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程小奇將要到達的幾天時間裡,朱妙悔不該搭上他。由於當初的無聊心情,誕生了一連串發生或即將發生的無聊,那些天的電話粥,比手淫還要蒼白。程小奇正在準備行裝,電話仍是密集,說話仍是亢奮,即便是假裝,日以繼日,也值得敬佩。朱妙對程小奇說,你別過來了,肯定沒有好結果。程小奇問,好結果是什麼,壞結果是什麼。朱妙說,總之不會有好結果。程小奇答,不管好結果壞結果,死活來一趟。朱妙說,那你便做好最壞的打算。程小奇說就算你有別的男人了,我也要把你奪回來重新開始。朱妙心想你憑什麼,真是少年癡狂,不知天高地厚。過一陣,程小奇又說,我不在乎你有別的男人,我們的開始從見面以後開始算起。朱妙說這樣可以,後果自負,如覺傷痛,各自承擔,不要有任何抱怨。程小奇笑道,我肯定你會在我懷裡乖乖的。起飛前,程小奇又給朱妙打了一次電話,說,穿上你最漂亮的衣服,等我。朱妙偷樂,想起一個中年男人曾經說,「你把衣服脫光了,在床上等我」,少年要穿,中年要脫,年齡差異的微妙,盡在截然不同的話語中體現出來了。
「如覺得他很帥,發個短信告訴我,我不會對你胡攪蠻纏。」許知元顯得很有氣量,他還沒看清自己對朱妙的感情。他用一根手指替她梳理額前的頭髮,揪著她的鼻子輕搖兩下,然後默不作聲。朱妙翻了一下眼白,說:「你是不是想急於脫手呢?這就要將我拱手送人。」許知元道:「少年要是確實不錯,你見了以後捨不得,我也只有目送。」朱妙發誓,少年最優秀,她也不會動心,睡在少年的懷裡,遠不如許知元的溫暖寬廣踏實。
兩個人一個釘子一個眼,推來捏去套了半天,套的彼此心裡暖意融融。少年是窗外盛開的花朵,在他們調情的時候悄然萎謝,春天就在心裡,誰也無暇傷春感懷,他們甚至嘲笑少年有戀母癖。
在程小奇將要過來的日子裡,朱妙的月經沒按時來,她慌了。她沒想過要和許知元結婚,她肯定不能和他的「小號」長久,婚後紅杏出強在所難免。若真是對許知元愛入骨髓,或還能貞節相守。她更不能和他生孩子,和深愛的人生孩子,才有快樂,否則生育是件沒完沒了地苦差。朱妙慌,沒曾想,許知元比她更慌。他立即搜腸刮肚找婦產科的熟人,說有個朋友的姐夫的妹妹的小姑子正是婦產科的主刀,技術一流,弄過的女人不計其數,並且由她弄過的女人身體並無兩樣,子宮也不受創,聽起來像喝了補藥一樣,有益無損。許知元說了一大通後,發現朱妙氣色不對,又和顏悅色地說,你要是真想生,就生下來,我只是還沒有做好當爹的思想準備。許知元敢說這話,也是摸準了朱妙熱愛自由與獨立的本性,否則她不會這麼慌神。女人通常會通過男人是否叫她墮胎,來判斷男人是否愛自己,在性與愛難以分辨的時候,也不失為一個荒謬的準則。於是未來等待月經或確認懷孕的日子裡,朱妙上了刑似的,她的例假一向準時,這會兒她十分確信有了,而程小奇一周後就要抵達,和程小奇的可能,又減到了最低。
在程小奇飛行的時間裡,朱妙與許知元在一起耗乾了身體。
程小奇出現在這座城市的時候,街燈冒出來了,霓虹燈醒了,街上的人浪漫了,薄毛衣裹得生活冷熱適中,人和植物都是花枝招展。朱妙在一個不太顯眼的地方徘徊,眼睛盯著停靠的的士,拉開的車門,以及車裡面走出的男女老幼,搜尋一個符合程小奇形象的少年。的士停了,走了,走了,停了,朱妙的心隨之一緊一鬆,一鬆一緊,肺活量突然加大,把自己搞得很累。於是後悔之情又來了。她心知肚明,要十分喜歡程小奇這個人,是不太可能的。假若瞅著程小奇感覺一般,她至少也得請他吃飯,安排住處,圓滿處理所謂的感情;假若面目可憎,她打算轉身消失,管他東南西北風。
心松一陣緊一陣的頻率正減弱,目標終於出現了。十分平常的少年,丟人群裡立馬找不出來,背個巨大的背囊,彷如探險家,滿塞帳篷,乾糧,衣物,水杯等物什,馱在背上,腰不彎,腿不曲,步履異常矯健,鴕鳥般昂首挺胸,眼睛東啄西啄,尋找朱妙這個目標。朱妙當時便傻了,覺得自己和自己開了一個大玩笑,也和程小奇把玩笑開大了,她幾乎想不起來,這個現實是怎麼一步步造就的。打情罵俏也好,電話淫蕩也好罷,生於虛擬,死於虛擬也就算了,居然扯成面對面。若程小奇真是人中之俊,也就算了,偏偏其貌不揚,氣質平庸。
朱妙無比喪氣,略作鬥爭,仍是十分人道的跨出幾步,和程小奇相認了,並帶他回了住處,安放行李洗了澡,然後找了間川菜館,相對而坐。彼時,朱妙只打算盡一盡一般朋友之責。吃飯中言談間代溝十分明顯,程小奇那懵懂幾近無知,卻又力裝成熟歷練的表情,朱妙不喜歡。菜點得不好,加上又是這種尷尬心境,吃了平生最無趣的一餐飯。回想從前的那些搔首弄姿,更覺得噁心羞愧。然而心中想法又不能馬上說出來,破壞少年長途飛行之後的胃口,傷人心窩,也是缺人情味的。朱妙不鹹不淡的勸菜,自顧自吃完了,抹完嘴喝茶。程小奇其實沒吃什麼,眼神是空的,說還沒倒過時間差,又小心的談了幾句美國的生活,朱妙興趣不大,敷衍,剔牙,然後受到許知元的短信息,問談得怎麼樣,實話實說了沒有。朱妙回復說在吃飯,還沒來得及說。許知元說不趁吃飯時談,難道還要回家談麼?朱妙回復說,你不要擔心,我能處理好。許知元又問帥不帥,朱妙說帥呆了。
朱妙不想對程小奇說,已經有男朋友了,沒有必要這麼刺激他,遠不如直接說出客觀原因,比如年齡,代溝,差異等等,即保全了她貞節的名聲,又避免給少年意外打擊。買單完畢,又悶頭喝了一壺茶水,然後離開。朱妙一路琢磨怎麼講的問題。期間不斷收到許知元的體貼短信,尤覺幸福。回到住處,在沙發坐定,中間隔著茶几,又倒了茶水,繼續往肚子灌。程小奇東西吃得少,肚裡茶水多,沉不住氣,去了一趟廁所,再坐定時,便開始大量吐詞。他說他喜歡她,見面後喜歡的更厲害。他要和她結婚,立刻,隨時。
朱妙逐一枚舉不能和他結婚的理由,年齡,現實情況,但程小奇見招拆招,只一句「我都不在乎」便將她的理由全滅了。朱妙心想,說好聽點,你是少年癡狂,說得不好聽,就是白日做夢。朱妙理虧在先,這番話未敢輕易出口,只是反駁,你不在乎,我在乎!你憑什麼娶我?我憑什麼和你結婚?程小奇回答,憑我的愛!又是一句,解了N個為什麼。朱妙頓感秀才遇到兵,沒詞了。
乾耗了一陣,許知元的短信又來了,問談好了沒有。朱妙說正在談。
「在哪裡談?」
「在家裡。」
「都帶回家了?」
「當禮貌待客。」
「那你好好『招待』。」
許知元不快,朱妙更煩。擺事實,說道理的路被程小奇堵死,朱妙心想只有攤牌,實話實說了。她抽空兒察言觀色,見程小奇美松一陣,緊一陣,煞有介事,朱妙捏不準他的心思,更摸不準他的脾性。他玩弄自己的手指,忽曲忽直,屁股牢牢的卡在沙發裡,看起來比較能平和接受任何一種結果。朱妙重複了一下先前的理由,程小奇照舊把她擋了回去,兩人毫無意義的拉鋸,便耗到了夜裡十點鐘。朱妙地耐心沒了,程小奇的執著,在她看來,就是死皮賴臉,無恥,無聊,無趣。她越來越疲勞,腿上涼意越來越重,開始咳嗽,腦子受涼清醒了,知道對付程小奇,該狠辣與果斷。
「還是說真話吧,我是有男朋友了,算我對不起你。」朱妙換了一種坐姿,把右腿架在左腿上。程小奇騰的站起來,不信,待確認朱妙不是說謊後,又坐了下來,十分無力的質問她對他太殘忍,不甘心幾個月的深情白費,他正喋喋不休,朱妙地手機響了。許知元顯然也失去了耐心,說:「還沒談妥?」朱妙說已經說了,差不多了。程小奇盯著朱妙的手機,臉絞成一團,「你男朋友打得?你一直在給他發短信?你不能叫他安靜一會兒?」程小奇奪過朱妙地手機狠狠地看了一陣,將許知元的電話號碼念了一遍,完了覺得自己失態,恢復謙謙君子貌,平靜得說:「你把手機關了,就關一會兒。」朱妙不聽,她不想許知元誤會。程小奇站起來,在房間裡轉了幾圈,繼續說:「你有男朋友也沒關係,我們重新開始。」程小奇沒完沒了,朱妙更煩,恨不能就地轟他出門。她果斷的說:「不行,就算我沒有男朋友,也不可能和你在一起。」程小奇問:「那你曾經說過的話呢?」朱妙毫不客氣的說:「那是在特定環境下說的,沒有見過面,說什麼都虛!」程小奇說:「我每一句都是真實的,並且我都在努力的作。」朱妙說:「不要再提了,真不真實是你的事,我不是二十歲,這就是差異了。」
又是一陣僵持,比先前更無聊,更無趣。
程小奇不知從哪裡摸出朱妙那把刀,朱妙嚇壞了。幸好他的眼睛圍著那根棍子團團轉了半天,也沒發現是一把刀。否則,在這個時候亮出刀刃,氣氛更壞。
程小奇對這根棍子有了興趣,握在手裡。一直握在手裡。
「我十分累了,你先在這兒歇著,明天我給你買機票。」朱妙盡力彌補,緩和氣氛。
「你去哪裡?」
「男朋友家。」
「不行,你在這裡陪我到明天。」
「對不起,我不能熬夜。我生病,咳嗽,需要休息。」
「那你睡,我坐這裡。」
「不行。」朱妙起身要走,程小奇把她攔住,十分霸道,幾乎是把朱妙推落沙發上。見朱妙受了驚嚇,程小奇擺擺手,說:「你別怕,我不會傷害你,我求你呆在這裡。」朱妙冷冷的說:「你到底想怎麼樣?我說過,我和你不可能,絕不可能,永不可能!」程小奇淡笑一聲,「話別說早了,我有信心,你一定會嫁給我。」
朱妙沒有力氣繼續糾纏,她咳嗽。許知元的短信又來了,朱妙回復說他不走,許知元問要不要我過來?朱妙說不要。
許知元的短信激怒了程小奇。他把茶几上的一本書扔到角落,呼吸近乎抽搐,手仍是緊握棍子。
朱妙趕緊給許知元補發短信,說,你過來吧,你快過來,我脫不了身。
朱妙緊閉了嘴,一聲不吭,坐等許知元。程小奇見朱妙男朋友要來,開始六神無主,檢討自己的行為,並說他這麼做都是因為愛,他要留住千辛萬苦的愛情。朱妙任他叨嘮,一言不發。半小時後許知元與余作人進了門。朱妙一愣,心想許知元真是個膽小鬼,居然把余作人叫了過來,家醜不可外揚,讓余作人知道自己引誘少年,多沒臉面。她先是羞愧,繼而委屈,好比在外面挨了欺負的孩子見到親人,紅了眼圈,因為羞愧而低了頭。在場人的臉上流露無盡的荒謬,場面立即顯得滑稽。
程小奇把形體完全攤開在沙發上,兩腿叉開,佔據有利地形,許知元一看就知道他心裡發虛。
朱妙不出聲了,把這事交給許知元來處理。許知元見少年癡情,大約是看到了自己的從前,因此溫和相勸,比如說感情的事,不可勉強,你還年輕,天涯何處無芳草……
事情變得可笑,朱妙望余作人一眼,正碰上余作人看過來,朱妙趕緊躲開。她曾經撞到他的秘密,如今自己也有把柄落他手裡,真是天意。
十分鐘後,程小奇背起登山包灰溜溜的住進酒店,手裡仍握著那根棍子。
「沒想到有人如此牛皮糖,粘上難甩。」朱妙對程小奇的背影感慨。程小奇對朱妙地最後一瞥,令朱妙心生內疚,她不但辜負了程小奇的一番癡情,似乎還與人合夥將他欺負。她的心裡有種空蕩蕩的怪味。
許知元凱旋而歸。朱妙卻心神不定,自程小奇灰溜溜的住進酒店,她的屁股就欠了債,心情十分不爽。不過,許知元因英雄救美,趕走了侵略者,心裡有些得意,得意起來便有些粗心大意,沒發現朱妙蠢動的心思,兩人仍是一起干該幹的事,只是幹起來添了些許異樣甜蜜,好比戰事紛飛重獲和平的老百姓,對生活格外珍愛,粗茶淡飯也十分合胃口。
又一日,兩人正合看一部進口大片,朱妙收到一條曖昧短信,許知元一看,說:「不會是少年發來的吧?」朱妙道:「哪會這麼厚臉皮?」許知元說:「不一定,心沒死,就會騷擾騷擾。」朱妙覺得不可能,經歷了那個夜晚,任何男人都該死心。過一陣,短信又來了,這回有落款,果然是程小奇。程小奇在短信裡煽情,說是到了朱妙的故鄉,正在那一路張望,看見滿大街的姑娘都是朱妙。朱妙不知道程小奇耍小聰明博她同情,覺得自己有罪,把一個沒經歷過愛情的初男,折磨得滿大街瞎轉,這輩子總算有人轟轟烈烈的愛自己,且結局悲壯,當即眼圈一紅。好在燈光甚暗,許知元不曾察覺。於是,那個晚上的程小奇模糊起來,惟余健壯的軀體,通電話時的幻想,重新將朱妙纏繞,而內心裡對程小奇的歉疚,又在推波助瀾。程小奇那個晚上令人厭惡的表現,在事隔幾天以後,她重新把它理解成愛。
例假已經推遲好幾天了。這個事實令她沮喪。而許知元積極聯繫醫生準備墮胎的舉措又使她心懷怨恨。她並不想要孩子,墮胎的決定應該由她來下,她希望聽見他說把孩子生下來,她在心甘情願的去承受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