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日之門 上卷 第十六章
    香港2O00年1月21日

    「嘉琪,我們分手吧。」

    開始李漢想給妻子發個電子郵件,後來他一想到連那個德國人都可能看到它,便放棄了這個打算。

    還是用筆寫,這樣更保險,也更尊重收信人。

    「我想了很久。可以說從一年前的那個晚上,就開始想,一直想到現在。一直想不出個結果。我從沒向你提起這件事,也不想提。我知道當我向你提起它時,就是我們分手的時候。現在就是這個時候了。嘉琪,我們分手吧。不必追問我原因,就像我也從沒問過你那個人是誰一樣。其實你什麼都知道,包括那天晚上我回來過。我也什麼都知道,包括那天晚上……。」

    那天晚上。他寫不下去了,坐在桌前發怔。

    門鎖在身後卡嗒一響。

    嬋無聲無息地走到他身後,他知道是她,並不回頭,他喜歡她自以為別人沒察覺時發起的突然襲擊。他在坐等又一次襲擊的到來,這使他愉快。但這回卻沒有襲擊。她很乖覺,她是捕捉氣氛的專家。

    一進門她就從空氣中捕到了什麼,便輕悄地走過來,用尖尖的下額頂在他的頭上,兩手柔軟地捏弄著他的雙肩。

    「一個人坐著發什麼楞呢?」她問。

    他不答,只是把右手伸到肩上去撫摸她的左手。

    「問你呢。」她搖搖他的手。

    「沒什麼,在想你。」

    「想我什麼?」

    「你還記得那個巴基斯坦小男孩,那個二十一世紀的幸運兒嗎?」

    「記得,他怎麼了?」

    「還有俄羅斯總統。」

    「怎麼回事,把俄羅斯總統跟巴基斯坦小男孩扯到一起?」

    「你不看詹姆士.懷特的太空新聞麼?」

    「很少看。」

    「他們都死了,昨天。」

    「死了?為什麼?你為什麼要向我提起他們?」

    「在他們還活著時,你就預見過他們的死。」

    「我?,我怎麼會預見別人的死?」

    「你可能記不得,但我不會忘。」

    「多嚇人哪,你別再往下說了。我聽著都瘞得慌,那根本就不可能是我。」

    是的,那不是她,那是另一個嬋。看著她一派無邪的神態,李漢產生了某種奇怪的感覺,他發現自己同時在和兩個嬋的女人打交道。一個天籟純情,一個巫氣纏身。他怎麼也無法把這兩個嬋的影像重疊在一起,可她們又真真切切是同一個人。

    這感覺使他有些悚然。恍忽間他開始懷疑嬋和她的預言,都不是真實的存在,只是一場夢。他不由地握緊了她搭在自己肩上的手,那手很軟也狠熱,並不像他懷疑的那樣僵硬而冰涼。

    困惑又一次罩住了他。

    此時嬋身上全無巫氣,她渾然不知李漢正被什麼所困惑,甚至根本就沒覺察到他的困惑。

    「你想離婚?」她看到了桌上的信。

    他的手停住了。

    「你想跟她離婚?」

    他一動不動。

    「為什麼?是為了我嗎?」

    他轉過頭,看著她。

    她的表情在飛快變化:從意外到驚喜又到眼含淚花。

    「你是為了我?你是為了我!」

    她忽然捧起他的臉狂吻。

    這份少有的狂熱使李漢內心充滿了感動。和柔情似水比起來,男人往往更容易被熱情如火所征服。它使男人更癡迷也更投入。

    他以同樣的身體語言回報她。她來得非常快。他的嘴剛即沾著她的唇,轟地一下,就把她點燃了。在他懷裡,她像在空氣稀薄的高原上呼吸困難似地喘息著,呻吟著,搬動著她的身體。她的唇像一隻發燙的吸盤,貪婪地吸吮著他舌尖,使他有一種奇妙的腫漲感。他偷偷睜開眼睛,看到的是一片排紅的臉色和一雙迷離的目光……對這樣的女人你想要的不光是佔有,而是永久地佔有。從心靈到肉體。永久。她的心靈多麼奇特呵,就像她的肉體一樣奇特。如果你能在月光下,在有霧的早晨,在瓢潑大雨中,也像現在這樣,佔有她,或者被她佔有,被她吸吮,被她點燃,但是你必須找到她背上那個小小的掛鉤,找到了,可是打不開它,她用手擋住了你的手,嘴裡含混不清地說著不,不要,掛鉤卻在她手下啪的彈開了,你低下頭去,親吻它們,那兩個雙生姐妹一樣的老朋友,這是我的,你說,她不同意,不,不是,現在不是,你更強烈的親吻它們,她呻喚起來,臉上湧起一種類似痛苦的表情,但嘴裡卻語不成句地說,對,對,是你的,全是你的,這時不知怎麼你想起了那個夜晚,你常常在厭惡中情不自禁地想起那個夜晚,你不明白這突然湧來的記憶為什麼非但沒有壓抑你反倒使你更加亢奮,一種渴望闖入的亢奮,一種闖入沒有光線的隧道中探險的亢奮,荊棘密佈,草木叢生,不是這裡,洞口隱蔽著,但石縫間滲出的水漬暴露了它,最初的進入十分小心,苔地很滑,但很快膽子就變大了,變得肆無忌憚起來,她不再有判斷力,她開始放棄意識存在時的觀點,這時你沒有忘記悄悄打開你的錄音機,哦,是的,是你的,你全拿去,把我全拿去,隨著你更快地進入,她同樣快地放棄了清醒,現在唯一攥在她手裡的是混沌,哦,這就是死,快樂的死,這就是末日,要是這就是,要是這就是世界的末日,多好,可惜不是,世界末日在更遠一點的地方等我們,冰塊在融化,洪水滔天,沒有船來救我們,十字架在下沉,下沉……她的聲音漸漸低下去,直到聽不清,直到聽不見——李漢啪地一聲關上了錄音機。

    明鐵蓋達阪山口2000年1月21日

    大大出乎新德里和拉奧中校意料之外的,是那支非軍非民的中國築路工程隊。

    他們並不是浩浩蕩蕩,而只是小小的一隊。前面有三輛排成品字形的推土機開道,中間是兩輛冒著黑煙的瀝青車,後面是一輛壓路機。就憑這樣一支袖珍工程隊,要修復被炸得千瘡百孔的中巴二號公路是不可想像的。顯然,中國人醉翁之意不在酒。他們要的只是逼印度人打響第一槍。印度人很清楚,此刻中國人的軍事偵察衛星和就躲在附近不知何處的電視攝像機,正把鏡頭對準這裡,等待著流血的時刻到來。

    廓爾喀營的士兵們用滾木和石塊臨時堆起的路障,被中國人的推土機吼叫著拱到了一邊。每拱出一小段路,整個車隊就緩緩向前挪動一點。當拉奧中校接到廓爾喀營的求援報告時,中國人已從國境線向外推進了五十多公尺。

    一刻鐘後,拉奧的「雌鹿」飛臨明鐵蓋達阪山口上空,他的身後跟著二十四架「噱頭」。旋翼扇起的狂飆捲揚著山頭上的積雪向中國人劈頭蓋臉地壓過來,好一場人造暴風雪!

    中國人沒有退縮,甚至還在一英吋一英吋地向前拱。拉奧超低空從中國人頭上掠過時,看到坐在第一輛推土機上的那個操縱手面色冷峻,沉靜得嚇人。

    到昨天晚上拉奧才明白,「向罕薩推進,切斷中巴二號公路」的命令,並不包含向中國人開火的意思。他當時就懷疑這種命令的可行性。現在,他的懷疑被證實了:不與中國人交火,僅憑切斷公路就想阻擋中國人前進,那是根本不可能的。

    推土機繼續在向前推進。

    拉奧中校接通了旅長內凱准將的對講機,向他報告了這裡的情況。准將的回答是他將馬上向師長巴蒂少將報告。拉奧知道,接下來巴蒂少將還要向普拉卡希中將再報告,中將將請示遠在新德里的陸軍參謀長奈爾上將,上將又會親自去晉見桑杜國防部長或塔帕爾總理,因為此事非同小可,關係到印度是否打算向她的那個大鄰國宣戰。

    一小時後,新德里的答覆到了:把中國人攆回去!不許交火,除此之外,可使用其它一切手段。

    除了交火,拉奧想像不出,還有什麼能把中國人攆回去的手段。其實就連交火本身,也未必能把中國人攆回去。

    但命令必須執行。

    帶領整個機隊降落在一塊緩坡上的拉奧,看到廓爾喀營的士兵整好隊形,拔出腰間的彎刀,殺氣騰騰地排列在推土機前,擋住了中國人的去路。車隊停下了。從頭一輛推土機上跳下一個大個子中國人,連說帶比劃地對廓爾喀士兵喊了幾句什麼,又跳回到車上。車隊重新動了起來,柴油機在陽光下噴出濃濃的黑煙。推土機的巨鏟頂在最前排廓爾喀士兵的身上,一下一下地往前拱。

    廓爾喀彎刀的陣列開始後退了,中國人的車隊在得寸進尺。拉奧中校忍無可忍,嘶聲命令他的手下全體登機,再度升空。他在三十公尺的空中用擴音器向廓爾喀士兵喊話,要他們立即後撤三百米。然後,他一壓機頭,第一個俯衝下去,用航炮在中國車隊前方打了一個點射。跟著,其他直升機輪番俯衝射擊,中國車隊前頓時騰起一串串煙柱。車隊停了下來。但還沒等拉奧的直升機群調轉機頭開始第二個波次的俯衝,車隊已經又在向前開進。

    拉奧感到束手無策了。他實在不好理解這些與他的民族只隔了一條山系的中國人。

    這一天,中國人向前推進了一百一十三公尺零七公分。

    香港200O年1月22日

    那個稀里糊塗的夢是一下子中斷的,李漢隨即也就醒了。他睜開眼,什麼也看不清。只有床頭櫃上的鬧表,螢光針指在兩點上。是凌晨,離天亮還早呢,可他睡不著了。這一段老是半夜就醒,醒來就再睡不著。剛才做的是什麼夢?他怎麼也想不起來。伸手摸摸枕邊嬋還在熟睡,胸脯起伏著,呼吸很均勻。

    後半夜叉要失眠了,他知道,躺著也是白躺。乾脆下床,披上睡衣,去擺弄一會兒電腦。也許玩困了,還能再倒頭睡個回籠覺。他走到寫字檯前,打開了電腦。

    那個德國人還在嗎?或者是淺沼?

    淺沼不在。

    他的視線九秒鐘內穿過了四分之一的地球,在地球的另一端,他一下就發現了「他」——那個德國人,那個讓他在昨天,不,現在應該說是前天晚上大開眼界的德國人。

    「他」就在那裡。

    他不知道該怎麼稱呼「他」,他想該給「他」起個名字才對。叫「他」什麼呢7迪特裡希?海因裡希?隆美爾?或者曼施坦因?都不好;乾脆叫他漢斯吧,他在一個法國人寫的短篇小說《無法征服的女人》中,見到過這個名字。小說寫的是一個叫漢斯的德國士兵,在法國佔領區強姦了一名女子,致使她壞孕後,以為她會為自己生下一個孩子,可她卻在臨盆之際,走到河中,讓自己和那個有侵略者血統的孩子同歸於盡……

    現在,又一個「漢斯」出現了,他的眼前立刻開始晃動那個有著一臉愚蠢笑容的德國士兵和那個有著聖母一樣悲擱表情的法國女人。

    不過這個漢斯(他已經在心裡這樣稱呼那個德國人)可沒有那麼愚蠢,這他已經領教過了。一次意外的窺視,完全改變了他對漢斯的看法。他意識到事情遠比他最初以為的要嚴重得多。開始他差不多是以一種遊戲心態看待這件事,後來他發現,這絕非一般的刺探軍情,竊取機密,更不是Hackcr一海客炫耀智商的超級電腦遊戲。一隻看不見的黑手正在有意識,不,是有計劃地伸向世界各國的大腦或心臟部位,而這不可能是漢斯一個人的手。漢斯的背後一定有一個秘密組織,這組織看起來胃口很大,從一開始,它就個是以某一國家某一地區或某一組織為目標。從它想獲得的各類情報來看,它幾乎是針對整個世界的—種神秘存在,除了恐怖組織,還會是什麼?沉澱在記憶河床下的東西翻湧了起來,他想起了博利瓦爾峰,想起了庫巴索夫,還想起了那兩個被人綁架後又擊落在地中海的核武器專家。所有這一切之間,似乎有著某種關聯,他覺得他嗅出了這種關聯。

    但他還想找到答案。

    他移動鼠標器,想看看漢斯現在身在何處,正在幹什麼?他發現漢斯的手一直摁在Resume(恢復)按鈕上,讓窗口不斷滾動地在查閱—份非常長的文件目錄。最後,漢斯在「末日計劃」這一欄裡掘下了Pause(暫停)按鈕。

    「末日計劃」?

    李漢馬上判斷出,漢斯現在是在五角大樓裡,調看美國的最高機密:核大戰爆發時的應急方案。

    在李漢做出這一判斷的同時,漢斯也發現了他。

    這個超級竊賊若無其事地把文件送回原處,慢慢向李漢轉過身來朋友,你是誰他搶先向李漢發問。

    Hacker您也喜歡Hacker遊戲Yes玩一場遊戲好嗎李漢頓了一下,看來漢斯是想和他過招,這很刺激。他隨手敲出一—OK東方還是西方遊戲東方漢斯立刻輸入過來一份遊戲菜單:

    歡迎進入新戰國時代李漢一望便知這是一種日本式的對戰遊戲。他把鼠標移動到狀態欄CMVSCOM(遊戲機自動演示對戰過程)一項上,點了下鼠標器的主按鈕,屏幕上便開始自動演示遊戲的概略過程。

    這是一個小國通過陰謀、欺詐、結盟、背叛、戰爭、掠奪,逐次戰勝自己的周邊小國直至戰勝大國的征戰遊戲。其步驟環環相扣,互相咬合,每一步都可能導致勝利,但每一步也都是陷阱,足以讓人一招不慎,滿盤皆輸。

    可否開始遊戲!

    兩位先生,現在你們是兩個小國的統治者,對抗已經開始,請選擇各自的國旗屏幕上顯示出藍黃兩面三角旗。李漢選擇了藍旗。

    屏幕上繼續顯示:

    TIMELIMIT(時間限制)每關最長90秒CONTINOE(續關次數)最多3次LEVEL(水平設定)1.EASY(容易)2.NORMAL(普通)3.HARD(困難)漢斯把鼠標指向第一項——容易。從這一個舉動中,李漢可以感覺出這個德國人對自己的輕視,他毫不遲疑地把第一項改成了第三項——困難。

    漢斯在那邊看來是楞了一下,隨即打出:

    OK接下來的是一場昏天黑地的藍黃大戰———

    一開始,雙方均處在熱兵器初期,各自的士兵使用步兵槍械對抗,最有效的武器是手雷。短兵相接,血肉橫飛,戰況空前激烈,雙方的武器彈藥很快告罄。

    李漢玩得有些漫不經心,他想,這種水準的程序設計未免太小兒科了。那個漢斯卻還在興致勃勃地點動著他的鼠標器。

    這回黃方選擇廠與一大國結盟,從大國處借來大量第二代熱兵器——軍艦、坦克、飛機、毒氣,頓時實力大增。藍方眼看不敵黃方,也想採取與另一大國結盟的策略,但屏幕卻顯示出:

    規則:任何一方不得在同一關遊戲中重複對方使用過的策略。你只能有如下選擇:

    1、依附。把象徵國家資源、財富和主權的三鼎全部交出,置自己於另一大國的保護傘下。但在大國幫助下,即或取勝,你國也將成為大國附庸。最佳結局:不敗。

    2、借貸。分別以三鼎作抵押,可從大國處借得第二代兵器。結局:如無力償還債務,則整個國家將劃人大國版圖。

    現在,李漢知道了這遊戲的厲害。他發現自己才剛剛進入第二關,就已在策略選擇上處於下風。他開始變得小心了一些,他告訴自己無論如何不能選擇第一項,因為這固然可以便自己保持不敗,但也不會再有取勝的可能。他只能選擇第二項:借貸。他明白這一選擇風險很大,弄不好就會「亡國」,但也可能大獲全勝。他決定賭一下。他正想把象徵國家資源的玉鼎抵押出去,在手指即將觸到鼠標器主按鈕時,一個嶄新的念頭候地楔入他的腦際:抵押青銅大鼎!因為這一瞬間他了悟到,敵國的最終目的是摧毀象徵藍方國家主權的青銅大鼎,如果他把這東西抵押給大國,就將使對手完全失去摧毀它的機會,同時還可從大國處借到最好的武器,豈不一舉兩得?

    他摁了下鼠標器。

    屏幕顯示:OK!藍方已獲得第二代兵器使用權,請繼續遊戲。

    那邊的漢斯肯定沒想到我會有這一手,李漢想,這一手甚至超出了程序設定。因為這樣一來,整個第二關的搏殺就將變得毫無意義,只不過成了一場血腥的絞殺戰,直到雙方把各自的武器彈藥拼光耗盡為止。

    沒有勝利者。一切都有待於進入第三關後重新開始。漢斯看來也無可奈何了,只好啟動了全面搏殺的程序。

    霎時,屏幕上軍艦起火,飛機冒煙,士兵們在毒氣的黃色煙霧中窒息……

    這情形對李漢來說絲毫都不陌生。他是作戰參謀,幾乎每天都要從電子新聞報刊上閱讀大量來自世界各地的訊息,不過那不是遊戲,而是真正的戰爭。

    黃藍兩方在不分輸贏的戰況下,雙雙進入第三關。

    當BGM(背景音樂)的最後一個音節還在叮咚作響時,李漢搶先摁了下鼠標器。

    屏幕顯示:OK!藍方巳與大國結盟,現在可以隨意使用第三代新兵器。請繼續遊戲。

    漢斯那邊好一陣沒有反應。李漢知道,輪到對手面臨困境了。

    「依附,還是借貸?這是個問題。」李漢想像著漢斯的臉上正在湧起哈姆雷特式的疑惑。他現在該明白真正遇到對手了。要想不遭到慘敗,他只有選擇「依附」,但如此一來,他也就不會再有獲勝的可能。

    小小出乎李漢預料,漢斯選擇的是——「借貸」。他也採取了把青銅鼎抵押給大國的策略。李漢微微一笑,這一策略現在已經沒有任何意義,因為在獲得了大國武器使用權的藍方面前,黃方所依靠的大國也無法為其象徵國家主權的青銅鼎提供更有效的保護。事已至此,只好在武器的較量上動腦筋了。

    黃方選擇了巡航導彈。

    作為回應,李漢選擇的愛國者III攔截導彈。

    屏幕顯示:巡航導彈被愛國者III摧毀,黃方對策?

    黃方又選擇了隱形飛機。

    藍方的選擇是激光武器。

    屏幕顯示:隱形飛機被激光武器擊落,黃方對策?

    黃方選擇化學武器。

    藍方選擇防毒面具。

    屏幕顯示:化學武器不起作用,黃方對策?

    黃方沒有馬上反應。

    李漢迅速檢索了一下黃方的武器庫,發現對方只剩下核大戰和電子戰兩種選擇了。漢斯那小子會選擇哪一種呢?核大戰?不會,這樣他就得和我同歸於盡。那麼,看來他只能選擇電子戰。李漢正想把鼠標器指向反電子干擾一項時,另一個念頭迅速植入了他的腦底:不,那小子會選擇核大戰!他想和我同歸於盡,因為他已經知道無法戰勝我了。想到這裡,李漢搶在漢斯選擇核武器之前把鼠標指向了電子戰——

    屏幕顯示:藍方電子干擾使黃方控制系統失靈,核武器無法發射,黃方對策?

    黃方遲遲沒有對策。

    李漢知道對手有些坐蠟了,但他也沒敢掉以輕心。因為他發現這種遊戲隨著程序升級,越來越進入黑箱狀態,越來越需要遊戲者憑著判斷行事,絕非僅僅靠反應敏捷就能取勝。如果沒有對國際間政治、經濟、軍事鬥爭的波詭雲譎、爾虞我詐甚至黑暗骯髒有透徹的瞭解,在這種遊戲程序面前,再出色的玩家,都將由於無從判斷而一籌莫展。從表面上看,勝利對於他已是唾手可得,但他直覺到這小子和這小子的程序不會就這麼便宜了他。他記起前不久在司令部作戰室參加的一次與大陸聯網的模擬電子戰演習,紅軍一方就在以強大的電子干擾全面壓制藍軍之後,因無足夠的火力和兵力摧毀並佔領整個敵方戰區,最終未能獲得全勝。他意識到自己此時正面臨這種景況。他要想徹底擊敗對手,就必須摧毀象徵黃方的青銅大鼎,而那只該死的青銅大鼎,現在正抵押在另一個大國的手裡。你不可能發個指令,就把它從那個該死的大國手裡討出來,然後加以摧毀。這就是說,在徹底擊敗你的小國對手之前,你得先擊敗那個大國。多妙的圈套!

    他檢索了一下自己的武器庫,除了核彈一枚不少外,其他武器已所剩無多。他決定再從盟國的武器庫中調一些武器來使用,但盟國武器庫的大門卻沒有按指令打開。

    屏幕顯示:盟國無償援助已告結束,如需援助,還須再次出具抵押他媽的!李漢在心裡罵道,這個混帳程序!但他還是決定遵守規則,把象徵國家資源的玉鼎抵押出去。

    然後他摁了下鼠標器,盟國武器庫的大門仍然沒有打開。

    屏幕顯示:抵押物不足,請繼續抵押把三隻大鼎全部抵押出去?他知道這樣做的後果是什麼,在幾乎已無多少取勝把握的情況下,你等於把整個國家先送進了當鋪!他有些絕望了。他非常強烈地想把鼠標指向核武器,乾脆來它個同歸於盡,沒有勝利者,也沒者失敗者。這念頭就要在他腦子裡佔據上風時,不能放棄!這閃電般劃過的四個宇,又使他一下子冷靜了下來。他隱約地覺察到,在眼前這個圈套後面,似乎還隱藏著一個更大的圈套。那就是典型的大國遊戲:先借他人之手去削弱自己的對手,然後自己再出來收拾殘局。與自己結盟的那個大國,不是已經露出了這種跡象?這個大國和它的程序設計者可都夠陰的!那好,你不仁,我也就只好不義了。他決定先把正跟自己對陣的那個大國收拾掉再說。於是他把僅剩的那隻金鼎也毫不猶豫地抵押了出去。

    屏幕顯示:OK!你已經補充進新武器,請繼續遊戲事情變得順利了。戰局的發展開始向藍方一邊倒。李漢採取的是孫龐賽馬的策略,他先用己方的隱形飛機擊落了對方大國的電子干擾機,又用自己的激光武器敲掉了對方的隱形電機,再用衡的化學武器覆蓋了敵方的核基地,等到對方大國完全失去還手之力,拱手將黃方的青銅大鼎交出時,他啟動巡航導彈,將其摧毀在對方的大本營前。

    漢斯那邊一直沒有反應,李漢可以想見他冷眼旁觀的樣子。李漢知道事情還沒有完,他不想等到事到臨頭了再隨機應變。我得先下手,他對自己說。他猜漢斯一定想不到他會幹出這最絕的一手——

    當對黃方的勝利已經在握時,他把手中所有能用上的武器,除了核武器,一古腦兒全都朝著自己盟國——

    那個大國的大本營砸去!他馬上就為自己的這一決斷慶幸不已,因為幾乎就在他的手點動鼠標器的同時,盟國大本營的武器庫也已經大門洞開,所有的新式武器都劍拔弩張,正要撲上來,大有把他一口吞掉之勢!好懸。

    李漢望著在自己的背盟之舉下,正化作一片廢墟的盟國大本營,悄悄鬆了口氣。

    漢斯那邊還是沒有反應,他似乎在等待最後的什麼奇跡。

    奇跡果真出現了:就在藍方的三角旗在自己的大本營—上空得意洋洋地揮舞時,一隻巨大的黑蜘蛛出現在空中,一邊發出女巫式的咒語:「背盟者將死於廢墟之上!」一邊從尾部甩出數不清的毒絲,向藍方大本營鋪天蓋地地罩來。

    李漢幾乎不假思索地就把手摁在了鼠標器主鍵上。他的潛意識中期待著看到一片彈道劃空、火龍騰飛的壯觀場面,而那只黑蜘蛛就在這場面中央變成一個通紅的火球……但是沒有。這場面沒有出現。他的全部火力已在剛才傾瀉進了盟國的大本營。就在他心裡黑幽幽池冒出兩個字「完了」時,從他的武器庫中卻孤零零地竄出一枚巡航導彈,直奔黑蜘蛛而去!隨著一聲怪誕尖叫,黑蜘蛛像一朵燃燒的菊花,渾身通紅地跌落在地面上……

    屏幕上一片死寂。好半天,才顯示出一行小字:OK,你贏了。

    然後,窗口上方的那張一直在嚴肅觀戰的小圓臉,朝著李漢咧嘴笑了。跟著,窗口的右上角出現了對話框,顯示出兩行小字:

    優勝者請在HallofFame(榮譽館)中輸入你的名字您的分數為999結束了。李漢發現手心裡攥著一把冰冷的汗珠。

    漢斯又冒了出來:

    祝賀先生。可以向您請教麼說吧勝利的快感正在陶醉李漢。

    慕尼黑2O0O年1月21日

    漢斯是在21日夜幕低垂時與已進入22日凌晨的李漢開始這場電腦對抗的。對抗還未結束,漢斯就已判斷出,此人如果不是個有過軍事經歷的人,就是個正在服現役的軍官。他有些後悔自己的草率,不該還沒摸到對方的底,就跑進對方的戰場上與其較量。以己之短,攻彼之長,豈有不敗之理?但他不服氣,海德堡大學的電腦博士生輕易不會服誰的氣。剛才他敗局已定,在一旁觀察自己的對手時,一個念頭就悄悄冒了出來:把那傢伙拉進自己的領地,重新決一雌雄。

    他的領地是電腦病毒。他突然產生的念頭是,為什麼不在這個傢伙身上,試試他製造的新病毒?這是一種你越消解就沾染得越多的特種病毒。表面上,你是勝利者,一個個病毒被你消解。

    每消解完一個,對方就會向你送上一句賀詞;「很好」,「太棒了」,或是「真了不起」什麼的。

    但在每個賀詞後面,都跟著一節不起眼的小尾巴:一個不超過十個字節的短語。用英文或德文你都拼不出它的意思來。不明其意。但你肯定會忽略了它,不斷獲得的勝利和不停出現的新病毒,使你無暇回過頭去,細想—句莫名其妙的短語的含義。直到最後,你以為自己已大獲全勝時,窗口突然一片凌亂,剛才附在所有那些賀詞後面的短語,此刻全都跳了出來。一個個字母在屏幕上舞蹈,把所有的賀詞全部拆開,組成另外—些短語:「真臭!「蠢豬!「你這笨蛋!」等你目瞪口呆地發現這一點時,再想補救已不可能。更可怕的是,在一陣瘋狂的字母舞蹈之後,你會有—個比目瞪口呆還沮喪的發現:你的電腦硬盤已被對方用密鑰鎖死。它失控了,不再聽你使喚了。

    現在漢斯就想把對手拖進這片領地。他知道.在他提出問題後,只要對方一回答,就等於落進了陷斷。除非你一聲不吭。他斷定他的對手也是個爭強好勝的傢伙,在挑戰面前不會沒有反應。

    這就好,用你們中國人的話來說:請看入甕吧。

    可否告訴我,這是一種什麼病毒癮君子怎樣消解對手很快從自己的軟盤中找到了解毒辦法,「癮君子」消失了。

    很好。OlA0C29B4OD這個呢?

    超級吸血鬼怎樣消除時間稍長,但對手還是找到了消解辦法,「吸血鬼」也不見了。

    真棒。03BlE3G7F這個呢?

    瘋狂搖滾怎樣消解「怎樣消解」的字樣還未消失,「瘋狂搖滾」已經停止。

    好極了。02M4NO8XW5這個呢?

    最後的手銬真了不起,04L9KIOT6R再見,你這蠢豬漢斯關了機,把頭仰在靠背椅上,閉起眼睛,想像著那個遠在香港的傢伙,吃驚地面對著被人用密鑰鎖死的電腦,一籌莫展,滿面愁容,禁不住打了一個響亮的概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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