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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輝跟著上海媽媽楊紹荃剛走進公園,踏上微微隆起的那個小坡,就聽電喇叭裡響起了一個歡呼般的聲音:「看啊,一個端莊美麗的媽媽,帶著她那相貌堂堂的兒子,來到了我們的相親場所!讓我們為他們的到來,表示熱烈的歡迎!」
話音剛落,相親會的草坡上、甬道兩旁、廣場上,響起了一陣掌聲。永輝頓時收住了腳,不自在地漲紅了臉。他瞅著媽媽,媽媽雖然比他沉著一點,但眼神裡也透出了些許不安之色。
媽媽到底有經驗,淡淡一笑,對永輝道:「你看到了吧,在這裡,男娃兒還很受歡迎呢!」
跟著媽媽一路走去,永輝也看清楚了,無論是細繩上吊著的覓友簡介,還是做成小廣告牌式的尋偶詩語,女性要遠遠多於男性。就是現場圍成一堆交流信息的,還是三三兩兩待在一邊的,或是坐在椅子上靜靜觀察的,女子幾乎佔了百分之七十,而男性鳳毛鱗角一般,在一大片相親的人群中顯得格外醒目。
更讓永輝不解的是,相親現場來了不少中老年人,乍一眼望去,差不多有一半左右。起先永輝以為這些中老年人也是擇偶來的,報紙上不是說,現在社會上,中老年人的黃昏戀,也是一個熱點嘛。可一進入場子裡,永輝就明白了,這些人都是代他們的子女來相親的。那些年輕人到哪兒去了?莫非都在公司裡加班?不可能吧,哪有如此多的事情幹不完。要不,就是年輕男女自己不願來,這些老輩子在瞎操心。
永輝自個兒不也是這樣嗎?媽媽總是在他的耳邊嘮叨,說眼看二十七八了,還沒個女朋友,不是個事情。其實,未經永輝同意,媽媽私底下充滿自信地悄悄拿永輝的照片印了幾十張,拜託自己的鄰居、同事、相熟的姐妹為兒子介紹對像。
哪曉得所有受托的人,像約好了似的,都不願接下永輝的照片。有些勉強接下的,也都率直地對媽媽說,你的兒子蕩在社會上,東跑西顛做點小生意,沒個讓人放心的固定工作,收入不穩定,不合上海人的胃口。上海人,無論是老人還是小年輕,對於婚姻的第一要求,就是工作要相對穩定;收入同樣要相對穩定。借一句政治俗語來說,就是「穩定是壓倒一切的」。之所以講是相對的穩定,不是指工作崗位不能變動,上海人都是與時俱進的,工作崗位時有變動,這很正常,但變動來變動去,只能是在一定的層次上變。收入同樣也是會變的,但變來變去,也只能是在同一個層次上變,或者是越變越多,而不是一成不變。一成不變的人,上海人覺得「沒花頭」,也是會被看不起的。
像永輝這種情況,沒有大學文憑,沒有固定工作和收入,屬於先天不足,介紹人對外講起來,說也說不出去,根本不具備談戀愛的條件,怎麼為他介紹對象啊?
可媽媽不信這個邪,她總是講自己的兒子永輝相貌英俊,可以趕超電影演員,他雖然做的是小生意,沒有像那些老闆一樣大發,但進進出出,到年終算下來,也不比一個打工族賺得少,況且他還有一個當著局級領導幹部的父親,她這個當母親的條件也還過得去。憑什麼她的兒子就找不著對像?媽媽把這一切都攤牌般給永輝講了,她要永輝理解當媽媽的心思,媽媽已經開始步向老年,再也沒有其他希冀,永輝是她唯一的牽掛和心事。她希望永輝在她身體還健朗的時候,娶妻生子,讓她能抱上孫子,也讓她能在未來的孫子身上,彌補一點她當年對永輝的虧欠。
就是媽媽這番話打動了永輝,讓永輝在今天這個雙休日,跟著媽媽,抱著一種開開眼界的好玩心理,走進了上海這個相親場所。
這些年裡,永輝和親生父母的關係大為改善。當年,他跟著養父養母安文江陳笑蓮回到西雙版納以後,一直發奮讀書,在州府允景洪讀到高中畢業。這期間,親生父母時常給他來信,寄錢,供他讀書,鼓勵他好好學習,以後憑自己的實力,考回上海來讀大學。年歲逐漸長上去,永輝也從切身體會中認識到,無論從哪方面講,上海的一切,都要比西雙版納來得好,來得安逸。對他這個年輕人來說,也更有發展前途。連安文江阿爸和陳笑蓮阿媽也時常對他說,不要記恨你的親生爹媽,他們當年,也是沒辦法呀。好好讀書,以後到你親生的爹媽身旁去讀大學。
不過永輝沒這個福氣,高考他落榜了。分數差得還很大,就是第二年他再用功,只怕也讀不上去。直到這時候,他才曉得教學質量的差異,會把學習成績拉開得有多大。要不,為什麼有那麼多不是西雙版納的學生,要把自己的關係轉到西雙版納來考呢?就是因為版納這地方是少數民族地區,考分低,有空子好鑽呀!永輝記得,就是在他參加高考的那兩年,版納州里好多的名額,就被這些外地、外省來的考生佔去了。以致景洪、猛臘、猛海的考生和家長們,把事情鬧到了州委、州政府。經過整治,這股鑽空子的歪風雖然得到了遏制,但永輝這撥學生,已經吃了虧。
考不上大學,安文江阿爸和陳笑蓮阿媽在街子上又沒多少辦法,永輝找不到一個工作,一個身強力壯的漢子,閒起無事幹,只能甩起雙手吃閒飯,整日裡坐在屋簷下望著版納的青山綠水出神,無所事事地打發光陰,這日子多麼難熬!
這當兒永輝也曾想過,乾脆去投奔上海的親生父母,找一條實實在在的出路。但他當初離開上海時,把話說得太絕。眼下,他又拉不下這個臉來,再去厚著臉皮求阿爸阿媽。唯一令他安慰的是,安文江阿爸和陳笑蓮阿媽一點也沒嫌棄他的意思,他們對他說,你要復讀一年再去考,也可以;你不想讀了,在家歇一陣,設法找一個打工賺錢的活,也可以。家裡有吃有住,不會嫌多你一個人。
可永輝不能總是賴在屋頭吃養父養母的啊!正當他準備去投考導遊培訓班,並還準備到瀾滄江貨船上找一個水手的活幹時,出乎意料地他那親生爹媽找來了!他們是隨著一大幫知青回歸西雙版納訪問團來的。來到了街子上,見安文江阿爸和陳笑蓮阿媽住的房子狹窄簡陋、陳舊破爛,不聲不響地,掏出了兩萬多塊錢來,買來青磚黑瓦、石灰紙筋、水泥砂子、木料玻璃,讓安文江阿爸雇工在舊屋旁邊的空地上蓋一幢三上三下的房子,以便老來安度晚年。
正是親生爹媽的這一舉動,打動了永輝的心。永輝甚至發現,他的親生父親,原來還是那麼能幹,他幾乎啥子都懂。要照養父養母的意思,蓋一幢像當地所有人家戶那樣的房子就可以了。可吳觀潮從隨身帶來的包包裡取出了一張圖紙,讓養父母看,還根據養父養母的意見,當場作了修改,並且告訴他們,像這樣蓋出的房子,不但外形好看,適宜於西雙版納的旱濕兩季氣候居住,十分牢固,還比當地那種蓋法節省材料。吳觀潮順手就在圖紙上寫出了該買哪種木料、哪種材料。還特地註明,要在屋裡裝上像城市人一樣的衛生設備,通上管子,在屋後頭挖一個大坑,既能像往常一樣畜肥,又能享受到現代化居室的便捷。說得養父養母一個勁兒點著腦殼稱是。
在他們來到版納的幾天時間裡,永輝逐漸轉變了對親生父母的看法,他開始意識到,原來自小深埋在他心頭對親生父母的成見,是有偏差的。正是有了這一轉變,當父母在離別之際,正式向永輝提出,讓永輝隨他們一起到上海去,繼續讀書深造也可以,邊讀書邊找個工作也可以,直接找個活幹也可以,請永輝鄭重作出決定時,永輝沉默著想了整整一個晚上,終於答應了。
讓永輝沒有想到的是,安文江阿爸和陳笑蓮阿媽也在夜深人靜時,來到他的床頭,淌著淚水苦口婆心地勸他,跟著自己的親生爹媽回上海去罷。他們還給永輝道出真情,吳觀潮和楊紹荃的雙雙到來,正是他們寫了信打了長途電話去,央求他們為了永輝的前途來的。只是他們一來就掏錢為家中蓋房子,事前不知情。
永輝還有什麼說的呢?隨著爹媽來到上海之後,他才曉得,原來當年他們相約著找到上海來的五個夥伴,現在全都生活在上海。其他那四個人,美霞和曉峰是考上大學回來的,思凡和天華原本就在上海,他算是來得最晚的一個了。到上海沒多久,他就曉得了,阿爸吳觀潮又陞官了,已從局辦公室主任,升任副局長。而阿媽楊紹荃這些年裡身體不好,時常休病假,仍是孤家寡人一個,過著獨身女人的日子。是上了年紀,還是精力不濟,阿媽潔身自好,太平得多了。
回到上海,永輝聽從阿爸的勸告,先是讀了一年多的書。並不是為了趕時髦,補啥子文憑,阿爸說對於商人來講,文憑不文憑並不重要,而是為了在下海經商時,得到一點最基本的常識。事實證明阿爸是有遠見的,讀過這一年多的書,永輝在一條小弄堂裡,註冊了一家小小的公司,開始做一點生意時,果然明白多了。這以後他邊干邊學,幾年干下來,他自覺已經適應了商場的運作規矩和方式。對於他來說,現在最需要的是機會,是良好的千載難逢的商機。
一個十八九歲的姑娘,穿著一身在上海明顯過了時的服裝,高高地舉著一塊紙牌子,上面用大紅顏料醒目地寫著:
女博士,33歲,貌端、體健,誠情覓友,尋年齡相仿、層次相當之男友。
媽媽定睛看了半天,轉過臉來,眨著詫異的眼睛問永輝:「我怎麼看也看不出這個樸實的姑娘有33歲啊。」
永輝望著牌子上端特意畫著的一個表示愛情的雞心,不由笑道:「媽,你看不出嗎,這是個小保姆,是代人家舉牌子的。你沒看她身後跟著的那個中年婦人嗎?」
媽媽跟著笑道:「真是的,媽落伍了。永輝,你看,這相親怎麼搞得像是職業介紹,除了註明是男是女,儘是博士啊、碩士啊、本科大學啊,而且姑娘來得少,老頭老太來得多。」
「還不和你一樣,為子女急啊。」永輝道。
媽媽撅著嘴說:「真不像話,相親相親,不就是要相要看嘛。姑娘不讓人看,叫人怎麼挑選啊。」
永輝又忍不住要笑了,媽媽還以為自己的兒子多麼了不得呢,想挑選人家。永輝可明白自己的幾斤幾兩,他對媽媽說:「媽,我說盡看人家寫的文字也沒多大意思,這和看報刊上登的那些徵婚啟事有啥子兩樣?我們還是到那邊坐一會兒吧。」
「也要得。」媽媽一口答應。
永輝早發現了,媽媽只要和他說話,不知不覺就會和他說雲南話。
在樹陰下的圓桌旁坐下來,永輝叫了兩杯飲料,媽媽要的是菊花茶,永輝要的是可樂。母子倆剛喝了一口,一個鬢角染霜,中等個兒的老漢,指了指圓桌旁的空椅子,禮貌地問:「這兒有人嗎?」
「沒有,你坐吧。」媽媽答道。
老人要了兩杯茶,一杯是綠茶,一杯是麗顏茶。服務員送茶之後,老人雙手捧著綠茶,吹了吹浮在面上的茶葉,小心翼翼地啜了一口,把臉往前湊了湊,既像是對媽媽,又像是對永輝般問:「你們母子倆,也是來相親的吧?」
永輝正不知如何回答,媽媽笑吟吟地答了腔:「是啊,老人家,你瞧瞧我這兒子,二十七八了,整天忙著干他的事,就是不找女朋友。我這當爸的,替他急啊。不管三七二十一,今天我硬把他拉來了。」
老人的臉朝著永輝轉過來了,他眨巴眨巴眼睛,細細地把永輝端詳了一個夠,緩緩點著頭說:「不錯,不錯,看這相貌,就是一個好小伙子。」
永輝心頭說,這下好,相親相親,姑娘沒看見,倒被人家相了一個夠!
「爸,」隨著一聲輕喊,一個穿著紅色長靴、齊腳背風衣的圓臉姑娘走了過來,對著父親道:「你怎麼轉了一個圈,就坐下來了。」
「你也坐吧,」老人憐愛地回望了女兒一眼,順手拉過一把折疊椅,「擠了那麼長時間的車,累了,歇一下,喝杯茶再慢慢看。」他把那一杯麗顏茶往女兒跟前推了推,又轉回臉來,瞅著永輝說《「小伙子,你平時的工作還順心吧。」
怎麼說呢?永輝正犯難,媽媽替他答了:「還可以吧。要不,哪有心思來這兒……」
「是啊,現在的小孩都這樣,你看我這女兒,」老人指了指圓臉姑娘,歎了口氣,「光曉得讀書,碩士畢業工作一年多了,也沒個對象……」
「爸!」碩士姑娘責備地叫了一聲。
老人笑了,食指點了點女兒說:「你看,她還不急呢。小伙子,你是哪所大學畢業的呀?」
碩士姑娘的圓臉也向永輝轉過來了。永輝看得分明,姑娘圓圓的臉上抹著一層白霜,透過化妝的粉底,仍能看出幾顆淡淡的雀斑。姑娘睜得圓溜溜的雙眼,頗有好感地瞅著他。
「他呀……」媽媽正要說啥,永輝坦然道:「我是高中畢業生,沒讀過大學。」
「沒上大學啊。」老人的語氣明顯地透出一股失望。
「不過我們家永輝進修過大學的課程。」媽媽連忙補充說。
老人沒接腔,只是捧起茶杯,冷漠地垂下了眼瞼,喝了一大口茶。
碩士姑娘轉了一下手中的一次性紙杯,插進話來:「那你幹的是什麼工作?」
「做生意,小本生意。」永輝瞅著姑娘的圓臉,不無自豪地笑道。
姑娘活潑地歡叫道:「那你一定是大款。」
「一年干下來,平均算,比和他同齡人的收入要高些。」媽媽又插進話來。
老人又喝了一口茶,把紙杯往桌上輕輕一擱,比剛才更為淡漠地道:「是做生意的呀!」
「是啊,怎麼了?」永輝聽不得他那語氣,把臉轉向他,雙眼睜得大大的直視著老人問。
「啊,沒、沒什麼,沒什麼……」老人大約也從永輝的口吻和咄咄逼人的目光中,看出了他的銳氣,離坐起身,擺手道:「願你生意興隆,多多發財,多多發財。我們走吧。」
老人轉身離去,圓臉姑娘也垂下眼瞼,低低說了一聲:「再見。」起身走了。
媽媽望著碩士姑娘離去的背影,輕聲對永輝說:「看得出嗎,當父親的勢利,當女兒的,對你還是有好感的。」
「媽,你這是在寬慰我了。」永輝懂事地道。
「不是寬慰,永輝,你還看不出嗎,我們母子進來以後,這一對父女,早在一旁把我們看了個夠。是在目測感覺滿意之後,那老頭才主動坐到我們跟前來的。」
永輝恍然大悟地說:「這麼說,他們是有意的。」
「是啊,唯獨你戇乎乎的,說啥子都直來直去。不過,說真的,這姑娘雖說不上漂亮,但相貌還端正……」
「可人家是碩士生,我只是個高中生。」永輝賭氣道,「老頭看不上我,我還瞧不上他女兒呢。」
「那你想找個什麼樣的?」
「我啊,媽,跟你明說了吧,我相信的是緣分。」
「那你今天怎麼來了?」
「一來,我傍晚要去鄭州出差,東西都理好了,沒什麼事兒,陪陪你;二來,我是不願拂了你的一番好意呀。」
「讓你這一說,好像是我逼著你來受罪的。那好,那好,以後我就不管了,讓你去碰碰緣分。」
永輝正和媽鬥嘴,一個衣著補實的單眼皮姑娘走近圓桌,手中的一瓶飲料往桌面上一放,柔聲問道:「我能在這兒坐一下嗎?」
「行啊,你請坐。」媽媽手一指圓桌面椅子,大睜雙眼,瞅著這不請自來的姑娘。
永輝從側面瞧著,這姑娘雖是單眼皮,臉貌卻十分清秀。衣裳穿得樸樸實實,上身是一件咖啡色的貼身小棉褲,下身一條淡藍布牛仔褲,看去挺合身,挺順眼的。尤其難得的是,她的身旁左右,並無老人相隨。他還留神到,方才在他們和碩士姑娘對話時,這姑娘孤零零地坐在鄰桌旁休息。這會兒,她一走,鄰桌就空了,一個人也沒有。這就是說,姑娘是有意走到他們身邊來的。
「阿姨,你是帶著這位哥哥相親來的吧?」姑娘低著頭說一口標準的普通話,聲音脆脆的,聽上去相當悅耳。說完話,她的頭抬起來了,兩眼真摯地目不轉睛地盯著媽媽。永輝覺得她這句話,已經想了好久好久。
「是啊,」媽媽客氣道,「你也是吧?」
「嗯。」
「你工作了?」
「不,我還在讀大學。」
「本科?」
「本科三年級。」
「那你……」
「阿姨,你是想說,那你為什麼急著找對象,是嗎?」
「不錯。」
「我是沒辦法,才想出這一招來的。」
「為什麼?」
「阿姨,我是甘肅天水鄉下地方的農家孩子,我生活的那個小山村裡,多少年裡也沒出過一個大學生。不,壓根都沒出過,自古以來也沒出過。考上大學那一年,是全村人湊了錢,供我讀了大學一年級。」姑娘說話的聲音又響又脆,說出兩句,她的聲音就低弱下去,話也像接不上氣了。
媽媽指了指她帶的飲料瓶說:「你喝點水,慢慢說。」
「好的。」姑娘感激地瞅了媽媽一眼,旋開瓶蓋,喝了一口水,「到了二年級,我申請了助學貸款。可自從升上三年級,已經進入下半學期,助學貸款沒批。下個月,我就連生活費都沒著落了。可我真的想把書讀下去,想把大學讀完,讀到大學畢業。」姑娘急促地喘著氣,抬起眼皮分別瞅了瞅媽媽和永輝,用更輕更細、可憐巴巴的聲音說,「見我窮成這個樣子,是一個知心朋友,給我出了這個主意,讓我到相親會上來碰碰運氣。只要男方願供我讀完大學,畢業了,有了工作,我就嫁給他。真的,說得出,我就做得到。」啜泣著說完這最後一句,姑娘把整個腦殼都埋了下去。
真是一個讓人同情的姑娘。永輝看到,媽媽一支手捧著紙杯,一支手撐著桌面,雙眼望著遠方,好像在看那些垂掛著的覓友簡介。永輝看得分明,媽媽一雙大大的眼睛裡,閃爍著淚光。
永輝何曾不是如此,在他考大學落榜,待在西雙版納的街子上不知咋個辦時,他覺得自己是最可憐的。沒想到,在已經考取大學的人中,還有比他更可憐的人。不過,實事求是地說,永輝只是同情她,可憐她,對她並不來電。書本上、電影電視劇裡,不是都說,愛情必須來電,必須有那種一見鍾情的強烈感覺嘛。
「姑娘,你叫啥名字?」媽媽問她。
「我姓閔,叫閔靜娣。」
「好的,靜娣……」
永輝正想聽聽媽媽怎麼對這個貧困大學生說,手機響了,永輝只得起身離坐接聽手機。電話是永輝公司裡接聽電話的老頭打來的,說是有人找他。永輝問是哪個,老頭乾脆讓來客直接跟他說。對方一說話,永輝就聽出來了,是天華。天華的聲音很急、很慌張,像是出了啥大事,求他幫助。永輝問他是什麼事情,天華說電話裡不便說,讓他趕緊回公司,見面再說。永輝答應下來。
回到小圓桌邊,閔靜娣仍然低著頭,媽媽好像已把話講完了,正抬頭詢問般瞅著他問:「誰的電話?」
「天華,他有急事找我。」
「好,那我們走吧。」媽媽站起身來,眼角瞥了閔靜娣一下。
永輝也瞅她一眼,見她並不抬頭,永輝跟著媽媽,朝公園出口處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