不到沒關係啊———」沒想到爺爺開始捶胸頓足起來:「我都沒有糖果給娃娃吃窗都沒有糖果給娃娃吃窗」這可糟啦,誰來幫我啊窗
「阿順爺爺,您的糖果忘在餐桌上了。」紹平不知何時走到我們身邊,溫柔地遞給老爺爺幾顆情人糖,老爺爺這才停下來抓緊糖果說:「我的糖果窗娃娃?你又去哪裡了啊?」他隨即忘了我這個假冒的「娃娃」,不知又要走到哪裡去找他的「娃娃」了。紹平坐到石椅上,我也跟著坐了下來。
「小茹住進來多久了?」我終於打破沉默,開口的第一個問題就有點爛、有點尷尬,等會兒肯定會語無倫次。
「一年多了吧……那之後她就開始不很正常。」他是指小茹自殺未遂的事情。「怎麼不告訴我?」如果他當時開口,也許我會留下來跟他一起渡過難關,即使是成了局外人也無所謂,即使……
兩年前,當我和紹平知道小茹自殺的事後,隨即趕到醫院去探視她。醫生說小茹似乎死意已決,喝了很多酒又吞掉半瓶安眠藥,而最嚴重的是她手上那道長達5厘米深可見骨的傷口。紹平不等醫生說完就衝進小茹的急診病床前,傾下身深深地抱住她許久不說話。後來小茹的爸媽趕到醫院,不知詳情地把紹平打罵了一頓,紹平沒有反駁,也任由小茹的媽媽打罵。
紹平紅著眼堅定地說:「我會照顧小茹的,請不要讓我離開她,拜託。」從那以後,紹平每天都來陪昏迷的小茹說話,每天每天。
忽然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逃走的真正原因了。是紹平那時候的堅定眼神讓我想逃走,並不是因為他最後選擇小茹的關係。只是他的眼神彷彿在告訴我說「我們錯了」,然而我完全感受到這樣的情緒反應跟答案,我覺得自己錯得離譜。
小茹醒來後第一個要求是跟我說話,她的眉頭微皺,虛弱地說:「我從沒要求在他身上得到什麼,只是活著,就得看你們在一塊兒,實在太痛苦了,我不要……」我握著她的手說不出話來,眼淚直在眼眶裡打轉,好不容易擠出一句話:「你要好好地休養,要很幸福,好不好?」她含淚微笑著點點頭,不知道她能否明白我的退出、我的輸。
紹平走上前,雙手緊握住小茹沒有說話,「呵,終於能讓你正眼看著我了……這痛苦還真值得,不是嗎?」小茹慘白著臉說。紹平什麼話都沒有說,只是輕輕地將唇貼在小茹的額頭上許久。我直愣愣地注視著紹平給小茹彷彿承諾似地一吻,悄悄地退出病房。此後,我沒有再出現在這兩個人的眼前。沒有任何恨意或不諒解,我有的只是遺憾。
這樣解釋我們三人之間的情況已經是最簡潔有力的敘述,兩年過去了,到底是誰對不起誰早已不再重要。
「只是不想再打擾你,況且小茹……」紹平有點顧慮地住了嘴。對喔,小茹看到我的反應超大,深怕我搶走她的最愛。也好,不見我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