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0年國慶草作
為了慶祝承熹21週歲的生日,為了我們的臨別紀念,我憑著一顆赤誠的心,抑制了分別的痛苦,毅然提起筆來,作了我有生以來的第一首詩。雖然很不像樣,但卻灌注了我全部的心血和熱情。
你是我心靈的主宰,
你是我生活的希望。
我的一切,無保留地
獻給你——我最親愛的人。
我的心,
像這本子面樣火紅。
我的生活,
如這紙似的潔白。
用你的雙手,
在它上面畫出最美的畫。
生活,是多麼無情,
命運,故意捉弄我們。
我們面臨分別的痛苦,
但我深信,
愛情的花朵,
定能結出豐碩的果實!
在承熹21週歲的今天,贈送這個日記本,禮輕情意重,願它作為我們愛情的見證!
你的淑君
1970年9月25日
1972:思念伴我每一天
3?淑君致葉辛
親愛的熹:
我們就這樣分別了,從主觀上講,真不相信,可是,現實卻千真萬確地告訴了我這一事實。這是一次不愉快的分別,生活的未來,將給予我們什麼呢?
現在,排裡正在開批判會,但我卻利用這個機會給你寫信。你一定到縣裡了吧?顛簸的旅途,一定很累,可是,你今晚住在哪裡?在哪吃飯呢?車上發生了意外沒有?這一切的一切,我真想馬上知道。還有,原計劃的事情都能辦到嗎?
茫茫的黑夜,吞沒了我的愛。在這裡,我再也見不到你的音容笑貌了。淚水伴隨著我度過了這一夜晚,身邊好似缺少了什麼,我感到無比孤獨和恍惚。晚上,我把《座右銘》貼在心上,心裡好像有了點安慰,漸漸地睡了。可是猛地又醒了,原來貼在心上的《座右銘》掉了。我睜大了眼睛,心中感到內疚。承熹啊,我醒悟了,我對不起你,我使你傷了心,真正地使你傷了心。我們的命都很苦,可是,我沒盡到我應盡的義務。我不相信我們就這樣分別,我決不會負心於你,等著吧,承熹,我會回到你身邊的,不久就會回來的,我不能想像我未來的生活中沒有你的情景。在我的生活中,不能沒有你呀,沒有了你,我便沒有了生活的樂趣,我便會變老,便會失去朝氣、失去青春。承熹,你會負心於我嗎?或許,另外一個姑娘會把你引誘過去,那麼,我呢?我決不能再去愛另外一個人了。到那時,我只有死……我不敢想下去,我心頭淤塞了,淚水已在眼眶裡打轉。不,我要馬上回到你身邊去。承熹呀,你一定要對得起我呀!
今天,我差一點被連長批評,寫檢查。原因是昨晚去團部沒有向他請假,不過,我向他說明一切以後,總算免了。
承熹,我和小妹一定會好好相處的,你放心吧!我惟一的希望就是你能好好生活,不要想得太多。我知道我這麼說是沒用的,事實上,我已讓你傷心了。都怪我,都怪我,原諒我這一次吧,最後一次!今後,無論大事小事,我一定聽你的話,我深信你是一個好人,是我在這個世界上惟一的最最親愛的人。承熹,讓我們把心中一切不愉快的陰影統統抹掉吧,建立起更純潔、更堅固、更美好的愛情!
我不會忘記你的話,經常寫詩,好好學習。我有決心把自己培養成更聰明、更沉靜、更美麗的好姑娘。好,今天心裡很亂,暫不多寫了。不過,對於你,我是不隱瞞自己任何觀點的。承熹,你相信我今天所說的這一切嗎?你現在好像對我不太信任,這一點我很難過。今天所說的都是我最真實的想法和做法,你會說我是假的嗎?
承熹,剛剛分別一天,卻好像分別了很久。小妹說她時時覺得你在門外叫她。而我,眼前總浮現出在砂場上分別時的情景。一想到這些,我便想哭。早晨學習時,我又差點哭了,但我用理智克制住了。我明白,流淚是最無能的表現,眼淚不能把你哭到我的身邊來。我總覺得是一種可恨的東西把你從我身邊拖走,但我說不清它到底是什麼。昨晚躺下不一會兒,小妹就哭了,我心裡更難受得要命,恨不能也大哭一場。我默默地邊哭邊說:"還我承熹!還我承熹!"我多麼想再去團部看你一眼哪!無情的命運,殘酷地捉弄著我們,承熹呀!我們多麼可憐哪!唉!
說不寫又寫了這麼多,現在快到半夜1點了,大家都睡了,我還不想結束這封信,就像我們分別時那麼戀戀不捨。迫切地盼望著你來一封詳盡的長信!承熹,你一定要給我好好地寫信,從你的字裡行間,我會知道你的一切的。
承熹,你知道我這會兒的心情嗎?
熱烈地吻你!
你的毛頭毛頭:葉辛對淑君的暱稱。
1972年2月28日晚
【附筆】
從上一封信的1970年8月,一躍而至這一封信的1972年2月底,一年半的時間裡無論是在插隊的山寨上,還是在我們雙雙去往打工的湘黔鐵路會戰工地上,我們都生活在一起,在同一個民兵連隊裡。她和我妹妹在女民兵排,我在男一排。但我們同在一個連隊食堂裡吃飯,同在一個工地幹活,可以說是朝夕相處,感情日增。儘管兩個星期才有一天的休息,工地上的活兒都很繁重,可我們仍能在閒暇時呆在一起。
到了1972年,湘黔鐵路工地的大規模土石方工程逐漸接近尾聲,上工地的民兵們分期分批回歸山寨。我就是和一些民兵先期離開工地的知青之一。
作為上山下鄉的知識青年,初上鐵路工地時,我們都曾懷有幻想,希望鐵路修成之後,能被留下來,成為鐵路戰線上的第一批工人。但事與願違,路還沒有修通,我們就被逐批通知回山寨了。
對於我們來說,最大的痛苦還在於這次人為的分離。她被留在工地上,而我得先走。儘管明知幾個月以後她也會回到山寨上來,但這畢竟是熱戀中的別離啊!
可以說,這是我們進入熱戀以後,第一次分離。
於是,便有了這次分離以後,我們之間的第一批通信。總共有40多封。為了讓讀者們更真實地瞭解鐵路工地的生活,我把以往寫下的關於鐵路會戰工地的文字,附錄在這裡。
【附】在湘黔鐵路工地
湘黔鐵路工地的生活,最初是"天當鋪蓋地當床",男同志每人發一根棍子和一張蘆席過夜;後來住進了工棚,由每人八寸寬的舖位增加到一尺八寸,固定下來。終年累月地吃南瓜湯、鹼水煮巴山豆。想著寫東西,想著搜集點素材,所以,我沒閒心去弄吃的、找住的地方。每天上班前、下班後帶著一個小本子,去記錄苗鄉的地理環境,房屋結構;去問當地的苗家,魚為什麼養在稻田里?坡上的樹都叫什麼名兒?林子裡有些什麼鳥?婚喪嫁娶時為什麼非要按一定的程序辦?當地流傳著哪些民歌?上山對歌時,男女青年之間唱的是些什麼內容?解放前的山嶺河谷是這個樣嗎?有沒有土匪?商人們怎樣進這一帶山嶺裡來……問完了,回到工棚裡,倒頭便睡。第二天一早,不待別人起床,我又爬上山頭,去看米色的稠霧如何從山谷裡裊裊升起,去聽雀兒怎樣開始清晨的啼鳴,去看苗家姑娘們蹣跚地挑著擔上坡,去觀察苗家寨上怎樣開始一天的生活……山野、樹林、河谷、楠竹叢,大自然的一切,讓我心動,讓我能更好地感受和思索。是的,那年頭沒有創作學習班,沒有刊物,身邊也找不到一個老作家對我輔導,連愛好文學的知青也很少。即使有,也不一定談得來。不過,生活已經在告訴我,我經歷的一切,對我是會有用的。我隨身帶的小本子上,記的東西越來越多了:人們的對話,吵架時罵的污言穢語,老年人口中的諺語,接觸某人某事的零星感受,思考的點點收穫等等,我都隨時記下來。我還試著給周圍一些熟悉的人寫小傳,這件事後來啟發我在寫長篇小說時對人物進行分析。同一種人物見多了,同一現象看多了,以後寫他們時,腦子裡也就不空了。我在羊腸小道上跋涉著,艱難地跋涉著!為我的這些努力和追求,我開始付出代價。牙在連年的劇痛後一顆一顆地脫落,一遇天陰雨落,膝關節就隱隱作痛。這當然都是這段生活給我留下的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