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陽撥通七里沖李昌惠家的電話,才響了一下,電話就有人接了:
「你找哪個?」
聲音壓得低低的,安陽還是聽出來了,這是任玉巧。
「我是安陽,你們在家嗎?」
安陽試探地問著,抬起頭來,瞅著自己那一輛停靠在路邊的新嶄嶄的別克轎車。
「我和娃兒在家,娃兒剛睡著。昌惠和她男人都在外忙,安陽ど弟,你哪天來?」
安陽明白她為啥子壓低嗓門說話了,他往兩邊瞅了一眼,道:
「我這會兒就來,行嗎?」
「這會兒來?嗯,這……要得、要得,你來吧。多長時間到?我總要準備準備啊!」
安陽想像得到她那吃驚和發慌的神情,坦然說:
「不要準備啥子,我恰好在郊區辦完事,路過七里沖,就轉過來看你。」
這是他預先想好的措詞,其實他是特意來的,而且故意挑李昌惠和她男人不在家的時間。車子在七里沖轉了一圈,他已經找到了李昌惠家租住的那個農家舊院壩。
他把車子停在離加油站不遠的路邊,一來是安全,二來是不想把車子開到那片農家院壩跟前去。聽明白就任玉巧一個人在家,他甩著雙手,慢慢吞吞地朝那個院壩走去。
冬日的午後,農家院壩裡一片明晃晃的太陽。
安陽剛一敲門,一陣重重的腳步聲就傳過來了。
門一打開,任玉巧出現在門口,慌裡慌張地招呼著:
「安陽,你來得好快啊,我以為總得等上半個鐘頭。哪曉得,你像會飛一樣,說到就到了。哎,就你一個人來?快,快進屋來。」
她說的話愈多,愈是顯得神情緊張。
安陽隨著她一進屋,她就把門關上了,還利索地落了鎖。
冬陽從窗戶裡照進屋來,屋裡還暖和。
安陽在靠牆的一張鋪著大毛巾的沙發上剛落座,任玉巧就端了一杯茶過來。
「喫茶,喫茶。哎呀,你看,這屋頭好亂。」
說著,她隨手取走了一件搭在沙發上的衣裳。
沙發有點塌陷了,安陽坐著感覺不舒服。
他端過茶几上缺了口的杯子,瞅了一眼,杯子雖是缺口的,茶葉卻是涼水井的好茶。他不由朝著杯子吹了口氣,呷了一口茶。
「這是我從涼水井帶出來的。」
任玉巧挨著他在沙發上坐下,轉過半邊臉,目不轉睛地望著他說:
「安陽,六七年了,你真一點也不出老,相反白淨多了。不像我,活脫一個老太婆。」
「你也不老。」
「哪裡呀!」話是這麼說,任玉巧的雙眼亮晶晶的,還是顯得神采飛揚。
「我不說瞎話。」
安陽不是恭維她,她確實不出老,原先黑黑的臉現在紅潤了一些,額頭上添了些細紋,也還耐看。
任玉巧的身子往安陽身上輕輕一靠,說:
「都說你發了大財,當了真正的老闆,討了漂亮婆娘,住上了花園別墅,日子過得十分安逸。」
「你呢,」安陽不接任玉巧的話,岔開話題問,「這些年是咋個過來的?」
「昌惠出嫁以後,我就挨昌華過,等著他從縣中畢業,他沒得考上大學,母子倆勤扒苦掙地為他娶了一個婆娘。成家以後,昌華就去深圳打工。這兩年他在那裡站穩當了,把婆娘娃兒接了過去。我在涼水井就成了孤身一個,恰好昌惠家要人幫忙,我就來了。」任玉巧兩眼灼灼地瞪著安陽道,「哪曉得,剛來沒多久,就聽說任紅錦和李昌芸死了。」
「真是不幸。」安陽幾乎是無聲地說著,把手搭上任玉巧渾圓的肩膀。
任玉巧的肩部顫動了一下,把整個身子轉過來,大睜著一雙淚眼,盯著安陽喚了一聲:
「安陽ど弟。」
安陽應了一聲,朝她點頭。
她把臉貼近過來,嘶聲說:
「你走以後,雖說是無望了,可我仍想你啊!安陽,想得我好苦。」
說著,她嗚咽起來。
安陽抹拭著她臉上的淚,把臉挨上去,親著她。
任玉巧雙臂一張,緊緊地抱住了安陽,激動萬分地啜泣道:
「安陽,你心中還有我。」
她狂放地親吻著安陽,一面親吻,一面斷斷續續地說:
「昌惠讓我來省城,我就想著會見到你。真的,光是想想,我的心就抖。安陽,我們、我們有幾年沒在一起了呀。走,進我那間屋頭去。」
安陽把任玉巧緊摟在懷裡,搖了搖頭說:
「萬一昌惠回來了,那、那不是又和在涼水井一樣了?」
這話果然有效,任玉巧渾身打了一個寒戰,頓顯冷靜多了,她喝一口茶,拭了一下臉上的淚,端坐在安陽身旁說:
「那我啥時候去你家?」
「你敢去?」
「咋個不敢,只要你同意。」
「不怕碰上聶艷秋?」
「我怕她幹啥子,我帶上昌惠的娃娃去。」
安陽淡淡一笑說:
「那當然可以。不過,這幾天聶艷秋出遠差了。」
「那好,我明天就去,你願不願來接我?」任玉巧爽快地問著,雙眼瞪得大大地望著安陽。
「明天,要得嘛。來之前,我會給你電話。只是,只是……」
「只是啥子?」
「你事前不要跟昌惠講,也不要說我來過。」
「明白了。安陽,我要你記著,我的一顆心是巴在你身上的。」
任玉巧說話時,流露的是一片真情,她像想起了什麼似的說:
「哎,你不曉得吧,任紅錦和李昌芸死以後,公安局來找過我們。」
安陽的心一緊,平靜地問:
「他們來問啥子?」
「問她兩個和你是啥子關係?」
「你咋個答的。」
「我沒得答,是昌惠答的。昌惠只曉得我和你的事情,你和任紅錦的事,她啥都不曉得。她就說,是一般的寨鄰鄉親關係。我只在旁邊點頭。」
安陽吁了一口氣。
任玉巧以為安陽是在歎息,也跟著歎氣道:
「任紅錦這人,真是沒得福氣。好不容易熬到李克明死了,到省城找到了你,又攤上這等災禍。」
「太意外了。早知這樣,我就讓她在孔雀苑住下去了。」
任玉巧扳住安陽的雙肩,悄聲問:
「她和你住在一起,纏不纏你?」
「咋不纏?只要聶艷秋不在,她就往我身上黏。」
夜深人靜,任紅錦還離開女兒,鑽到安陽的床上來。安陽不想說了。
「她以為她有這權利,你是李昌芸的爹,她是李昌芸媽。」
「就因為這,怕聶艷秋看出來,才特意讓她到外頭租了一套房。誰知又會惹出禍事。」
「哎,安陽,你給我道實情,任紅錦找上門來,你曉不曉得李昌芸是你的女兒。」
「不曉得。」
「她說了以後呢?」
安陽沒有馬上答話,端起茶杯,把一杯茶「咕嘟咕嘟」全喝個光,愣怔地盯著任玉巧,不說話。
任玉巧大約也看出了安陽的神情有異,乖巧地不吭氣了,只是偎依著安陽,靜靜地坐著。
安陽豈止知道,任紅錦帶來的李昌芸是他的女兒,他甚至還記得,這個女兒是在何種情形之下怎麼懷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