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6案的行動兩次失敗之後,整個兒專案組的氣氛連續多日比較沉悶。桂林、廣東和天津方面的線索,經過了相當長一段時間的查證,終無進展。當地公安機關繼續協查的積極性已經難以為繼,偵查的力度因此成為強弩之末,有的地方甚至已經事實上停止了日常的監視工作。可以說,6.16案徹底地陷人了僵局。考慮到肖童和歐陽蘭蘭那種若即若離的相處方式也確實難度太大,不宜繼續,馬處已經向李春強明確表示了這條內線可以適時中止的意見。同時慶春也知道,處裡也正醞釀著把李春強和杜長髮從這個日漸沉寂的案子上抽出來,只留她自己獨守殘局。
一連數日肖童也再未與她聯繫,這更加重了慶春內心的失敗感。李春強勸她:「別指望那小子了,泡個妞什麼的他還在行,正經事他就沒那麼大能耐了。你不是說過讓他去臥這個底也是死馬當做活馬醫,有棗沒棗打一桿子嗎,你還能指望棗樹上掉下個大西瓜來?馬處既然同意中止他的工作,你就盡快約他來談吧。
這也算遂了肖童的心願,他不是早就不想幹了嗎。」
肖童終於要退出了,歐慶春深深地鬆了口氣。雖然案件的前景會因此而更加暗淡,但他的退出,不知為什麼卻讓慶春如釋重負。她想,當他們之間沒有了這層嚴嚴肅肅的工作關係,彼此的面對也許會變得自由輕鬆。也許他們真的會成為一對感情單純的
姐弟,她也用不著一天到晚再操心肖童和李春強那常常緊張的工作關係。想到此慶春倒覺得既然肖童這條線不能長此以往,他適時退出來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但在她還沒有拿起電話的時候,肖童倒先呼響了她的BP機。她給他回了電話。她回這個電話時第一次感到全身是那麼放鬆。
像往常一樣,肖童在電話裡說有事要面談。一聽有事她照例習慣性地問事情急不急。肖童大概記著前兩次十萬火急見了面,而最後又讓他們無功而返的教訓,所以這次說不著急,說今天晚了可以明天見。於是他們約定把故宮的東華門作為次日清晨接頭的地點,因為慶春每天上班都要從紫禁城下那條寧靜而古老的護城河經過。她覺得那裡的氣氛與時代與現實都有幾分游離,很適合談肖童結束工作這件事。
她曾經特別留意過清晨的護城河上那一片青色的霧氣,是那霧氣使護城河及故宮的城廓和角樓呈現出一種經典的東方式的靜謐。她每天上班常常有意繞出半里遠經過這裡,就是想呼吸一下河邊清新的空氣,作為一天愉快心情的開始。
她在這裡見到肖童時還不到早上六點半鐘。他穿著一件短袖的套頭衫和一條青灰的牛仔褲,打著一輛夏利從將要散去的晨霧中趕來。他下了車見到她站在河邊便露出燦爛的笑,這笑容在薄霧的清晨顯得格外單純。
她的心情也由之一下子好起來,她的好心情讓她也回報肖童一個親切的表情。她問:「你怎麼打了夏利,怎麼不打個便宜些的。」
肖童無所謂地說:「街上沒有『面的』。」又說:「好在我沒用你們的經費,否則你準以為我慷公家之慨故意浪費。」
她笑一下,反唇相譏:「怎麼和歐陽蘭蘭呆了幾天,嘴就變得這麼尖刻?」
e童說:「我原本就是這樣不饒人,只不過一見到你就變得厚道了。算是一物降一物吧。」
他們靠在河沿上,款款談笑。遠處有兩個打太極拳和遛鳥的老人不時向他們源上一眼,大概納悶這一對兒年輕人怎麼大早上的跑到這兒談情說愛來了。
慶春先不說結束工作的事,先問:「有什麼情況,你說說吧。」
肖童拿出幾張紙遞過來給她看,上面的內容全是英文的。慶春的英文這幾年丟得差不多了,吃力地看了半天還是不甚了了。
肖童說:「這是我在歐陽天的電腦裡打出來的,我也看不懂。我想你們也許能看懂。」
慶春問:「你約我就是把這個給我嗎?還有沒有別的情況?」
肖童說:「就是給你這個,可能你們需要吧,也許能研究出點什麼。」停了一下,他又說:「別的沒有了。」
慶春隱隱有些失望,但沒有流露出來,反而鼓勵了他兩句。
她問:「你去他辦公室了嗎?怎麼能看他的電腦?』」
肖童不無炫耀地笑笑:「那別墅的書房裡有一台電腦,我半夜溜進去從裡面調了這幾份文件出來。還差點讓他發現呢。」
「半夜?」慶春有點不可思議:「你半夜三更潛人到人家家裡去偷文件?這可不是你這點兒經驗能保險的。你是怎麼溜進去的?」
「我不是溜進去的,那天我住在那兒了。」
「住在那兒了?你住在歐陽蘭蘭那兒了?」
慶春口氣上的疑惑使肖童臉上一紅。他嘴裡拌蒜似地解釋著:
「你別瞎想啊。我又不是和歐陽蘭蘭住一個屋。她家有的是地方。我是等她睡著了才去書房的。她要是發現了,我就說我睡不著覺所以自己來玩電腦遊戲。她知道我喜歡玩遊戲。」
慶春嘴裡仍然吸著涼氣,她說:「還真看不出你也敢玩兒這種勇敢者的遊戲。再說,你住在歐陽蘭蘭家,也不怕她有非分之想嗎?萬一明天她向你求愛你怎麼辦?」』1
這句話把肖童說啞了。慶春敏感地注意到他在這個問題上的表情,因此視線沒有離開他的眼睛。肖童說:「我實在不想再跟她纏了。」
慶春問:「是不是她對你,已經有什麼表示了?」
「她給我車,大哥大,每天請我到家裡吃飯,總不會是義務扶貧吧。」
「那你對她的感覺,和以前相比,有沒有變化呢?」慶春警覺地問:「你過去說並不喜歡她,現在呢?」
肖童並不迴避她的注視,說:「我說過,只要我心裡有了愛的人,就不會再喜歡上任何人,哪怕她揮金如土,或者貌比天仙,我都不會看她一眼。去歐陽蘭蘭家是你讓我去的。」
慶春態度鄭重地說:「肖童,愛什麼人是你的自由,但你既然答應為國家工作,就必須遵守我們的紀律和約定。歐陽一家有犯罪的嫌疑,你和他們接觸完全是為了工作,和她千萬不能發生感情。就算你以後不再為我們工作了,也不能和她有這種來往。
你為我們工作的事今後也不能有半點透露。肖童,你要知道像你這樣漂亮的小伙子,讓女孩兒動心並不稀奇,你別見一個愛一個。」
肖童的面容也嚴肅起未,直瞪瞪地對著慶春的臉看,半晌才說:「我愛的是你,和你相比,任何女人都一錢不值!」
慶春只是擔心歐陽蘭蘭那風情萬種的陷阱會毀了這個案子,因此極力向肖童曉以厲害,說服教育,竟忽略了他會將她所提醒的感情問題直接轉向自己,一時啞然。她迴避開肖童的直視,也許因為那雙眼睛本來就覆蓋著胡新民的角膜,那一剎那的目光竟和新民逼真的相似。
她說:「對不起肖童。咱們在一起,也是為了工作。」
肖童沒有表白,也沒有爭辯,他只是把視線搖向高高的紫禁城頭,和遠處被朝霞洗禮的金碧輝煌的角樓。
「那就快點結束這個工作吧,我不想再為你們干了。我討厭和歐陽蘭蘭在一起,討厭總去和她逢場作戲地吃晚飯。我不想和你再有什麼工作關係。沒有工作關係我也有權利和你做朋友。我就是我,你就是你,不是什麼工作關係!」
他說。
這個清晨的氣氛被肖童搞得過於沉重和尖銳了。慶春並不準備向他表什麼態。她想自己最終還是會覺得這個大男孩只適合做一個可愛的弟弟。但她又不想把這感覺馬上說出來刺傷他。她今天本來可以順水推舟地遂了他的心願,向他宣佈中止工作,但由於他交來的那一紙文件所以暫時沒說。她想,這就算他完成的最後一個任務吧,無論價值幾何,他的勇敢和機智是值得嘉獎的。
但嘉獎的話她也沒說。這些話她準備留著下次見面宣佈中止工作時,用作對他的評價和總結。
肖重依然是打著出租車回學校去趕那短訓班的課,歐慶春則騎車來到單位。這時還不到上班的鐘點,她就獨自坐在辦公室裡把肖重交給她的那幾張紙在早晨的陽光下—一展讀。上班以後,她又把這幾張查了英漢詞典也沒有看懂內容的紙交給了李春強,李春強又拿去給處長過了目。處長找了幾位文字分析的專家,指示要做專題研究,處裡對這幾張薄紙的重視使慶春多少感到了一些寬慰,至少說明這東西的來源和出處本身就有所價值。
當天夜裡三點鐘她在家裡被BP機叫醒,通知她立即趕到處裡開會。這種半夜突然呼叫的情形近來並不多見,她猜不到出了什麼事情,而且是否和6.16案有關。
趕到處裡時她看到李春強和杜長髮都已來了。會議室除了處長之外,還坐著那幾位「文字專家」。處長開宗明義說昨天特倩
交來幾張電腦打印的材料,經過研究分析已發現明顯疑點,很可能將導致6.16案的重大突破,情況緊急所以要立即商量出一個意見報局裡審批。ˍ
這個開場白之後,便是幾位文字分析專家介紹情況。他們認為在這幾張紙中間,有一頁標題為「現金」的材料,很可能是一個隨筆記下的不正規的現金賬單。這張賬單上最可疑也是最驚人的一筆,是一項標著2100數字的賬目。經過和同一頁紙上的其他賬目金額數字書寫習慣的分析比對,這個2100很可能是表示兩千一百萬元的巨額數字。從文字上下的銜接看這數字可能是發生在兩個戶頭之間的一次往來收付。付出一方的名稱,目前尚不能確定含義,而收到一方的名稱與前不久被我們查證過的桂林環江運輸公司的英文名稱的縮寫,完全相符。這似乎不應該推為巧合。
幾位文字分析專家奇思異想而又絲絲人扣的分析,讓慶春既目瞪口呆,又將信將疑。連一向自作聰明總喜歡提出悖論的杜長髮,也被這分析的神秘弄得不知所云。處長說:「之所以這麼緊急地把大家叫來,關鍵是在環江運輸公司的縮寫之後,還標了8.26三個數字。如果我們把這三個數字分析為日期的話,那就是,明天。」。
每個人的心裡在這句話之後都一下子緊張起來。的確,現在已是八月二十五號的凌晨。
處長說:「『我們現在繼續假設:明天,將有一筆兩千一百萬元的現金,注意,賬單上的標題已經註明是現金,要付給桂林環江運輸公司。我們都知道環江運輸公司的經營規模和業務範圍,肯定不可能發生這麼大數字的資金流動。而且這麼大額資金收支不用支票或銀行轉賬,而用現金流動,也是國家財務制度所不允許的。所以,我們姑且判斷,這筆現金是賬外的,秘密的,用於非法交易的。如果是用於毒品交易……」處長停頓了一下,目光
一掃,接著說:「那就是我們所遇到的第一個上千萬元的販毒區案!」
全場都靜了,慶春能聽到自己的心跳。
處長在眾人臉上環視一周,慢慢地問:「對這個分析,誰有異議嗎?」
靜了一會兒場。李春強開了口。
「我認為這個分析是可以成立的,但下一步在操作上,還是留有餘地為好。因為,因為同是這個特情,已經開了我們好幾次玩笑了。」
慶春馬上反對這個說法:「前兩次情報是不夠準確,但不能說成是開我們的玩笑。再說,除了這兩次情況不准外,他提供的關於歐陽天家庭和住處的情況以及他的一些交往關係,還是有一定價值的。」
慶春也知道由她跳出來替肖童辯解,恐有自我標榜之嫌。她其實並不在乎該怎樣評價自己在特情管理工作上的得失,她只是覺得對肖童應有起碼的公正。
處長照例不去裁判他們的爭論。他點了一下頭,打斷慶春的話:「好,我們就這樣上報市局:——這個分析成立,但在具體行動的設計和操作上,要謹慎,要留有進退的餘地。」
凌晨五點鐘,馬處長和李春強一起離開機關,到主管局長家去進行緊急匯報。按照處長的指示,慶春和杜長髮已開始著手南下的各項準備工作。早上七點半鐘,李春強獨自回來了。處長和主管局長則一起去了公安部請求支援。李春強等到八點鐘上班時間一到,即和廣西桂林公安局進行了電話聯繫。中午吃午飯的時候,他和歐慶春以及杜長髮三人,已經與一群金髮碧眼的外國旅遊者一起,坐在前往桂林的飛機上,遙看腳下滾滾無際的萬頃白雲了。
在飛機上吃了午飯,打了半個盹,當他們透過機艙窗戶看到
了那些平地拔起形態萬的奇異山峰時,慶春恍若還在昨夜的夢中。
桂林在下雨,山色空濛。一條不知是不是漓江的水系,像一條墨綠色的羅帶,散漫地纏繞在深黛色的石灰岩峰林之間,顯得凝重而疲憊。飛機在山峰包圍著的機場震盪著落地,旅客們在濕冷的細雨中走下舷梯。桂林公安局已有汽車在門口等候,載上他們亮起警燈,風馳電掣地向市區開去。
在路上桂林的同志介紹了一個新的情況:上午他們在接到李春強的電話以後,馬上對環江公司的動態做了摸底,結果瞭解到公司的老闆關敬山昨天一早帶著幾輛卡車到雲南昆明去拉貨,已經離開了桂林。經過側面打聽,只知道是廣東還是福建的一家公司在雲南採購了一批商品,交由桂林環江公司承接了運輸的生意。桂林公安局的同志談了情況以後問他們打算怎麼辦,李春強未加猶豫便決定立即應變,跟蹤追擊趕到昆明去。