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我賀龍不敢的。」
「你敢,可我怕你請不來。」
「為什麼?」
「他在香港。」
「香港有什麼了不得?只要他愛國,願意回來,我就能請他來!」
就這樣,著名運動員、教練員傅其芳等人,被父親賀龍從香港那邊請回來了。當時賀龍還不曾擔任國家體委主任,他就已經先行了一步。
賀龍擔任國家體委主任後,「吃球飯」更吃出了水平。曾經轟動全國的徐寅生的演講,還有震動全世界的「小球轉動大球」,無不凝聚了父親賀龍的心血。
從某種意義上講,世界對中國體育的重視,是從二十六屆世界乒乓球錦標賽開始的。記得賽前,是父親工作最緊張的一段時間,榮高棠每天都要到我家裡來,多是吃飯前來,飯桌上也不停討論,具體戰術和團體賽出場名單順序都是由父親賀龍親自拍板決定。
有幾件事給我留下的印象很深。
賽前獲得情報,日本發明了弧圈球。賀龍問:「這是什麼球?」大家弄不清。賀龍下令要搞清。說:「這就和打仗一樣,必須知己知彼才能百戰百勝。」後來搞到了情報,專門為「弧圈球」開了個會。有關人員介紹說:「這種球有很強的前衝力,要是再帶上側旋就更厲害了。」
賀龍說:「有矛就有盾,別叫他們嚇住,我就不信治不住它!怎麼治?你要治住人家就先要打人家的球,會打人家的球了,才能設法治住它……」
於是,專門挑選出一名乒乓球運動員,記得是廣東人,瘦長臉,長得結實精壯,我印象是叫胡炳權?我曾隨父親一道去看他們練球。父親拉住他的手,捋起袖子,很動感情地對我們說:「他叫無名英雄。你們看他的胳膊,提拉弧圈球都腫了。他練球不是為了打別人,是為了挨打。他挨同伴的打,叫同伴練出硬功去打真正的對手,這是什麼精神?你們都要學習他的這種自我犧牲精神。」
一方面要搞別人的情報,另一方面還要做好自己的保密工作,真像打仗一樣。
當時,張燮林是我們的一件秘密武器。他打出的球像施過魔法一樣,飄忽不定,用外國人的話講,球像一團火,閃爍不定,捕捉不住,明明看見落點,一拍過去卻撲個空。為了這件「秘密武器」,父親多次召開專門會議。
「眼光要放長遠,保密時間越長越好。」賀龍想得很遠很細,「二十六屆一亮相,保密工作更難也更重要。要想到二十七屆、二十八屆。大家動動腦子,怎麼搞好保密?」
有人提議,模仿張燮林的球拍,再做兩三個球拍,上場的真球拍有一面長膠粒,給別人看的變成短膠粒。
賀龍點頭誇讚:「這個主意好。假拍子要做到以假亂真,不但顏色外形要一樣,新舊要一樣,留在拍子上的手形、印痕也要一模一樣。外國人要看時,就給他們變戲法,這叫兵不厭詐。」
果然,張燮林這件「秘密武器」一拿出,震動了世界乒壇,儘管各國都研究他的球拍,甚至將他的全部動作都用高速攝影拍攝下來,場場不丟,卻仍然研究不透其中的奧秘。這項保密工作一直延續到第二十八屆,始終是令外國人「談虎色變」,沒等上場已經先失去了勇氣和信心。
莊則棟是早於中國女排為我國贏回三連冠的優秀乒乓球運動員。當時人稱「小老虎」,是家喻戶曉的「小老虎」。有次父親帶我們去看他打比賽。莊則棟先失一局,可以看見教練正在緊張地向莊則棟「面授機宜」。父親鼻子裡哼一聲說:「我一句話就能叫他贏。」
父親叫來榮高棠,用手一指莊則棟:「你去對他說,什麼小老虎,是紙老虎。就說是我賀龍講的。」
榮高棠去了,傳達了賀龍這句話。莊則棟臉孔一下子漲紅起來,朝賀龍坐著的方向望一眼,舉臂用短袖衫用力擦一下汗,什麼也沒說就上了球場。再開局,他龍騰虎躍,大砍大殺,真有股暴風驟雨、摧枯拉朽的凌人之勢,打得對方毫無還手之力,接著連招架之功也沒有了,見了那狼狽相你就可以理解什麼叫落花流水,一敗塗地了。
父親笑著對我們說:「看見了嗎?他有第一流的技術。對這樣的人請將不如激將。」
父親「吃球飯」真是全身心地投入,影響著我們全家無一例外地全身心投入。二十六屆世乒賽是在北京舉行,我們全家人天天看,場場看,比現在人們看亞運會、奧運會的熱情還要高幾倍。每勝一球、勝一局,我們都跟著全場觀眾轟地「爆炸」一聲,就這麼從早到晚地「爆炸」,那種民族自豪感決非語言所能形容出來。
問題也跟著發生了。先是母親垮了。她看球太投入,也太緊張太激動,一緊張激動就腸功能紊亂,沒完沒了拉肚子,上廁所。開始不知道原因,以為是飲食出了問題,可是吃了一樣飯,別人並不拉。而且吃什麼藥也止不住拉肚子。只好請醫生診斷。
醫生檢查之後,問:「這些天你是不是遇到什麼大事了?」
「沒有呀。」母親皺著眉地回想,「除了看球,沒幹什麼大事。」
「每天看球嗎?」
「二十六屆,我當然天天看呀。」
「這就對了,你一定很緊張很激動?」
「誰不緊張激動?看你問的。」
「你太緊張太激動,造成腸功能紊亂。這種拉肚子靠藥物不解決問題,只有不去看才能止住。」
於是,我們留母親在家,不許她去,因為她拉得太厲害,沒完沒了上廁所,身體吃不消。
可是,不去看也不行,更著急,想知道輸贏,那就打開收音機聽宋世雄現場播音,聽著聽著腸功能就又亂套了,又得上廁所。
就這樣,直到比賽全部結束,母親的拉肚子才不治而愈。
我和哥哥、妹妹也都迷上乒乓球,看完比賽就自己打起來。那段時間,不是看乒乓球比賽,就是自己打比賽。二十六屆乒乓球賽結束後,父親等候運動員洗澡,然後直接把他們拉到人民大會堂,舉行盛大宴會。近百張宴會桌,坐滿了貴賓和各界代表。父親講了話,嗓門大得嚇我一跳,跟在家講話完全不同了。我忽然想到,過去戰爭年代,父親打了大勝仗一定也是這樣講話吧?
當晚回到家裡,父親組織全家討論,怎樣給乒乓球隊祝賀一下?後來一致推選我為代表,代表全家給榮高棠打電話,獻上了最熱烈的祝辭。
第二天早晨一起床,工作人員請我們到客廳,只見一個大蛋糕,像寶塔一樣矗立在桌上,有很多層。原來是榮主任把我代表全家獻給乒乓球隊的祝詞,連夜傳達到運動員那裡。運動員們一商量,就把華僑大廈送給他們的大蛋糕轉送了父親賀龍。
二十六屆世界乒乓球錦標賽上的一張球桌被送到我們家,這張球桌是男子單打莊則棟奪冠的球桌。「小老虎」的威風深深留在了父親腦中,他也拿起了球拍,要跟我比賽。他很想像莊則棟那樣虎威虎勢地打,可是沒有那個技術,便心急地把球在台上一拍,然後拼盡全力一板扇去。這一板確實打出了威風,小小銀球疾如流星,在球檯上一觸,便直跳上房去。
「爸爸耍賴!」我叫起來。
「哈哈哈,」父親笑出聲,笑得兩眼生淚,用拇指一邊抹去眼裡的淚,一邊說:「像不像老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