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尼黑20O0年1月7日
這場撼動全球的襲銀風暴中最精彩的一節,那位魯昂教區的紅衣大主教並沒看到。看到它的是巴克和直子。
路德維希大道的盡頭,是慕尼黑有名的“英國花園”。在這座占地近百公頃的綠蔭密布的花園旁邊,還保留著幾座奧匈帝國時期的陳舊建築。其中的一幢三層小樓,是教會的產業,常被作為學生宿捨出租給那些在慕尼黑大學裡找不到房子住的學子們。
早已告別大學生涯、戴過碩士方帽的雷哈德·巴克,一直沒有搬出他租的那套頂層盡頭的房間。對此,教會宿捨的管理人員並不覺得有什麼奇怪,在素以“尊重學術自由”為旗幟的慕大,不少留戀校園生活的人一讀就是二十多個學期,直讀得頭上謝頂兩鬃斑白還捨不得畢業。這種人見多了,只要不拖欠房租就行。
巴克沒有拖欠房租的習慣。他從大學時代起就開始了他現在正在繼續的“畢生的事業”,這使他從不缺錢,他們把這叫做“行動經費”。
盡管房租並不便宜,巴克卻至今不肯離開這裡。非但不離開,他還把正對樓梯口的那一套房間也租了下來,裡面住著三個一身學生裝束卻個個膀大腰圓的小伙子。那是他的忠實追隨者兼警衛,每人配備一支以色列“烏齊”微型沖鋒槍和一把意大利“伯萊塔”9mm手槍。連睡覺時都槍不離身,二十四小時輪流值班,通過門上的防盜孔監視著每一個上樓來的人,也許是職業習慣,巴克對危險有一種超乎常人的敏感。他從不在一個地方位兩個晚上,只有這裡例外。但他從不在這裡干他的“事業”。只有五個人知道這個地方,其中三個是他的保漂。現在第六個知道這個地方的人正躺在他旁邊。
在巴克看來,整個西方自由世界,沒有比大學園區更自由的地方了。吸毒、同性戀、裸體運動、異端思想,在這裡統統算不上時髦,沒有任何東西值得這裡的居民大驚小怪。包括你揚言要刺殺美國總統或炸毀英法海底隧道,都隨你的便,只要你能辦得到。沒有人會把你或你的瘋話、你的怪誕舉止太當真。這種環境對巴克來說,真是如魚得水。“無畏的戰士並不拒絕環境的掩護。”格言制造者巴克如是說。
從拉斯帕爾馬斯轉道法蘭克福返回慕尼黑後,他和直子就把自己反鎖在屋裡,昏睡了一天一夜。直到今天早晨,天光大亮時,巴克才被一陣搔癢的感覺弄醒了:又是直子。她正伏在他的身上,用嘴吸吮他的乳頭。一股麻酥酥的電流直達他的上額,隨即又傳遞到他的指尖和腳趾。他沒有理會她,一任她姿意逗弄,眼睛卻盯著電視屏幕。預先設定好的觀看滾動新聞的時間到了,他不想錯過。他早已習慣在這種場合一心二用。
他知道這個時候電視裡會送來他要的東西。
果然,CNN也好,BBC也好,都在放送不是發生在一地但內容卻大同小異的新聞:
紐約、東京、開羅、羅馬、都柏林、利馬……幾乎是按順時針方向,由東向西,以上各地的國家銀行金庫和運鈔車陸續遭到了武裝匪徒的打劫!
正在興頭的直子突然從巴克毛茸茸的胸脯上抬起頭來,沖著電視機喊道:“太棒了!”
巴克把直子散亂的頭發纏了一纓在手指上,漫不經心地把玩著,看得出來,讓直子興奮不已的消息,沒能引起他多少興趣。他等的不是這個。
“你好像不高興?”直子仰臉問道,“這不都是在按你的計劃行動嗎?”
巴克目光陰沉地盯著屏幕,“是按我的計劃,但不是按我的方式。”
“你的方式是什麼方式?”
巴克不說話,他想讓電視去回答她。
但電視裡的早間新聞已經滾動了過去,現在是廣告節目,一個裝腔作勢的女人正把她的一對碩大無朋的乳房對准鏡頭,四位推銷一種新式胸罩。
直子撇了下嘴,不無醋意地挺起上身,用自己的乳峰擋住了巴克的視線。
電視中的廣告節目突然中斷,插進一條柏林電視台從現場向全世界放送的新聞———
一個長著巴伐利亞人的雙層下巴和啤酒桶身材的男子播音員,正手持話筒氣喘吁吁地對著鏡頭連殊發炮:
“我是托馬斯.鐵茨,我正在柏林郊外,你們現在看到的是德意志聯邦銀行特種印刷廠的廠房。也就是我們人人都聽說過但卻但卻從未有幸一見的印鈔廠。五分鍾前,兩架沒有任何標志的BK117型直升機突然在廠區內降落,十幾名蒙面武裝分子跳出機艙,沒有任何猶豫地向車間裡沖去。看來他們對這裡的地形非常熟悉。現在他們還在裡面。從我這裡可以看到直升機的旋匝翼還在轉動,他們沒有熄滅發動機。瞧,他們從車間裡出來了,一個,兩個,一共五個,每人捧著幾塊金屬狀的東西,我猜那是鈔票模板。又出來了幾個人,這回他們手裡拎的是鐵皮桶,我想那該是印鈔的顏料了。看來他們是想把整座印刷廠連鍋端走。他們把這些東西放進直升機,又返回了車間。快看,那邊,有一小隊穿制服的人正貼牆根向這邊跑來。看樣子是工廠的衛隊。現在那個望風的家伙還沒發現這一情況。瞧,他們又從車間裡出來了,現在他們是在搬動成捆的鈔票。奧,不是他們在搬,是他們用槍逼著工人們在搬……已經足足搬了三分鍾,估計得有幾千萬馬克流進了這兩架直升機。現在看不出他們有停下來的意思。見鬼!那家工廠的衛隊上哪兒去了?聽,好像是槍聲,是槍聲,天哪!他們開槍了。
是工廠衛隊開的槍,他們打中了那個了望哨!快看,工人們扔下鈔票捆,向四處逃散,那些武裝分子很沉著,他們一邊開槍還擊,一邊往直升機裡鑽,—架直升礬的艙門已經關上,另一架還有一個人沒上去,上帝,那人掉下來了,看來他是中彈了,他的手還在伸向已經離開地面的直升機,他的同伙們卻顧不上他了,天哪,飛機上有人朝他開了一槍,把他的腦袋打炸了……”
巴克關上了電視機。
“這也太毒了點兒,”直子忿忿地說,“他們完全來得及把他拉上。”
“他們只能如此。我覺得這是個漂亮的句號。”巴克面無表情,“這樣的句號只有漢斯畫得出來。”
“誰是漢斯?”
“你就會見到他的。一個真正的殺手和一個罕見的電腦奇才。正是我的事業所需要的那種人。”
直於用手輕輕扯拽著巴克的胸毛,她的興趣已經不在剛才’的話題上。“就算是需要吧,但也不是現在,現在我需要的是你……”
她的目光又開始變得迷離。
“真是條沒完沒了的母狗。”巴克在心裡給直子下了個定義,又在她滾圓的屁股上拍了一下。
直子就勢趴在了巴克身上。
巴克卻一把將她掀到了一邊,有人敲門。巴克拽過被單蓋住下身,示意直子去開門。
直子不動。
“我要你去!”巴克的口氣變了。
“掃興!”直子一絲不掛地向門口走去。
門開了,一個下巴刮得精光,腦後留著辮子的高個青年,見怪不驚地望著直予:“小姐,您總是這樣光著身子迎接客人嗎?”
“您呢,總是在不受歡迎的時候敲別人的門?”直於反唇相譏。
“閉嘴吧黃臉婆,我到這裡從來沒有不受歡迎的時候!”他粗魯地把直子推到一邊,直接走到巴克的跟前。
“嗨,巴克,這娘兒們是誰?”
巴克懶洋洋地倚在床頭,抬抬下巴,示意直子回到床上來。直子帶著對不速之客的明顯敵意,回到巴克身邊,毫無顧忌地抓起他的手在自己的奶子上摩蹭,她想以這種造作的放肆來表示對來人的輕蔑。
“算了吧直子,你這套對他沒用,他只對男人有興趣。”巴克嘲笑地說,“你們還是認識一下,濱口直子,日本新赤軍的女司令。赫爾曼·漢斯,電腦專家,我的助手。”
直子羞惱地把巴克的手從自己的胸上甩開。
“我看還是先透透氣吧,你這裡永遠都有一般精液的味道,真讓人受不了。”漢斯邊說邊打開窗戶,然後回到床邊,就像直子根本不存在似的,在她和巴克之間坐了下來。
“我剛剛看過電視,”巴克說,“怎麼,剛才你不在場?”
“‘袋鼠計劃’遇到了麻煩,我只好留下來。塞勒爾干得很漂亮,不是嗎?”
“塞勒爾是好樣的。不過,還是說說‘袋鼠’吧,你剛才說遇到了麻煩?”
“到昨天上午為止,一切順利。下午開始出現麻煩,他們看來發現了什麼,決定中止提款。”
“還有多少沒提出來?”
“一百二十五萬美元。”
“這麼說,已經有一千八百七十五萬美元在我們手裡了?”
漢斯沒說話,他用一個得意的笑回答巴克。
巴克在漢斯的肩上拍了一掌。
“不過,警方已經在追查這件事,他們知道那個洗錢的家伙失竊了:並且知道他叫邁耶.文森特。”
“那就盡快處理掉他,做得干淨些。”
“這倒不難。不過,還有那兩個在西西裡讓我們搞到手的家伙,怎麼處理?意大利警方和德國警方都出動了,查得很緊。”
“讓洛倫佐他們想辦法,盡快把這兩個倒霉鬼轉移到克裡特島上去,那裡有我們的人接應。”
’“好吧,我想我該走了,”漢斯站起身來。
“晤,等等,現在我們可以和那個叫艾哈德的軍火販子談談價錢了。你跟我一起去見他嗎?”
“你知道我討厭跟商人打交道。再見。”漢斯朝眼望天花板的直子瞟了一眼,“司令官小姐,您可以繼續了。”
直子沒有反應。
漢斯走到門口,又回過身來,“對了,還有一件讓我奇怪的事,最近連續幾次,都有兩個不明國籍的人在電腦上攔截我。過去可從來沒有過。”
“能想辦法弄清楚是誰嗎?”
“我試試看吧。”
漢斯關上門,走了。
巴克這才想起了直子,他伸手把她拉過來,低頭在她的脖子上親了一下。直子不動。他又把手伸向她的胸部,她動了,想把他的手拿開,但沒能做到這一點,因為他把她的乳房完全摸在了手裡。她掙扎著,想從他手中逃出去,他卻更緊更有力地加快了揉搓,直到她渾身癱軟地在他手下呻吟起來。
掛鍾的報時器突然響了,八點整。巴克本能地把手從直子身上抽了出來,又到每天一次打坐的時間了,他毫不猶豫地推開直子,起身走進了隔壁房間。
他在這間四壁空空蕩蕩,只有地板上擺放著一小塊波斯地毯的屋子中央坐下來。不顧欲火焚身的直子在隔壁大喊大叫,雙目微閉,口中念念有詞地進入了他所理解的禪宗和瑜珈的混合境界。
他相信只有他能把這兩種貌合神離的境界融於一身,而這是最終造就一位思想超拔、領袖群倫的救世主的必由之路。十多年裡,這一習慣已經成了他生命的一部分,即使沒有鍾表報時,一到時候他的生物鍾就會准時提醒他該做什麼。
四千多個日子裡,他從未因別的原因改變過這一點。唯一的例外是從博利瓦爾峰逃亡的那個早上。這讓他到現在還有一種十幾年操守毀於一旦的小小遺憾。
至高之境,無差無別,善即是惡,惡即是善。
巴克在心裡默默念道。
香港2O00年1月7日
李漢幾乎又是一夜沒睡。不到一星期的時間裡連續三次失眠,這在他還沒有過。早晨洗漱時,他看到鏡中的自己雙頰。胡茬子密匝匝地拱了出來,才想起該刮臉了。剛抹好剃須膏,就聽到電視中播報—天裡全球十幾個大都市銀行被打劫的消息,起先他並不在意,無非是一種巧合罷了。刮到一半時,他的手忽地停住,隱約記起有人似乎在這方面事先提醒過自己……誰呢?嬋那張似睡非睡的面孔飄了過來:當心你的錢包。她當時是這麼說的吧?
他頓有所悟。難道那一刻她就知道這一切即將發生?真是令人難以置信。如果確實如此,“當心你的錢包”,不就成了一個已被應驗的預言!但,你又如何證明,一個女人昏昏欲睡時的囈語,與這一連串的事件不是巧合?
他的思路又轉到了嬋身上。
昨晚送完嬋回來,他躺在床上,一閉上眼睛就是大海和嬋,還有吉普車後座上的狂亂……
讓他不解的是什麼細節都回憶不起來,一切都變得遙遠而混沌,只有一旦進入回想狀態就渾身戰栗的感覺還在。
不知道她是不是也這樣?
他撥通了她的電話。聽到的又是錄音電話的聲音:“主人已經休息,有事請明天打來。”
看來她是這樣,否則她不會又去吃那些該死的藥片。他有些喪氣,反而更加睡不著了,干脆起身下地,走到桌前去玩電腦。
他玩了會兒他和他的同事們自己編制的電腦游戲;《第二次日俄大海戰》、《第二次海灣大戰》、《封鋇台灣海峽》、《馬六甲大海戰》,都是些根據假想和推演虛擬出來的游戲。往日玩起來想頭十足,今天卻覺得索然無味。於是他干脆又開始了他最拿手的“環球漫游”。他想看看那些老朋友今天是否都在。他知道該到哪裡去找他們。
他先摸到了那家瑞士銀行的大門,試了試,原先的口令不靈了,看來是剛換的密碼。盡管為時已晚,畢竟還是把柵欄扎起來了,可他們逮著那小子了嗎?這是他眼下最關心的。
他從瑞士退了出來,下面該去哪兒呢?他躊躇了一下,決定沿著那小子那天沒能獲得成功的路線走一趟。他從俄羅斯的摩爾曼斯克到日本的巖國,又到被美軍占用的阿森松群島,最後,回到中國的酒泉,幾乎在大半個世界兜了一圈,還是沒碰到那小子。也沒碰到另外那兩個。
他因感失望地正准備關機,忽然直覺地感到有人在什麼地方監視他,他滑動鼠標器回眸檢視,卻又沒發現什麼。他確信,監視他的人就在附近,而且是他們三個人中的一個,也許兩個,甚至三個。他想,我是不是該給“他“下個套子,讓“他”自己往裡鑽?
他假裝成一個大剛剛對自己所處的環境毫不擔心的程序員,因急於找到一份密級不高的文件,卻把所有在檔的文件目錄翻了個底朝天。為了引起“他”的注意,他還把那些即興編造的文件名稱全都列了出來:
《有核國家核基地一覽表》《美國在核裁軍中裁減的核武器是否都已完全銷毀》《克什米爾在印巴之爭中的位置》《假如第四次印巴戰爭爆發,中國如何對策》《印巴一旦開戰會引發核大戰嗎》《有制造核彈能力的日本是否已擁有核武器》《俄羅斯又有兩枚懷彈去向不明取》他一邊做假,一邊暗自好笑。他弄不清這三個人中是哪兩個對這些子虛烏有的文件有興趣,但他知道,僅這兩類文件的名稱就足以讓魚上鉤。
做完這些手腳,他像個翻了半天滿頭大汗卻一無所獲的笨蛋,很失望地關掉了機器。
十分鍾後,當他再次開機時,戲劇性的場面果真出現了。他的傑作已經彼人分成了兩類。
一類是與核武器有關的,另一類與印巴戰爭有關。闖入者留下的痕跡表明,這是兩個人。一個人對前一類文件有興趣,另一個人則鍾情於後者。於是互不干涉,各取所需。李漢完全可以想象到他們調出了自己想要的文件目錄,卻怎麼也調不出文件內容,最後,當主人突然返回時,他們只好連腳印都來不及打掃干淨,就倉惶撤走的可笑情景。
他正在為自己惡作劇的成功忍俊不禁,屏幕上突然顯示出一行與那天一樣的小字:
“你的後花園裡全是謊花嗎?”
好家伙,那第三個“他”果然也在。
“不全是。你是誰?”李漢也打出一行小宇。
“朋友。”
“為什麼幫助我?”
“你是唯一不帶敵意的Hacker。”
“你呢?”
“我也是。Hacker。日文裡沒有這個詞。中文呢?”
原來是日本人。一個日本Hacker。中文裡也沒有這個詞,只能用原文,或者音譯。英文原意是指計算機程序設計者或計算機愛好者;屬中性詞。有人把它譯作“黑客”,貶意明顯,容易誤解。李漢的腦子裡忽然蹦出另一個詞:“海客”。海外來的不速之客。他覺得這個詞更貼切,有一種來去無蹤自由自在的瀟灑派頭。而且如果往貶意上說,還有一點點暗指海盜的味道。
“海客。”
“?”
“海外來客或者海盜。”
“中文妙不可言。淺沼宏。”。
“李漢。”
“日本海上自衛隊少校。,,“中國陸軍中校。”
“敬禮!長官。”
“還禮!少校。”
“可以握手嗎?”
“!”
看著屏幕上兩人的對話,李漢微微一笑。他還從未以這種方式交過朋友。
“你了解那兩個海客嗎?”
“一個在慕尼黑,另一個在新德裡。”
“誰在對核彈感興趣?”
“慕尼黑。”
另一個對印巴問題感興趣就不言而喻了。
“還能告訴我更多一些嗎?”
“這就是全部。”
“謝謝!朋友。很高興認識你。”
“我也是。再見。”
“說”完,淺沼從屏幕上消失了。接著,李漢聽到了起床號聲。
顧不上抹去滿腮的剃須膏,李漢走回臥室抓起了電話,他要把全球銀行遭打劫的消息告訴嬋。他想跟她說,讓你猜著了。但還沒等他開口,耳機裡已傳來對方的聲音:“主人外出,請您留言。”
這麼早就出去了?他狐疑地放下電話。這時響起了敲門聲。是嬋。李漢還沒把門完全打開,嬋就像一股風似地卷進來,直撲進李漢懷中。
“抱緊我,”她語氣急促,渾身發抖,“快,抱緊我。”
“別怕,快告訴我,怎麼回事。”
“我看見她了!我看見她了!”
“誰?看見誰了?””“你太太。”
“在哪兒?”
“夢裡。”
“不可能。你又沒見過她。”
“可那的確是她!她就站在我的床前,身上有血……”
李漢渾身一震,“她怎麼你了?”
“她說,這是我的地方,你為什麼要占我的地方?”
“那不會是她,只不過是隨便哪個闖進你夢裡的女人。”
“不,我知道就是她。她的兩只眼睛離得有些開,而且只有一邊有虎牙……”
她說得不錯。可她連嘉琪的照片也沒見過!他不想向她證實這一點,便更緊地抱住了她。從這一刻起,他開始對這個女人具有某種超乎常人的能力深信不疑。
“沒事了,我好了。”她在他懷中漸漸安靜下來。
“你知道嗎T昨天晚上你提醒我當心錢包時,全世界有十幾家銀行都被人打劫了。”
“錢包?銀行7我什麼時候提醒過你?”
“在車上,我們回來的路上。”
“我怎麼想不起來?”
她的目光裡一派真誠無欺。他倒反而有些把握不定了。難道她的超常能力只是在她處於意識失控狀態時才顯現?
新德裡2000年1月7日
昨晚上也是拉奧中校的無眠之夜。送走辛格少將的遺體又視察過查漠和克什米爾前線部隊後,他隨同塔帕爾總理一行連夜返回了首都。時近午夜,莎伯楠和孩子早已在夢中,他不想吵醒她們,便沒有再回新德裡南區的家。他還有一大堆沙潘少將交待的事情要辦。
在電咖啡爐上煮好一壺上等的巴西咖啡,他回到辦公桌前坐下來。他定了定神,把要干的事情在腦子裡排了下順序。先要打十幾個電話,然後起草一份報告,如果還有時間的話,他可以再到沙發上去打個盹兒。
他拿起電話,他需要了解,當他的國家攫起拳頭,全力向她西部鄰國的致命處猛擊時,她的東部鄰國會有什麼反應?而他們的另一只拳頭,能夠抵擋來自東部的最初打擊嗎?
陸軍第4軍……一切就緒。步兵第8師56旅、59旅增援山地第5師的部隊已經到位。第192山步旅正以空運方式向該師防區緊急機動。德·讓宗地區正面的中國軍隊沒有異常動向;
陸軍第33軍……山步第17師已沿乃雄拉至剛渡公路、山步第27師則沿則裡拉至噶倫堡公路按縱深梯次部署完畢。與此同時,山步第20師在不丹西部、山步第17師一部在錫金北部加強了側翼保護。這一地域正面的中國軍隊亦無可疑跡象;
東部空軍指揮所……空軍戰役演習已告結束。在米格一29型、米格一31型戰斗機掩護下,東、西、中部空軍各有一支坎培拉轟炸機分遣隊,長途奔襲,模擬轟炸了中國西藏的日喀則、貢嘎、邦達機場,達成了切斷其空中運輸線的戰役想定;
“火”式導彈發射基地……除已瞄准巴基斯坦境內所有需要打擊的目標外,中國西部和西南部地區的目標也盡在射程之內,戰斗狀態良好;
……
拉奧中校把頭往高靠背椅上一仰,長長地舒了口氣,一切看起來都還不錯,到目前為止,每一步都在按沙潘少將的預想展開,有些甚至比預想得還好。但是,拉奧明白,戰爭這個怪物,從來就不會屈服於紙上談兵。它有自己的行動路線和時間表。僅靠預案和沙盤,是駕馭不了戰爭的。何況,當印度人想打印度式的戰爭時,中國人就會打中國式的戰爭,巴基斯坦人也一樣。想到這裡,他不禁又有些憂心忡忡。
我還是親自看一下中國入現在在干什麼吧?他想,匯集起來的情報總是有滯後性,而風雲驟緊之際,情況則往往瞬息萬變。
他把高背轉椅轉向了身旁的電腦。
他幾乎沒費什麼勁就進入了美國五角大樓的中心網絡。他常來這裡,對這兒的一切都很熟。他已經習慣於借美國人的視界來看世界,因為迄今為止,美國人的偵察監聽系統仍然是全世界最先進的。
誰能進入這一系統,誰就能把整個世界盡收眼底。他知道每一天裡,美國起碼有十幾顆軍事偵察衛星從中國上空掠過,所觀察到的任何微小變化,都會在五角大樓的中心網絡裡有記載。他現在就是要找到這些記載。
但是沒有。
他在五角大樓裡樓上樓下搜索了很久,一無所獲。
中國人這回真的會這麼遲鈍嗎?或者是美國的衛星全都有所疏漏?
他離開了美國,還是直接到中國去找吧,他對自己說。他信心十足地滑動著鼠標器時,卻很快發現所有進入北京軍事網絡的通道都關閉了,一切指令通通無效。這讓他大吃一驚。這意味著什麼?這難道不是異常?
拉奧中校覺得脊柱發涼。
這反倒使他更想弄明白這個鄰國究竟發生了什麼?北京進不去,其他地方的柵門也許還沒關死。他想到了香港,在那個城市,籬笆的窟窿會大一些。他想起自己前不久曾無意中闖進去過,好像並不費力。
於是他轉到了香港。
不巧的是那裡正好有人。那人也像他一樣在四下裡翻尋什麼,看來是沒找到,只不過把一大堆文件目錄翻得亂七八糟。
職業敏感使他一下就記住了這些文件的名稱。
他耐心地等待著……像獵人在守候沒有察覺到危險的獵物一步步走進自己的射程。
那人終於失望地離開了。
他迫不及待地闖了進去,只用兩三個指令,就把他感興趣的那些文件調了出來。讓他奇怪的是還有另一個人和他同時闖入了這裡。開始他嚇了一跳,以為是主人又返回來了。當他發現這只是個願他一樣的Hacker”時,不禁為自己剎那的驚慌感到好笑。那個Hacker也幾乎同時明白了拉奧的身分,兩人不約面同地打出了“?一!”,向對方表示問候。這是一種Hacker同心照不宣的微笑。
他倆十分默契地把各自想要的文件分揀了出來。
有點像分贓。拉奧想。
可讓他們一直到離去也沒弄明白的是,除了文件名稱,不管你使用什麼指令,都調不出該文件的片言只字!
兩人都停了下來,隔著幾千公裡的距離面面相覷。
這時,更尷尬地的局面出現了,那個主人不知想起什麼又返回了這裡,在黑洞洞的房子燈光大亮之前,他兩人來不及收拾好現場就拔腿溜走了。
不到一秒鍾時間,拉奧從香港溜回了新德裡,關機之後,他還覺得自己像是從險境中逃脫出來一樣,有些驚魂未定。望著窗外的天色一點點由青灰變成桔紅又變成金黃,他才想起那份給沙潘少將的報告還沒有寫。便起身倒了一杯咖啡,想再提把神。這時,辦公桌上的電視報紙正在傳送早新聞,全世界各大通訊社的頭條新聞都是十幾家銀行被打劫的消息。這消息對抗奧毫無吸引力。何況從未在非法闖入游戲中失過手的他,到現在還在對剛才的遭遇頗感沮喪。他沒意識到這是一個小小的騙局,到死都以為沒把那些子虛烏有的文件弄到手裡是因為不走運。他把這些也寫進了他的日記。他的日記本總是鎖在隨身皮包中的一只小鐵匣裡,一有時間,就拿出來記點什麼。從佩戴上少尉軍銜那天起,他就從沒間斷過這個習慣。直到他成為中校。
直到後來李漢看到那只小鐵匣時為止。
詹姆士·懷特20O0一個太空人對地球的最後鳥瞰當世界在你眼裡只是一顧小小的藍色球體時,那上面發生的許多事情就變得越來越讓你難以理解。是的,角度不同,看到的世界就不會相同,但不管怎樣,我發現自己終究是個地球人,即使我比你們所有人都更近地置身於星空中,可我所關注的,仍然是地球。是你們,是地球上每時每刻發生在你們身邊的事情。
也許是為了不過分誇大國際恐怖活動的影響,對於這次你們都已通過電視看到的、很難解釋為一次巧合的全球銀行大劫案,各國政府眾口一辭地把它宣布為單純的刑事案件。這不是解決問題的辦法。甚至出動大批警察進行偵察、搜捕,也不是解決問題的根本辦法。當那些在上個世紀的東西方對抗中才使用的重型武器,如今成了劫匪們手中的玩具,連打劫銀行都用上了武裝直升機和重型坦克時,你還能把這類行動稱之為一般的刑事案件嗎?而這時我們的警察能做什麼?他們在忙於從被劫匪丟棄的坦克和直升機上提取可疑的指紋!
真是一種諷刺。不妨想想看,面對已經擁有貨真價實的正規軍裝備的劫匪,現在就是拿到了他們的指紋,又有什麼意義?
層出不窮的襲擊銀行事件,一夜間變得如此猖獗,不能不讓人懷疑一度沉寂下來的國際恐怖活動,正在死灰復燃。由於國界、制度和不同的思維模式,我們,無論是東方人還是西方人,都太習頓於把世界切成碎片加以觀察,而不是把它們看作有干絲萬縷聯系的一個整體。在這一點上,也許那些隱在暗處采取跨國行動的人比我們更聰明。
而當某種相當明顯的對整個人類的共同威脅已經迫近時,我又在干什麼?
美國和日本正在為爭奪中國的汽車、電腦市場展開搏殺,參戰的不光是商人,連兩國政府也在一場長達數月的貿易制裁戰中大打出手,結果使中國人坐收其利;
在歐洲,以德意志為首的歐盟各國,正在密謀把早已力不從心、卻總想執歐羅巴牛耳的大英帝國這匹害群之馬,驅逐出歐洲大廈;
在南部非洲,第一位黑人總統的死,使南非的黑人和白人面臨兩種抉擇;要麼讓黑手白手握在一起,成立平分秋色的斑馬政權;要麼內戰。因為他們必須懂得,白人種族歧視給這個國家帶來的種種苦難,不能倒過來用黑人種族歧視去補償;
東歐,這只傳統的火藥桶,現在把俄羅斯也裝了進去。克裡米亞戰爭的結束,並沒能使俄國的極端民族主義情緒得到緩解,反倒使其更加高漲。甚至未能進一步鞏固瓦雷金總統本人的地位。很顯然,他是希望此舉能減弱極端勢力對他的攻汗和挑戰,結果卻出乎他意料的使這次勝利變成了大俄羅斯主義者們的一杯開胃酒;
晃動的熊爪讓整個歐洲大諒失色。身為盟主的德國總理拉塞爾,多次在攝像機鏡頭前用手支任了他不堪重負的額頭。他既不能把除俄國之外的整個東歐包括前蘇聯各國都囊括進歐盟,又不能坐視他們重新落在熊掌之中,任歐洲版圖恢復到1990年以前的形狀。按中國人的說法,他正在啃雞肋;
這一切都讓人產生一種不祥的預感。但在我看來,更有可能一觸即發的火藥桶已經滾到了南亞次大陸。將近三十年裡,軍備發展始終快於國民經濟發展的印度,終於具備了一口吞下是她鄰國也是她天敵的巴基斯坦的實力。令人同情的巴基斯坦,可以指望的只有大國在道義上的支持這種一美元不值的東西,或許再加上他們的穆斯林兄弟有限的援手;
唯一令人還不清楚的,是這兩個國家的共同鄰居——中國在想什麼?這些年,盡管她幾乎沒把自己的勢力向南亞擴展一步,但她作為世界強國的勢頭已經展現。她在世界講壇上的發言權隨著每一元人民幣的增長而逐日加大。她的影響力在不知不覺中已翻越喜馬拉雅山脈直抵南亞。顯然,印度不希望在她的東部鄰國更強大時,面對腹背受敵的局面。所以,她唯一的選擇是趁早動手。當然,這僅僅是一種猜度。
我之所以不厭其煩地幾乎把整個世界數落了一遍,無非是為了提請你們注意,印巴戰爭,或者說可能到來的第四次印巴戰爭,將是本世紀第一張戰爭多米諾骨牌,一旦翻倒,所有在其後排隊的牌就會出現不可阻止的鏈式反應!等著瞧吧,接下來你們就會看到一連串的石油戰爭、水源戰爭、種族戰爭、領土戰爭、不同宗教的戰爭和同一宗教中不同派別的戰爭。而在所有戰爭的背後,則是大國間欣喜若狂的軍火交易戰爭!
人們,就在你們彼此間忘乎所以地進行著流血或不流血的種種戰爭時,是否可以覺察到,有一種針對你們所有人的另外的戰爭,正在悄悄臨近?如果我們可以把它叫做國際恐怖主義的話。
早安,大西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