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隨造父一起向嫦娥大獻慇勤的,還有吳能和吳用兄弟。這兄弟倆的膽大妄為,青出於藍勝於藍,追求起嫦娥來幾乎是百無禁忌,全不把偉大的后羿放在眼裡。他們神氣活現地出入宮廷,談笑風生,處處以自己是后羿的兄弟自稱。后羿對待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兄弟倆,也確實不薄,畢竟他們共同生活過很長一段時間,畢竟他們曾經是一家人。現在,吳能和吳用兄弟開始處在了恐懼中,他們突然明白,后羿原來是一個性能力十分出眾的男人。他們突然明白,自己曾經有過的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舉動,顯然是有點太愚蠢了。
吳能被封為宮廷的衛隊長,吳用是副隊長。這正副衛隊長的頭銜,是嫦娥專門為他們設計的,因為她需要有人成為自己的耳目。吳能和吳用兄弟在一段時間裡,成為了嫦娥不可或缺的親信,他們負責打聽外面的小道消息,到處搜集情報。嫦娥根本不用走出宮門一步,外面的各種消息,便會通過這兄弟倆的嘴巴,自動傳到她的耳朵裡。后羿在外面誅除惡禽猛獸,已經到了什麼地方;他每次獵殺了一個怪物,老百姓會有什麼反應,有些什麼議論,如何準備舉行慶祝活動,她對這些都是一清二楚。嫦娥不僅知道老百姓對后羿的態度,而且也知道大家對自己的觀點,她清楚地知道大家都在背後怎麼議論她。對於自己在宮中行為不檢的那些議論,嫦娥一直在琢磨對付它的最好辦法。如何收拾製造謠言的造父們,成了她嚴重的心病,經過苦思冥想,嫦娥終於明白了,要想收拾禍首造父,不妨先從收拾吳能吳用兄弟下手,因為這兄弟倆自己就是製造和轉播謠言的隊伍中的一員。
嫦娥決定當著后羿的面,先和他們討論一下這些沸沸揚揚的流言蜚語。她不動聲色地開始了自己的談話,要作為哥哥的吳能先回答她的一個問題。嫦娥說自己很想弄明白,她與后羿之間,究竟是什麼關係。她說她想弄明白,他們究竟是怎麼看待她的。吳能看了看弟弟吳用,又看了看后羿,知道這問題不好回答,嘿嘿地傻笑起來。吳用不知深淺,自說自話搶著回答了,他討好地說:
「那還用說,陛下是這個國家的國君,陛下如今說起『我』來,都不說『我』了,說『朕』,您想,陛下是朕,你自然也就是娘娘了。」
嫦娥反問說:「娘娘,什麼叫娘娘呢,我還真太不知道。」
吳用說:「娘娘就是女人裡面最了不起的那個。」
「怎麼才叫最了不起呢?」
「最了不起就是,就是除了陛下,再挨著排下來,就應該是輪到娘娘您了。」
「我有那麼了不起嗎?」
「您當然是了不起。」
嫦娥看了一眼不吭聲的吳能,話地有話裡問他:「照他的那意思,我真是個娘娘了?」
既然吳用這麼說了,吳能只好沿著弟弟的話說下去,他十分恭敬地說:「不錯,您當然是娘娘。」
嫦娥繼續反問:「我是?不會吧。」
吳用吳能異口同聲:「當然是,當然是。」
嫦娥冷笑:「我看我不是。我若真是娘娘,怎麼會有那麼多的人,惦記著要吃我的豆腐,想佔我的便宜呢?」
后羿似乎不太明白什麼是吃豆腐和佔便宜,不過,他已經看出了嫦娥的不太高興。他顯然是很在乎嫦娥的高興和不高興,便瞪著眼睛看著他們。一時間,大家都不說話。過了一會,后羿和顏悅色地問嫦娥:
「朕不在的時候,難道是有誰欺負了你?」
嫦娥說:「有沒有人欺負我,陛下可以問問他們。」
后羿轉過臉來,看著吳能和吳用。兄弟倆開始感到驚恐,他們害怕后羿此時會突然變臉。時過境遷,今天的后羿與原來的羿早已不一樣了,他如今擁有至高無上的權力,只要他一不高興,他們兄弟倆的小命就會立刻完蛋。巨大的恐懼讓他們不知所措,他們害怕嫦娥會進一步說出什麼不好聽的話來,幸好她該收的時候收住了,沒有接著往下說。后羿等了一會,聽不到下文,便對吳能吳用兄弟交待,他的話裡果然已透露出了十分的威嚴,他說:「朕聽見你們剛剛說什麼了。好吧,既然你們都說她是娘娘,那以後就一定要乖乖地聽她的話,她說什麼;你們就一定要聽什麼,不得有半點違抗。以後,她要你們活,你們就活,她要你們去死,你們就應該立刻去死。」
這是后羿第一次用這麼嚴厲的口氣對他們說話,吳能和吳用兄弟連忙跪到地上,說:「陛下的話,一言九鼎,我們不敢違抗。」
后羿糾正說:「是娘娘的話,你們不得違抗。」
造父沒想到自己最後會受到末嬉的牽連,他的長老頭銜被剝奪了,家奴和土地的數量被大幅度削減。遭受懲罰最重的是末嬉,她被送到了宮裡,成為一名最下賤的女僕,被罰做最髒最苦的雜役。剛送進宮的那段日子,嫦娥想盡了各種辦法羞辱她,折磨她,讓她沉浸在最大的痛苦之中。嫦娥說我知道你恨我,那好吧,我現在要做的事情,就是讓你更加恨我,讓你恨個痛快,讓你因為恨我而度日如年。嫦娥讓末嬉過著豬狗不如的日子,讓她住在最糟糕的房子裡,讓她吃最糟糕的伙食,讓她做一個女人最不願意做的事情。既然她把嫦娥描述成天下最淫蕩的女人,她就索性讓末嬉開開眼界,讓她好好地欣賞自己的幸福生活,讓她看著自己怎麼吃山珍海味,讓她看著自己如何穿綾羅綢緞。嫦娥要讓她親眼目睹自己與后羿如何恩愛,讓她親眼目睹他們是如何通宵達旦地尋歡作樂。
很快,嫦娥就發現自己黔驢技窮,已想不出什麼招數來懲罰末嬉。仇恨像沙地上的水一樣,突然之間已經無影無蹤了。或許是過於幸福的緣故,嫦娥實在是想不明白自己還有什麼理由要憎恨末嬉。有一天,陽光剛剛升起的時候,嫦娥把末嬉叫到了自己面前,決定與她好好地談一談。在享受了差不多一整夜的歡愛之後,臉色紅潤的嫦娥依然睡意全無。她看著末嬉因為熬夜和嫉妒變得通紅的眼睛,看著她因為飢餓和營養不良變得蠟黃的臉色,很和藹地說:「末嬉,跟我說句老實話吧,你要是說了老實話,我或許就能放你回去。」
被仇恨折磨著的末嬉一言不發,她咬緊嘴唇,等著嫦娥的下文。她們互相在等待對方的聲音和反應,過了一會,嫦娥繼續問末嬉現在還恨不恨她,末嬉還是不說話,她不知道應該怎麼回答這個棘手的問題。嫦娥再次重申說她只想聽老實話,想知道她現在的心裡究竟是怎麼想的。
於是末嬉毫不含糊地說:「恨,當然是恨。」
嫦娥相信末嬉說的是老實話。突然之間,嫦娥對她有了一種非常想親近的念頭。明知道有些話現在說太突兀了,可是嫦娥還是忍不住要說出來。她告訴末嬉自己現在已經不恨她了,嫦娥說我知道你還恨我,你當然還在恨我,不過我已經不恨你了。在我這方面,仇恨已經消失了,仇恨像太陽升起以後的霧一樣不見了。她覺得她們已經扯平了。嫦娥說你知道有時候我是怎麼想的?我想我們為什麼不能像姐妹一樣,成為最好的朋友呢?嫦娥充滿深情地望著末嬉,語重心長地說著。她說末嬉呀,好好地想想我們小時候的事吧,想想我們熟悉的那些過去,想想我們熟悉的那些往事,想想和我們共同生活過的那些人,我現在能記住的,也就只有你了,以前的事情都已經不存在了,我的媽尤夫人,你的媽萬夫人,還有部落的那些女人,她們已經統統都不在了。末嬉,你想想,你好好想想,你還能想到誰,你說呀,你現在還能想到誰?
嫦娥決定與末嬉重修舊好。不管她願意不願意,嫦娥做出了單方面的決定。她們是天敵,多少年來,她們一直在互相撕咬與傷害。現在,嫦娥已經不在乎末嬉的傷害了,她們已不再是對手,她清楚地知道末嬉根本就無法再對自己構成傷害。她的詛咒,她編的胡扯謠言,所有這些,都起不到任何作用。嫦娥決定從現在開始,就把末嬉從又苦又髒的雜役中解放出來。她向她許諾,自己不僅要立刻放她回家,而且要恢復造父原有的一切頭銜。她們將再次變成好朋友,這一次,是真正的好朋友,不再有敵意,不再互相嫉妒。只要她願意,她可以隨時到嫦娥的宮裡來做客。嫦娥滔滔不絕地說著,不時地為自己說的這些話而激動,末嬉卻呆若木雞,根本就不相信嫦娥的誠意。她已經習慣了嫦娥的捉弄,因此她此時更願意相信嫦娥又在玩什麼新的花樣。
「不,我哪裡也不去」,最後,末嬉不動聲色地表明了自己的態度,「我就待在這裡,這裡很好。」
嫦娥十分親熱地說:「這裡確實是很好,但是我現在不得不趕你回去了。我現在就要讓你回家。因為我希望再次見到你的時候,你已不再是女奴,而是以我好朋友的身份出現在我面前。」
末嬉目瞪口呆。她已經動搖了,卻仍然心存疑慮,不敢完全相信嫦娥的話。
「你為什麼不肯相信我的話呢?難道你不想回家,不想回去見你的男人造父,你就不想他?」
末嬉輕輕地搖了搖頭。
「你不想他,你竟然不想自己的男人!」嫦娥覺得有些不可思議,「這怎麼可能,怎麼可能?」
這時候,末嬉似乎是被觸動了,她的眼淚不可阻擋地流了下來,嘴角嚅動了幾下,冒出這麼幾個字:「我只想我的兒子逢蒙,我好想他,我真的好想他。」末嬉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突然說這個,也許在這時候,她是真的想念兒子了;也許她覺得事到如今,萬念俱灰,只有她的寶貝兒子逢蒙,才是唯一可以讓她在嫦娥面前引以為自豪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