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5點30分。
馬達在容顏的床上醒了過來,她的床很大也很軟,幾乎能使整個人陷進去,就好像被一團柔軟的花瓣所包裹。他終於睜開了眼睛,清晨的光線透過窗簾把房間的一角映白了。他深深地呼吸了一口,彷彿是剛被人從水裡救上來一樣。他伸手向旁邊摸去,卻什麼也摸不到,空空如也。
「容顏?」
他輕輕地呼喚著她的名字。
沒有人回答,馬達幾乎是掙扎著似的坐了起來,她不在房間,只有他一個人孤獨地躺在周子全和容顏睡過的床上。這個時候,他才看到了天花板上的鏡子,這張鏡子裡曾經倒映過周子全的臉,現在,馬達的臉已經取代了那個死了的人。馬達又看了看前方,他看到了大床對面的牆上懸掛著周子全與容顏的婚紗合影,看著照片裡周子全的臉,馬達忽然有些尷尬。他是看著周子全被殺死的,現在,他又躺在了周子全妻子的床上,也許此刻地獄裡的亡魂周子全是會怨恨他的。
馬達從床上爬了起來,穿好衣服以後,走到了窗前,他不敢把窗簾拉開,只是湊到了窗簾邊上透過縫隙向外望去。天還剛剛亮,從這裡望出去可以看到四周幾百米內許多棟別墅的屋頂,在這棟房子的樓下,他紅色的桑塔納還停在車道邊上,周圍是茂密的樹叢,一片薄霧籠罩著這一切。
他走出了臥室的房門,攝手攝腳地走下樓梯,盡量不弄出聲響來,他不想打擾她,只願意像一陣風一樣離去。
「馬達。」
她在叫他,他回過了頭來,看到了容顏,她穿著一件粉色的睡衣,有些慵懶地站在廚房門口。
「對不起,我想我還是早一點走吧,以免被人看見。」他輕聲地說,現在面對著著眼前的容顏,他忽然生出了一些羞澀。也許,是因為幾個小時以前所發生的那一切是那樣的突如其來,又是那樣地不可思議。
「好的,不過你要吃完早飯再走。」她微微地笑了笑。
馬達有些不好意思地走進了餐廳,在餐桌上已經為他準備好了西式的早點。
「坐下來吃吧。」
他們坐在了餐桌前,其實馬達不太習慣吃西式早點,但此刻對於容顏所做的一切,他都願意接受。馬達也就再也沒有顧忌地吃了起來,而容顏則靜靜地看著他。
「你為什麼不吃?」
「現在只有5點40分,我可從來沒有在這個時間吃過早餐。」容顏微笑著說,「你吃吧,我喜歡看著你吃飯。」
馬達點點頭,這女人已經讓他神魂顛倒了,他邊吃邊說:「容顏,昨晚——不,是今天凌晨,也許我做了不該做的事情。」
「不,不是你做的,而是我們一起做的。」
「或許我太莽撞了。」
容顏柔聲道:「馬達,你在想些什麼啊?你該不是在自責吧?」
「難道我沒有責任嗎?」
「你當然,當然沒有責任。你明白嗎?這不是任何人的錯,這只是命運。」
馬達點了點頭,命運讓他們相遇,命運讓他們承受人生的幸福與苦難,這不可思議的命運,安排了一場離奇至極的故事,這真是人們所謂的「愛」嗎。馬達低著頭,一直思考著這個問題,忽然之間,他問出了一個想過很久了的問題:「容顏,你從來都沒有愛過周子全,是嗎?」
她沉默了片刻,然後微微點了點頭,緩緩地說:「是的,我從來,從來都沒有愛過那個男人,從一開始直到最終。」
「為什麼呢?」
「不要問為什麼?這種事情是不需要理由的,就像幾個小時前在我的臥室裡發生的事情。也許你不信,我和他結婚一年,我卻從來沒有過真正的感覺。而今天凌晨,我卻在你的身上找到了那種感覺,一種從身體到靈魂都難以磨滅的幸福感。」
他有些難以置信:「這是真的嗎?」
容顏點了點頭:「對,我和周子全一年的夫妻生活,還及不上你和我在一起的幾個小時。」
「也許,這確實不需要理由。」
「是的,我並不愛周子全,而周子全也從沒有真正愛過我。他所深愛著的,永遠只是一個死去了的人。」
「你是說羅沁雪?」馬達的眼前又浮現起了那張令他永生難忘的臉。
「是的,他要和我結婚的唯一目的,只是為了我這張酷似羅沁雪的臉。」她緊緊抓住了馬達的手,把馬達的手放到她的臉上輕輕地撫摸著,「他娶的不是我這個人,而只是這張臉。」
馬達的手被她牢牢地抓著,在她光滑的皮膚上滑過,他輕聲地說:「也許,他和羅新城一樣心理有問題。」
「剛一開始,我並不知道這些,我甚至還不知道曾經存在過羅沁雪這個人。周子全不停地糾纏著我,我對他沒有多少好感,但也沒有多少厭惡,我只是隱隱地覺得,在我的生命中必然要遇到這個男人。而且,那時候我也覺得很疲憊,無論是身體還是精神。我需要一個休息的時間與地方,而他則有足夠的能力為提供這種需要。」
「所以你就嫁給了一個你不愛的男人?」
她點了點頭,娓娓道來:「是的,我嫁給了一個我不愛的男人。直到在婚禮上,我發現許多人用異樣的目光看著我,就像是在看一個幽靈那樣,我才隱隱感到了不安。婚後不久,我就發現他經常叫錯我的名字,『沁雪"這個名字在他的口中經常出現。於是,我這才知道了羅沁雪的存在,也知道了她和我長得幾乎一模一樣。到這個時候,我才明白我對於他來說,只是一個幻影,一個已經死去了的女人的幻影。我永遠都代替不了羅沁雪的位置,在他的意識深處,羅沁雪並沒有死,她只是把自己的靈魂又附著在了我的身上。你不會相信,周子全居然把我看成了一個幽靈。」
「一個借屍還魂的幽靈。」馬達忽然想起了這個貼切的成語。
「沒錯,他真的對我說過那樣的話。」
馬達的手終於抽了回來,他問她:「你不恨他嗎?」
「不,無所謂恨不恨,既然已沒有愛,那就更沒有恨了。」
「你說的對。只有愛,才有恨。沒有愛,當然也不會有恨。」他忽然靠近了容顏問:「你會恨我嗎?」
她又沉默了一會兒「也許吧。」
說完,她微微地笑了。
馬達很快吃完了早餐,他不得不離開這裡,快步地走到了房門前。在打開門之前,他在容顏的耳邊說:「不管怎麼樣,我還是要謝謝你。」
「謝我什麼?」
「謝謝你的早餐,也謝謝你給我的——難忘的夜晚。」
她微微一笑:「不,應該我謝你才對。」
「再見吧。」
「你一定要小心。」
「我明白。」
馬達輕輕地打開了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