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玄武湖散步,常會遇到一些算命的女人。也算是玄武湖的一絕,算命的全是形跡可疑的中年女性,臉上的顏色,不是黃就是黑,操的是安徽口音,攬客兜生意的手段,算命前使用的辭彙,大致都相同,干看就是同一個「短訓班」出來。我從來沒讓這些人算過命,人即使是有命,也不可能讓這些呆頭呆腦的婦人給算出來。只是覺得有趣。一般算命的都守株待兔,等待遊人自動落網,而這些中年的婦人永遠主動出擊,腿勤嘴勤,見誰就招惹誰,無論攔住了什麼人,都神色詭秘地問要不要算命。我曾跟蹤過一位算命娘子,吃辛吃苦地在玄武湖裡繞了大半圈,卻沒有一個理睬她的。生意做到這份上,老實說,在玄武湖裡要飯,都比她們強。
我時不時有些傻念頭,忽發奇想,想像這些算命的婦人,如果換成年輕美貌的少女,遭遇恐怕會大不一樣。起碼要順眼得多,算命這碗飯,不一定非要《紅樓夢》裡金陵十二釵出來做,但是盡讓那些王善保家的出來襲擊遊人,也真不是事。玄武湖那麼美,算命的那麼不美,這樣的反差讓人覺得倒胃口。當然,並不是說要那些半老徐娘們,打扮成妓的腔調、韻也是一種文化,沒文化的人做不到,沒必要太難為她們,但是稍稍努力一下,好歹得把自己收拾得整齊一些,也沒什麼不可以,否則蓬頭垢面,破衣爛衫,一副難民模樣,誰還肯相信她們嘴裡吐出來的「箴言」。
沒有三寸不爛之舌,沒有一雙識時務的眼睛,沒有一個高於常人的大腦,就別吃算命的飯。玄武湖裡的算命婦人,問題不在於她們缺少青春美貌,所以做不到生意,根本原因還是沒有文化。文化從來就是個大事。算命的得先學著看看《易經》,起碼裝著正在看,捏一本在手上,客人不相信,胡亂打開一頁讓人看,對方看不懂,算命的學問也就出來了。要不然置一台中華學習機,拷一個電腦算命軟件,把生辰八字輸進去,再齊齊整整打印出來,準保把人弄得一愣一愣。像現在這樣,冒冒失失地就開業了,神色慌張,鬼頭鬼腦,那樣子不像是在替人算命,反而讓別人看了,忍不住要算上一卦,替她們的前途和命運擔心。
替人算命,真應該先替自己算算命,知人知己,方能百戰百勝。不問青紅皂白地胡亂抓人,公園裡不多的那幾個關心個人前程的人,非嚇跑了不可。算命先得看相,看相首先得看人。其實根本用不著到處抓差,姜太公釣魚,願者上鉤。要算命先得擺派,要把架子端出來。要看準,看準了,一逮一個,一捉一串。那些來公園休閒的三口之家,來鍛煉身體的打拳老人,放風箏的少男少女,隨著旅遊團來的外地遊客,在湖邊搔首弄姿準備照相的姑娘,尋呼機呼呼直叫的小伙子,千萬不要自討沒趣地去理睬他們。這些人,你給他們錢,他們也不會要你算命。
要算命,省事的辦法,找那些成雙結對的鴛鴦蝴蝶。別看走眼了,那些年齡相仿,熟得已經連話都不想說的戀愛者,沒必要去麻煩他們,因為他們現在也不想辛苦你。正在熱戀的人,沒有什麼危機意識,沒有危機,就用不到你去添亂。算命的最佳人選,是年齡相差懸殊的野鴛鴦野蝴蝶,這些人常常不是本地人,喜歡偎在人跡稀少的角落裡,你突然出現在他們面前,已經嚇了他們一大跳,所謂先聲奪人,第一步已經走好。嚇了一大跳,又沒有任何風險,於是有了轉危為安的驚喜,有了驚喜,什麼事都好辦,第二步肯定有戲。這時候,你可以莊重地說明自己的來意,要嚴肅,義正辭嚴,要像一個先知,像一救世主。無論他們逢場作戲,還是對未來充滿美好憧憬,此時此地此情此景,你說什麼他們都會相信,你說什麼別人都以為你是天才。人心裡都有些小秘密,老闆對「小蜜」,老闆娘對小白臉,一個是不會放心,一個是心存疑慮,前途深不可測,不可測,怎麼瞎說都是真理。
其次找那種三人組合說事,一男兩女,一女兩男,都可以。三人組合,必定有一個潛在的第三者,不管看上去多麼親密無間,你甚至閉著眼睛,都能聞到那種潛在的敵意。三角形最穩定,三人的組合,卻最不穩定。不要相信新潮的人就沒有嫉妒心,兩個挨近了,必然會和第三個疏遠。有挨近,就一定有背叛。如果是二女一男,你可以先替那男的算命,不用說得太好,你說得再壞,那兩個女人仍然有一個會喜歡他,而且說不定兩個都喜歡他。沒必要再助長這男人的傲氣。對於兩男一女的組合,也是一樣道理,撿那位處於單數的人猛烈進攻,有什麼話絕不要嘴軟。打是疼,罵是愛,算命的一味說好話是個笨招,說話要說得別人怕,怕了才能尊敬,怕了在掏錢的時候才不敢吝嗇。
最後是找單身的,像我這種悠閒散步,正鍛煉身體的千萬別搭理。這種人吃飽了飯,無所事事,恨不能拿你解悶算算命。要找那種呆站在水邊,久久不肯離開,或者是那種仰望著橫出來的樹枝,研究是否合適上吊的絕望者。對這些人,可以因勢利導,大談死亡的偉大意義,把死亡吹得天花亂墜,把死亡說得和出國一樣好玩。如果有人真想死,他會帶著美好的想像告別人世。如果他不想死,他會恍然大悟,自己有什麼必要聽一個騙子的胡說八道。你的回報會非常豐厚,要死的人,錢留著也沒用,不死的人,就算他口袋已沒有現錢,你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一個人死不死,和你的算命,本來就沒什麼關係,無論是成全,或是拯救,利己不損人,何樂不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