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龍生與死 正文 第十二章 賀龍與關向應
    蔣介石這一輩子,無數次地聽到賀龍,無數次地說到賀龍,見面卻只有這惟一的一次。以後雖然還有見面的機會,他都是把手一擺:「我不要見他。」

    他是不是害怕賀龍?那就不得而知了。不過,三十年後林彪搞******時,似乎是和蔣介石一樣的毛病。當賀龍按毛澤東的意見去同林彪談話時,據林彪秘書講,整個「林府」上下緊張,派專人在葉群指揮下監視賀龍的腰際,怕他是個「拿槍的」。

    國民黨蔣介石將賀龍的家裡人「殺光了」,卻殺不絕。用老同志們的玩笑話講,薛明與賀龍結婚後,很快便懷了「龍種」。聽到這個消息後最感高興的,自然又是關向應。不幸的是關向應患的病是肺結核。那年月,那環境,肺結核無異於現在的肺癌,算得上是絕症。有幸的是,薛明有孕,親密一體的老戰友又要多個接班人。關向應一次又一次叫薛明來聊天。

    「老總和我兩個人無話不談,彼此瞭解得像一個人。他愛兵如子,比我會關心人。我們兩個人看了好多書……」關向應聲音悠緩的講述著,像是在講述一個古老而親切的故事。「他這個人聰明,知識面非常廣……」

    「你別亂誇獎。說他打仗行,我相信;說他有文化,知識面廣,我不信。」薛明搖頭,「他這個人厚重少文。」

    「你瞭解我瞭解?你跟他結婚才多久?我們出去一起打仗,回來睡一個屋子吃一鍋飯,又有多少年?」關向應咳一陣。薛明幫他輕輕擦去額上的汗。關向應喘口氣:「你說,老總和周逸群哪個文多?比文誰能比贏?」

    「還用問?他們倆一文一武配合那麼久,當然周逸群是文勝,他是武強了。」

    「你片面了不是?」關向應笑道:「給你講個事兒。周逸群和老總比文,拿來一本小冊子,兩個人先比賽閱讀。賀龍讀完一遍,周逸群已經讀完一遍喝了一杯茶還幫賀龍糾正三個錯別字。

    結果是周逸群贏了。接著比賽背誦,同樣一段文字,賀龍讀二遍就背出來了,周逸群沒背下來。結果是老總贏了第二局。第三局比賽理解,周逸群聯繫古今中外多,賀龍聯繫社會現實和民族歷史多,比了個平手。最後結果是平手。你說我是不是亂誇獎?「

    薛明臉紅紅地喃一聲:「算我沒說還不成?」「老總懂歷史,懂社會,經驗非常豐富,一般的領導同志都比不了他。他講理論話不多,可是言簡意賅,一說就是本質。老兵常說:」賀龍三句話,勝過一堂課。『你有這個本事嗎?你當組織部長的沒有,我當政委的也沒有。「關向應半靠枕頭,仰面望著天花板,情思悠悠地繼續說,」多少年我們睡一個屋子,夜夜聊天,聊歷史人物,天南地北。有人把他比作夏伯陽,我非常不同意。夏伯陽怎麼能同賀龍比?他不是師長團長的角色,老總麼,他是統帥人物,運籌帷幄,指揮千軍萬馬。我們聊天,都對岳飛這個人物有好感,常常談起岳飛……「

    薛明點點頭,她聽許多老同志講過,岳飛在賀龍心目中是佔有很高的地位的。北伐時,賀龍首戰鄂西,以裝備簡陋的一個師,擊潰吳佩孚數倍於己的兵力,攻克宜昌,俘敵兩個整師,繳獲了其全部武器裝備,一時間,賀龍的名字如隆隆雷聲滾過湖北。大軍向北,保衛京漢路,穿越上蔡,強渡瀑河,將張學良集結於小商橋、逍遙鎮一線的奉軍主力徹底擊潰。接著克臨穎,一路殲滅朝陽寨、石佛寺、朱仙鎮,最後攻佔開封府。

    賀龍在下達命令時,曾鞭指地圖慨然道:「開封,就是宋朝時候的汴京。我們現在走的恰好就是當年岳飛北伐的路線。收復汴京,直搗黃龍!我們北伐的『黃龍』在哪裡?就是北上幽燕,直搗奉京!」賀龍所言奉京就是指奉系軍閥張作霖的老巢瀋陽,他將鞭一揮,指向各團指揮官:「不過你們要注意啊,小商橋是大將楊再興落馬的地方,當心落馬喲!」

    北伐軍攻克開封,士氣高昂,聲威大震,本可以一鼓作氣,「北上幽燕,直搗奉京」。可是,寧漢分裂,蔣介石背叛革命,準備西征武漢,賀龍一天接幾道命令,嚴令他率所部回師武漢。

    「又是十二道金牌啊!」賀龍痛心頓足,「我們比岳飛,只多走了幾步路,可惜可歎!」

    同賀龍參加北伐的老兵都知道這段史實,當時賀龍麾下的團長劉達五對此也有詳細的回憶。由此也就不難明白賀龍為什麼對岳飛的感情特別深。

    關向應回憶他與賀龍談論岳飛的情景,將目光轉向薛明,換了深沉的口吻,緩緩道:「人無完人。岳飛不錯。老賀也不錯。他需要有個家庭,家庭要有個孩子。我現在是病人了,都說賀關一體,我只希望賀龍有個好家庭,好妻子,養個好兒子。共產黨人不是不講感情,也希望有天倫之樂。我們共事十多年了,我對他佩服,我就希望他有個孩子。我整天躺在床上起不來,沒事情。我連這個孩子的名字都起好了……」

    「關政委,你想那麼遠……」薛明臉紅上來。

    「不遠,快了。」關向應的臉更紅,那是肺病病人所特有的紅色。「我躺床上沒事,就想老賀。我看到他有了家庭,有了妻子,我還要看到他有孩子。我起個名字不知你們願意不願意?」

    「關政委,」薛明羞澀地喃喃著,「你休息,以後再談這事。」

    關向應咳一陣,深深喘口氣,堅持說下去:「賀龍的孩子應該是學字輩。學什麼呢?我們倆都喜歡一個人。」

    「誰?」

    「講過了。夏伯陽亂闖,差點事兒,我們還是喜歡岳飛。岳飛北伐打到朱仙鎮,賀龍北伐多走幾步打到開封府。岳飛字鵬舉。學飛不好,叫學舉也不好。名字麼,有名有字。把岳飛的名和字各取一字,我看就叫鵬飛吧。好不好?」

    薛明說:「關政委,你是有學問的人,當然起的名字好。只是這事還早些。」

    「不早。」關向應擦去額上的虛汗,胸脯微微起伏,「你願意就是這個名字吧,我不定哪天就會死呢……」

    「關政委!」薛明連忙握住關向應的手,「不,不許你瞎說。你會好的,你的病一定會養好的!」

    關向應平靜地笑笑,平靜地閉上眼,平靜地關照一句:「叫賀鵬飛。」

    1944年9月28日,大雨傾盆。薛明一邊忍受著劇烈的腹痛,一邊喃喃:「又是下雨。」

    彷彿要證明那個迷信的傳說:賀龍就是活龍,如今他的後代要出生,素以乾旱聞名全國的陝北,居然整日大雨不停。當那雨線扯天扯地,看不清一條條,只剩了一片片,一陣陣,在地上射起無數箭頭,在屋簷落下萬千瀑布之際,驀地一聲嬰啼,接著便是醫生護士的歡喜聲:「男孩,是個男孩!」

    這個男孩就是我的大哥。

    消息隨著風隨著雨,迅速傳向四方,傳到賀龍耳朵裡。當時賀龍正在參加「七大」準備會議,聽到了消息,沒有馬上回家,只是笑,笑得眉、眼、嘴都成了月牙形,兩個拇指輪番去擦眼角笑出的淚水。

    工夫不大,毛澤東的電話來了:「賀龍同志啊,恭喜你半百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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