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日之門 下卷 第八章
    梵蒂岡20O0年2月10日

    經過了漫長等待的一夜,西斯廷教堂的煙囪還是沒能冒出白煙,連黑煙也沒冒出來。

    聖.彼得廣場上仍然人潮洶湧,萬頭攢動。

    第四輪選舉在紅衣主教們用過早餐後就開始了。進展緩慢的原因是由於lll位紅衣主教在投票前,每個人都要對天主起誓。大部分時間都被這一「必要的形式」佔去了,真正用於投票的時間倒並不多。

    一半的紅衣主教都已投完票後,國務大臣馬裡奧。

    岡薩雷斯對「他們」推舉的候選人,是否已經拿到那關鍵性的一票,還是沒有把握。他只好去找他所熟悉的孟加拉達卡教區和布隆迪基倫巴教區的兩位紅衣主教說項。那兩人卻都沒給他面子,明確表示希望看到一位發展中國家的「王子」接任教皇,以便能引起西方天主教國家對第三世界的關注。

    岡薩雷斯悻悻地轉向了英國曼徹斯特教區的紅衣主教哈瑞·狄金森。

    「大人,我明白您的意思,」曼徹斯特教區的紅衣主教有意把聲調拉得很長,「我不會錯投我這一票的,不過得有一個小小的條件。」

    「什麼條件?」國務大臣迫不及待,「您儘管說出來。」

    「如果這位杜米埃大人想得到來自英國的關鍵性一票,他必須保證,當選教皇后,不得認可查爾斯王太子的離婚之舉。天主教的英國,不能讓一位離過婚的人來當國王。」

    「這並不困難。我替他答應您。我以我的人格向您保證,新教皇會嚴守這一界線的。」

    「那好,大人,我要去投票了。」

    國務大臣深沉地微笑著望著狄金森的背影。

    揭曉的時刻終於到來了。這些遍佈世界各地,代表著近十億教眾的「王子」們,一掃往日在教徒面前時的莊嚴和肅穆,坐立不安的盯著教堂的大門,等待典禮主事國務大臣馬裡奧·岡薩雷斯宣佈選舉結果。

    教堂的門沉重地推開了,典禮官們簇擁著典禮主事走進來,一直走到聖巴斯蒂安。

    杜米埃紅衣大主教的座位前,以一種非常謙恭的語調問道:

    「您願意成為新的教皇嗎?」

    整個教堂裡的空氣凝固了,所有的目光從前後左右射來,落在這位法國人的身上。

    他似乎有一霎的慌亂,不過很快又鎮定了下來。

    「我願意。」他說,隨即又補充了一句,「願主寬恕你們。」

    「謝謝,陛下。」

    岡薩雷斯改變稱呼的同時,對面前這個突然凌駕於億萬眾生之上的人物,深深地鞠了一躬,「謝謝您能接受這一僅次於天主的崇高職位。」

    杜米埃再次有些手足無措。他用手捏搓著自己的袍邊,不知該說什麼。他還不適應這突如其來的改變。

    「那麼,陛下,」國務大臣緊接著向道,「您希望用什麼封號稱呼您呢?」

    聖巴斯蒂安·杜米埃緩緩站起身,對國務大臣,也對在場的所有人說道:

    「約翰二十四世。」

    他的回答很利索,看來是早巳想好了這個問題。

    岡薩雷斯愣了一下,顯然,新教皇的回答出乎他的意料。l10位紅衣主教們發出一片驚歎,這驚歎很快又變成了一片歡呼,約翰二十四世!

    二十一世紀的第一位教皇!熟知教廷歷史的紅衣主教們,一下就從這一封號的選擇中,悟出了新教皇的心思:這位一向以溫和謙恭著稱的紅衣主教,一旦當選為教皇,他的目標竟然是在教會改革的路上,走得比他的幾位前任更遠。他將一步跨過在他前面的幾位溫文爾雅的教皇,直接與那位死於上個世紀六十年代的約翰二十三世傳續薪火!

    那位以召開第二次世界性梵蒂岡宗教代表大會而聞名的教皇約翰二十三世,一生都在夢想建立一個「清貧教會」,也就是一個「沒有政治、經濟和思想權力的教會」。雖然他的這一理想從未真正實現過,這次大會的宗旨還是對此後將近四十年的天主教世界產生了巨大影響。現在,約翰二十四世教皇就要再次舉起這面旗幟了。他真能走得更遠一些嗎?

    國務大臣和l10位紅衣主教,目不轉睛地望著這位剛剛當選就差不多亮出了改革旗號的新教皇,看著他被人領到聖器收藏室去換穿教皇的白袍,而負責燒爐子的紅衣主教則忙不迭地把lll張選票和能冒白煙的蠟燭一起扔進了爐膛。

    白煙從煙囪裡冒了出來,紅衣主教們圍著那只舊爐子,唱起了感恩讚美詩。

    樞機助祭卡爾維諾走上聖·彼得大教堂的陽台,9點18分的陽光剛好斜照在他的臉上。

    十萬多雙目光一齊投向樞機助祭。

    他不慌不忙,慢慢把雙手舉向天空,大聲宣佈:

    「虔誠的人們,我給你們帶來了一個福音,新的教皇已經產生,他就是紅衣主教——聖巴斯蒂安·杜米埃!」

    大多數來自羅馬的教徒在聽到這個明顯不是意大利人的名字時,怔了一下,但馬上就隨眾人歡呼起來。

    樞機助祭把他的兩手掌心向下按了按,示意眾人稍稍安靜:「我們的新教皇,他選擇了約翰二十四世作為自己的封號約翰——二十四世!」

    人群開始湧動,無數雙手臂向陽台的方向伸過去。

    號角齊鳴。陽台的門再次打開,一個身穿白袍,頭戴形似烏賊魚狀皇冠的老者,手執十字架權杖,徐緩地走到陽台的邊緣。人們狂熱地向陽台下擁來,都想在更近的距離上一睹新教皇的丰采。

    歡呼更加猛烈,擁擠也更加猛烈。為了不使教徒們在陽台前因過分擁擠而互相踩踏,教皇決定走出聖·彼得教堂,到廣場上去和教徒們見面。這一決定把國務大臣和瑞士衛隊長嚇了一跳。「這很危險,陛下。」

    「天主的牧人在羊群中穿行,不會有危險。」

    教皇說著,拄杖走出了教堂。

    後面的人使勁往前擁擠,擠到前面後又自動停下來,為教皇讓出一條通道。教皇邊往前走,邊向眾人點頭致意。不時還向近旁的人送去祝福的話語。每個有幸得到教皇祝福的人便會興奮地大聲喊叫起來。

    教皇繼續往前走,突然,他停住了。在一位少女的身邊停下來。

    「孩子——」人們沒覺察到,教皇的慈祥中多了一份激動。

    「陛下——」那少女仰臉望著已經高高在上的父親。

    「天主會降福於你。」

    「謝謝,我知道。」

    不知就裡的眾人為這一動人場面所感染,爆發出一片歡呼和掌聲。

    教皇的眼睛濕潤了,小多麗絲的面影在他的視線中模糊起來。

    教皇的慈眉善目很快就贏得了廣場上教眾的好感,同時也通過同步傳輸的電視信號,贏得了十億教眾的好感。

    甚至那些非教徒們也對這位老人產生了不壞的印象。只是在慕尼黑的某個地方,有幾個人對這位高個子老頭發出了輕蔑的冷笑。

    慕尼黑2O00年2月10日

    沒人注意到這座馬克斯選帝侯時期遺留下來的破敗古堡。無論是從西西里島追蹤到此的黑手黨殺手,還是密切注視著黑手黨動向的慕尼黑警方,全都對這座散發著一股沒落貴族霉味的建築不屑一顧。

    巴克就選中這裡的地下室做他的指揮部。

    「就是他了?」漢斯指著屏幕上的教皇說。

    巴克關上電視機,對漢斯也對地下室裡的所有人說道,「是誰這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頭上戴著教皇的皇冠。」

    「這位教皇看上去人挺和善。」漢斯說。

    「漢斯,你使用的不是我們的語彙,」塞勒爾糾正道,「在我們的詞典裡,沒有和善、邪惡之類含混不清模稜兩可的詞兒。敵人,或者是自己人,就是這樣。」

    漢斯瞟了巴克一眼,想看看他怎麼說。

    「塞勒爾表述得也可能簡單了些。但他是對的。在一場改變世界的革命中,某些軟性的詞彙是不能使用的,因為那將只會腐蝕或毀壞你的意志,你的堅強。」巴克說這話時,像一個哲人兼革命家。

    漢斯並不認為事情真會像巴克說的那樣。但他卻為自己意志上的軟弱傾向感到一絲羞愧。他暗下決心,堅強些,像赫爾曼·漢斯那樣。

    「好了,不談詞彙問題了。漢斯,我們這位電腦專家研究了你的方案,他認為在開始行動前,起碼還有三個難點需要解決。對嗎?」

    巴克向一位長著滿頭稀疏的淡黃色卷髮的小伙子問道。

    「是的。」小伙子點點頭。

    「那麼第一?」漢斯問。

    「如果想把電腦病毒注進全世界的網絡,這需要許多台功率強大的無線電發射機,晝夜不停地工作。利用間接耦合技術的傳染特性,一層層地把病毒傳播開,這將使我們的行動失去突然性。

    事實上,單是許多台發射機一起工作這一點,就是不可能做到的。」

    「說得不錯。如果用你說的辦法,當然只能出現這種糟糕的結果,而我可以避免它。首先,我們對以哪些國家作為電腦病毒攻擊的目標,一開始就要做出篩選。比如說,我想不出雖然我們要讓全世界的電腦網絡全部癱瘓,但有什麼必要非讓布隆迪或法屬圭亞那這樣的小國也一起感染上病毒不可。這些國家可以忽略不計。我們只要把攻擊病毒注進美日中俄德英法這些一二流大國的網絡系統就足夠了。要知道每天與他們直接間接發生耦合聯繫的幾乎是全世界所有國家的無數網絡。這樣,間接耦合傳染鏈路就形成了。何況,我們使用的還是不易被人覺察出來的帶邏輯炸彈性質的潛伏病毒。」

    「很好,」巴克對漢斯的回答很滿意,「這就是說,我們可以把病毒的發作信號定為像『教皇已被綁架』之類字句,一旦滿足這一條件,全球的病毒就會一起發作。」他又轉向那位提問者,「那麼第二呢?」

    「對美俄兩大國核按鈕口令的破譯,要比想像的困難得多。光是獲得口令的可能性就幾乎等於零,即使我們能很偶然地拿到了這一口令,想猜破它,也需要用大型電子計算機進行數萬億次的演算才有可能。這就使我們在實際行動開始那天,對一切都變得毫無把握。首先你不能保證一定會拿到口令,拿到口令後也很難說就一定能猜破,猜破後它又完全可能已經作廢,因為對方隨時都會更換新的口令。」

    「這的確是個問題。它使任何事前的準備幾乎都沒有什麼意義。除了預備好一台大型計算機外,剩下的,就全看臨場的運氣了。」

    漢斯對這個問題的回答,顯然不如第一個問題那麼信心十足。

    「看來這需要我們在梵蒂岡直接行動的人跟你銜接好,到時候一旦口令沒能破譯,整個行動就得暫停下來?」巴克問漢斯。

    「是這樣。」

    「你剛才還提到了大型計算機。」

    「對,需要購買一台日本最新研製出來的第六代計算機,生物計算機。」

    「這不難辦到。」巴克再次轉向那個提問者,「第三呢?」

    「利用核爆引發火山灰,通過大氣環流向極地沉積這一點,是否真有可能?」

    「這需要實驗才會知道。」對這個問題漢斯顯得更沒有把握,「如果不能到實地去,就只能在大學實驗室裡做。」

    「這太容易暴露了,還有別的辦法嗎?」巴克問。

    眾人面面相覷,包括那個提問題的小伙子。

    「看來這才是『拯救計劃』能否實現的關健。沒有火山灰,就沒有極冰的融化;沒有極冰的融化,就不會有洪水;沒有洪水,就沒有需要我們去拯救的世界。先生們,現在你們知道癥結所在了吧?」

    明鐵蓋2OOO年2月1O日

    一天一夜的飛機,坐得李漢頭都快炸了。從541艦乘直升機到西沙永興島,換乘運—7到廣州,改坐運一10到喀什,最後搭便機——一架超羚羊——就是維英駕駛的那種直升機,到維英所在部隊的臨時營區落地時,已是l0日晚上6點42分,天色剛剛擦黑。

    一下飛機,李漢就覺出對自己的接待超過了一位中校的規格。大概是有總長助理的秘書事先打電話關照的緣故吧。沒多久,他發現自己估計錯了。這裡的人之所以這樣接待他,並非因為他來為一位總長助理的兒子料理後事,而是把他看作這支年輕部隊出現的第一位戰鬥英雄的親屬。

    「我們當天就把他事跡上報了,請求軍委追認他為戰鬥英雄。」維英的旅長聲音低沉,「他死得很壯烈。」

    從1月29日到2月7日,不到十天的時間裡,維英帶領他的營同印度人連打了四仗,以令人難以置信的戰績,寫下了這支部隊的第一頁戰史:

    以自己損傷直升機十六架的代價,毀傷敵坦克、裝甲車七十五輛,直升機十八架。在一場拉鋸戰中,這樣的結果,算得上是戰績驕人了,李漢想。何況,維英還用自己全部的血,為這個戰績塗抹上了色彩最濃烈的一筆。

    「2月7日這一天,」維英的通信員告訴李漢,「營長醒得特別早,他好像有什麼預感似的,寫了一份遺囑。在這之前,看到別人寫這玩藝兒,他還挺不以為然。可這天一早,他自己也寫了起來。

    他說,我不過是拿它沖沖小鬼,閻王爺找不到我門上的。說完,他又自己擦起軍靴來,擦得珵亮。

    往常都是我替他擦,可今天他偏要自己幹。把所有的雜事都幹完了,出擊的時間也到了。他第一個跨進機艙,第一個升空遠去……然後,再沒有回來。」

    通信員哭得很傷心。

    「仗打到最後,兩邊的傷亡都慘重。直升機打坦克易如反掌,直升機打直升機,卻是半斤八兩,成了一場消耗戰。」副營長崔曉軍少校告訴李漢,「戰鬥快結束時,我看見營長的019號機中彈起火,他自己的導彈和炮彈全拼光了,就趕過來支援他,卻被兩架敵視纏住了。我一邊與敵機周旋,一邊往營長這邊靠攏。營長的飛機火著得很大,但沒有爆炸,還能駕駛。不過要想飛回去看來是不可能了。這時營長如果想生存下來並不難,只要用爆破彈炸掉旋翼,再按彈射座椅的按鈕,就可以跳傘活命。或者迅速把飛機降到地面上,也可以逃生。他沒這麼做。他調轉機頭,朝擊傷自己的那架敵機迎頭撞了上去!我丟開敵機大聲喊著營長,營長,可是晚了,營長離那架敵機只剩下了百米左右的距離。他的飛機像個會飛的大火球,呼呼地撲向那架『雌鹿』式直升機。我看見印度駕駛員在最後一刻拉起機頭,想避開這次相撞,但他沒能成功,我們營長攆上了他……當時的情況我現在怎麼也記不起來了,只記得看到一個更大的火球在眼前炸開,好像連爆炸聲都沒聽到,只有那個大火球。這火球到現在還老是在我眼前一次接一次地炸開,就像電視裡常常倒回來再放一遍的足球射門鏡頭……」

    「被何營長撞下去的,也是一位印軍的中校營長。據說還是印軍的英雄。由於何營長的壯舉,正在交火中的印軍無心再戰,迅速逃離了戰場,並且從吉爾吉特撤退到了欣果斯。第二天,兵無鬥志的印軍就退到了印巴實際控制線以南。」旅政治委員王榮超上校把有關維英的故事畫上了句號。

    李漢開始翻看維英的遺物。

    一塊帶=星星=標誌的飛機鋁殼(據說另一塊被炮彈擊碎了),這就是他,喜歡引人注目。一張白雪覆蓋的墓地照片。李漢拿起它時,手一直在抖。這是嘉琪的墳塋,墳前是那塊李漢為她立的漢白玉石碑。「愛妻衰嘉琪之墓」的字樣清晰可見。這一定是維雄寄給他的。

    李漢把照片扣了過去,又接著翻看。他看到了通信員說的那份遺囑。很短,只有兩行字:

    「如果我戰死,請按藏民的風俗天葬我。這是一個熱愛天空的人的最好歸宿。」

    維英,在還差幾個鐘點就離開這個世界時,你想到的就是這兩句話?你給這個世界留下的,甚至還不如那個與你同歸於盡的印軍中校多。清理戰場時,士兵從兩架直升機的殘骸中找到的,更多的是那個名叫納林德爾.拉奧的印軍中校的遺物。一隻殘缺的護身符,那是個梵天大神的小石像;

    一隻帶鎖的小鐵盒,裡面裝著一個鋼角皮面的日記本。旅政治委員在把維英的遺物交給李漢的同時,也把印軍中校的遺物一起拿給他看。日記是用英語寫的,李漢可以看懂。信手翻了幾頁,被吸引住了,便一直看了下去。看著看著,他猛然間醒悟到,這就是多次與他在電腦中相遇的那個印度Hacker──「海客」。日記裡記載了他在這方面的全部活動,還有他在戰場上的所有經歷和感受。最後一頁上,寫著他給他妻子、女兒和尚未出世的兒子小拉奧的話:「當你們看到這本日記時,我肯定已不在人世。我是為印度的光榮而戰死的,我問心無愧。你們可以為我驕傲。讓我在這裡一一地親吻你們。莎伯摘,吉娜,吉米娜,還有我沒有見過面的小拉奧。」看到這裡,李漢對這位曾是他的對手,最後又成了維英的對手的印度人,隱約產生了幾分敬意,同時也就有了幾分惋惜。所幸的是,他們都死在對方的英雄手中,不是每個人的死都能有此幸運的。

    這時李漢才猛然想起,自己一來就被有關「英雄事跡」的述說包圍了,竟忘了問最重要的事:

    維英的遺體在哪裡?

    他向旅長提出了這個問題,旅長沒說話,起身就定,帶他來到一座石屋前。門口有兩個持槍站崗的哨兵,旅長走過去,依舊不吭聲,只是等著哨兵把門打開。

    李漢跟在旅長身後走進石屋,手電光下,他看到一隻隻長條狀的屍袋橫陳在地上。在一隻幾乎是空的屍袋前,旅長停下來,輕輕摘下自己的軍帽。

    「這就是他。能找到的,就這麼多了。全撞碎了。就這些還是戰士們含著淚,一點一點從飛機的殘骸裡摳出來的」這就是他?維英,一個一米八二的漢子,現在僅剩下的,還不足一隻手提包!

    李漢忽然近距離地感覺到人生的無常。

    回到帳篷裡以後,李漢要通了北京的電話,把一切報告給何達。

    「你看到他了?」

    「嗯。」

    「遺體,還完整嗎?」聽得出來,將軍在努力讓自己的語氣平緩。

    「不算…….。很完整。」

    「我想,把他和他媽葬在一起。」

    「什麼,阿姨她……」

    「昨天晚上,喊著維英的名字走的。」

    「何叔叔!」

    「你能,把維英帶回來嗎?」

    「能。不過,他有遺囑。」

    「寫的什麼?」

    「他只說要讓把他按藏民風俗進行天葬。」

    「還說什麼?」

    「沒有了。」

    電話那邊好一陣沉默。

    「那就照他的意思辦吧。把遺囑帶回來給我看……看。」將軍的聲音梗塞了。

    「是。」

    聽筒裡響起了蜂音,電話斷了。

    東京20OO年2月1O日

    從東京時間上午九點開始,大島首相就一直守候在電視機旁,兩眼不眨地注視著參眾兩院的投票過程。安然度過了一場國際政治風波之後,她已經在全國樹立了多謀善斷的女首相形象。既在中印兩國爭端中保持了中立,又沒使日本船隊在那場讓全世界驚心動魄的大海戰中受到絲毫損傷,沒一點手腕,能做到這一點嗎?

    她覺得這是自己的傑作,足可以與乃父的幾次外交成就媲美。現在,她的注意力完全轉到了修憲問題上。日本成為聯合國安理會常任理事國已經將近五年時間了,卻始終無法正常發揮一個大國的作用,原因就在於那部和平憲法在礙手礙腳。修憲問題早已迫在眉睫,但國外的壓力和國民的心態,卻使她之前的幾十位首相都在這個問題上無所作為,包括她的父親。甚至連她自己在競選時,面對記者的提問,對這個問題都只能含糊其詞,語焉不詳。她很清楚,在日本,經歷過戰爭的一代人,已經所剩無多了,但中年以上者,仍對日本重新武裝抱有反感。正是這一代人和他們的父輩,把日本變成了一個經濟軟體動物。一隻沒有吸盤的章魚。但是,新生代正在成長起來,他們沒有戰爭留下的歷史負擔,沒有侵略者的自罪感。因此他們希望日本在政治上,同在經濟上一樣強大。要想做到這一點,誰都知道,必須軍事上也強大。

    這就是她修憲的社會基礎。她的機會來了。她的競選口號之一,是「讓日本變得比今天更強大」。如何才能變得更強大呢?無論記者怎樣追問,她都不肯說得更明確了,因為那時她首先需要的是盡可能多地拉到選票。而在當選之後,情況就不同了。就像石原慎太郎在十幾年前寫的一本書中所說的那樣:現在日本可以說「不」了,是的,現在她也可以說:

    「開始吧。」

    一份《關於日本陸、海、空自衛隊更名為日本國防軍的議案》提交給國會,擺在了252名參議員和511名眾議員的面前。

    表決將在今天進行。

    這一議案不是以直接針對憲法的面目出現的,表面上看去不過是為自衛隊更改一下名稱而已——這是這個女人繼派出日本船隊在中印兩國之間分別得分後的第二個妙招。當然,就像第一個點子出自運輸粕一樣,這個點子也不是她想出來的,而是來自她的心腹,官房長官石川豐彥。不過功勞還得記在她的帳上。對他,她會在私下裡另有回報。

    明眼人一看便知,這一議案只要獲得通過,就為日本事實上的重新武裝,再度變成軍事大國掃清了障礙。因為一支由陸、海、空三軍組成的正式軍隊,從建軍宗旨到防務目標,都會和三支自衛隊式的准軍隊很不相同。這一點,大島首相心裡清楚,別人心裡也一樣清楚。

    表決從上午十點整開始。起先一切都還順利。後來,反對黨聯合黨發覺情況不妙,便採取了蝸牛式投票法。聯合黨的每個議員都可笑地邁起了兩秒鐘挪動一下的步子,緩慢地走向投票箱,企圖把表決拖延到休會,使議案擱淺。

    大島首相明白,反對黨這一班傢伙其實並不反對日本重新武裝,只是不願讓這項功勞落到執政黨頭上罷了。現代政治的一個特點就是,執政黨與在野黨的政治分歧越來越小,小到誰上台都一樣,就像中國人常說的,「換湯不換藥」。他們常常在枝節問題上爭吵不休,而執政綱領卻大同小異。要說他們之間的區別,那就是一個在台上,一個在台下。

    她從屏幕上看著聯合黨那些面色紅潤、身體健碩的少壯議員們,一個個比自民黨的老邁議員還要步履瞞珊,真感到了一種政治的醜陋:為達目的,無所不用其極》她想,自民黨也一樣。如果調換一下角色,難道自民黨就不會這麼幹嗎?謝天謝地,幸虧自民黨在台上。

    聯合黨的怪招最終還是被自民黨議員攻破了。他們明顯加快了投票速度,連那些白髮蒼蒼滿口假牙的資深議員也踉蹌著撲向了投票箱,總算使整個表決過程在傍晚國會休會前得以結束。接下來清點票數的工作進行得很快。不一會兒,電子計分牌就打出了票數對比情況。

    參議院:134票贊成,118票反對。通過。

    眾議院,259票贊成,252票反對。通過。

    通過了?大島首相簡直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雖然她為此耗費了巨大的精力和心血,四處遊說,精心鋪墊,但能否一次通過,她心裡還是沒有一點底。日本這個民族,確實讓人太難琢磨了。身為大和民族一員的她,也始終這樣看。可現在,一天的時間,原以為遠在天邊的目標,居然一下子就達到了。這可是自她父親以來,多少代首相都暗藏在心裡的夢想呵。要知道那時,他連公開說出來的勇氣和可能都沒有。今天,她,大島由紀子,不但說了出來,而且做到了。從今天起,日本就不再是個跛足巨人,泥足巨人,軟體巨人了!想想看,幾代政治家,半個多世紀……

    電話鈴響了;官房長宮打來的。

    「首相!通過了,我們的議案通過了!」石川在電話中氣喘吁吁。

    「謝謝,石川君,我已經知道了。」

    首相的口氣聽上去出奇地平靜。

    石川悻悻地放下了電話。他不明白首相何以對達件她處心積慮要辦成的事終於成功時,卻表現得如此淡漠。

    大島這邊放下電話,靜坐了片刻,然後,悄悄掏出手絹擦起淚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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