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縣城中學讀高中時,安陽跟著縣城街上的一些同學,也養成了時常洗澡的習慣。
回到涼水井寨子以後,就不那麼講究了。只是在夏天,汗出得大,他才會和寨上幾個漢子,到寨外的溪河裡,跳進齊腰深的水流中,盡情地暢洗一通。春、秋、冬三季,身上髒了,多數是挑來水,在大盆中裝滿溫水,抹洗一番。
今天又逢場了,太陽一大早就火辣辣地照耀著山寨。歷來覺得涼爽宜人的屋頭,都熱得人透汗。
想到自己久未沐浴了,反正午間要在涼水塘邊的林子裡和任玉巧相會,安陽趕早帶上了毛巾、香皂、替換的衣衫,裝作出外去趕場,趕早到了涼水塘。
涼水河是從牛蹄山上淌下來的。
說來令人難以置信,長長的涼水河,一路淌下幾十裡滋養著河水兩岸無數村村寨寨的鄉親,其源頭竟是牛蹄山上一處不起眼的山洞。
只見清冽冽的一小股水,從幽深的洞子裡無聲地淌出來,在半山腰平順處,匯聚成一泓清澈見底的水塘。老百姓把這片水塘,稱作涼水塘。涼水塘團轉,由於水分充足,地面潮潤,滿坡的林木蓊蓊郁郁,翠色宜人。吸飽了水分的綠色植物,就是在烈日下也極力舒展著片片綠葉,享受夏日陽光的沐浴和撫慰。故而,即使在大熱天裡,這附近的山野,也是一片涼爽。
安陽站在水塘邊的溪溝裡,掬起清澈透明的塘水,抹洗著自己的身子,感覺到難得的舒適酣暢。
氣溫高,水有些涼,林子裡傳來陣陣雀鳥的啼鳴。
安陽只覺得快意而又舒暢。
他洗淨了身子,把整個身軀躺倒在溪溝裡,任憑波光粼粼的水流從自己的身上淌過,陽光裡,他覺得自己的身子仿佛也在泛光。
正悠然享受著這一片寧靜安怡,不提防身後傳來一聲輕喝:
“嗨,怪不得寨上的人都說你愛干淨。我說自己是趕早來了呢,哪曉得你的腳更快。”
瞇縫著雙眼躺在水流中的安陽愕然睜開了眼。塘坎上,任玉巧肩上扛著一把鋤頭,左手提著一只背兜,居高臨下地瞅著他,黝黑發亮的臉上帶著訕笑。
安陽趕緊在水中一個狼狽地翻身,驚慌地說:
“我不曉得你會在這當兒來。”
“呵呵呵呵……”任玉巧發出一串爽朗的笑聲,笑得她被汗水浸濕的布衫裡的乳房也在顫動。
“你怕個啥唷,這涼水塘邊,又沒個人來。跟你說吧,一大早牽著牛到寨門口去吃草時,我都清點過了,寨子上能走動的人戶,都趕場去了。唉,這年頭,哪個不想賺一點活路錢啊。”
“昌惠和昌華呢?”
“哦,石板哨有好多城裡開來的卡車收洋芋,兩姐弟一個挑一個背的,送到石板哨去了。寨上都傳遍了,你沒聽說嗎?”
“聽說了的。”
安陽點了點頭,心裡說,挑那麼遠的路,一斤不過多個一角兩角錢,值嗎?還不是賺的勞力錢。在這窮鄉僻壤,他的寨鄰鄉親們,依靠啥子才能富起來呢?
任玉巧把背斗移過來,擋住一點安陽視線,蹲下身子,利索地脫下身上的衣衫,雙手一把將頭發攏到腦後,又高高地束在頭頂上,靈巧地扎起一個鬏鬏,繼而雙腳一伸,滑進了水中。
斑斑駁駁的午間陽光照在水面上,水波閃爍著。
任玉巧的裸體在水中晃悠悠地顫動著,有一種說不出的美感,看得安陽都呆了。
她掬起一巴掌一巴掌的清水,往自己身上撩潑著,抹拭著,嘴裡輕輕地吐著水沫,連聲贊歎著:
“好清涼的水,真舒服!”
側身在一邊的安陽突地有一股異樣感,他仿佛覺得自己置身在仙境之中。
任玉巧的身軀壯碩結實,飽滿鼓突的乳房隨著她雙臂的動作,不時地顫動晃蕩著。身上雪白渾圓的肌肉,忽上忽下地躍動著。
安陽雖在床上和她親暱纏綿了好久,但他也沒像此刻一覽無余地看到任玉巧的身子。
在大白天光裡,任玉巧黝黑泛光的臉,和雪白一片軀體之間的反差,顯得愈加大了。
這一瞬間,他覺得作為一個女人的任玉巧,真是美極了。
“你癡呆呆地望個啥子?”
冷不防,任玉巧的腦殼往水中一埋,全身朝水裡一撲,四肢舒展地劃動了幾下,一個猛子就游到安陽跟前來了。
她站直身子,水花從頭頂的烏發上、臉龐上淌下來,緊挨著安陽,一只手搭在安陽肩膀上說:
“憨了嗎?來,讓我替你背脊上抹香皂,你呢,一會就幫我抹。”
她從塘坎上的小盒裡取過香皂,放在鼻子前嗅了嗅,說:
“好香啊,上次你給我的那塊,我拿出來用,昌惠一見就曉得是好東西,藏到她屋裡去了。還一迭連聲追問我,咋個捨得花錢買這麼貴的香皂了?這姑娘!”
安陽歎了口氣說:
“其實城裡人洗澡,都用上比這還好的香波了。”
“我們哪會有城裡人的福氣。”
任玉巧逮著安陽的手臂,讓他側過身子。她給他背脊上抹了香皂,繼而把香皂往他手中一塞,一只手就在他背上輕輕地搔撓著,邊撓邊問:
“舒服嗎,安陽?”
“舒服。”
“那你也替我抹呀。”
任玉巧一提醒,安陽也用香皂在任玉巧身上抹起來。抹了香皂,他也在任玉巧身上撓撓著。
任玉巧經年累月勞動的身子十分結實,可她的皮膚仍滑爽溫潤,摸著特別舒服。
水波在輕搖輕晃,潔白的皂液帶著兩人的體香,往坡勢低的溪河裡淌去。
任玉巧游動的手在安陽的腰肢上停住不動了了。
安陽的手托著任玉巧鼓鼓的乳房,目不轉睛地瞅著她那一對發亮的紫殷殷的乳頭。
兩個人的呼吸一陣比一陣局促起來。
任玉巧“撲哧”一聲笑了:
“瞧你的眼神呀,都瞪得直了!喜歡,你就要啊?”
說著,她伸出濕漉漉的手,在安陽臉上愛憐地摸了一把。
安陽的巴掌輕輕地籠住了任玉巧圓滾滾的乳房。
任玉巧扳過他的臉,聳起了兩片嘴唇,安陽迎上去,兩人迫不及待地吻在一起。任玉巧大張著嘴,似要把安陽的嘴整個兒吞進去。她一邊狂吻,一邊把舌頭送進了安陽嘴裡,從身心裡發出陣陣輕吟般的“哼哼”。
熱辣辣的陽光一會兒照耀在他倆的臉上,一會兒拂過兩人的頭頂。
“哦,安陽,我的好ど弟,我咋個覺得,我們這會兒,像是在夢裡,在夢中的仙境裡。”
任玉巧長歎著說。
“恍惚之間,我也像在做夢。”安陽由衷地應道,“可看見了你,我又覺得是在活生生的人間。你的嘴裡,有一股好聞的酸香氣息。”
“真的嗎?”
任玉巧感動地扳住了安陽的肩膀。
“我不說瞎話。”
任玉巧又吻了他一下說:
“烤洋芋,包谷花,水煮酸菜蘸鹽巴。我這輩子,過的就是這種苦日子。”
“哪怕是蔬菜,”安陽想到了她讓他吃過的錦菜。“你也煮得又香又入味。”
“嗨,給你說中了,我今天還帶了點吃的和茶水上坡來,一會兒我們可以一齊吃。”
“你想得真周全,對我真好。”
安陽又一次受到感動。
“也就對你,我會親得這樣子入魔。”
她水中的手一把捉住了安陽。
一陣舒展奔放的快感在安陽渾身彌散,他忍不住俯下臉去,親著任玉巧的乳溝說:
“你的乳房大得晃人。”
任玉巧不無自傲地一仰臉,雙手托起自己挺得高高的乳房,腦殼一歪,問:
“喜歡嗎?”
“喜歡。”
“曉得你喜歡,挺嗎?”
“挺。”
“任紅錦的有這麼大嗎?”
安陽不覺一怔,面對任玉巧緊盯不捨的目光,他的眼前晃過任紅錦平平的胸脯、小小的乳頭。他不由搖搖頭。
任玉巧笑了,鄙視地說:
“諒她也長不出。平展展的胸脯,就是懷不上娃娃。你看涼水井寨子上,那些奶娃崽的婆娘,哪個不生著一對飽鼓鼓的咪咪?”
安陽注視著任玉巧顫動彈跳的乳房,似有新發現一般說:
“玉巧,你看,你這乳頭下面,怎麼會有一個疤?”
一片陰雲掠過任玉巧黝黑的臉龐,她用手把自己左側的乳房托得高高的,掐起乳頭瞅了一眼,歎息著說:
“不瞞你說,那是奶昌惠時,屋頭窮得沒糧食吃,咪咪沒奶水,給餓慌了的昌惠咬的。當時都給她咬出血了,傷在我的胸口,痛在我的心頭啊!”
安陽一陣心酸,張開雙臂,把任玉巧整個兒緊緊地抱在懷裡,搖著頭說:
“不要說了,玉巧,不要說了,我真不該問你,真不該……”
任玉巧抹了一把眼角的淚說:
“兩個娃娃還小,這樣的苦日子,不知哪年哪月熬到頭。”
“會熬出頭的。”
“說說罷了,賣光了洋芋賣茶葉,茶葉都賣脫了,又得等秋後,才能收些東西去場上賣。一年到頭的,就是每一場都有東西賣,又能賣出幾個錢來?”
說起過日子,任玉巧一臉的愁苦。
安陽能說啥呢?
他也一樣窮。盡管他對往後的生活有著許多打算,可只是打算呀,八字還沒一撇,他沒資格說大話。
沉默片刻,他只得說:
“所以我想出外去打工……”
“快別說打工的話,”任玉巧厚實的巴掌一下掩住了他的嘴,“你媽一死,我就曉得你早晚要出去打工的。可這些天裡,只要一想到你要出門去打工,要去到那天高地遠的城市,在涼水井再也不能見著你,我的心就毛了,心裡亂得做啥子事都提不起勁頭了。”
“咋個了?”
“打工多苦啊!你看那些電視上報的,挖煤老二壓死的事情,一件跟著一件,沒個完。”
“我出去不挖煤。”
“干啥都是掙的苦力錢,我不要你去。”
“那就只能一輩子窮下去。”
“我寧願窮,寧願和你一起在涼水井過苦日子。”任玉巧雙眼噙著淚顫聲說,“安陽,真的,你、你快親親我的傷疤。”
安陽見她說話間淚水都湧了出來,趕緊把她往起一抱,一口噙住了她的乳房,似要吞下她濕潤的乳房一般,心醉如酥地合著眼說:
“哦,玉巧,我不走,一時我還不會走……”
“那我們到林子裡去吧。”
“要得。”
任玉巧的身子貼緊了安陽,兩個人站在溪溝裡一動不動。
任玉巧的嘴巴湊近安陽的耳朵,輕聲柔語地說:
“姐好想和你做成一家子,姐好想和你在一個枕上睡。哦,安陽,我滿以為,和你好上一會,就可以緩解我心頭十幾年的火。哪曉得,嘗過一回鮮,我身上的火全燃旺了。安陽,好ど弟,噢,姐是你的人,姐全是你的了,姐要給你,全都給你……”
她一邊說,一邊輕輕柔柔地撫摩著安陽稀濕的軀體。
安陽感覺到自己忍不住進入了她的身子,一點也沒費勁,一點也不慌張。
太陽明晃晃地照耀著涼水塘的水面,水波輕搖著,漣漪蕩漾著。
樹林子裡的蟬鳴,漲潮一般喧鬧著。
一股清涼的流水,順著山水溝,沿著涼水河直瀉而下……
擦干了身子,穿上衣裳,安陽和任玉巧雙雙坐在林間的樹陰下,靠著樹干,吃了任玉巧裝在背兜裡帶上來的泡粑,喝著茶水說悄悄話。
安陽嘴裡啜著茶,把腦殼美美地倚靠在樹干上,眼角瞅著任玉巧說:
“怪了,渴了,累了,我在屋頭也泡茶喝,咋就沒得你這茶好喝呢?”
“我這茶好喝在哪裡?”
任玉巧笑吟吟地問。
“沒喝,光是聞聞,就有一大股清香。喝到嘴裡,茶味濃,爽口,還甜甜的,特別提神。”
“你把這茶誇成仙水了。”
“不是誇,真好喝。”
“那我就沒白費勁。跟你說,這是我今年開春時節采的芽尖,在高山茶坡上摘的。想到要給你喝,我特意泡的。”
“怪不得。”
“你要喜歡,我屋頭還有,拿報紙來包點去。讓你天天喝著我采的茶,心頭也好記掛著我……”
話音未落,安陽慌張地一逮她的手臂,坐直了身子道:
“聽,玉巧,好像有人來了。”
任玉巧的臉也變了色,當即支身站起來,歪著腦殼,仄耳傾聽著。
春天安詳明亮的陽光下,涼水塘汩汩的流水聲中,隱隱約約地傳來陣陣忽重忽輕的腳步聲,似乎還有人在撥動著路邊的灌木叢叢。
任玉巧的眼珠一轉,悄聲對安陽說:
“當真的,有人在走來。哎,這當兒,會是哪個呢?”
“咋個辦?”安陽的聲氣裡透著驚慌。
讓人撞見他和任玉巧一男一女在涼水塘邊,那就跳進水裡也洗不清了。
“莫慌。”
任玉巧把手擺了擺,又指了一下林子。
“你先去那裡躲一躲,躲深一些,不要出聲。”
“那你呢?”
“我一個女人家,撞見人沒關系。快走。”任玉巧一面說,一面手腳利索地把東西收拾進背兜。
安陽慌急慌忙地轉身鑽進了涼水塘邊的樹林。
他剛在林木深深的粗大樹干後面隱住身子,就聽見了涼水塘邊傳來的對話聲:
“唷,是ど姑啊,我說是哪個,好安逸!在涼水塘邊歇氣兒呢。”
“天太熱了。紅錦,趕早上坡來,挖了點蕨根,掏了半背豬草,我還挖到了刨參哩!你看,這刨參的樣子像不像個人?”
“還真有點像呢,聽說,這是男人吃了補的東西……”
“燉雞吃更好。”
“ど姑,你在這裡歇多久了?”
“汗水打濕了衣衫,我就跳進塘水中洗了洗。幸好,沒一個人攏來。”任玉巧說話的語氣始終是安安然然的。
“看到淌下山的溪溝裡泛起白色的皂沫,我以為是安陽在涼水塘洗澡呢,都不敢往上走了。哎,這不是安陽用的香皂盒嗎?”
“虧你一眼就把安陽的東西認出來了。這是他送給昌惠的。”任玉巧的聲氣有些不自然地說。
“原來是這樣啊!ど姑,你半天在坡上,見到安陽了嗎?”
“沒得,他上坡來了嗎?”任玉巧的聲音裡透著警覺。
“來了,我遠遠地看著他離開寨子,順著涼水河一路上坡來的。怪了,咋個就不見他人影呢?”任紅錦語氣裡的狐疑是明顯的。
“克明嫂子,和他睡過一宿,就牽念他了?真是一夜夫妻百日恩啊。”任玉巧呵呵笑著說,“我想,他會不會穿過涼水塘到三岔口茶坡,去看他家那幾畝地茶園了。”
“說的也是,ど姑。我和安陽,是你給牽的線。我跟你道真情,我這心頭、心頭……還、還真、真是牽他。”
“巴望肚子裡快快兜上瓜兒。”
“倒也不是,就是巴望他再來。ど姑,我不瞞你,沒得到過男人,不曉得是個啥滋味。得到了安陽,我的一顆心都巴在他身上。我想、我想……”
“想啥子?”
“想離開克明,和安陽做成一家,過日子算了。”
“那你咋個對得起克明呢,這是萬萬使不得的!寨鄰鄉親們曉得了,不把你扒層皮才怪呢。”
“我曉得。我不對別人講,就跟你說說。”
“跟我說也不行。”
“我心頭……”
“你給ど姑說真心話,睡那麼一宿,管用嗎?”
“我哪裡說得清啊!ど姑,就是心頭巴望,盼他來。你見了他,再替我說說。哎呀,羞死了!走吧,我們走吧。”
……
兩個女人的說話聲漸遠漸輕,終於聽不見了。
緊張得頭皮發麻的安陽從隱身的大樹干後面露出身來,眼睛瞪得直直的,腦殼裡一片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