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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閣樓上的檯燈還亮著,盧品山踮起腳跟望上去,也看不到從幾千里外找到上海來的孫子曉峰在做啥。
他輕手輕腳走到陽台的樓梯旁,低聲問同樣躡手躡腳從陽台上下來的小兒子盧加琪:
"他睡了嗎?"
"沒有。"盧加琪特意跑到陽台上,斜斜地從小閣樓窗戶望進去看個究竟,悄悄說,"他在寫字。"
"寫字?"
"好像是寫信。"
"嗯。"盧品山沉吟著點頭,"這個小囡懂事早,一點不像十四五歲的樣子。剛在上海過了一天,他就想家了。"
"明天我休息,陪他去西郊公園玩。"盧加琪主動提議,"讓他開開眼。"
"好事。多帶他出去玩,盡量少讓他跟弄堂裡的人接觸,謹防那些嚼舌根的把事情真相告訴他。"盧品山叮囑著,又似想起了什麼,"過幾天又到探監的日子了,你要去一下。"
"我調休好了,爸爸。"盧加琪答應著,"把曉峰來了的事,跟阿哥說一下。"
盧品山嘴裡發出一聲深長的歎息,父子倆摸摸索索回到房裡去了。樓梯腳黑幽幽靜悄悄的。
小閣樓上,盧曉峰在給傣族阿媽依荷寫信,他坐在小巧的寫字檯前,就著蛇管檯燈橘黃色的燈光,往橫線信箋紙上寫著忽大忽小、歪七倒八的字:
阿媽:你好嗎?
我到上海了,找到阿爸家了,在阿爸睡覺的小閣樓上給你寫信。不過,我還沒見著阿爸,老爹說,阿爸到外地出差去了,辦公事。真不巧,我找到阿爸家,阿爸剛走兩天,聽叔叔講,阿爸這趟出差,走得遠,要隔些天才能回來。
你放心吧,不要牽掛我,老爹、叔叔、阿婆還有娘娘,他們都對我很好很好。就是我吃不慣上海的飯菜,阿婆煮一桌子的菜,都不放辣椒,也沒得酸菜湯,嘴巴裡吃得好沒味兒。
噢,跟你講,和我一路結伴來上海的娃娃,都找到他們的爸爸和媽媽了。來上海的頭天晚上,三個比我大的男娃兒,叔叔帶他們住進了街道上一家旅館,包了一間小房,錢都是老爹掏的。她阿媽死了的沈美霞,就住在阿爸家裡,和娘娘睡一張床。今天上午,叔叔特意把她送去見她的阿爸。
不曉得她阿爸見著了是不是喜歡。叔叔說,見到的那一刻,他倆都呆了!好怪。
我喜歡上海,阿媽,可我更想你。伴你在寨上時,我腦殼裡頭總是想阿爸是個什麼樣子。可這會兒,我又好想你,你什麼時候也到上海來瞧瞧,馬路上好多好多的人,好多好多的車,樓房比寨子團轉那些山還高哩。你蹲在火塘邊時常對我說,和阿爸成親那麼多年,你從來沒到上海來過。等阿爸出差回家,我寫信給你,你來吧,不要節省那些錢了。前些年你捨不得來,瞧,火車票漲價了。你來吧,阿媽,我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