札幌一北極2O00年2月14日
天色微明時,直子駕駛的「花面狸」R—lol型單座直升機離開了冰天雪地的札幌。
起飛前,她又一次仔細檢查了隨機攜帶的全部用品和裝具,特別用心地翻了翻堆放在艙尾的兩樣東西:一袋富土山的火山灰,一捆烈性TNT炸藥,這才放心地鑽進了駕駛艙。
直子心裡明白,從「花面狸」一起飛,她就進入了俄羅斯遠東防空軍的雷達監視網。果然,剛飛過宗谷海峽,就有兩駕俄制米一24武裝直升機一左一右貼上來,在非常近的距離內夾著她飛。近得連機上駕駛員的面孔都看得一清二楚。其中一個年輕點兒的傢伙一邊飛,一邊朝她擠眉弄眼,時不時拋個飛吻給她。後來乾脆兩手鬆開操控桿,把右手的中指插進左手食指和拇指捏成的O中來回抽動,例嘴笑著讓她看。她沒理他。她知道對這些整天就知道猛灌伏待加的傢伙,不管是拒絕還是接受都會惹來更大的麻煩。
那兩架俄國「雌鹿」暗著直子的「花面狸」,在狹長的韃擔海峽上空大約飛行了一小時四十分鐘。飛到最窄處,也就是海峽盡頭時,總算掉轉了機頭。直子鬆了口氣,以為對自己的武裝押解到此結束,正想把操控桿固定在自動駕駛的位置,沒想到前方又出現了兩個黑點。
這回是兩架米格一31型截擊機。
討厭。直子在心裡罵道。但這兩架飛機沒那麼討厭,它們只是上下左右前前後後地把「花面狸」打量了一遍,認定它的確是一架民用直升機後,便放心地離開了。臨走前,一個飛行員還用英語向直子告別,「小妞,旅途愉快!」直子依舊不作任何表示,只顧朝前飛。
在鄂霍次克海上空,另一個監視者在等著她。是一架蘇一27截擊機。這種接力式的武裝押解使直子憤怒已極,她隔著座艙玻璃狠狠地蹬著那架飛機上的駕駛員。不料想那架飛機上的傢伙誤解了直子目光裡的含義,竟然時左時右、忽上忽下,像只公火雞似地繞著「花面狸」跳起了求偶舞。一直從鄂霍茨克跳到奧伊米亞康,又從契爾斯基山脈的兩座最高峰之間穿過,進入雅拿一科累馬平原後,見直子還是沒反應,那小子才沒趣地返航了,離開時從送話器裡丟給直子一句話;
「性冷淡。」
「去你媽的俄國佬」直子在心裡罵道。
接下來是將近六小時的單調旅程。越往北飛,孤單的感覺越強烈。這使得直子甚至懷念起那幾個押解她的俄國佬來。
時間一小時一小時地握了過去,眼看著茂密的植被漸漸變得稀少,馴鹿和密牛由成群結隊變得形單影隻又變得不見蹤影。後來,樹木生長線的邊緣到了,齊刷刷地,出現了大片大片的苔原,灰乎乎地一直延展向永遠不見盡頭的弧形地平線。
再後來,在苔原上空又飛了一小時後,磁羅經的指針開始失靈,只能靠奧米加導航儀保持航向。
差不多這個時候,她碰上了北極特有的冰雨。冰冷的雨點很快就把風擋玻璃蒙住了,幸虧風擋上有自動除霜裝置,凍雨才沒造成多大麻煩。更大的麻煩來自冰霧。在冰雨中大約飛了半小時,「花面狸」鑽進了冰霧中,天地間一片渾茫,完全沒有了能見度。這就是豬木先生說的「乳白天空」氣象吧,直子想。
飛到後來,連奧米加導航儀也不大管用了,她無法判定自己是否還在向北飛,當然也就無法找到她的目的地——北極村。只好下降高度,從幾百公尺一下降到接近零高度時,忽然發現下面已是白色的冰面。一座座磷晌的冰山沉靜而威嚴地提醒她,這裡是極地。飛過頭了,地處極圈邊緣的北極村已經留在了身後。
怎麼辦?是調轉機頭,還是繼續往前飛7直子掂量再三,決定就地降落。
儘管她知道二月的極冰不必擔心,有足夠的承重能力,她還是小心翼翼地操縱著飛機,找一塊幾乎整的冰面落了下來。
就在這裡把試驗做完吧,她對自己說。她先把火山灰從機艙裡搬出來,均勻地撒在一塊完整的冰面上,又用TNT炸藥把遠處一座不大的冰山炸成了兩半。然後,呆在直升機裡.每隔一個半小時發動一次引擎,以免被嚴寒把發動機完全凍住。第三次發動過引擎後,她便開始檢查她的試驗成果。她發現,由於日照不夠強烈,火山灰融冰的速度很慢,倒是被TNT炸裂的冰山,很快從爆心向外融化了。
她趕忙跑回機艙,用移動電話呼叫遠在慕尼黑的巴克。
「我是直子。」
「你現在在哪兒?」巴克的聲音聽上去近在咫尺。
「我也說不清,大概是在拉普帖夫海,要不就是東西伯利亞海。」
「見鬼,你幹嘛不到火星上去?」
「別說笑話了,巴克,我現在沒工夫跟你扯淡。計劃得改一下,火山灰不理想,不如直接炸冰來得更快。」
「你怎麼知道?」
「我剛剛做完試驗。」
「有把握嗎?」
「絕對。」
「那好,謝謝你,直子。伸過臉來,讓我親親你。」聽筒裡清晰地傳來一吻。
「巴克———」
「什麼都別說,直子,盡快回來,我現在需要你。」
直子忽然熱淚盈眶,但她不敢讓眼淚流出,那樣會冰壞臉。她收起電話,開始第四次啟動飛機引擎。
點了幾次火,都沒把引擎啟動起來。正急得額上冒汗時,她吃驚地發現,沒有動力的「花面狸」居然自己在冰面上滑動了,而且眼看著越滑越快。
起風了。一條條雪龍嘶叫著上下奔竄,四處打滾,像是要把「花面狸」撕成碎片。直子束手無策地看著直升機被雪龍擺佈,心裡恐怖到了極點。她知道這不是一般的風,而是一種叫布加風的雪暴。這是北極邊緣常有的氣旋風,風速最高時可達每秒五十五米。
披著白袍的極地死神。當一座冰坎凸現在風擋玻璃的前方時,她想這下完了。但她連「完了」這兩個字都來不及喊出來,就轟地一下失去了知覺。
梵蒂岡3000年2月14日
拉特蘭宮的青銅大門在弗雷德·萊恩爵士的身後關上了。向肅立門邊的瑞士衛兵點頭還禮後,這位英國王室的掌璽大臣沒有馬上鑽進已在等候他的羅爾斯·羅伊斯轎車,而是站在台階上仰望天空,用手在胸前畫了個大大的十字。
他的使命完成了。
離開倫敦前,幾乎沒有人相信他能成功地回來向即將登基的查爾斯王太子覆命:請求教皇約翰二十四世恩准王太子和王把戴安娜離婚。
如果得不到教皇陛下的首肯,在這個奉天主教為國教的王國裡,查爾斯王太子就狠難順利地登上國王的寶座。這件事已經拖了決十年,王太子與王妃的正式分居,也已有七年之久。六年前,為給這樁遲早要到來的離婚案再加上一把鎖,戴安娜王妃有意皈依了天主教。有了反對離婚的教會的參與和支持,這樁舉世注目的離婚案就變得更加複雜和微妙,王室曾通過私下渠道向當時還在世的老教皇徵詢過意見,老教皇不置可否。去年除夕那天,女王陛下宣佈將撣位於王太子時,老教皇實際上已不能視事,這事便只好擱置到等新教皇產生後再說。現在,新教皇剛剛選出不到一個禮拜,王室就迫不及待地派出正式代表來到了梵蒂岡。
儘管有教廷國務大臣馬裡奧·網薩雷斯在一旁不斷地使眼色,教皇在沉思許久之後,還是答應了萊思爵士的請求。因為他被查爾斯王太子那封言詞懇切的信深深打動了。特別是其中那句可以寫進婚姻法典的話,尤其讓他感觸良多:
「幸福的家庭並不完全仰賴於婚姻形式,而不幸的家庭卻總是為這一形式所累。」
國務大臣最後不得不起身走到教皇身旁,向他提及對曼徹斯特教區哈瑞砍金森紅衣主教的承諾,教皇的表情完全像是充耳不聞,因為這時他想起了可憐的貝勒芒夫人的不幸婚姻。
「我同意王太子殿下的請求,教廷不準備干涉他的個人隱私。離婚並不是一個人的污點,如果普通人可以在世俗社會中享有這一權利,貴為王族者,當然也可以享有。不過,治理一個家庭和治理一個國家是同樣的道理,這一點,還請轉告殿下在登基後三思。」
萊思爵士唯唯著告辭出來,岡薩雷斯國務大臣十分不悅,沒等把他送到門口便折了回去。
我總算不辱使命。萊思爵士想,這就夠了。走下台階時,英國老紳士臉上顯出一派心滿意足的神情。
北京20O0年2月14日
李漢在這一天的晚些時候,畫好了那張網絡圖。等他自己從頭到尾把圖細看過一遍後,不由得倒抽了口涼氣。
他昨天下午兩點多回到北京,一走出首都國際機場,,總參謀長助理的專車已在車場上等他。他把隨身帶的東西交給司機放進後備箱,正要貓身往車裡鑽,忽然楞住了:
何達將軍也在車裡。
他沒想到將軍會親自到機場來接……兒子的遺物。
十七分鐘的機場高速公路眨眼甩在了身後,李漢也用最簡略的語言向將軍講述完了一切。從維英的壯舉到天葬儀式——省略了所有殘酷的細節。
將軍沒有說話,只是反反覆覆顛來倒去地看維英的遺囑。好像要從那兩行字裡重讀出兒子的一生。
直到把李漢送到海運倉總參招待所,將軍只說了一句話:「辛苦你了,好好睡一覺。」
結果,李漢從昨天下午一覺睡到今天中午,醒來時已過了吃午飯的時間。他沒有馬上起床,躺在床上胡思亂想了好一陣,從維英到維雄,從淺沼至『漢斯」。他努力不讓自己去想嬋,幾次讓思路從她旁邊撩身而過,可最後還是落回到她的身上。
都快半個月了,這些日子她都在幹什麼?
他好幾次瞟著床頭櫃上那台仿古典式電話機,終於沒能禁住它的誘惑。他拿起聽筒,90979877,這串數字毫不費力地蹦了出來。他撥動號碼盤,只一次就撥通了。那邊立刻有人拿起了電話,好像一直守候在電話機旁似的。
「喂?」是嬋的聲音。
他沒吭聲。
「快跟我說話,我知道是你。」
他張了張嘴,什麼都沒說,又把電話掛上了。掛斷之前,他能聽到話筒傳出她急切的聲音。
你這是幹什麼?他問自己。他無法回答。
電話鈴突然響了,他暗暗吃驚!難道她又把電話打了過來?不可能。
當然不可能。電話是何達將軍打來的。
「休息得好嗎?」
「挺好。」
「那就再好好吃頓飯,然後我派車去接你。」
「什麼事兒,何叔叔?」
「總長想見你。」
「見我?」
「對。他想聽你談談直接從兩處戰場帶回的消息,你準備一下。」
「是。」
放下電話,他的思路離開了嬋。他迅速把自己所掌握的全部情況梳理了一下,並試著複述了一遍後r腦子裡忽然閃過個念頭:
為什麼不把那個德國Hacker一「海客」的事也向總長提一下?他認為這是絕對必要的。不過,又有十多天沒跟那個「漢斯」在電腦上照面了,不知這小子和他那一夥又在摘什麼名堂?
他從旅行箱裡取出調製解調器和筆記本電腦,把它們同室內電話連接在一起,然後開始打越洋電話。他撥通了美國錦羅裡達州橡樹嶺國家實驗室,從那裡很順利地就進入了中央情報局的主機系統。一旦進入,他就可以自由自在地去他想去的任何地方,從這裡;條條大路通世界。他先去了一下巴黎的國際刑警總部?雖然都裡由於檔案被毀事件已加強了警戒——訪問者必須輸入加密後的特別口令才能進出,但猜破口令對他來說不是什麼難事,他只試了兩次就讓對方打開了大門。
讓他遺憾的是「漢斯」不在那裡,新增加的文件目錄中也沒有與其有關的內容。他退了出來,又轉向德國聯邦警察局的檔案系統。他在那裡呆了十來分鐘,收穫也不大,只有一份文件引起了他的注意:
意大利黑手黨分子潛入德國境內,追殺月初在撒丁島卡利亞里市與其發生火並的某地下組織。
據說此事與美軍在西班牙羅搭基地丟失兩校核彈一案有關。目前,尚不清楚黑手黨追殺的這個地下組織的詳情,甚至連其名稱亦不得而知。
離開德國,他又潛入了俄羅斯反走私和國際犯罪行動局。德國警方檔案中提到的核彈一事,使他想起了俄羅斯那起未遂核彈走私案。他直覺地感到他們之間有點兒什麼關係。他幾乎調看了裡所有的文件目錄,才在最後找到一份直接報給局長的呈閱件:
項目:05號密報呈閱:阿爾謝尼耶夫局長地點:慕尼黑「已知:拯救軍。與庫巴索夫上校核彈走私案有關。與美軍羅塔基地核彈失竊案亦有關。目前正策劃——針對性廣泛的跨國行動,詳情待查。」
在局長批示一欄裡,有阿爾謝尼耶夫局長的親筆批示:「別管什麼跨國行動,全力查清誰參與盜賣俄羅斯的核武器。」
這個蠢貨。李漢在心裡罵道,丟西瓜撿芝麻的蠢貨。
那麼,他想,這兩件事是不是一回事兒呢?還有,全球銀行大劫案,兩名德國核武器專家綁架案,它們之間是否都有聯繫?如果有,是一種什麼聯繫?
電腦關機後,他試著把他能想到的所有事情,在紙上畫了一張網絡圖,想從中找出這幾者之間的關係來。
畫好圖後,連李漢都不敢相信:這張圖所展示的前景是如此可怕,倘若真的如此,它可能造成的危害,勢必將包括中國在內。
要是把它拿給總參謀長看,他會怎麼想?認為是無稽之談,還是神色為之一變?李漢想像不出來。
東京3OO0年2月14日
從大島首相口中聽到「阿穆爾共和國」這個名字時,日本海、空自衛隊的兩位幕僚長(參謀長)交換了一下目光。這是他們頭一回聽武裝部隊統帥用這麼正式的稱呼提到西伯利亞當局。
在他們兩人看來,的確如大島首相所說,東西伯利亞從俄羅斯帝國的巨大版圖中分離出來的條件已經成熟。眼下,這個龐大帝國正忙於向它從前的加盟共和國兄弟開戰,對於遠達五千公里以外的西伯利亞,既鞭長莫及,又無暇頤及,正是西伯利亞當局宣佈獨立的絕佳時機。更重要的是,這片幅員遼闊、資源豐富又與日本毗鄰的土地,一旦脫離俄羅斯帝國,對日本在戰略上的好處,可謂無窮無盡。何況,肢解這個世界上版圖最大的帝國,還是日本自明治天皇以來的百年夢想。
「外交上的麻煩我們已經充分考慮過了。美國儘管願意看到俄國被進一步削弱,但由於有阿拉斯加與東西伯利亞相鄰,肯定會做出相當強硬的反應,反對我們插手該地區事務;中國的反應也會非常強烈。他們同樣不希望遠東落入日本的勢力範圍。對此,唯有迅速造成不可改變的既成事實,才能使這兩個世界性大國三緘其口。要做到這一步,就必須在事變的最初階段,給阿穆爾共和國以強有力的軍事支持,讓他們能很快就牢牢控制住當地的局勢,使美中兩國無藉可憑,只好承認現實。依田君,關口君,我想知道,即將正式更名的日本海軍和日本空軍,在這方面有沒有準備、把握和信心?」
總理大臣一口氣說了這麼多,兩位幕僚長已經心裡有數了。兩人再次交換了一下眼神後,海上自衛隊幕僚長依田美雄先開了口。他肯定地告訴首相一個字:
「有。」
早在西伯利亞獨立的風聞傳出之前好幾年,防衛廳就已經讓陸海空自衛隊聯合參謀本部搞出了一旦日俄爆發衝突,即對其遠東軍區及太平洋艦隊進行全面無傷亡封殺的作戰計劃。為此,三軍已進行過兩次合成演習,四次圖上作業,並且年年都要根據變化了的情況,把該計劃修訂一回。特別是駐紮在青森和稚內的海上護衛隊和航空隊,隨時都可以緊急出動,跨越日本海去執行這一計劃。
「這個計劃叫什麼?」首相問。
「黑潮。」依田美雄答。
「哦。」首相滿意地點點頭。她當然知道,黑潮就是沿日本東岸北上的日本暖流,「名字起得不錯。那麼,這股『暖流』可以隨時北上嗎?」首相語意雙關地問。
「是的,隨時。」航空自衛隊幕僚長關口澤夫接過了話頭,「原計劃近期就將舉行一次演習,首相如果有興趣……」
「近期是什麼時候?」首相顯然有興趣。
「2月29號。」
「2月……。·有29號嗎?」
「有,今年是閏年。」
「演習是否可以提前舉行?」
「首相希望提前到什麼時候?」
「提前十天。」
兩位幕僚長第三次相互對祝。
「可以。」兩人同時答道。
「那好,到時我一定去觀看。」
從首相官鄖出來,鑽進自己的車裡後,依田幕僚長問跟隨他前來的少校參謀,「淺沼,你剛才聽到了,我和關口幕僚長都已向總理大臣做出了保證,演習可以提前舉行。根據你掌握的情況,提前舉行,有把握嗎?」
「是的,長官。」淺沼少校欠身答道,「把握肯定是有,不過,總理大臣的話裡,是不是還有另外的意思?」
「當然有另外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