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馬都拉島(Madura)上的女巫準備神降,便坐在香爐前,把頭伸向爐裡的焚香,吸入煙氣,漸漸癡迷。隨後她面容歪扭,猛烈痙攣,尖聲叫喊,這意味著神靈已經降附。稍後她安靜下來,開始說出神諭。
總有些意外讓人們猝不及防,平坦的道路會突然變成高山、深淵和荒漠。人們止步不前,徘徊迷茫,並且渴望有一個聲音能指點迷津。世界不停變化,可是聲音並不總會出現。
刷刷刷。
太陽還未升起,天地間只有一線靜靜亮起的微光,不知不覺間已經蓋過了昨夜的滿天星辰。
裘澤推開窗,晨曦裡的弄堂很乾淨。每一家的大門都還閉著,淡淡的霧氣讓門和紅磚牆面上沾了一抹濕潤。
刷刷刷。聲音從裘澤看不到的弄堂拐角後傳來。
那是三號裡的駝公在刷馬桶。曾經在每個清晨裡,家家戶戶都會把棕紅色的馬桶拿到屋外來,刷刷刷的聲音此起彼伏,常常把裘澤從夢裡喚醒。後來起早的人就漸漸少下去,最後糞車也不來了,只剩下駝公一個人,還固執地在每天早上刷著馬桶。每個人都可以選擇不放棄一些東西,對駝公來說,或許就是刷馬桶和燒煤球爐吧。
屋裡的燈亮了一夜。
羅漢床上,文彬彬拿著放大鏡,瞪著眼睛努力察看著長絹。阿峰半個多小時前還在研究銅鏡的機關,現在抱著銅鏡,歪在文彬彬的屁股邊睡著了。
「到底在哪裡呢,到底在哪裡呢?」文彬彬喃喃自語。他很堅決地相信,在「沒落史」的某個角落,一定藏著個更大的秘密。是一個大巫師留給後人的,驚天動地的巫術力量。
「如果這是一部漫畫,我們是主角,那麼這明顯就是一個關鍵道具,隱藏著讓巫術重現人間的秘密。」文彬彬在五個小時前這樣說。
「這不是漫畫。」裘澤立刻回答他。
昨天晚上,當文彬彬上廁所路過裘澤臥室,發現俞絳已經走了之後,順口問了句:「你們都密談了點什麼啊?」
真的只是順口一問,那時他急著回去網聊,在網絡這個虛擬世界裡,他如魚得水光焰萬丈。
他走出很遠才隱約聽見了裘澤的回答。
「巫術。」
……
「我去用水浸一下好不好?」文彬彬揉揉酸痛的眼睛問。
「然後再火烤?」
「沒錯,你也知道有些特殊的痕跡只能用特殊的方法才能……」
「不行。」
文彬彬洩了氣,埋頭繼續研究。
風從窗外吹進來,和開著空調的屋裡差不多溫度,裘澤深深吸了口氣。
夜晚的大多數時候,他支著手在小書桌上度過。沒有一個少年在聽見「巫術」這兩個字的時候會不心旌搖動,哪怕這看起來是一門已經沒落的技藝。
沒落,但神秘。
何況,巫術真的已經沒落了嗎?裘澤在心底裡懷疑著。
他始終覺得,銅鏡上有什麼力量在干擾著他的感應。銅鏡肚子裡藏著的古絹秘本和銅鏡屬於不同的時代,但不同時代的器物糅在一起的感覺,至多讓他覺得複雜。複雜和受干擾是完全不同的兩件事。
「沒落史」上記載著,銅鏡曾經是一件進行巫術儀式的器具,除了巫術力量,除了萬物皆有靈的靈,還能想出更好的解釋來說明干擾的來源嗎?
可是,只有相互有關聯的東西,才能互相干擾。如果兩股力量走在全不相干的兩條平行線上,怎麼會互相干擾?
還有背著龜甲用轉圈來占卜的笨煤球。
所以,巫術真的已經沒落了嗎?
天色越來越亮了。
文彬彬趴在「沒落史」上睡著了,他的口水流下來沾濕了絹紙。什麼也沒發生。
裘澤在小書桌上支著手也睡著了。
接著阿峰醒了過來,然後是裘澤、文彬彬。天完全亮了。
三個少年疲倦而興奮。一個夜晚之後,這個世界對他們而言,有了些許改變。
「在路上買早點吃吧。」文彬彬瞧了瞧鍾說。
裘澤很驚訝地看了他一眼。有點詭異,居然從文彬彬的嘴裡說出這樣一句話。他以為文彬彬一定會想逃學的。
「嗯。」阿峰在旁邊點頭。
他們似乎有些期待,對於今天在遠景中學將要發生的某些事情。
是俞絳的第一堂選修課嗎?
弄堂口就有大餅油條賣,裘澤和阿峰愛吃油條,文彬彬只吃大餅。
「現……現在的時……時……」阿峰一跺腳,開始念繞口令:「有個小孩叫小杜,上街打醋又買布。現在時候不早了。買了布,打了醋,回頭看見鷹抓兔。打車擠公交都要遲到。放下布,擱下醋,上前去追鷹和兔。我能帶一個。飛了鷹,跑了兔,灑了醋,濕了布。你們誰來?」
「嘿!」文彬彬用力一拍阿峰的背。因為身高差距,他從來不拍阿峰的肩膀。
「你這個辦法真好,他這樣就不口吃了。」文彬彬轉頭對裘澤說。
「混著繞口令說話,」裘澤摸了摸耳朵說,「有點怪。」
「怕什麼,讓人一見就不會忘記,男子漢的真性情,華麗的「把妹大殺器」啊!」
「是……嗎?」裘澤很懷疑地看文彬彬。對於「把妹」這件事,他的這位宅男胖子好友向來只在虛擬世界裡大膽馳騁,現實中絕對是個軟腳蝦,只會心情激動全身無力遠遠扒著牆角雙手顫抖。
「幹什麼這樣看我?我相信總會有一個女孩看到我的內在美。」文彬彬很敏感地發現了裘澤的潛台詞。
「誰……誰來?」阿峰有點惱火,眼前的兩人完全沒管他剛才說的話。
阿峰的坐駕是一輛經過改裝的二十七寸永久牌自行車,加裝了動力系統,換了輪胎和鋼圈。這輛車兩三個月就要燒壞一次馬達,昨晚阿峰才把新的換上去。
「我還是遲到好了。」文彬彬立刻這樣回答。
裘澤沒說話,但他的表情明白地表現出和文彬彬同樣的立場。
作為兄弟這是很惡劣的表現,阿峰板著臉看看這個又瞧瞧那個。
「哈!」一輛空著的載客摩托駛來,文彬彬跳起來攔下,飛快地跳上後座。
「你帶小澤吧。」他開心地朝裘澤揮手,一溜煙去遠了。
「放心,吃葡萄不吐葡萄皮,不吃葡萄我不會開到七十公里的。」阿峰安慰裘澤,他的繞口令和說話混合的技術更嫻熟了。
「六十公里。」
阿峰聳聳肩,指了指後座。
這輛改裝自行車的確飆不到太高的時速,八十公里的時速多開一會兒馬達就又得燒掉。阿峰很照顧裘澤,把速度維持在六十公里上下,從沒超過六十五公里每小時。
可是……他幾乎從不在大路上開。這很能理解,被警察逮到就糟了。
每個優秀的都市飆客都是張活地圖,阿峰更是登峰造極,不要說小路,這座城市的每個居民小區,甚至每條弄堂他都瞭如指掌。
基本上,阿峰選擇的路徑,只要裘澤把雙臂張開,就必然會掛倒一串行人。當然,要是裘澤真敢做這樣的動作,很可能在禍害到別人之前,自己第一個從車上翻下去。
正是上班的高峰時間,小路小弄堂裡行人總是很多的。
在這樣的環境裡,六十公里。
裘澤緊緊閉著嘴,要是像小女生一樣尖叫出來,就太「遜」了。
他原本還想一邊坐在車後一邊吃手裡的油條,真是太久沒有坐阿峰的車,居然會有這樣的妄想。
裘澤雖然沒有尖叫,但尖叫的人還是有很多。比如面前兩個看上去正急匆匆去上班的女人,並肩走在一起,已經完全沒有容改裝車通過的空間了。看見這麼兇猛地衝過來的自行車,尖叫是她們能最快做出的身體反應。
兩個女人朝兩邊躲,但動作比起阿峰的車來,還是太慢了。
所以阿峰只能急剎車,前後兩個輪胎都冒起青煙。然後再加速,多出的一秒鐘已經讓兩個女人躲出了足夠的空間,至少在阿峰看來是足夠了。
這輛車的最高時速顯然並不能讓阿峰滿意,但是加速度還行。
「卡」,裘澤手裡脆脆的油條忽然居中折斷,斷的那截帶著慣性飛撞在一個女人的胸口,再彈開。
女人們轉過頭大罵。
「急著尋死啊,看撞不死你們。」蕾絲邊低領白襯衫上多了一點油漬的女人罵得最響亮,她惡狠狠地看著阿峰和裘澤衝向弄堂的那一端。那兒是一扇有檻的鐵門,雖然沒鎖,但剛才她進來的時候隨手帶了一下。
然後她就目瞪口呆地看見,這輛凶暴的、前所未見的自行車沒有一點減速的意思,差點要撞到鐵門的時候,前輪突然抬了起來,橡膠輪胎準確地撞在鐵門上的一根豎柵欄上。
罵聲突然中斷。
鐵門猛地被撞開,然後飛快地反彈回來。裘澤感到後脖子上刮了一道涼風,轟的一聲響從後面傳來。
「八百標兵奔北坡,炮兵並排北邊跑,炮兵怕把標兵碰,標兵怕碰炮兵炮。」阿峰歡快地念著繞口令,就像在唱歌。他感覺一種從來沒有過的滋味蔓延開,彷彿有一對翅膀在身體裡孕育著,下一刻就會破背而出,展翅騰飛。
絕對,絕對,絕對,再也不坐阿峰的車。裘澤在心裡發誓。
毫無疑問地,兩個人在文彬彬之前到了學校,當然也沒有遲到。
裘澤花了很久,才從阿峰的後座上挪下來。然後一步一步地走進校門,像個機器人。
「後座太硬了。」裘澤齜著牙說。
不過他立刻改口:「當我沒說過。改成軟的我也不會再坐了。」
遠景的校門口從來就不缺昂貴的轎車,尤其是在這個上學的時間。所以阿峰這輛改裝自行車就顯得很「拉風」了,許多時候,拉風還是寒酸,關鍵在氣勢。
教室裡依然沒坐滿,和昨天比更空了一點,早自習鈴剛剛響過,木頭的位子空著,往常他總是最早到教室的幾個學生之一。
「切,這傢伙比我想像的還要沒膽。」一分鐘前走進教室的文彬彬說。
「嗯?」裘澤問。
「要是他這兩天出現的話你就知道了。」
「昨天放學阿峰揍他了?」裘澤壓低聲音問。
「幹嗎只提阿峰,是我們兩個。」文彬彬很不滿意地說。
看見裘澤有些擔心的目光,文彬彬伸出一根手指在他面前晃了晃:「沒事,阿峰打架從小打到大,有分寸的。」如果他的手指不是又肉又短的話,這一招還蠻有型的。
啪!李兩光不知什麼時候站到了講台前,把黑板擦反過來當驚堂木在講台上重重一敲,頓時一股煙霧騰了起來,把她的上半身罩住了。
教室裡立刻變得異常安靜,每個人都在心裡為李老師的這一手讚一聲「好牛」。
難道不是嗎?細小的白色粉塵這下子沾得她衣服上、頭髮上、臉上全都是,她既不咳嗽也不擦拭,只是滿臉怨氣地看著她的學生們。
李兩光今天的妝很重,還上了眼影,很精神,卻又有點憔悴。裘澤覺得從昨天開始她就不太正常了,用粉筆擦敲桌子,全校沒有第二個老師敢做這麼有創意的事情,她自己從前也不像這麼豁得出去的女人呀。
「上課了,班長呢,怎麼不叫起立?」她怒氣沖沖地問。
班長叫王玫,一個長得很中肯的女生,這時有些不知所措地站起來,訥訥地問:「現在上課了?」
「剛才不是打過鈴了,你們都沒聽見啊!」李兩光更怒。
「可是……那是早自習鈴……」
李兩光愣了一下,低下頭去看表。看表的時候她似乎才注意到自己手上的粉筆灰,目光在自己身上慢慢挪動了一圈。
「你們……早自習。」她說完,低著頭急匆匆走出教室,沖女廁所方向一路小跑而去。
留在教室裡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後轟地炸了鍋一樣交頭接耳起來。
「李兩光今天的氣色真差,這都是命啊!」這種不倫不類的話,當然只有文彬彬才能搖頭晃腦地說出來。
早操的時候李兩光沒有出現,第一節數學課她也沒出現,改成了自習課。第二節體育課。第三節筋肉人雷世仁的物理課,居然也請假。第四節課是音樂。這個上午,高二(2)班真是過得無比悠閒。
中午吃飯的時候,馬甲坐到了裘澤的旁邊。其他地方還有空位,馬甲偏要坐過來,這可不太尋常。
馬甲叫馬如龍,很有氣勢的名字。他是木頭跟班裡跟得最緊的一個,馬甲這個外號就是從跟班甲衍化出來的。
馬甲坐下來,埋頭吃了幾口飯,忽然抬起頭,問對面的文彬彬:「昨天放學你們去哪了?」
「哈,這和你有什麼關係?」
「我之前給阿穆打電話,他媽接的。阿穆在醫院裡,昏迷了。」
裘澤原本在吃飯,聽這話嚇了一跳,抬起頭看阿峰和文彬彬。
文彬彬也愣了愣,不過他嘴倒硬得很,立刻說:「真遺憾,你打算去看他嗎?別叫我。」
馬甲認真地看了文彬彬一眼,又瞧瞧阿峰,說:「昨天阿穆開了一輛MINI敞篷來,他沒駕照不敢停到校內,放學的時候讓我們幾個等在校門口,他要載我們炫一把車技。不過我們等了他很久,他把車開來的時候,額頭上磕破了。」
說到這裡,馬甲看了裘澤的額頭一眼,那兒已經快好了。
文彬彬埋頭吃飯,沒說話。
「阿穆說是自己不小心磕到的。」
裘澤鬆了口氣。木頭雖然討厭,但還不算個大膿包,為了維持老大形象,被揍以後也硬說是自己不小心。
「不過我在等他的時候,好像聽見有人在喊『口胡!轟殺了你這未夠班的廢柴!』」
裘澤劇烈咳嗽起來,他被飯嗆到了。
「就是從阿穆停車的露天停車場方向傳過來的,文彬彬,那不是你喊的嗎?」
「切。」文彬彬發出了一聲其實並沒有意義的不屑。他心裡正在鬥爭,到底是否認呢,還是像個偉大的鬥士一樣承認下來。
「走了。」阿峰推開吃完的餐盤,站了起來。
文彬彬鬆了口氣,隨著阿峰揚長而去。
「那後來他載你們了嗎?」裘澤在離開前問馬甲。
「載了,不過他精神不太好。開的時候我都提心吊膽的。」馬甲看著阿峰和文彬彬的背影,說,「其實聽他媽說,阿穆今天早上還只是沒力氣,快中午的時候忽然就暈了。要是被打傷好像也不會這樣。」
裘澤點點頭,快步追上兩人,湊到操場上一個僻靜的地方。
「怎麼回事,你不是說下手知道輕重的嗎?」裘澤問文彬彬。
文彬彬看看阿峰。
「應該……沒……沒問題的。」阿峰說。
裘澤皺起了眉,阿峰說話要比文彬彬靠譜許多,可是現在木頭昏迷進了醫院,真的和他們沒有一點關係嗎?
得到阿峰的支持,文彬彬精神一振,說:「就是,都是挑肉厚的地方揍,一共也沒打他幾下,額頭上那下也是皮肉傷。否則他還能好好從停車場裡把他的車開出來?」
「你喊那嗓子算怎麼回事?」裘澤瞪他。
「那……那是沸騰的熱血,是滿溢的靈魂。」文彬彬揚起頭驕傲地說。
裘澤歎了口氣,他總有些不好的預感。
只在操場上走了半圈,就有人來找文彬彬。下午俞絳選修課的學生名單,文彬彬還沒有完全決定。他要把這個好不容易得來的權利保留到最後一刻,許多人都不得不來討好這個胖子。再過半小時,他就必須把名單交給學生會,由專人抄在校黑板報上。
裘澤不打算觀賞文彬彬是如何得意揚揚地刁難同學,他得去找俞老大。昨天有件事忘記和俞絳說,他需要她幫個小忙。
俞絳的辦公桌上被照片鋪滿了,她正對著照片,不時在筆記本上寫著些什麼。
照片上是「沒落史」,比原版的尺寸放大了一點。
「烏龜貓呢?」俞絳抬起頭問。
「忘記了。」裘澤有些尷尬地回答。
「你吹牛的水平真是爛透了,」俞絳嘲笑他,「以為我會把你的寵物吃了?」
裘澤摸摸耳朵,他的確有類似的擔心。
「原來你拍下來了。」他有點拙劣地轉移話題。
「因為我很感興趣。」俞絳啪地把筆記本合上,裘澤沒來得及看到上面都寫了些什麼。
「研究巫術?」
俞絳笑笑,有些狡猾。這讓裘澤覺得她在什麼地方放了個鉤子正等著自己。
「嗯,我想查是誰把銅鏡委託拍賣的,但是拍賣行不太願意幫我這個忙。」裘澤趕緊先把最重要的事情說出來。
「知道了,回頭我去給他們打個電話。」俞絳很爽快地答應下來。「沒落史」最後一位記錄者的下落,她也是非常關心的。
「為什麼我覺得你的頭髮比前天剛見你的時候又長了一點?」俞絳問。和她談話總是感覺不可捉摸,思維是跳躍式的。
「這兩天是長得比較快。」裘澤回答。他的頭髮留到現在的長度,原本已經長得極緩慢了,可是這兩天又突然加速。他的特殊感應總是和頭髮的長度有著密切的關係,頭髮越長感應也隨之變得更敏銳起來。
「哪有長得這麼快的!說起來,我在這個學校沒見到其他學生留長髮啊,為什麼就你不規矩呢?」
裘澤奇怪的頭髮並不是什麼秘密,俞絳既然問了,他就老實地說了關於頭髮的困擾。
俞絳手指拈著豆子在桌上篤篤敲了幾下,然後把豆子彈進嘴裡。一邊嚼一邊沖裘澤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
「看來不僅是你的烏龜貓有問題,你也有問題呀,我的小徒弟。」
「這只是一種奇怪的病。」裘澤小聲說。
「我剛才就說過,你吹牛的水平真是爛透了。」俞絳盯著裘澤的眼睛,然後就笑起來了。
她從椅子上站起來,圍著裘澤繞了一圈,一口氣丟了十幾顆豆子進嘴裡,大聲地嚼著,很高興的樣子。
「不止頭髮會長長這麼簡單喲,你。」她再一次轉回裘澤面前的時候說。
裘澤生出無所遁形的無力感,俞絳的眼睛實在是太毒了,所以她才能在這一行幹得這麼好吧!
可是就連文彬彬和阿峰,也只是隱約覺出他有些不同,裘澤從來沒有完完全全地告訴過他們自己的秘密。難道現在要對才認識幾天的俞絳坦白?
以俞絳的精明,只要自己跟著她學習古董,特殊感應這個能力也瞞不了很久吧。
「你拜我做老師,我都準備傾囊相授了,你居然還不肯和老師坦白,有沒有聽說過天地君親師啊,心裡有沒有一點尊師重道啊!」從前半句的一臉委屈到後來的大義凜然,俞絳臉上的表情太豐富,缺了點可信度。
裘澤心裡很掙扎,俞絳都這樣說了,如果自己還抵死不認,有什麼下場可很難說啊。
「雖然從道理上講你是不該跟我隱瞞的,但這也是你的一個小秘密,有點猶豫在情理之中,我也能理解。」
俞絳話鋒一轉,突然伸手攬住裘澤的肩膀,在他耳邊輕輕說:「你把你的秘密告訴我,我也把我的秘密告訴你,這樣相互交換,大家都不吃虧。」
裘澤被她這樣伸手過來鉤住肩膀,只聞到一股淡淡香氣鑽進鼻孔,窘得把自己拚命縮起來,免得碰到什麼不該碰的地方。
奇怪,俞絳這樣一個女王似的厲害傢伙,身體也是軟軟的……腦袋有點亂的裘澤冒出了一縷屬於男人的胡思亂想。
俞絳在他耳邊說完這句話,對著他的耳孔輕輕吹了口氣,然後就看見他的耳垂迅速紅了起來。
「哈,紅了紅了。」俞絳伸手捏住裘澤的耳垂,用力拉了幾下。
「痛痛痛,放手,痛痛。」
「講不講?」俞絳說了三個字又拉了三下。
「哦。」
俞絳一把手放開,裘澤就去摸自己的耳朵,然後情不自禁地又摸了摸另一邊,感覺似乎兩邊已經不一樣大了。
裘澤乖乖把自己的秘密講出來,俞絳聽得眉飛色舞,好像是她自己有這種能力似的,還不時追問細節。
「怪不得你小小年紀就對古董有一套,原來是有作弊器。」
裘澤正要對作弊問題小小分辯兩句,俞絳又感歎說:「能作弊的感覺一定好極了,你說對不對?」
裘澤張了張嘴,不知該怎麼說。
「肯定和巫術有關係,可是不需要巫術儀式,能隨時發動,這樣的能力又不符合一般意義上的巫術。」俞絳摸著自己的下巴說。
「就是說,你碰到任何東西都能有感覺,任何東西?」俞絳想了想問。
「嗯。」裘澤點頭。其實這兩天來,他感覺只要自己專注在某個東西上,就算沒有親手觸及,也能有些感覺。當然比親手觸碰弱得多,也並不總是能行,這時就沒有說出來。
「你說,你感覺到的會不會就是靈?萬物皆有靈的靈?」俞絳瞪著他問。
「靈?」裘澤愣住了。
「可靈……到底是什麼?」他想了一會兒問俞絳。
「我怎麼可能知道。只不過巫術概念裡說萬物有靈,當然就是說每一樣東西都有一個靈來對應。這個靈既不是物質的,又和對應的物質有某種關聯。這豈不正符合你的感覺?」
「是嗎?」裘澤依然疑惑著。
「廢話。你摸摸這壺,有什麼感覺?」俞絳指了指桌上的一柄紫砂壺。
「五六十年的樣子,還有塑造泥胎時候匠人的小心翼翼。」裘澤閉上眼睛,把自己的感覺慢慢說出來,「後來許多次注水又倒空,變熱又變冷,混在一起的茶葉味道……」
感覺這種東西本來就是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硬要說出來,就會亂七八糟、詞不達意。
「好了好了,你看如果是我摸一摸這把壺,會有什麼感覺呢。堅硬,表面粗糙,有點微涼。我的這些感覺,來自一個有著物理結構的紫砂茶壺。它的物理結構也都能支持我的感覺。可是你的感覺,來源顯然和我不一樣。任何物理結構都不會給人這樣的感覺。」
「我的感覺來自於靈?」裘澤覺得這樣的說法好像有些道理。
「放心,我不會再找你家烏龜貓的麻煩。」俞絳笑瞇瞇地說。
裘澤縮了縮脖子。
「不需要巫術儀式就能感覺到靈,你絕對是個巫術天才啊!說不定現在這個世界上只有你一個人能感覺到靈了呢。要是你能進一步和靈溝通,就可以施展巫術了啊!」俞絳嘖嘖地搖著頭,盯著裘澤左看右看。
「巫術可是有很多好作用的,比如讓人力氣變大,頭髮變多,膚色變白,人變漂亮。最最關鍵的……」俞絳壓低聲音說,「肯定有巫術能讓人不放屁,你一定要幫我研究出來。」
千斤重擔壓在裘澤身上,讓他覺得好不自在。如果那根本就不是靈呢,他在心裡嘀咕。
「那個,你的?」裘澤提醒俞絳。
「什麼我的?」
「秘密?」
「我的秘密?哦哈哈,我們說好的嘛,你說了你的秘密,我就說我的。不過我說過時間嗎?」俞絳問。
裘澤狠狠盯著她。
「放心啦,總會告訴你的,在我心情好的時候。哦哈哈。」
她現在心情還不夠好嗎?裘澤在心裡氣惱地想著,反正他的心情不太好。
窗外樓下的喧鬧聲越來越大了,剛才就開始了,不知是什麼事情,現在居然開始有女生尖叫起來。
「見鬼,有人在操場上跳脫衣舞嗎?」
「俞老師,俞老師,俞老師。」開始只是一兩個人,很快許多人一起在樓下叫喊起來。
俞絳走到窗邊,推開窗往樓下看是怎麼回事。
大概體育館裡所有的軟墊都被搬來了,疊成了高高厚厚的四方形,彷彿有人要跳樓一樣。不過在這些墊子上面,貼了幾個大字。
「俞絳我愛你。」
旁邊圍了許多層的學生,正在仰著脖子大喊,看見俞絳探出頭來,越發地興奮起來。
「是哪頭豬!」俞絳大罵。
學生們忽然都不喊了,他們抬頭往更高的地方看去。
俞絳也把身子探出去,探出脖子抬頭往上看。
裘澤也想看看到底是怎麼回事,突然瞧見俞絳飛快地把頭縮了回來。
然後從樓上就掉下來一個人。
這個從樓頂天台上跳下來的人,綁了二十幾個氫氣球在身上,每個氫氣球都用紅色的筆畫了大大的心形。
氣球把他的重量減輕了許多,加上此人眼疾手快,肌肉強健,在落到三樓俞絳的窗前時,伸出手一搭,就停在了窗外面。
「雷老師好帥!」下面有無知女生尖叫起來。
這個人當然就是整個上午請了假弄這些道具的筋肉人雷世仁。
雷世仁吸取了昨天露肌肉的教訓,穿了白襯衫,還戴了個領結。這時他手扒著俞絳的窗台,只露出了腦袋和領結,當然,還有那一堆畫了心的氣球。
「如果這窗戶是往外開的該有多好!」俞絳回頭對裘澤說。
雷世仁處於特技動作成功後的激動中,沒聽見俞絳的話,否則不知道會不會很配合地鬆手掉下去。
「昨天我就說過,我不會放棄的,我要給你看我的創意。」雷世仁打理好自己的心情,鼓起勇氣在窗外大聲說。
「這就是你的創意?智商沒超過七十的人難怪會想出這樣的創意。」
「哦不不不,我想我的創意還是很成功的。」雷世仁側過身體,很騷包地衝下面揮了揮手,那群無知少男少女們頓時又叫了起來。
俞絳鐵青著臉,回身從桌上操起一塊長條形的紅木鎮紙,對雷世仁說:「看來你的創意對下面的人是很成功,那你就給我趕快下去吧。」
啪。
雷世仁迅速換手,閃過這一擊,大叫:「哦不不不,請給我一個機會,我只需要一個機會。」
「機會?」俞絳哼哼了幾聲。
「對對對,我小時候測過智商有九十多,過七十的。」
「屁,那種亂七八糟的測試題也算準的?那我再給你猜一個,三秒鐘你聽好,不盡長江滾滾來,打一法國城市。」
「一……」
「二……」
「哦等等……」雷世仁急了,說,「是,是那個,我知道了,是,是巴,巴……」
「巴你個頭。是波爾多。」俞絳一鎮紙敲下去。
啪啪啪啪啪。
雷世仁運動神經大爆發,扒著窗台的手不停交換,連躲了好幾下。
「躲,我看你躲。」俞絳改換方向,一鎮紙敲在雷世仁腦袋上。
「噢。」雷世仁痛呼,用空著的一隻手摀住頭。
「啪。」這下沒有手換,終於被敲到。
「啊……我不會放棄的。」雷世仁喊著口號掉了下去,摔在墊子上,壓爆了好幾個氣球。
樓下所有搖旗吶喊的人都閉了嘴,鴉雀無聲。
「跟我來這套。」俞絳關了窗戶,嘿嘿拿著鎮紙虛敲了幾下,斜眼瞧縮頭躲得遠遠的裘澤。
「你說我最後那招聲東擊西、圍魏救趙,帥不帥?」
「帥。」裘澤還能怎麼回答。
這下大家該都看清楚,這個新來的俞老師是什麼樣的人物了吧!他心裡想。
下午全班都在討論中午的這一幕,相信全校其他班也都一樣。
俞絳變成全校毫無疑問的人氣女王,瞬間多出許多不怕死的擁躉。還有好些好事之徒在討論,不會放棄的筋肉人下一招該是什麼。
所以到了選修課開始時,非但沒有一個學生被凶暴的俞老大嚇跑,反而在教室外還擠了許多人,最後被其他選修課老師很沒有面子地派人拉走。
「這個古董課嘛,反正我也沒多少期望,我隨便講講,你們隨便聽聽。最好呢,你們家裡有什麼東西,我給免費鑒寶,順便講講來歷,這課就好上了。」這麼不負責任地開宗明義,只有俞老大能說出來。
第一堂課當然沒有人帶東西來鑒寶,講完了最基本的古董1這兩個字的來歷,俞絳就開始講《清明上河圖》。
這倒和前天那幅假畫沒多少關係,選這個題目,純是應景。因為《清明上河圖》正本已經出了北京故宮,正一路南下,在各個城市的博物館裡展出。目前還在第一站南京,過段時間是杭州,然後就會到上海。
像這樣的千年古畫,每公開展出一次,空氣濕度和光照的變化都會對畫造成難以彌補的損害。所以這是極少有的盛事,各地媒體都爭相報道,連畫還沒來的上海,都有報紙開始預熱性地做新聞了。
關於《清明上河圖》,傳說中的奇聞逸事非常多。比如這幅圖和《金瓶梅》2的關係,多少次被偷出皇宮,生存年代跨了幾百年,隨便挑一些出來,在俞絳這張嬉笑怒罵、葷素不忌的嘴裡說出來,都讓下面十六七歲的少男少女聽得有滋有味。
「你們看,為了這畫惹了一堆破事兒出來。」俞絳用教鞭在幕布上的《清明上河圖》片斷投影上敲打著。
「可是為什麼大家都很看重這幅畫,覺得是寶貝呢?肯定你們有人覺得,這幅畫也不怎麼樣。很關鍵的一點,是這幅寫實的汴京畫捲上,透出的富足祥瑞的氣息。繁華、祥和,這是皇帝最看重的,所以擁有這樣一幅畫,就有點吉兆的意思。就像以前四方蠻夷來朝,進貢白犀牛冒充瑞獸麒麟,騙回大堆賞賜一樣。皇帝一喜歡,上有所好,畫的價值立刻就飆上去了。」
像《清明上河圖》這樣知名的國寶,裘澤當然也是比較熟悉的,俞絳所說的這些,他基本上都知道。幕布上投影出的畫卷慢慢拉動,裘澤用心觀賞,當沉浸到畫面中時,自然就感覺到了畫裡的祥瑞安寧之氣。這卻不是潑墨寫意的山水意境,而是那極寫實的街道房屋、舟船流水、行人牛馬組合在一起,把一千多年前北宋都城汴京的城市氣質完整拓印了下來,從而帶給人這樣的感覺。
然而除此之外,盯著這畫看得久了,裘澤心裡卻有些異樣。就如淺睡時屋中旁人的低語,既無法聽得清楚,也不知是真是假。這樣的感覺一生出來,裘澤就極不自在,不由得擦亮眼睛,更仔細地看幕布上的畫,想找出異樣感覺的源頭。
「張擇端到底是什麼時期的人,我個人的意見和主流一致,北宋末期。他畫這幅畫工程是很浩大的,光事先的觀察寫生,我看就得好幾年工夫,底稿肯定更是打了無數次。也因為他畫得實在太真實,太詳盡,使這樣一幅畫有了照片的效果。也就是說,可以認為這幅畫真實反映了一千多年前汴京街道的情景。所以催生出好多門研究這幅畫的學問。比如說通過這幅畫來研究北宋的經濟、服飾、河運等等。
「舉個例子,你們看這畫上街道的兩邊都是店家,招牌到處都是。這裡是『新酒』、這裡是『天之美祿』,都是酒名,表明當時酒業的發達,酒店有正店和腳店,有點像旗艦店和分銷店;這是『治酒所傷真方集香丸』,這是『趙太丞家』,趙太丞是醫官名稱,表明當時看病買藥還是比較方便。當時還流行熏香,像這家『劉家上色沉檀楝香』……」
等聽到俞絳說出「劉家上色沉檀楝香」這幾個字,裘澤突然之間記了起來,啊地叫了一聲。這一下不僅身邊的文彬彬、阿峰和其他同學都詫異地向他看來,連台上的俞絳都聽見了,講課也停了下來,見她的徒弟眼珠子瞪得溜圓,張開的嘴還沒有合上,像突然看見什麼不可思議的東西一樣。
裘澤此刻卻完全不在意別人的目光,心裡只是想著,原來七年前被燒燬的南街北街,竟然是完全仿照《清明上河圖》建造起來的!
難怪在照相怪客的店裡看見報紙下的老照片時,會有奇怪的感覺,似曾相識卻又怪異絕倫,誰能想得到呢?現在聽俞絳說到「劉家上色沉檀楝香」這塊招牌,才一下子串了起來,非但老照片上空空蕩蕩、街道上的招牌全都是仿照《清明上河圖》,連房屋、牌樓、虹橋,甚至蓮河,都和畫中一模一樣。
畫裡的這條河,也正是和蓮河一樣,在流過虹橋不多遠的地方就突然掉頭北去,要在中國找到這樣一條河,也得頗費工夫呢。不知當年那位地產商,是因為蓮河才想到重建《清明上河圖》中的景色,還是有了這個構想再找到蓮河。只是這樣的一番苦心在向世人揭示之前就被一場大火燒去,實在是太可惜了!
然而卻不僅僅是這樣。
如果裘澤想到的只是南北街的原型為《清明上河圖》,他只會驚訝而不是震駭。然而「劉家上色沉檀楝香」就像是一個觸媒,剎那間他的腦海裡起了一系列的連鎖反應。
裘澤並不敢確信他所想到的情形是真的,因為那太匪夷所思,根本就沒有任何道理。強烈的錯愕和好奇讓他現在就想衝到南街去看一看。
許許多多的念頭在心裡不斷地滋生出來,在腦海裡縱橫盤旋。裘澤難得露出這樣傻愣愣的模樣。俞絳一邊講課一邊不時去看裘澤,心裡納悶,決定下課之後立刻找他來問一問,究竟想到了什麼好玩的事情。
俞絳剛生出這樣的念頭,就見到裘澤突然站了起來,推開階梯教室的後門,文彬彬和阿峰納悶地看著裘澤這樣走出去,也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情。
靠!俞絳在心裡大罵一聲,耐下性子又講了幾句關於《清明上河圖》畫中時節究竟是不是清明節的考證,終於忍不住眼珠一瞪嘴一歪,砰地握著拳頭往講台上一敲,把所有的學生都嚇了一大跳。
「那麼,今天就講到這裡。」俞絳宣佈,然後快步走出教室,把一干學生扔在了裡面。
俞絳快步走到校門口,斜眼老趙正靠在門邊張望,今天收舊貨的現在還沒來呢。
「剛才有個長頭髮的小王八蛋出學校了嗎?往哪邊去的?」俞絳問。
「喏。」斜眼老趙用眼神一指方向。
「煩您老用手指一指,這麼看我怎麼知道是哪邊!」鬱悶的俞絳再問。斜眼老趙的眼神,誰知道他在看哪邊啊。
「那兒,鐵定是去南街啦。」
俞絳一路往南街急趕,她覺得自己已經走得夠快,怎麼還沒看見那長頭髮的小王八蛋。
南街上人和平時一樣的多,她左看右看,對找到裘澤越來越沒有信心。有心打他的電話,自己的手機卻落在辦公室裡,根本就沒帶在身邊。
到底裘澤碰到了什麼事情呢,俞絳心裡琢磨著。原本想下課找裘澤問個清楚,結果他半道開溜打破了如意算盤,這麼不給面子,俞絳立刻生了一肚子無名火,根本沒多想就追了出來。
現在追不到裘澤,她也就當逛南街,並不準備立刻回學校。至於教室裡那些一堂課上到一半就被扔下的學生,已經被她完全忘記了。
這南街俞絳當然也是極熟的,走了一陣,嘴裡有些渴,知道不遠處有個涼茶鋪子,就往那邊去。
涼茶鋪子前停了輛收舊貨的小三輪車,中年漢子老張坐在篷下的圓凳上,半低著頭,慢慢抿著涼茶。
在小三輪車的旁邊,站著個長髮少年,並不上前去買涼茶,只是盯著這個鋪子發呆。
「嘿,你小子在這裡。」俞絳上去重重拍他的肩膀。
少年轉過頭,看見俞絳,卻並不怎樣驚訝。只因讓他驚訝的東西已經太多太多。
「你看這涼茶鋪子,像不像香飲子?」少年問。
「什麼香飲子?」
「就是《清明上河圖》裡賣香飲子的小販。」少年伸出手,一指涼茶鋪的招幌。
「爽口涼茶,祖方秘製。」
「好吃嗎?」招幌下,女老闆問剛吃完的中年漢子。
「嗯,再來一碗,我帶著。」漢子一仰脖,把最後一點倒進嘴裡,站起來咧開嘴笑了笑。
「如果這就是《清明上河圖》裡的長街,那麼香飲子在畫裡的位置,恰好……」裘澤的眼神從涼茶鋪移到俞絳莫名其妙的臉上,「恰好,就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