詞語就像人一樣,有的要「死去」,有的要「活來」,有的會「轉換角色」,有的會「增減體重」。即便是很「新潮」的方言,也不例外。甚至越是新潮,就越是變化快。
一、德律風與BBS
如果有人對你說,對不起,德律風借用一下,你一定莫名其妙,不知所云。其實,所謂「德律風」就是電話,是英語telephone的音譯。不過,電話譯為德律風,也還有意譯的成分。風,在漢語中原本就有傳遞、傳達、傳播的意思,而用電話傳遞信息,也像風一樣飛快。但「德律」二字則不知所云,讀起來也拗口,遠不如「電話」(通過電線說話)生動形象感性直觀,一聽就明白。於是大家便不再說「德律風」,而說「電話」。叫什麼什麼風(phone)的,只留下一個「麥克風」(microphone)。
像「德律風」這樣風行一時又風消雲散的詞還很多,什麼德謨克拉西(democracy)啦,賽因斯(science)啦,布爾喬亞(bourgeois)或普羅列塔利亞(proletariat)啦,柏裡璽天德(president)啦,還有煙士披裡純(inspiration)什麼的,都沒人再說了,取而代之的是民主、科學、資產階級、無產階級、總統和靈感。此外,司的克(stick)、維他命(vitamin)、密斯(miss)和杯葛(boycott,抵制)也沒人說了(台灣還用杯葛這個詞)。想當年,它們可都是時髦得不能再時髦的新名詞。那時,兩個文人路上見了面,問一句「最近有煙士披裡純麼」,就像現在見面問「上網了沒有」一樣,是一種時尚。
然而意譯的新詞還是代替了音譯的老詞。不是說音譯就一定不好。許多音譯的外來詞現在也還在使用,比如吉普(jeep)、引擎(engine)、倍司(bass)、摩登(modem)、威士忌(whisky)、白蘭地(brandy)、高爾夫(golf)、歇斯底里(hysteria)等。但漢字講究的是形聲意的統一。一個詞,如果能讓人一目瞭然望文生義,就比較受歡迎。比如引擎,雖然是音譯,可是又「引」又「擎」的,意思也對。民主、科學、資產階級、無產階級、總統和靈感也是。資產階級就是有錢的人,無產階級就是沒錢的人。科學,分科的學問;民主,人民作主;總統,總而統之,都有那麼點意思。
靈感一詞也譯得好。因為在古希臘,靈感就是「為神靈所感」,當然是「靈感」。那時的詩人,都是些能夠通神的人。當他們為神靈所感時,就會在近乎迷狂的狀態下說出「神賜的真理」。藝術家在進行創作時不都有點神經兮兮麼?他們不總是突然一下就有了一個奇特的構思或絕妙的好詞麼?那都是因為他們為神靈所感,有了「靈感」。說「靈感」,當然比說那個不知所云的什麼「煙士披裡純」好多了。
事實上,語言從來就不是自給自足的,也從來就不是一成不變的。有的「引進」,有的「借出」,有的「死去」,有的「活來」。比如新上海人,現在突然時興說「不要」。什麼「不要太瀟灑哦」,「不要太漂亮哦」。這裡的「不要」,其實是「實在」的意思。「不要太瀟灑哦」就是「實在太瀟灑了』」,「不要太漂亮哦」就是「實在太漂亮了」。「實在」用「不要」來表示,可真是「不要太難懂哦」。難怪一些久居國外的老「阿拉」,回到上海以後,不但「看不懂」,而且「聽不懂」。順便說一句,看不懂,也是新上海方言,意思是「不可理解」。
最讓人「看不懂」的還是所謂「網絡語言」。什麼jj,什麼BB,什麼TMD,什麼678,886,7456,誰懂呀!其實網絡語言也是一種方言。方言有兩種,一種叫「地域方言」,閩語、粵語、吳語、湘語之類是也;另一種叫「社會方言」,是一定階級或一定行業「圈子」內部使用的語言,各類術語、行話、黑話是也。網絡語言是BBS族在網絡上使用的專用語言,當然是「社會方言」。
社會方言也是古已有之,中外皆然的。十七世紀法國一個文學家叫索枚士的,就曾編過一本《女雅士大詞典》,專供所謂「上流社會」的才女、淑女、太太、夫人們使用。二十世紀初以前,廣州話也有街談和紳談之別。至於行話、黑話就更多了。比如趕場、救場,坐台、出台,蘑菇、溜那路、什麼價之類,都是。不懂行話,就是「外行」;不懂黑話,則是「空子」。一個「空子」如果不小心跑進黑社會去了,對方一問三不知,弄不好便有性命之虞。便是不懂行話,也很麻煩,比如你問一個演員演出一次要多少錢,不說「出場費」,而說「出台費」,對方不罵你個狗血噴頭才怪。
上網也一樣。如果不懂網絡語言,也想進聊天室聊天,沒準一分鐘以後人家就會和你BB(拜拜)。這時你必須趕快說678(對不起),請對方不要和你886(拜拜了)。但如果你還是笨手笨腳半天不得要領,那你就是個286。這年頭誰還會用286電腦?所以286也就是過氣、沒用的意思,沒哪個高水平的網蟲會理你,那才真是7456(氣死我了)。
網絡語言也和別的方言一樣,得在一定的語境中使用,比如BB可能是拜拜,也可能是寶貝;而TMD則多半不是美國的「戰區導彈防禦系統」,而是「他媽的」。因為TMD剛好是這個「國罵」漢語拼音的頭三個字母。其實網絡語言也沒什麼稀罕,無非是怪話連篇再加錯別字連篇,只不過怪得有趣錯得可愛而已。比如「灌水」是隨便說,「造磚」是用心寫,而「潛水」則是說悄悄話。如果網友們表示「歡迎你來灌水」,那你就可以胡說八道了。當然,胡說八道也要有個譜。這譜就是不能「土」,只能「酷」。比如說「美女」就太俗氣了,好歹也得叫「美眉」(醜女則叫「恐龍」)。最好是俊男叫「菌男」,美女叫「霉女」,這才叫酷斃帥呆。因此我很懷疑,總有一天這些新新人類的俊男美女會變成「菌藍霉綠」。
也許你會說,這網絡語言究竟是TMD(他媽的)個什麼東西?678(對不起),你又286了。網絡上不興說「東西」,得說「東東」。還是好好學習吧!只要你說得好,「斑竹」(版主)是會送給你一些小「東東」的。
二、上海口頭禪
話語的「死去活來」,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世界在變麼!社會制度、生活方式、思想觀念變了,話語相應地也要變。就連「萬壽無疆」也不可能萬壽無疆。過去這個詞在中國人的社會生活中是用得很頻繁的,現在還有誰喊「萬歲」呢?沒有。詞語就像人一樣,有的要「死去」,有的要「活來」,有的會「轉換角色」(由一種意思變成另一種意思),有的會「增減體重」(增加內容或縮小範圍)。即便是很「新潮」的方言,也不例外。甚至越是新潮,就越是變化快。比方說上海話。
上海話往大裡說當然是吳語的一種。但上海話在吳語中是很特別的,特別之處有兩點,一是雜,二是新。上海話是很雜的,周邊地區的方言土語,松江話、蘇州話、寧波話、杭州話,上海話當中都有,可謂兼吳越而有之。比如「小鬼(讀如居)頭」就是寧波話,「勿來三」就是蘇州話,「莫牢牢」則是杭州話。所以上海話也是很豐富的。光是「很」,上海話當中就有交關、邪氣、窮、牢(老)、赫等好幾種說法。這也不奇怪,來源多嘛!
上海話也新。許多詞彙、說法、口頭禪、俏皮話,都是過去吳語中沒有的。因為上海是近百年間迅速崛起、全然不同於傳統社會的工商業大城市和國際化大都市。半個世紀以前,上海的社會制度、生活方式、思想觀念,和中國其他地方很不一樣。什麼招商局、巡捕房、交易所、拍賣行,何曾有過;什麼拿摩溫(工頭)、康白度(買辦)、披霞那(鋼琴)、梵啞林(小提琴),也聞所未聞。外地人自然也不知嘎斯(煤氣)和水汀(暖氣)、司的克(手杖)和司必靈(彈簧鎖)為何物,沒用過嘛!
其實上海人原本也是外地人。他們為這個全新的世界所吸引,從五湖四海、東洋西洋紛至沓來,雲集於此,正所謂「人物之至者,中國則十有八省,外洋則廿有四國」。寧波老闆、江北苦力、印度巡捕、羅宋癟三(白俄流浪漢),都要在這裡落腳謀生,便都把自己的語言文化帶進了上海。就說吃食吧,廣東人賣魚生粥,紹興人賣霉乾菜,蘇北人賣麻油撤子,寧波人賣糯米湯團,上海街頭就什麼小吃都有,就像上海話裡什麼方言都有。上海這地方,人也雜,事也新,上海話自然也就既「雜格嚨咚」,又「簇骨勒新」。
何況上海還是「十里洋場」。於是上海話當中便難免會夾雜著「洋鬼子話」,哪怕它是「洋涇濱」的。上海人甚至連損人都會用洋文,比如一個人上班開會總是最後一個到,便會被叫做「拉司卡」;而一個人臉皮厚,則會被叫做「鄧祿普」。拉司卡是英語lastcar的音譯,意思是末班車。鄧祿普(Dunlop)則是一家英國輪胎公司,生產的輪胎特別厚實。然而這些話現在已經沒有多少人會說了,聽得懂的也不多,就連派司(通行證)、撲落(電器插座)、回絲(廢棉紗頭)、水門汀(水泥地坪)、卡賓槍、開司米、克羅米、喬其紗、派力司、陰丹士林,這些曾經風靡一時的新鮮名詞,現在有的讀來已有恍如隔世之感,不能不讓人感歎「這世界變化快」。事實上即便上海人,新一代和老一輩說話也不一樣。比如「很」,老上海更喜歡說「邪氣」、「交關」,年輕人則喜歡說「牢」(老)、「赫」(瞎)。
其實「牢」的淵源是很久遠的。上海話當中這個表示「很」的字,究竟應該寫作「老」,還是應該寫作「牢」,一直有爭議。我認為兩說都有道理,但有些地方寫作「牢」沒準更好。「老」當然有「很」的意思,比如老早、老遠,不過上海人在說這個字的時候,往往還有「特」的意思。如果是表示「特」,那就不能寫作「老」,而應該寫作「牢」了。因為「老」沒有「特」的意思,「牢」卻與「特」有些瓜葛。「特」也好,「牢」也好,都從「牛」,也都是古代祭祀時用的牲畜。祭祀是一件大事,用的牲畜也很講究,要求體全色純。色純的叫「犧」,體全的叫「牲」,合起來就叫「犧牲」(也都從牛)。「犧牲」主要有牛、羊、家三種,都叫「牢」。其中有牛的叫「太牢」,沒牛的叫「少牢」,只有一頭「犧牲」就叫「特」。如果是一頭牛,就叫「特牛」,也叫「太牢」;如果是一頭羊,就叫「特羊」,也叫「少牢」。你看,「牢」與「特」是不是有點關係?
實際上,用來做「牢」的牛羊總是「特」好。它們被圈養在「棧」裡。所以「棧」也有品質優良上乘的意思,比如棧雞、棧鵝,就是精心飼養的上等雞鵝,棧鹿則更是御用之物。如今吳語方言區仍把東西好質量高叫做「棧」,只不過寫成「嶄」而已,比如「今朝小菜蠻嶄咯」,或「格物事牢嶄咯」。「嶄」當然也有「很」的意思,比如嶄新、嶄綠。但如果這樣理解,則「牢嶄」就變成「特很」了,當然不通。何況,「很」不一定就「好」,只有「棧」才一定好,所以,薛理勇先生《閒話上海》一書認為,上海話當中的「嶄」,其實原本是「棧」,這是很有道理的。當然,嶄,也可能是本字,因為「嶄」原指「山高貌」(嶄然),也泛指高出一般、高人一籌,比如,「嶄露頭角」。如此,則「牢嶄」就是「特高」(特別高檔)了。看來,「牢嶄」也不一定要寫成或講成「牢棧」。
不過薛先生發現了「棧」的秘密,卻又說「牢」字不知如何寫。他認為可能是來源於杭州話當中的「莫牢牢」。比如杭州人講「很多」,就說「莫牢牢多」。傳入上海後,就變成了「牢多」。其實,「莫牢牢」在許多方言書中都寫作「木佬佬」。如此,則「牢多」豈不是「佬多」?實際上「牢」就是「特」,「牢多」就是「特多」,「莫牢牢多」是「不要太多」。我們不是奇怪新上海人為什麼動不動就說「不要太」(不要太瀟灑,不要太漂亮)嗎?原來是把「莫牢牢」翻譯成了普通話。
三、北京流行語
杭州方言「莫牢牢」一旦翻譯成普通話,就讓人覺得莫名其妙;而「不要」二字如果快讀,就成了「暴」。暴,是新北京人的口頭禪,意思是「猛」,比如暴撮(猛吃)、暴侃(猛說)、暴捶(毒打猛揍)、暴磕(破釜沉舟)、暴切(瘋狂地倒外匯或打檯球)。新上海人也說「暴」,比如暴好、暴多、暴搞笑。這個「暴多」是北京人的「猛多」,還是杭州人的「莫牢牢多」(不要太多)呢?那就只有他們自己知道了。也許,是他們愛說的「N多」吧!
其實「莫牢牢」原本就有「多」的意思(如「伊格朋友莫牢牢」),新上海話的「暴」也不同於新北京話的「暴」(一個是「特」,一個是「猛」)。廣州人也說「暴」,只不過要寫作「爆」,比如「爆棚」。「爆棚」就是觀眾特多,把劇場的棚子都擠「爆」了,所以也叫「火爆」。「爆棚」也好,「火爆」也好,現在也都成了全國性的流行語,大家都跟著說。不過北京人往往省掉那個「爆」,單說「火」。火,有旺盛、熱烈、火爆、紅火、走紅等意思。火紅火紅,一個人,一本書,一部戲,如果「火」了,當然也就「紅」了。
一般的走紅叫「火」,特別走紅就叫「劇火」。劇,也寫作「巨」,有很、極、特別、非常的意思,和新上海話當中的「暴」相近。比如「劇颯」就是極其漂亮、非常瀟灑、特有風度,也叫「巨灑」。灑是瀟灑的灑,颯是颯爽的颯,意思都一樣。
也不光是瀟灑漂亮有風度叫「劇」,窩囊、土氣、傻、倒霉,也可以叫「劇」,比如劇面、劇冒、劇慘、劇累。北京人管軟弱、無能、窩囊、沒用叫「面」(軟弱無能,窩囊沒用的人則叫「面瓜」),管土氣和傻叫「冒」(此類人物也叫「土老冒」、「傻冒兒」、「老冒兒」、「冒兒爺」)。如此,則劇面就是特軟弱、特無能、特窩囊、特沒用,劇冒就是特土、特傻。還有劇慘和劇累,分別有特狼狽、特可憐和特不瀟灑、特不快活、特沒勁的意思。比方說:「春節聯歡晚會越辦越累,導演演員累,全國人民劇累。」這裡說的「劇」,就不但是「特」,也是「更」。劇,原本就有「甚」的意思,比如劇烈、劇痛、病情加劇,北京人不過是把「劇」最古老的詞義又重新挖掘出來了而已。
沒決斷的人叫「面瓜」,沒膽量的人叫「松貨」,沒骨氣的人叫「軟蛋」,沒腦子的人叫「傻冒」。這些北京人都看不上,看得上的是「腕」。腕,原本是江湖上的話,一般寫作「萬」,武俠小說中就有「揚名立萬」的說法。北京人改「萬」為「腕」,又發明了「腕兒」、「大腕」,大約因為在他們看來,此類人物大多有些「手腕」,甚或是「鐵腕」吧!
和「腕兒」平起平坐的是「款兒」。「腕兒」是有能耐、有地位、有權威、有名氣的人,「款兒」則是有錢的人。「款兒」也是歷史上就有的,原意是「架子」。比如《紅樓夢》第四十四回就說「今兒當著這些人,倒拿起主子的款兒來了」。新北京方言用「款兒」來指那些財大氣粗的人,倒是合適—錢也叫款,而有錢的往往也有架子。由此及彼,則又有「大款」、「款爺」等等。這些新詞也已經流行於全國,比如上海就有這樣的新民謠:「好男不上班,好女嫁大款。豬頭三,上夜班;十三點,倒三班。」看來錢這玩藝也真是個好東西,竟能夠溝通京滬兩地的。
流行於全國的詞還有「侃」,包括神侃、胡侃、侃山、侃價、侃爺。其實「侃」也是古為今用,它原本就有調侃、戲弄、胡說八道,漫無邊際地閒扯亂說等意思。關漢卿的《望江亭》裡有「浪侃」,王實甫的《西廂記》裡有「胡侃」,可見古人早就在「侃」了。只不過「侃」字在古人那裡不是什麼好字眼,就像「能說會道」不是什麼好詞一樣。傳統社會中的中國人對能言善辯者大都沒有什麼好感。巧言令色、搖唇鼓舌、天花亂墜、誇誇其談,都是貶義詞。不過現在世道變了。現如今的北京人是把「侃」當作一種事業來看待的。在北京,一個能說會道特能侃的人,會受到普遍的尊敬,至少也能享受有一技之長手藝人的待遇。他們被叫做「侃爺」,而那些專供人們發表各種見解,浪侃胡哨的地方,比如各類學會、協會、社團、沙龍,則被稱為「侃協」。
北京人也能侃出學問侃出名堂來,比如「十億人民九億侃,還有一億在發展」的段子就是。事實上,哥幾個湊在一起一頓暴侃,沒準就侃出什麼信息什麼點子來。所以有人說,別的地方學問是做出來的,北京人的學問是侃出來的,至少,也能豐富語言,提高語言的表現力。北京的現代流行語為什麼那麼多?侃出來的麼!
這也是北京成為現代流行語策源地之一的一個原因。中國現代流行語的策源地主要有三個:北京、上海、廣州。上海和廣州成為這樣一個策源地,是因為兩地都曾「開風氣之先」,交替成為新生活新時尚的倡導者。上海在二十世紀上半個世紀出盡風頭,廣州在下半個世紀後來居上。北京成為這樣一個策源地,除因為它是政治文化的中心外,還因為北京人會侃愛侃。會侃愛侃,就會在語言上下功夫,琢磨怎樣才能侃得有趣,侃得傳神,結果,幾乎每一個「新鮮事物」出現,北京人都能發明出相應的說法,還能說得既形象生動,又簡捷明瞭,上口好記。比如官倒、貓膩、練攤、搓麻、蒸餾水衙門。蒸餾水衙門就是比清水衙門還沒油水的單位。清水衙門雖然清,那水裡面好歹還多少有點養分。蒸餾水裡有什麼呢?什麼也沒有。
瞧這詞兒說的,你不能不服了北京人。
創造力強的地方,新陳代謝也快。就算你不想變吧,又哪裡架得住「這世界變化快」?於是流行語也難免「死去活來」。甭說早些年前的殺口(味道)、淘喚(尋找)、轉影壁兒(躲藏)沒人說了,就連上世紀六十年代還流行的提貨(盜竊)、鼠味(猥瑣)、國防綠(軍裝)也沒什麼人說了。舊的不去,新的不來,我們只能對它們表示沉痛的哀悼。
四、從頭到尾
死去活來的不僅有詞,還有詞頭和詞尾。
印刷品、普遍性、知名度這些詞我們都會用,卻很少有人知道品、性、度這三個詞尾是日本人的發明。日本人把food譯為食品,work譯為作品,production譯為產品,這就有了「品」這個詞尾。把possibility譯為可能性,importance譯為重要性,impermeability譯為不滲透性,這就有了「性」這個詞尾。把length譯為長度,strength譯為強度,height譯為高度,speed譯為速度,這就有了「度」這個詞尾。想想也對。品,原本有「種類」的意思;性,原本有「性質」的意思;度,原本有「度量」的意思。用在這些地方,很是合適,因此中國人也贊同,也要應用的,於是便有了現成品、必要性、透明度之類的詞。
品、性、度是「活來」的詞尾,「有」則是「死去」的詞頭。上古時,地名、國名、部落名前,往往要加一個「有」字,比如有虞、有苗、有殷、有周,現在沒多少人這麼說了。只有個別人寫文章,還會把「明代」寫成「有明一代」,許多人還看不懂。
長生不老的詞頭是「阿」。用「阿」做詞頭,漢代就開始了。有用在疑問代詞前的,如「阿誰」;有用在人稱代詞前的,如「阿你」;有用在小名甚至名字前的,如「阿瞞」(曹操)、「阿斗」(劉禪)、「阿恭」(庾會)、「阿連」(謝惠連);還有用在稱謂前的,如阿翁、阿婆、阿爺、阿戎(戎指從弟)。阿誰、阿你,現在沒人說了,其他用法則都保留了下來,而且主要流行於南方地區。北京話裡已經沒了「阿」這個詞頭。北京也有「阿哥」,但那是指皇子(如雍正就是康熙皇帝的四阿哥),而且「阿」也不念陰平,念去聲。「阿」在北方其他方言也多半只用於稱謂,如「阿大」(父親)。南方(尤其是閩、粵、吳方言區)則各種用法都有。阿哥阿妹、阿公阿婆不用說,阿張阿黃(加在姓氏前)和阿明阿華(加在名字前)也很普遍。粵語還用於排行,如「阿三」(別的地方則叫「老三」)。吳語則連罵人的話也說「阿」,如阿木林、阿吾卵。最通常的,當然還是用於人名,如「阿Q」。
南方人喜歡說「阿」,北方人喜歡說「老」。阿張阿黃,到了北方就是老張老黃;阿三阿六,到了北方就是老三老六;阿華阿明,到了北方也可能是老華老明。白居易就稱元棋為「老元」,蘇東坡則稱文與可為「老可」,可見稱「老」,至少從唐代就開始了。那時也有「老兄」、「老姊」一類的稱呼,和現在沒什麼兩樣。宋諺云:「關節不到,只有閻羅老包。」老包就是包公(包拯)。包公是不收紅包的,閻王按生死簿勾魂,想收也收不了,所以關節(賄賂)不到,便只有閻羅和老包。
有「老」便有「小」。小,也是常用的詞頭。老張老黃、老三老六、老華老明,也可以稱作小張小黃、小三小六、小華小明的。蘇東坡在稱文與可為「老可」的同時,便自稱「小坡」(老可能為竹寫真,小坡今與竹傳神)。老是尊稱,小則是謙稱,也是暱稱。所以范成大便稱蘇東坡為「老坡」(快讀老坡《秋望賦》,大千風月一毫端),孫悟空則自稱「老孫」,因為此人從不謙虛。除了此公,自稱「老某」的,並不太多,除非是開玩笑,或者寫雜文。
詞頭「老」也可以用於動物,如老鼠、老虎、老鴉(讀如挖)。北京話當中有許多「老」字的奇特用法,幾乎是可以加於一切事物的。比如老謠(謠言)、老齋(呆子)、老叼(起重機)、老家賊(麻雀)、老陽兒(太陽)、老鑿兒(死心眼)、老鼻子(多得不得了)。最好玩的是把臉蛋叫做「老蘋果」,嘴叫做「老櫻桃」,腦袋叫做「老屋子」,腳丫叫做「老丫丫」。至於把老成持重的人叫做「老梆子」,把老於世故的人叫做「老油條」,把傲慢無禮的人叫做「老鼻煙壺」,把軟弱無能的人叫做「老米嘴兒」,則明顯地帶有調侃甚至蔑視的味道。
南方方言中也有類似的說法。比如上海人就把狡詐奸滑的老女人叫做「老蟹」,把作風不端的老男人叫做「老甲魚」,把非常在行的人叫做「老刮采」,把喜歡賣弄的人叫做「老茄茄」。至於贛語中的「老表」,湘語中的「老倌」,北方方言中的「老客」,則都是尊稱。
稱「老」的不一定都老(比如北方方言中的「老疙瘩」就是指最小的子女),稱「小」的也不一定都小(比如上海人所謂「小菜」其實包括所有的菜)。稱別人老楊老李,多半是客氣;稱別人小趙小王,卻不一定是「裝大」,也可能是親切,和稱「阿」意思一樣。小張小黃、小三小六、小華小明,還有小弟、小妹、小鬼、小妞、小傢伙、小把戲、小不點兒、小蘿蔔頭,都透著親切感。就算是「小鋼炮」(性情直率說話挺沖的年輕人)吧,也有一種愛暱的意味。只有「小姐」是個例外。「小姐」原本是對大戶人家女兒的尊稱,現在則被弄得另有含義,以至於一些女孩子都不願意被人稱作「小姐」了。
同樣,「大姐」這個稱呼也曾有過特定的含義。它曾經是革命隊伍內部對領導同志配偶既尊重又親切的稱謂。看來,即便是詞頭,也有特定的文化內涵。所以,講禮數的北方人便喜歡稱「老」(老兄老弟),稱「大」(大哥大姐);重親情的南方人則喜歡叫「阿」(阿哥阿妹),叫「小」(小囡小毛)。阿哥阿妹,顯然比老哥老妹親切,因此也是南方情歌中的常用稱謂(阿哥阿妹情意長),北方情歌中則稱哥哥妹妹(只恨妹妹我不能跟你一起走,只盼哥哥你早回家門口)。哥哥妹妹只是一個客觀事實,不帶情感色彩。即便用在情歌中,也還是「發乎情,止乎禮義」的。
那麼,妹妹你大膽地往前走!
五、妹妹你大膽地往前走
妹妹在北方某些地區也叫「妹子」(長沙話中的「妹子」則是女孩子的意思,和成都話中的「妹娃」相同)。子和兒,也是常用的詞尾。不過南方用「兒」做詞尾的很少,更喜歡用「子」。比如小孩,湖南人叫「伢子」,四川人叫「娃兒」,武漢人則叫「伢」。男孩叫「男伢」,女孩叫「女伢」(也叫「姑娘伢」),「這個孩子」就是「這伢」。湖北話和四川話都是西南官話,但湖北和湖南過去同屬楚國,交往也多,不能不受些影響。所以湖北人就既不說「伢子」,也不說「娃兒」,乾脆只說「伢」,讀音也和湖南話差不多。
吳方言區除杭州人外,也很少說「兒」。比如蘇州話只說「桃子」,不說「桃兒」;也不說「剪子」,而說「剪刀」。但鈔票、車票、電影票卻叫「票子」。可見「子」,也還是吳方言區愛用的詞尾。上海話和蘇州話中甚至還有「今朝子」、「明朝子」的說法。不過他們更愛用的還是「頭」,比如絹頭(手絹)、站頭(車站)、被頭(被子)、灶頭(爐灶)、夜頭(晚上)、外頭(外面)、角落頭(音晃)、裡廂頭(裡面)。閩語和客家話也說「頭」。客家話中有上晝頭(上午)、下晝頭(下午)、夜哺頭(晚上),莆仙話中有頂頭(上面)、下頭(下面)、冥頭(晚上)、早起頭(早上)。閩語裡還有肩頭(肩膀)、標頭(商標)、號頭(號碼)、位頭(座位)、症頭(病症)、擔頭(擔子)。有些詞,加上「頭」以後,就有了特定的意思,如菜頭(蘿蔔)、尺頭(尺寸)、門頭(門檻)、稱頭(斤兩)、藥頭(頭道中藥湯劑)。
粵語既不用「頭」作詞尾,也很少甚至完全不說什麼「兒」,什麼「子」。廣州話裡只有刀、剪、箸、禾、竹、葉,沒有刀子、剪子、筷子、稻子、竹子、葉子,當然更沒有刀兒、剪兒、筷兒。反倒是蘇州話裡有「筷兒」,湖南話裡有「箸(讀如舉)子」(比如吃一點點就叫「吃一箸子」)。廣州話裡只有「仔」(崽),比如男仔、女仔、細佬仔(小孩)、疏蝦仔(嬰兒)、馬仔(跑腿的)、公仔書(小人書)、煲仔飯等等。其實仔就是崽,也讀作崽而不讀作子,意思卻和「子」相同。子,有虛有實,用在詞尾時義虛,要讀輕聲,所以「老子」(老聃)不是「老子」(老爸);仔也一樣,要看義實義虛,如果用在實處,那就是「崽」,比如「兩個仔三個女」。仔,有「小」的意思。廣州話中,但凡小(包括小瞧)的都叫仔,如打工仔,所以「刀仔」不是刀子,而是「小刀」。如果那刀子並不小,就只能叫「刀」,不能叫「刀子」或「刀仔」。同樣,雞仔、船仔也就是小雞、小船。至於煲仔,大約就是小沙鍋了。
這就有點近似於北京話當中的「兒」。有人認為北京話就是說什麼都帶兒字音,其實是不對的,並不是隨便什麼東西在北京話當中都能帶兒字。學校、工廠、衙門、政府、人造衛星、摩天大樓這些詞後面都不能帶兒字。大馬路後面也不行,但可以說「遭彎兒」、「抄小道兒」。自家家門也可以說「兒」,比如「帶孩子來家坐坐,認個門兒」。包括門道、門路、辦法、可能性的「門」,也能這麼說,比如「有門兒」、「沒門兒」、「門兒清」。如果是正陽門、地安門,就只能叫前門、後門,不能叫前門兒、後門兒。便是車、馬、船,也不能隨便兒化,小車兒、小馬兒、小船兒是可以的,大車、大馬、大船就不能加兒。大人當然也不能叫「大人兒」,除非是「小大人兒」。
也就是說,兒,只能用在小東西、小事物、小人兒身上,因此往往帶有親切愛暱的成分。比如身子骨兒、眼力勁兒什麼的。「小小子兒,坐門墩兒,哭哭啼啼要媳婦兒。要媳婦兒,幹啥事兒?點燈,說話兒;吹燈,做伴兒;明兒早晨梳小辮兒。」這首歌謠,很能說明帶「兒」字兒的是個什麼味兒。
粵語和閩語中的「仔」也有這樣的味道。比如閩語中的「一點仔」就是「一點兒」,「一絲仔」就是「一絲兒」,「一片仔」就是「一小片兒」,「一碗仔」就是「一小碗兒」。不過閩語中的「仔」既不是「崽」也不是「子」,而是「囝」。囝,也可以寫作「囡」。囡和囝都指小孩,但一般地說,囝指男孩,囡指女孩,或分門別類地叫做「男小囝」、「女小囡」。囝是閩方言,囡是吳方言。吳語就算寫「囝」這個字,也讀作「囡」。再說吳語也不用「囝」作詞尾,用「頭」。如果用於人,則多半有親暱疼愛的意思,如小鬼(讀如居)頭、毛毛頭、囡囡頭。上海人還會在孩子的名字後面加一個「頭」,以為小名、愛暱、暱稱,比如一個名叫什麼波的孩子便會被叫做「波波頭」,這都是北方沒有的說法。
其實吳語原本也是說「兒」的。至少在明代,蘇滬一帶方言還是以兒尾詞佔優勢。人兒、口兒、心兒、門兒、郎兒、姐兒、貓兒、狗兒、瓶兒、鉤兒這些詞都有,現在則只剩下「固兒」和「筷兒」了。同樣,用「頭」做詞尾,也是老早就有了,而且很普遍,如前頭、後頭、年頭、日頭、念頭、想頭、碼頭、鋤頭、石頭、木頭、骨頭、舌頭、準頭、甜頭、苗頭等等。但「座頭」、「房頭」這些詞,雖然《水滸傳》、《西遊記》裡面都有,現在卻主要流行於吳語方言區。王力先生說,「頭」作為詞尾,始於六朝(《漢語史稿》),而六朝王室在江南。不知是不是這個原因,吳語要更愛說「頭」一些。
兒和子也一樣。用「子」做詞尾,魏晉以後就開始了。漢子、犢子、種子、日子這些詞,已見於六朝時的著作。唐以後,就更多,茄子、豆子、燕子、袖子、帽子、襖子、妃子、娘子,還有面子,和現在沒什麼兩樣。用「兒」做詞尾則要晚到唐,比如「打起黃鶯兒,莫教枝上啼」。不過那時用在鳥獸魚蟲後面的「兒」,多半指其初生者,如鵝兒、鴨兒、蠶兒。即便是詞尾,也不一定就念輕音。宋以後,才有了車兒、船兒、唇兒、葫蘆兒一類的詞,名詞也才開始「兒化」。但這時,中原漢人大規模南下閩、粵、贛,創建新方言的事已成歷史,南方六大方言的格局已經形成,沒誰會當「兒皇帝」了。
六、新與舊
一般地說,作為詞尾,「兒」和「子」可以互換。但換過以後,語感就不同了。比如貓兒和貓子,兔兒和兔子,老頭兒和老頭子,就不一樣。也有不能換的,如花兒、草兒、臉蛋兒。因為「兒」可以發展為愛稱,也可以表示調侃或微諷,比如「款兒」、「腕兒」、「小大人兒」,「子」就不行。再說,換成「子」,意思也變了。比如「款子」就是錢,不能用來表示那些有錢的主(款兒)。
粵語和閩語沒有「兒」這個詞尾,便用「仔」來表示。吳語不喜歡說「兒」,就說「頭」。仔,是一個南方方言字。《說文解字》裡也有「仔」,但那是能夠、勝任的意思。也不讀「崽」,讀「滋」。頭,大約原先也是一個南方方言字。王力先生說戰國以前沒有「頭」字,中原雅言管「頭」叫「首」(很久以後北方還叫「首級」),「頭」可能是方言進入了普通話(《漢語史稿》)。先秦典籍中,首先使用「頭」字的是《墨子》和《莊子》。墨子、莊子包括他們的門徒都是南方人,因此我懷疑「頭」最早也是南方話。
南方話中古文不少。比如閩南話仍然管「臉」叫「面」,「眼」叫「目」。這是很古老的說法。戰國以前無「眼」字,漢以後才有,而且是指眼球,相當於「睛」。「臉」字則直到公元六世紀才出現,而且也只指塗胭脂的地方,因此可以說「雙臉」、「兩臉」,意思是「兩頰」。如果臉面相同,則一個人只能有一張臉,哪有兩張臉的?豈非「兩面派」?臉與面、眼與目,既然並不相等,閩南人便不肯含糊,堅持把臉色叫「面色」,眼珠叫「目仁」。
面變臉,目變眼,還不算「面目全非」。意思走樣,或褒貶相反的詞也很不少,比如「下海」就是。下海,原本指被迫或自願從事某種「賤業」或黑道營生,比方說去當娼妓、海盜,加入流氓團伙等。只不過,一般地說,書生當強盜叫「落草」,民婦做妓女則叫「下海」。也許,正因為良家婦女淪為帽妓叫「下海」,妓女從良在粵語中便叫「埋街」(靠岸)。舊社會,伶人(藝人)的地位也不比妓女高多少,他們不叫「演員」更不叫「明星」,而叫「戲子」。愛好戲劇,自己也演著玩兒的,則叫「票友」。戲子既然被視同娼妓,則票友參加贏利性演出,或者由業餘的變成職業的,便也叫「下海」。如果仍然保留業餘身份,也不靠演戲掙錢,則叫「玩票」。顯然,下海與玩票,區別就在一個「錢」字,而機關幹部、大學教授們為生活所迫,或為了「先富起來」,放棄自己的官位或專業去經商,便多少有些「逼良為娟」的味道,當然也可以叫做「下海」的。
不過時代不同了,過去「下海」不怎麼體面,現在「下海」則挺光榮,也沒人把它和什麼妓女之類的事情聯繫在一起,頂多聯想到票友。事實上許多人「下海」,一開始也不過只是「玩票」,玩著玩著就變成真的了,因為「玩票」只能做「馬仔」,「下海」才能當「老闆」。「馬仔」是粵語,原本指打手、保鏢,現在也指跟班、下手,或為老闆鞍前馬後奔走效勞的人。有點本事的人都不會甘當「馬仔」,於是便「下海」。
其實不「下海」也能當「老闆」,因為「老闆」這個詞也發生了變化。過去,叫「老闆」的是兩種人:一種是私營業主,另一種是戲班子裡的「腕兒」,他們往往也是班主。新中國成立以後,工廠商店什麼的不再私有,藝人們也不用再跑江湖,沒什麼人是「老闆」,大家都是「同志」。吃得開的也不是「老闆」,而是「師傅」。「老闆」這個詞,也就從此銷聲匿跡。然而語言是隨著社會生活的變化而變化的。「死去」的也可以再「活來」。現在,不但私營業主是「老闆」,就連單位領導和研究生導師,也叫「老闆」。「師傅」和「同志」,則差不多變成了明日黃花。至少在東南沿海地區,已經很少有人使用了。
說起來「師傅」和「同志」也是老詞。(《穀梁傳》云:「不就師傅,父之罪也。」《後漢書》則云:「所與交友,必也同志。」所謂「師傅」,就是教學問、教手藝、教本事的人,「同志」則是志同道合者。這倒是古今如一,但在「文革」時期,叫不叫「師傅」,叫不叫「同志」,可是非同小可。牛鬼蛇神走資派,是沒有資格叫「師傅」叫「同志」的,那時,這些人都巴不得被人這麼叫一聲,現在怎麼就沒人稀罕了呢?
看來,語言,尤其是流行語,也有點像時裝,有「行時」的,也有「過氣」的。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一點也不稀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